23、晚安
    “汪呜?”

    没人搭理的狗狗发出疑惑的哼叫,它绕着四条腿、两个人转圈圈,拖拽着牵引绳将两人围在了绳子里面。

    手上的牵引绳摇摇晃晃,叶琮鄞顺着绳索的方向看去,瞧见了作恶多端的狗狗。

    要是任它再缠上几圈,等会非把他们都给绊倒不成。

    “猫猫!”

    萨摩耶默默将抬起的爪子放了下去,抬头露出招牌式的傻笑,再次试图萌混过关。

    这招向来管用,不说十次有九次奏效,至少八次也该是有的。

    叶琮鄞捏了捏萨摩耶头顶那对三角耳,有气没处撒,只能狠狠揉搓两把抚慰心灵。

    有了它打岔,方才的尴尬气氛也有所缓解。

    宋淮意看着叶琮鄞逗弄猫猫柔情的模样,发热的头脑逐渐冷却,取而代之的是无法言喻的懊恼。

    于叶琮鄞而言,他只是个才认识没多久的陌生人,骤然听到这种话,应该觉得很困扰吧?

    困扰的确存在,但和宋淮意心里想的却截然不同。

    叶琮鄞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样直白地关于喜恶的询问了。

    从母亲车祸成为植物人,叶琮新搬进叶家开始,他便一点、一点的成为那个家的边缘人物。

    餐桌上逐渐改变的菜肴,走廊间被抹去的色彩,被铲除的花花草草,甚至陪在他身边数年的、鲜活可爱的生命——

    没人询问他的意见,没人在乎他的感受,擅自做出了决断,然后强迫他接受最终的结果,伤心是不懂事,吵闹是嫉妒,追问是不依不饶。

    于是他在一次次失望中学会了接受,不抱有期望,不有所要求,自然也不会产生不必要且多余的情绪。

    喜欢和不喜欢,本身也不是多么重要的事情,不是吗?

    他习惯了被动的接受,所以在宋淮意问喜欢与不喜欢的时候,他无措地像个懵懂小儿,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神情、态度去回答,才不算敷衍。

    猫猫倒着跑了两圈,成功把脚下的绳圈解开,蹦蹦跳跳地往前跑,牵引绳在手里一抖一抖的,叶琮鄞下意识地跟了上去。

    宋淮意松了口气,就这样轻飘飘地一笔带过于他而言已经算是最好的答案,只是心里不免空落落的,闷闷的生疼。

    沉默将蛙鸣衬得格外的清晰,四面八方的声音汇合,宛若一场由自然演奏的大合唱。

    叶琮鄞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没有注意到宋淮意越发低落的情绪和黯淡的眼眸。

    毕竟大多数时候,沉默也算是一种回答。

    直到回到营地,两人也没再说一句话,也不知道猫猫是不是感受到了难言的尴尬气氛,分外的乖巧,一路上都没有再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心里揣着事情,给猫猫洗爪子的时候都不太用心,连着小肚子也跟着被打湿。

    “汪汪呜呜——”猫猫仰起脑袋“狼嚎”,挣扎着凑到了主人的眼皮子底下。

    叶琮鄞望着近在咫尺的委屈狗狗眼,抿了抿唇,毫不犹豫地抬手将其蒙住。

    只要看不见,那良心就不会受到谴责。

    “呜呜呜!”

    至于猫猫的控诉,叶琮鄞理所当然地想,他又听不懂汪星人语言,所以不搭理不是很正常的么?

    终于把爪子和尾巴清洗的差不多,叶琮鄞用把猫猫放在垫在泥地里的布罩上,用毛巾仔细擦了擦,才俯身抱起一点都不小的小狗往帐篷里走。

    等安置好了猫猫,他正准备去收拾留在河边的一次性布罩,没走几步,就看见了拎着布罩的宋淮意。

    帐篷上挂着的灯很亮,就连宋淮意脸上细小的绒毛也能看的清清楚楚。

    怎么会有人明明嘴角挂着笑意,看起来却像是要哭了一样呢?

    思绪又被绕回了那句疑问,叶琮鄞没忍心,轻声解释:“我没觉得今天那些事情是犯蠢。”

    宋淮意:“?”

    没头没尾的话让他满脸茫然,右颊上不慎沾上的泥印子衬得他更多了几分傻气。

    既然开口了,自然没有只说半截的道理,只是叶琮鄞不太习惯这么向人袒露真心,一时也觉得有些别扭,眼神飘忽着落到了宋淮意的头顶。

    “就算真的犯蠢,也没什么大不了。”他说,“谁一辈子不干几件蠢事?就因为这个去讨厌谁,那我这辈子大概没有几个能不讨厌的人了。”

    “如果,嗯……”他不知道宋淮意究竟是经历过什么,才会这样小心翼翼,生怕一星半点的行为不妥就会遭到厌弃。

    也正因如此,叶琮鄞难免多了点怜惜,他的目光落在宋淮意身上,看见的却不仅仅是宋淮意。

    “如果有人因此厌恶你,也不必为此感到自卑或歉疚。因为他厌恶你,绝不是因为你偶尔会犯一下无关紧要的迷糊,而是……”

    “无论你做什么,都会成为他所厌弃的那个人。”

    略带自嘲的声音落在耳中,宋淮意的瞳孔微微收缩,即便并不明显,但他还是捕捉到了潜藏在平静语调中淡淡的释然。

    不是往事皆如云烟,不必再提的释然,而是被逼着去接受如此这般的现实,不得不去习惯的释然。

    宋淮意知道的,从剧情步入正规,从他高烧不退,最终还是被带出国去,从秦姨遭遇车祸昏迷不醒开始,叶琮鄞的人生必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可是,心里知道是一会事,亲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

    宋淮意扯了扯唇角,努力不让自己的情绪过于明显,他哪里值得叶琮鄞这样安慰呢?

    明明真正应该被安慰的人,需要被肯定的人,一直、一直都是……叶琮鄞才对啊!

    “好了,”叶琮鄞没错过宋淮意脸上悲切的情绪,只当他仍旧想不开,毕竟经年累月的压抑所形成的谬论,又怎么是三言两语就能拨开的呢?

    “时间真不早了,早点睡吧,明天还要看日出呢。”

    “琮鄞!”

    叶琮鄞回身,橘调的光斜斜打过来,使得清隽的面容被割裂成清晰的明暗两份。

    宋淮意犹豫着,最终扬起唇,露出灿烂的浅笑:“晚安。”

    心蓦地漏跳一拍,恍若在哪见过的既视感排山倒海的涌来,一言不合,又利利索索地退了个干净。

    叶琮鄞笑了笑:“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