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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太可爱了

    最后还是宋旭及时开口, 拉住了沉溺在情绪中无法自拔的罗伊:“好了好了,你瞧瞧你这是在做什么呢?吓到孩子了。”

    罗伊松开手,不?满地嘀咕:“我又不是门口那个讨人嫌的蠢材, 有什么吓人的?”

    话虽如此,她一双手却没停,在说话的间隙三番五次的整理自己微微有些?散乱的头发,看向叶琮鄞的瞬间?,眼神温柔的像是月光下沉静的水面,波光粼粼又包容万物。

    “自顾自地进来说这么多,也不?问?问?琮鄞还记不?记得你,多唐突?”

    是责备的话,却听不?出任何教?训的语气, 只有亲近之?人之?间?似哄的劝解。

    这样的氛围与关系, 叶琮鄞想,他曾经大概是也拥有过。

    所以此刻,才会生出那样浓烈的羡慕。

    宋旭转眼看向叶琮鄞,软化了眉眼, 露出温厚的笑意。

    只是眉宇间?细小的变化,整个人的气质却有了截然不?同的展现, 就仿佛方才绵里藏针, 毫不?客气地?怼经纪人的不?是他一般。

    “我们搬家的时候你还小, 可能不?记得了。你妈妈和我老婆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我们两家原也算是世交,只是后来发展重心往外头偏,所以才搬走了。”他三言两语将彼此之?间?的关系解释清楚, 随后又觉得这样说话的样子过于正式,又补充了一段, “我比你爸还先抱你呢。”

    “……”

    话一处,病房中静了静,罗伊斜眼飞了个眼刀过去,往身后放的手揪住了宋旭大腿上的一块肉,狠狠的一拧。

    在外头人模狗样的,怎么到这会儿就最笨的像个蠢蛋了?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

    叶琮鄞并没有那么敏感,他只是想起了宋淮意不?久前的坦诚,他们早就认识,原来竟是从父母辈便结下的缘。

    倘若他们没有搬走,那如今,宋淮意和他还能称的上一句竹马竹马,就和薛怀臻一样。

    难怪薛怀臻会那样耿耿于怀。

    “伯母。”分明?记忆还没有复苏,但身体的潜意识已经控制着肌肉给出了称呼,在名字出口的刹那,模糊不?清的记忆涌上心头,像是站在海边感受海风的旅客,被突如其?来的浪潮淹没,来不?及反应,也无法做出反应。

    只是当着两位长?辈的面,叶琮鄞藏住了新?心底翻涌而起的惊涛骇浪,转头道:“伯父。”

    对着孩子,罗伊和宋旭都拿出了十二分的温和,可都是在外打拼多年?的人,哪里瞧不?出叶琮鄞的礼貌中所透露出的疏离?

    倒也不?奇怪。

    毕竟多年?未见,骤然出现在跟前,只怕任谁都不?会这样轻易地?就卸下心防。

    “啊,这会儿也不?早了,吃了饭没有?要不?我们出去聚一聚?”罗伊整了整微微有些?凌乱的衣裙,用眼神?支使宋旭去将不?远处的高跟鞋捡回来。

    一点眼力见都没有,她这半天都赤脚站着呢。

    宋旭没动,搀住罗伊:“你这会儿穿上,等会下楼怎么办?”

    这会儿谁知道那群粉丝散了没,能不?能用电梯?

    要是等会还是要走楼梯,不?也白搭。

    “穿这个吧。”叶琮鄞从柜子里拿出一双崭新?的拖鞋,拆开后放到罗伊的脚边,“昨天拜托医护人员买的,这个是我的尺码,可能对伯母来说有些?大。”

    这本来是他准备留在医院陪床时用的。

    来时下定决心要做个端庄可靠的长?辈,可见面这么一会儿,早把那层计划好的假面丢了个干净,索性也不?装了,笑开了花:“真贴心啊,我当初就说了,要早早认下这个干儿子,以后啊,才能享福。”

    “妈!”

    当了半天透明?人的宋淮意终究是忍不?住了,出声制止:“你胡说什么呢?”

    她要是认了琮鄞做干儿子,那他和琮鄞的关系怎么算?

    兄弟?他才不?要。

    罗伊一眼看穿了自家儿子的小心思?,眼中笑意更浓,拉住叶琮鄞的手,笑眯眯地?说:“怎么叫开玩笑呢?我和喻岚可早说好了,孩子出生,可都是要认对方做干妈的。”

    “以前是我在外头,没为?你做过什么,配不?上,现在我都回来了,保证负起责,当一个尽职尽责的干妈,好不?好?”

    即便是以玩笑的语气说出来的,但叶琮鄞知道,这些?话同样出自于真心,也正因如此,那种患得患失的惶恐无法控制的涌了上来,几乎要将他吞灭。

    他害怕眼前的温柔与信任是午夜之?际绽放的昙花,不?过刹那便会被命运收回。

    可比起害怕,叶琮鄞更不?想放开拉着他的手。

    即便只是昙花一现,即便最后会迎来更加惨痛的结局,但至少,此刻,并非虚妄。

    “好了好了。”宋旭注意到叶琮鄞的情绪变化,拍了拍罗伊的肩膀,“时间?不?早了,咱们出去吃饭吧?琮鄞,你们来x市几天了?知道最近有什么好吃的吗?”

    “好不?容易见一面,总归是要聚一聚的。”

    被点名的叶琮鄞从思?绪中回神?:“我才来没多久,之?前也一直在郊区呆着,还不?太清楚这里有什么好吃的。”

    罗伊:“那也没事?,我们路上便走边看。”

    她说着,一手拽着叶琮鄞,一手推宋旭:“走走走,忙了一整天了,连口水都没能喝上呢。”

    “等等、等等!伯母!淮意还在床上躺着呢!”

    叶琮鄞哭笑不?得地?止住脚步,回头一看,果然瞧见了宋淮意充满怨念的小表情。

    “毕竟是伤了腿,中午才出去过,晚上再折腾怕是不?好。”他扭头充满歉意,“而且还要忌口,要不?还是您和伯父去吃吧?”

    罗伊看看双眼放光的儿子,又看看眼前的叶琮鄞,心里微微了然。

    什么嘛,竟然不?是她那个跟屁虫儿子一头热?

    “那咱们去,都这么大的人,还能照顾不?好自己?吃饭嘛,等会让护工帮忙给他带份医院食堂的饭菜上去就是了。”罗伊笑道,“在医院里,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目睹全程的宋淮意:……

    这就是亲妈吗?不?是说飞回来是来看他的吗?结果不?仅要丢下他出去吃饭,甚至还要拐走琮鄞,简直是仗着长?辈的身份欺负人!

    “走吧走吧,他从小就独立着咧。”罗伊无视掉儿子用眼神?投来的怨念,自顾自地?往下说,“哦,这么说好像也不?太对。”

    “应该是你不?在的时候。”

    叶琮鄞茫然:“我?”

    “是啊。”罗伊点头肯定,伸出手指开始细数当初的笑料,“比如明?明?上午在家还能扭开的饮料,到了下午茶的时候,见了你,诶,就拧不?开了,明?明?大人就在身边,偏偏要跑出去十几步,撒娇卖萌的求你帮他打开。”

    “比如发了高烧,都下不?来床了,还逞强,叫我自己去忙自己的,结果呢?喻岚一带着你过来,立刻哼哼唧唧的喊头痛,抱着你的胳膊就不?撒手,要你哄着才肯吃药。”

    “还比如练琴练了五六十遍都不?满意,小倔驴似的,一个人在琴房里琢磨,饭也不?吃,谁劝都不?听,结果你一来,就喊了个名字,就乖乖的出来了。”

    罗伊说着那些?陈年?往事?,最开始只是想着揭下儿子过去当双面人的老底,可说着说着,不?免生出了些?怀念的心思?。

    那个时候喻岚还在,叶城也勉强还像是个人,两个小孩玩玩闹闹,好不?热闹。

    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叶琮鄞听的津津有味,那些?被藏起来的记忆,在罗伊的讲述中,逐渐开始复苏,变得鲜活。

    那样的过去,他为?什么会忘记呢?

    难道和他想不?起来的雪山青年?一样,这也是剧情的力量吗?

    可是为?什么呢?

    如果说不?让他想起雪山上遇见的青年?,是为?了让他成?为?彻头彻尾的抄袭者?,那抹掉这些?无关紧要的童年?记忆又是为?了什么呢?

    宋淮意一家,在剧情中——至少在他所知道的,与他相关的剧情中,明?明?没有任何关联。

    想不?明?白。

    他所知道的还是太少,不?过算了。

    叶琮鄞最终还是跟着出了门,病房重新?关上,外面的声音也被隔绝在外,宋淮意卸了力气,窝进被白色的被子里。

    父母的到来出乎了他的意料,母亲说那些?往事?的时候,他是故意没有打断的。

    他期盼着,叶琮鄞会想起来些?什么,或者?即便什么也没有想起,也能因为?那些?童年?回忆,再次拉近彼此的关系。

    可是后来,他又后悔了。

    他害怕琮鄞想起秦姨出意外的那天,害怕琮鄞发现他分明?感受到了危险,最后却没能成?功阻止秦姨出门……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他该怎么办?

    **

    叶琮鄞将人送到了楼下,商量好了晚上陪床的事?情后,顺便将猫猫也拜托给了二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宋淮意一家都有着什么特殊血统,能够讨得动物的欢心,不?猫猫仅没有吵闹,还欢天喜地?,那尾巴摇晃的跟小螺旋桨似的,咧着嘴讨伯母的欢心。

    “好乖。”罗伊拍了拍萨摩耶的脑袋,猫猫当即直接在她脚边坐下,一双三角耳直棱棱的来回扑腾。

    这么乖的小狗勾起了她的记忆:“我记得你小时候就很喜欢狗狗,喻岚还说等你再大一些?了,能负担起一条生命的重量了,就送你一只狗狗。”

    “它就是吗?”

    叶琮鄞愣了愣,下意识地?低头看向坐在地?上主动伸爪,要握手手的猫猫。

    萨摩耶感觉到了来自主人的注视,误以为?他也是想要握手,但右前爪已经被抓着了,它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稍稍调整了下坐姿,将另外一个爪子伸到了叶琮鄞面前。

    它狗大王可不?是厚此薄彼的人。

    这样的动作稍稍缓和了那刹那失控的情绪,叶琮鄞握住萨摩耶的白白的前爪:“它不?是。”

    “狗狗它,”意识到这个称呼容易引来歧义,他停顿了片刻,纠正道,“那只狗狗的名字就叫狗狗,后来被送走了,那家的男主人离开的路上去买水,没把车门关好,狗狗趁机跳了下来,最后……”

    “出了意外。”

    轻飘飘的几个字,却难以概括他亲眼看着狗狗冰冷尸体时的痛苦。

    那对他来说不?仅仅时陪伴了许久的宠物,还是母亲成?为?植物人之?后,留给他的为?数不?多的念想。

    听到这样的回答,罗伊一时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会送走?

    即便不?用深思?,她也能够猜出送走狗狗必然不?是琮鄞的意思?。

    整个叶家,有能力且有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只有叶城。

    怒意几乎要烧到了胸口,罗伊强压着,后悔之?前去叶家的时候还是太过体面。

    她就应该,就应该直接发疯,将叶城好好揍一顿!

    “对不?起。”罗伊抬手摸了摸叶琮鄞的脑袋,满眼心疼,“我不?该提这种伤心事?的。”

    叶琮鄞摇了摇头,她既不?知道这件事?,也不?是故意的,自然没有必要因为?这种事?道歉。

    “房子还没来得及找人打扫,要麻烦伯父伯母了。”他将房子钥匙递了过去,“还有猫猫,它有时候可能会比较闹腾,骂几句、打两下就好了。”

    “呜呜呜呜~”猫猫听懂了最后一句话,立刻张嘴嚎叫了一嗓子表示不?满,只是它两只前爪都被握着,没什么挣扎的余地?,只能努力昂扬这狗头增加存在感。

    “放心,我们肯定会把猫猫养的白白胖胖的,是不?是呀,猫猫~”罗伊顺势转移了话题,半俯下身,揉搓猫猫毛茸茸的狗脑袋。

    叶琮鄞望着肉眼可见的开心起来的猫猫欲言又止,心头念叨着宠物医院的工作人员给出的建议:“白可以,还是别胖了,它这个体重,稍微有点超标了。”

    “汪汪汪!汪呜——”

    乖乖被搓的萨摩耶瞬间?变了脸色,头顶还在罗伊手下呢,狗脸已经转了过来,龇牙咧嘴的盯着叶琮鄞,仿佛在为?自己鸣不?平。

    哪里有这样的铲屎官!逢人就说它胖!哪里胖了!它身上的每斤肉都是壮实的证明?!

    叶琮鄞没有搭理恼羞成?怒的猫猫,同两位长?辈告别,目送着车俩离开视线范围方才转身。

    他去食堂打了两份菜粥,带上了几个光看就知道有多寡淡的小菜,方才往住院部走。

    粉丝们在保安、护工乃至于消防队和警察的轮番劝诫和警告下,终于离开了十二楼,但却没离开医院,而是聚在大厅静坐,仿佛只要宿桦年?没能平安出来,她们就会一直在这儿等着。

    叶琮鄞看了眼公共椅上挤满的人,由衷地?感受到了宿桦年?的热度,他要是真的出了点意外,不?只是医院,只怕是救援的消防队也都会被推到风口浪尖。

    人生在世,会遭遇许许多多的不?公平,唯独生死除外,是万众瞩目的明?星也好,坐拥亿万钱财的富翁也罢,上至手握大权的高官,下到芸芸众生,说到底都无法逃脱死亡的阴影。

    但叶琮鄞想,宿桦年?应该不?会就这么死掉的,毕竟他可是书中集万千宠爱的万人迷啊。

    他想着这个设定,没忍住讽刺地?笑了笑。

    **

    经过方才的闹剧,十二楼现在静悄悄的,瞧不?见半个人影。

    说起来能在这层楼养病的人,大多非富即贵,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这件事?传出去,宿桦年?往后的星途恐怕难走了。

    叶琮鄞既没幸灾乐祸,也没有丝毫的惋惜,在心底占不?到分量的人,自然不?能引起丝毫情绪波动。

    他没敲门,直接推门而入,病床的上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竟然没有半点反应。

    “你这是在做什么?”

    走近了,叶琮鄞才发现宋淮意大半张脸都埋在了被子里,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眼里却没有什么神?采,直勾勾地?盯着白色天花板上的某处。

    他看的太入神?,不?仅没有听到脚步声,就连耳边响起的询问?也置若罔闻。

    叶琮鄞莫名觉得有些?好笑,抬起手在宋淮意眼前晃了晃:“回神?了,宋蘑菇。”

    “你这是在酝酿孢子,准备繁殖发育,壮大族群吗?”

    无神?的眼睛慢慢聚拢了光彩,漆黑的眼瞳在眼眶中缓缓移动,最终定格在了叶琮鄞的身上,迟钝的大脑没有做出反应,他就那么愣愣地?看着,既不?说话,也不?动弹。

    太可爱了。

    叶琮鄞想,就像是他早年?看过的黑白漫画里的小蘑菇,看起来呆傻软萌,实际上么,也的确是个蠢蛋,总是忘记自己是个有毒的东西,没少因为?啃了自己而陷入昏迷。

    他抬手揉了揉仅露在外头的脑袋:“终止下这个过程吧,到摄入营养的时间?了。”

    宋淮意:“嗯,好的。”

    他下意识地?回答,然而话出口,他总算是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猛地?从病床上蹦了起来。好在叶琮鄞早有预料,及时抬手挡在了宋淮意的身前,防止他动作过大,拉扯到伤口。

    “想什么这么入迷?和你说了好几句话才总算是回神?了?”叶琮鄞边说,边将病床的小桌支了起来,把打包的饭菜一一摆好。

    宋淮意动了动唇,说了实话:“想你。”

    没有任何遮掩的直球让叶琮鄞抽筷子的动作一顿,他偏头看了过去:“嗯?”

    从兔子“进化”成?蘑菇的宋淮意似乎终于克服了容易脸红的毛病,没有丝毫胆怯地?与他对视。

    “你没听错。”宋淮意肯定道,“就是在想你。”

    叶琮鄞拿着一次性筷子的手为?不?可察地?抖了抖,脸上却没露出半点惊讶的情绪:“想我什么?”

    “想,如果我骗了你,你会……”

    宋淮意斟酌片刻,出于私心,他将“恨”字咽下,换了个听起来情感色彩没有那么极端的字眼:“讨厌我吗?”

    “骗?”叶琮鄞抽了两张纸垫在桌面上,随后将筷子放了上去,“你是指你说在a大和我有过一面之?缘这件事?吗?”

    宋淮意懵了,凝重严肃的神?情瞬间?破了功,化作一个略有有些?傻气的:“啊?”

    “很明?显啊,既然我们早就认识,既然你到a大来是为?了见见我,总不?会是只为?了见那一面吧?”

    叶琮鄞无声叹息,见过了罗伊和宋旭,他便明?白,宋淮意的怯懦、犹豫、担忧都是只在他面前展露的情绪。

    只是就目前而言,他没法回应这份感情,也无法做出让人心安的举措,所以即便他知道宋淮意此刻想说的绝不?是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他还是选择了含糊着,避而不?谈。

    接着一股子莽劲儿积蓄起来的勇气,倘若能一鼓作气地?说出去还好,偏偏被这么打了岔,叫人再没了试探询问?的机会。

    琮鄞那么敏锐的人,或许在他把问?题完整问?出口哦的瞬间?,就能察觉到不?对劲吧?顺藤摸瓜,想要搞清楚所有的事?情并不?难。

    再等等吧。

    宋淮意拿起了筷子,沉默着喝着面前的粥。

    即便最后注定是死刑,那也让他最后在多苟活几日吧。

    叶琮鄞不?知道宋淮意的心思?,只是看见他什么菜也不?吃,就沉默着喝着粥,便知道他心里还在计较这刚刚没能说完的话。

    “吃点菜,光喝粥也能饱吗?”

    他曲起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这个,还有这个,多吃点。”

    “哦。”宋淮意弱弱地?应了一声,总算是用上了手中的筷子。只是他的行为?就跟寄人篱下的小孩似的,生怕惹得大人不?开心,只敢对着叶琮鄞方才指过的菜动筷。

    叶琮鄞叹了口气:“宋淮意。”

    面前的青年?抬起头来,眼里的愧疚浓烈的几乎无法遮掩。

    “不?管你骗了我什么,我都原谅你。”

    叶琮鄞神?色认真,语气平缓,听不?出半分勉强:“就当作,我三番两次忘记了你的赔罪。”

    宋淮意心下一惊,喜悦冲上了心头,然而担忧又紧随着跟了上来:“可是……”

    “没有可是。”叶琮鄞说,“我不?会轻易为?自己的决定后悔,我相信,你也不?会让我后悔,对吗?”

    宋淮意彻底说不?出话来了,只能缓慢而又郑重地?点头。

    他并没有将这句话视作免死金牌,也不?认为?知晓了全部真相后的叶琮鄞还能如此地?信任他,只是至少此刻,叶琮鄞将他视作了重要的人之?一。

    这已经足够……令他欢喜了。

    **

    “嗡嗡嗡——”

    被静音了的手机不?断震动,在茶几上扭曲着,像某种缓慢爬行的肢节动物。

    第三次路过的叶琮新?总算是注意到了坚持不?懈的手机,走近拿起来看了一眼,拨号过来的人是薛怀臻。

    他看着手机屏幕上闪烁的姓名,迟迟没有接通。

    这是父亲的手机,按理说,他应该将手机交到父亲的手中,但此刻父亲还在和心理医生交谈,并没有空接这个电话。

    电话自动挂断,叶琮新?却没有放下手机,而是静静地?等着。

    不?出所料,电话再次震动起来,仍旧是薛怀臻。

    叶琮新?摁下接通键,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那边焦躁急切的声音:“叶伯父,您知道琮鄞现出事?了吗?”

    “你说什么?”平静的神?情在瞬间?皲裂,叶琮新?不?可置疑,“他怎么了?”

    薛怀臻立刻意识到电话里的人不?是叶城,不?由得皱起了眉。

    他看了新?闻,当然知道叶琮鄞没什么大碍,之?所以打这个电话不?过是想再次借用叶城的父亲的威严,将叶琮鄞逼回来而已。

    稍稍夸大些?,总能唤醒叶城那为?数不?多的“父爱”。

    从知道一切开始,他就学?会了不?直面出处理叶琮鄞的事?情,借力打力既不?会对他自身造成?任何影响,也能够让琮鄞向着他所期盼的路上走。

    就和当初琮鄞和宿桦年?走的很近的时候一样。

    他不?需要在琮鄞面前贬低宿桦年?,也不?需要对宿桦年?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只不?过是将掐头去尾的视频放到了学?校论坛,就能够得偿所愿。

    第42章 梦

    电话里的人不是叶城也不要紧, 让叶琮新代为传话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他这?么想着?,收拢了心绪,调整了语气与说辞:“我今天受到的消息, 他去的地方发生了泥石流,和他一起的,宿桦年?,你还记得吧?”

    叶琮新愣了愣,他的确记得这个人。

    即便从那之后琮鄞再未接纳过他,他却控制不住自己,无法?接受那样形同?陌路的结局,像是阴暗的爬虫,躲在暗处不断窥伺着琮鄞的人生。

    当?宿桦年?出现并成?为?琮鄞身边重要的人之一的时候, 他嫉妒的要每天都不断叮嘱自己, 才能够勉强保持住理?智。

    为?什么那个?人不能是他呢?为?什么能够毫无顾忌地缠在琮鄞身边的人不能是他呢?

    好在这?样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太久,宿桦年?最终因为?自己的愚蠢离开了琮鄞。

    可如今,为?什么他又能和琮鄞出现在一个?地方?难道琮鄞原谅了他?

    如果是这?样的话,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是不是也有可能?

    “这?会?儿一直挂在热搜上?, 说是性?命垂危。”薛怀臻顿了顿,声音中尽显担忧, “我现在完全联系不上?他。”

    叶琮鄞和宿桦年?一起遇难, 宿桦年?重伤性?命垂危, 两?条消息组合起来,宛若一记重磅炸弹狠狠地锤在心头,让叶琮新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

    他听见自己艰涩的嗓音:“我知道了。”

    薛怀臻见目的达成?,也不再多言, 直接了当?的挂了电话,随后将将叶琮鄞现在所在的地址发了过去。

    他向来不喜欢叶琮鄞为?了采风一次又一次的去远行, 然后在他看不见碰不到?的地方弄得伤痕累累,他相信,叶琮新和他的想法?是一致的。

    他与叶琮新或许无法?干扰叶琮鄞的决定,但叶城……一定可以?。

    毕竟琮鄞一直都是那样眷念亲情的人。

    叶琮新呆呆立在原地,理?智渐渐回笼,多年?在商场上?浮沉的大脑开始发挥作用。

    虽然薛家和叶家毗邻,但自从薛怀臻成?年?后,便搬离了这?片区域,因此他和对方的接触并不多。

    不过有一点,叶琮新却是清楚的。

    薛怀臻对叶琮鄞的关?注绝不会?比他少上?半分,倘若琮鄞真的出了什么意外,薛怀臻绝无法?保持这?样的冷静,甚至还能来同?父亲通风报信。

    既然琮鄞并无大碍,那么这?通话的目的便只剩下一个?,那就是借叶城的手将琮鄞逼回来。

    叶琮新皱眉,可是为?什么?

    琮鄞过去也没少出去采风,最久的时候,甚至大半年?都没有回来过,在那些时间里,也没少发生过各种险而又险的意外,为?什么这?次,薛怀臻要如此大费周章的想要将琮鄞逼回来?

    他受到?什么刺激了?琮鄞离家的这?段时间,做了什么?

    叶琮新猜不到?。

    “少爷,时间已经不早了,要先吃饭吗?”

    苍老的声音唤回了他的理?智,几乎是本能反应,他放下了手,将手机往自己身后藏。

    叶琮新面不改色,与往常没有半分差异,微笑着?回答:“不着?急,父亲和医生还没谈完,再等等。”

    吴叔了然地点点头,便准备离开。

    “吴叔。”叶琮新叫住了衰老的管家,“前几天太忙了,忘了告诉您,父亲生病这?件事?,请您务必不要告诉琮鄞。”

    管家面露惊诧:“少爷?”

    “他们之前吵得那样凶,还是让彼此多冷静一段时间的好。”

    虚假的笑容无法?看出一丝一毫的破绽,叶琮新藏在身后的手不断收紧,手机的棱角硌着?手心,带来轻微的刺痛感。

    “父亲精神不济,年?前的体检报告显示状态也不甚良好,万一再次吵起来,我怕他受不了。”

    吴管家迟缓地点点头,琮新少爷说的头头是道,但他却隐隐约约地觉得有什么违和的地方,可若是非要他去说什么违和,他又说不出来。

    总归是这?是叶家的家事?,轮不到?他一个?管家多言。

    如此想着?,他打消了疑虑,转身离开。

    直到?视线中无法?再捕捉到?拐角处的身影,叶琮新才松了那口气,塌下了肩。

    他重新拿出手机,将薛怀臻发来的消息与通话记录一一删掉。

    父亲的精神问题越发严重了,这?种事?情,如果他能解决的话,还是不要麻烦父亲了。

    **

    天色不早了,叶琮鄞扶着?宋淮意洗漱回来后,打开了病床旁边的小床。

    VIP病房里的给陪床提供的小塌比普通病房中的折叠床要好上?不少,但对于叶琮鄞一米八几的大高个?,还是略显局促。

    宋淮意偏头看向叶琮鄞探出床边悬空的双脚,不免有些愧疚:“要不你还是回去吧?我只是伤了腿,不影响什么的。”

    叶琮鄞没说话,宋淮意忍了忍,再度开口:“琮鄞,我可以?的。”

    “伯母说你小时候没事?找点事?都要粘着?我,是真的吗?”叶琮鄞将被子搭在身上?,抬手“啪”一声关?了灯。

    白炽灯熄灭,黑暗骤然降临,眼睛无法?适应,陷入了短暂的失明状态。

    宋淮意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个?,虽然羞耻到?耳后发烫的地步,他还是选择了如实相告:“当?然……是真的。”

    又是一阵沉默。

    即便看不清楚,叶琮鄞也大概能猜出宋淮意此刻会?是什么样的表情,甚至就连他此刻的沉默,能让宋淮意多揣揣不安,他都一清二楚。

    他惊讶于自己对宋淮意的了解,但随后又觉得没什么可奇怪的,毕竟宋淮意在他面前几乎没有任何的遮掩。

    “我怎么感觉不像是真的?”在宋淮意快要忍不住出声询问的时候,叶琮鄞总算是开口了:“你现在不是一直想把我赶走么?”

    宋淮意急忙反驳:“我没有!”

    “没有?”他意味不明地笑笑,“那是我理?解错了?还是说这?是什么我不知道的挽留人的新方式?”

    明知是调侃,但脸上?的温度还是不可避免的飙升,万幸的是病房中的灯已经关?掉,他不用担心此刻的样子暴露在琮鄞的眼中。

    叶琮鄞知道适可而止,见宋淮意不说话了,也收回了目光:“好了,不要考虑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早点睡,知道吗?”

    宋淮意点头,过了片刻才意识到?这?样黑暗的环境下,对方未必能看见。

    “知道了,晚安。”

    “嗯。”叶琮鄞已经闭上?了眼,听见了宋淮意说话也没有睁开眼,而是轻声回应,“晚安,好梦。”

    **

    或许是因为?白天听到?了太多往事?,被勾动的潜意识织就了名为?记忆的梦。

    三四岁的小孩,即便踩着?小板凳,也要踮起脚尖才能攀上?摇篮边缘,他看见躺在里头白白嫩嫩的小孩,黑葡萄般水灵的眼睛跟着?婴儿一起眨巴眨巴。

    好半天,他才抬起脑袋,指着?摇篮中的孩子问:“这?是什么东西?”

    回答他的是更加年?轻的罗伊:“这?个?呀,是姨姨的小宝宝,就和琮鄞是你妈妈的小宝宝一样。”

    他无师自通地理?清了关?系:“姨姨的小宝宝,是我的弟弟吗?”

    “对呀。”罗伊笑开了花,揉了揉叶琮鄞打理?的整整齐齐的短发,“是琮鄞的弟弟哦,琮鄞喜欢吗?”

    叶琮鄞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重新将目光放回了摇篮里,四目相对,小婴儿突然咧开嘴,露出了粉嫩嫩的牙床:“咯咯,哈哈哈哈。”

    粉藕般的四肢胡乱的动了起来,让摇篮都晃了晃,小琮鄞看着?不断开合的手,慢慢将自己的食指伸了过去。

    婴儿立刻握住了那根手指,顿时笑得更加开怀,圆圆的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

    “好可爱。”叶琮鄞睁大了眼睛,一动不敢动,仿佛发现了什么新世界的大陆,他扭头,满眼惊奇,用气音小声感叹,“我喜欢弟弟。”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他的话,摇篮中的婴儿动着?小手努力?晃动着?紧紧抓着?的手指,想要博得更多的关?注。

    “这?么喜欢弟弟呀?”

    温柔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女人款款走下楼来,将一束还沾着?露珠的黄玫瑰递给罗伊。

    她在摇篮的另一侧坐下,一手托着?下巴,一手轻轻揉了揉叶琮鄞的脑袋:“那把弟弟留下来,给你当?玩伴好不好?”

    叶琮鄞的眼睛瞬间亮了,他眼巴巴地看了看母亲,又扭头看向罗伊:“可以?吗?姨姨!我想要弟弟!”

    小孩子奶声奶气的请求瞬间逗乐了两?人,罗伊将黄玫瑰放在手边的空位,没回答小琮鄞,而是抬眼嗔了一眼好友:“你这?么胡说,等会?到?了晚上?,回家之后,他要是发现没有弟弟,看你怎么办!”

    秦喻岚笑道:“那你就收留我们母子俩住一晚呗。”

    “我才不要!”罗伊反驳,“我儿子都送给你儿子了,还要收留你们住?我这?么冤大头吗?”

    小琮鄞听不懂大人的玩笑话,趴在了摇篮上?逗弟弟玩。

    **

    那样温馨美好的画面,近在咫尺,仿佛伸手可得,然而叶琮鄞却始终站在黑暗之中,默默地窥伺着?光明之中的幸福。

    他知道眼前的只是梦,所以?更加珍惜这?片刻的光阴,不敢有任何轻举妄动,生怕搅乱了梦中的美好。

    突然,冰凉的触感贴上?了他的手背,他回头看去,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形的白色光团。

    即便只是模糊的轮廓,但敏锐的直觉却直接告知了对方的身份。

    “……妈妈?”

    心中有了答案,说出口时却控制不住的迟疑胆怯。

    白色人影点点头,柔和的白光模糊了轮廓,连五官都无法?瞧见,更遑论表情?

    但叶琮鄞就是知道面前的人应当?是微微扬起唇,展露恬静笑容的模样。

    眼眶微微发烫,他早不是半大的孩子,自尊让他无法?在母亲面前落泪,他撇开了头,想要藏起自己的表情。

    然而下一秒,秦喻岚直接伸手将人抱在了怀中。

    这?个?拥抱是什么感觉呢?

    叶琮鄞想,虚无的,落不到?实处的,就连最基础的温度也是无法?感知的。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感到?了莫大的满足。

    他曾无数次期盼,某天、某时、某刻,奇迹就这?么降临到?他的身边,卧病在床的母亲睁开了眼,什么都不必说,就只要一个?简单的拥抱就好。

    可直到?噩耗传来,直到?即便是虚无缥缈的可能也被彻底打碎,他才明白,奇迹这?种东西,并不属于他。

    那双微凉的手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无声地安慰着?自己早已长大成?人的孩子。

    即便她没能陪在身边,即便身边的人都没能好好的对待他,她的琮鄞啊,最终还是好好的长大了。

    许久,秦喻岚松开了手,结束了这?个?温情的拥抱,她重新握住叶琮鄞,拉着?他往前走。

    “去哪儿,妈妈?”叶琮鄞茫然无措,一抬头,才发现自己不久前盯着?看的场景早已消失。

    脚下不知何时生成?了一条狭窄的光路,不断往前蔓延,直到?肉眼无法?看清的地方。

    秦喻岚说不出话,只能拍了拍叶琮鄞的脑袋,随后指了指前方。

    跟我走。

    无需语言,叶琮鄞听懂了简单动作中的含义,没有任何抵触犹豫,他跟上?了母亲的脚步,不断往前走。

    恍惚间,伴随着?他每一次迈开步伐,都听见了闷闷地雷声,那样的声音不像是自然界里常见的声音,更像是某种充斥着?愤怒的宣泄。

    随着?不断的深入,雷声越发沉重,黑暗像是藏在梦中的野兽,在雷声的驱使之下,张牙舞爪地吞噬着?为?数不多的光亮。

    即便前方如此可怕,秦喻岚却没有任何停顿。

    天地陷入了全然的黑暗,唯独眼前,母亲的身影散发着?明亮的光辉,仿佛不断的燃烧着?自我照亮了前行的道路。

    第43章 活下去

    不知走?了多久, 前方终于亮了起来,与此同时,隐隐绰绰的雷声停歇, 秦喻岚停下脚步,抬手轻轻一推。

    分明是那样纤细的手,却仿佛有着无法抵抗的力道,叶琮鄞感觉自己像是一张轻飘飘的纸,就这么飘荡了出去,融入进那个消失在时间长河中的场景。

    **

    “妈妈出去了,好好照顾弟弟。”

    女人精致的眉眼中呈现出几分疲惫,乐团里?的糟心事?,高烧不退的淮意?, 查不出来的病因, 交织在一块,让她心力交瘁。

    但即便压力再?大,当着孩子的面,她没有展露分毫, 抬手揉了揉愁眉苦脸的琮鄞:“小苦瓜,别不高兴了。”

    小琮鄞捂住脑袋, 到了他这个年纪已经开始注意?形象了, 即便是亲妈, 也?不太乐意?被这样揉脑袋。

    幽怨的小眼神?逗乐了秦喻岚,她拉下了琮鄞的手,蹲下身慢慢梳理柔软的短发:“相信妈妈吗?”

    小琮鄞想了想,郑重地点点头。

    她露出安抚的笑?容:“弟弟会没事?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嗯!”

    叶琮鄞的视角跟随着母亲离开而移动,司机今天回家看望老父亲去了, 因此开车的事?情就落到了秦喻岚自己的身上。

    她没少出去演奏,常常遇到司机不在场的情况,因此她自己开车完全不成问题。

    乐团的催促的电话再?次打了过来,她没有接,将手机丢在了副驾,上了车。

    不用接她也?知道电话那边说的是什?么事?,上次的演出她没有到场。

    那是关乎她职业生涯重要决断的一场表演,但宋淮意?的病情反反复复,那天甚至还咯了血。

    照理说,有专业的医疗团队,家里?还有叶城和吴叔照顾着,并不影响她出去参加演出,可那天的宋淮意?格外的反常,即便烧的全身滚烫,意?识不清,那双手却死死抓着她,怎么也?不愿放开。

    一旦有人尝试分开那双手,他就开始掉眼泪,哭着喊着秦姨不要出去。

    秦喻岚最终没有出门,也?避开了必经路上那场连环车祸。

    谁也?不知道她看见新?闻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感觉,她默默地关了电视,谁也?没说,一是家里?有个病人,已经让大家愁眉苦脸了,她毕竟没有出事?,没有必要将这件事?说出来让人担忧,二则是……

    她害怕。

    她并没有感到劫后余生,反而从?内心深处窜出股说不出的阴凉感,仿佛自己是死亡名单上的记载在册的一员,却因为种种机缘巧合逃脱一劫。

    她不敢张扬,生怕叫粗心的阎罗发现还有个人苟活于世。

    恐惧如影随形,在那些辗转反侧的夜里?,她反复思考,这场意?外就像是砸在玻璃上的石子,虽然未能将玻璃砸碎,却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

    端倪一旦落下了痕迹,往后哪怕只是风吹草动,都有可能将上面的痕迹扩大、再?扩大。

    比如自小身体健康的淮意?怎么会毫无预兆的重病,最顶尖的医疗团队轮番上阵,可是大半个月过去了,不仅没有让淮意?有所好转,甚至连病因都没能查出;

    比如过去即便病的再?重,淮意?都会懂事?的表示自己会乖乖听医生护士的话,让他们安心去工作,可那天她却说什?么都不让她离开,甚至在车祸发生之?后,好不容易稍稍稳定下来的病情突然恶化;

    还比如,宋旭和罗伊的产业发展重心明明一直都在国内,为什?么会突然做出向国外转移的决定?

    她的确不懂商业,但从?罗伊忙碌到几乎断联的程度,她也?能判断出来,这个决定必然不是水到渠成,而是仓促的,仓促到两人不得不连轴转,才能维持住公司现有的发展。

    是什?么,影响着他们的生活?

    淮意?的病,究竟是因为某种未被发现的病因,还是因为……那天阻止了她的外出?

    秦喻岚知道自己如今有些不理智,但她控制不住胡思乱想,就好像、就好像她在隐隐约约之?间已经有了答案,所以哪怕是再?捕风捉影的可能也?让她紧张不已。

    汽车下了国道,却没有顺着车流涌入主道,而是拐了个弯,驶入了另外一侧几乎能称的上荒凉的道路。

    是上山的道路,而越往上,这条路便越加陡峭崎岖。

    下定决心找这位“半神?仙”的时候,秦喻岚就对此有所准备,她这次开的车是车库中?爬坡能力最好的车。

    但面对着面前仅容一辆车通行的道路,她还是胆怯了。

    回去?

    就因为这些微不足道的“线索”去怀疑她生活了三十多年的世界,任谁听了,恐怕都要怀疑她疯了吧。

    反正……不论如何,她都活下来了不是吗?去探究那个所谓的真相……有那么重要吗?

    只要活着,只要能够活下来……

    无数次在黑白?键上起舞的双手死死攥紧了方向盘,用力之?大以致于双手青筋暴起。车子缓缓停住,秦喻岚闭了闭眼,脑海里?浮现出淮意?痛苦不堪的模样。

    这些天,她去了无数医院,也?聘请了无数顶尖医生,可谁也?没能让宋淮意?痊愈。

    当人力无法抗衡的时候,鬼神?变成了寄托希望的最后一隅。

    秦喻岚平复了心情,重新?启动汽车,一鼓作气地越过眼前的小坡,山村逐渐在眼前浮现,落后的村落还保持着原始的生活方式,能够看见不少趴伏在地上的田园狗,甚至有几只不知从?何家跑出来的鸡鸭。

    望着眼前的这一幕,秦喻岚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到了。

    这边的村庄虽然陈旧,却格外的干净,即便几乎家家户户都饲养了家畜,却没有什?么难闻的粪便味道。

    有村民的指路,秦喻岚很?快就找到了藏在两座破旧房屋中?间的狭小茅草屋,窄小的门,就连她也?必须弓着腰才能成功进入。

    茅草屋内静悄悄的,往前多走?了几步,才看见一点幽幽的红光,明明四周都没有开窗,但红烛上的火光却摇曳生姿。

    “你不该来的。”

    烛台前的老人颤颤巍巍地转过身,她太老了,整张脸上挤满了密密麻麻的褶子,那双眼白?茫茫的一片,嵌在那张脸上衬出几分可怖来。

    秦喻岚倒吸了口?凉气,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浑浊的泪水从?盲阿婆的双眼中?滚落,她分明早已看不见,但却直勾勾地“盯”着不远处的人:“你信命吗?”

    如果是几个月前,秦喻岚一定会信誓旦旦的说不信,可现在,她却没法给出答案。

    “你啊,既然好不容易活了下来,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呢?”

    秦喻岚愕然:“您,您……”

    “真可怜啊……”

    泪水像是不会干涸的河流,源源不断地流下,阿婆撑住身边的小桌,艰难地站了起来,干枯的食指缓慢抬起,遥遥指向女人:“你将枉死途中?,而你的孩子凄苦孤独、不得善终……”

    她抓住胸前的衣襟,大口?喘息:“这就是你们的结局。”

    这话太狠、太毒,让秦喻岚久久说不出话来,她双腿不受控制地颤抖,扶住了身边的柱子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在某个瞬间,她仿佛亲眼看见了阿婆口?中?的未来——看见已经长大成人的琮鄞,消瘦、苍白?,穿着宽大的病号服,孤零零的坐在医院的落地窗前,在落日?的余晖中?缓缓闭上了眼。

    他的身后,人来人往,喧闹嘈杂,却没有人一个人,发现他的离去。

    良久,她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不,我不接受……”

    没有一个母亲,能够接受自己的孩子会在正好的年华病逝,甚至临去时身边连一个亲近之?人都没有。

    如果这是命,她不接受这样的命。

    她左右不过是一死了之?,可她的琮鄞还那样小,要如何承受那样可悲可怖的命运!

    “我帮不了你。”阿婆晃晃悠悠地走?到了秦喻岚的跟前,“这个世界,荒谬,可笑?,执笔的那个人书写的就是这样的规则啊!”

    “而我等了许许多多年,从?呱呱坠地,到少女初成,算瞎了眼,算白?了头,却还是什?么都没能等到……如今,我要死了。”

    她用力,扯断了脖子上挂着的红绳,强塞进了秦喻岚的手中?:“你不是我要等的人,可我还是把选择,交给你。”

    “安安稳稳的死去,踏入全新?的、不被束缚的轮回,或者……赌上自己的灵魂、往生,去求,去争,可即便耗尽所有,那个被书写出来的结局也?许也?没有任何更?改的可能!”

    干枯的手指嵌入秦喻岚的手腕,在那里?留下深深的痕迹,那双瞧不见瞳孔的眼睛仿佛复了明,充满了怨恨与不甘,她分明语调缓慢,却仿佛是走?到末路的猛兽,向来人爆发出最后的嘶吼:“你要吗?”

    回答她的是攥紧的手。

    秦喻岚将那条鲜红似血的红绳紧紧攥在手中?,仿佛将死之?人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盲阿婆松了手,她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摆手:“走?吧,快走?吧。”

    “如果快些,或许还能再?见一面。”

    秦喻岚深深地看了盲阿婆一眼,转身便跑。

    再?见一面?什?么意?思?

    秦喻岚想不明白?,或许她想明白?,但大脑却回避了这样的信息,不愿承认即将到来的命运。

    人生来,对死亡就有着无法言说的恐惧。

    “嗡嗡嗡!”

    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她为家里?设置的特殊铃声。

    犹豫了那么一瞬,她还是选择接通了电话。

    “喻岚,你去哪儿了?”

    “阿城。”

    事?到如今,听到爱人的声音,她反而镇定了下来,她压下所有的不安与惶恐:“如果我不在了,你会好好爱琮鄞吗?”

    “你在说什?么胡话?!我知道那天的新?闻了!你不要胡思——”

    “回答我!”

    她提高音量,怒喝着打断了叶城的话,剧烈的情绪起伏令胸膛不断起伏,她大口?呼吸,却还是感到了窒息般的痛苦。

    叶城从?未见过秦喻岚有这样焦急、愤怒的一面,他强压下心中?的不解与忧虑:“当然,琮鄞也?是我的孩子,我怎么会不爱他呢?”

    秦喻岚闭了闭眼:“你答应了我,而我也?想像过去的每一次那样,相信你。”

    “可如果,如果你没能做到的话,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喻岚——”

    电话被匆匆挂断,秦喻岚上了车,朝着家的方向驶去。

    **

    “呜——”

    病床上的男孩发出轻声的痛哼,叶琮鄞听到声音的瞬间,立刻凑了上去:“淮意??”

    “呜呜……”

    晶莹的眼泪从?紧闭的眼皮中?淌出,那双被针扎得紫红的手从?被子里?探出来,胡乱地挥舞着,仿佛想要抓住什?么。

    叶琮鄞不知道他想要什?么,只好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紧紧将其握在手心中?,他俯下身,凑到宋淮意?的耳边,小声询问:“怎么了淮意??是不是疼?”

    “呜……呜呜——”

    宋淮意?挣扎着,终于睁开了眼睛,他这几天哭的太多、太狠,一双眼睛红肿的跟山核桃似的,瞧不出半点原本的神?采。

    这副模样多少有些滑稽,但叶琮鄞却笑?不出来,宋淮意?最喜欢黏在他身边,他又何尝不喜欢总是冲他露出甜甜微笑?,黏黏糊糊地喊他“琮鄞哥哥”的宋淮意??

    他满眼心疼,低头亲了亲宋淮意?滚烫的额头,低声安抚:“我去叫医生来好不好?吃了药就不痛了。”

    他说着,松开了手,却不料宋淮意?反而紧紧地抓着他不放。

    他回过头去,撞进了那双盈满了眼泪的眼睛。

    刹那间,他读懂了其中?的情绪,不是疼痛,是悲伤。

    宋淮意?张大了嘴,喉咙挤压着,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号:“姨……呜呜——姨,秦姨!呜呜啊啊——”

    他所害怕的、竭力抵抗的命运,终究还是发生了。

    **

    “真可怜啊……”

    “车都被撞成这样了,人还有救吗?”

    “啧啧啧……”

    “那个大货车真是发了疯!这害了多少人啊!”

    鲜血糊满了眼睛,秦喻岚费力地睁开眼,入目的却是一片猩红,四周人影绰绰,叽叽喳喳的声音吵得她脑仁疼。

    可她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动了动手指,将腕间松松垮垮的红绳扯了下来,牢牢地攥在手心里?。

    盲阿婆的话,在她身上应验了。

    那辆大货车,在她停下等红绿灯的空隙,发了疯似的撞上来,她前后左右都是车,既来不及反应,也?完全没有躲开的机会。

    如果不是这辆车足够牢固,大概她现在已经被碾成肉泥了吧?

    秦喻岚张大嘴,努力摄取着新?鲜的空气,但是肺部却好像已经停止了工作,迟迟没能将氧气输送过来,她双眼发黑,意?识模糊,随时都会一觉长眠。

    可她不想死,她想看着她的琮鄞健康幸福的长大……

    她不想死,她要保护她的孩子,即便叶城给了她承诺,她也?无法安下心来——任何人的承诺都不及她亲眼见证要来的可靠。

    她想要活着,想要活到那些流言传出的时候,坚定的站在琮鄞的身边,告诉他妈妈相信他,帮他辩白?;想要活到那场会让琮鄞双手坏死的雪崩之?前,将琮鄞留在身边,避开那样的灾难;想要再?……

    好好的,多爱他一天,再?一天。

    身体中?蕴含的力量逐渐消散,意?志无论有多么坚定,最终都无法抵抗住躯体所带来的疲惫,眼皮子不受控制地落下,带来一片纯粹的漆黑。

    仅剩的意?识却不愿就此消散,仍旧徒劳无功地挣扎。

    神?啊、佛啊、上帝啊、魔鬼啊……无论是什?么都好,无论会是怎样痛苦的姿态,让她活下去吧

    第44章 死亡,新生

    在濒死?的那一瞬间, 秦喻岚看见了这个世界的真相。

    这个世界最初的组成不过是一本书,而她放在心?尖上的儿子,是那个作恶多端的万人嫌。

    可倘若——倘若琮鄞当真如?书中文?字所书写的那般, 恶毒、善妒、无恶不作,那么最?后的结局的确能算作大快人心?。

    然而书中的世界是平面的,是单一的,是万人迷所看见、所认知到的世界,却不是真相。

    她的琮鄞啊,从未做错过任何一件事,却总被冤枉,总被厌恶,总被差别对待。

    凭什么呢?这样的命运, 凭什么要他们咬着牙认下呢?

    或许是濒死?时, 心?中的不甘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潜力,又或许是不知道哪路鬼神听到了她的祷告,秦喻岚没有死?,但也不算活着。

    她成了躺在病床上的那个除非奇迹发生, 否则永远不会苏醒的植物?人。

    谁也不知道,她意识清醒, 却被困在具无知无觉的躯体中, 被切断了所有与感知外界的能力, 承受着漫长的枯寂与黑暗。

    最?可怕的折磨从不是身?躯上的疼痛,而是作用?于?灵魂的,消磨着神经的沉默与孤苦。

    她一次次地?想要放弃,却又一次次地?想起盲阿婆说的话——“你不是我要等的人, 可我还是把选择,交给你。”

    “安安稳稳的死?去, 踏入全新的、不被束缚的轮回,或者……赌上自己的灵魂、往生,去求,去争,即便耗尽所有,那个被书写出?来的结局也没有任何更改的可能!”

    这大概是惩罚。

    因为她不是正?确的那个人,因为她只?是书中一笔带过的、甚至连姓名都未曾标注出?来的炮灰;因为她不过是为了塑造万人嫌阴郁不讨喜性格中的一环——

    所以她的不甘与怨恨都不值一提,所以她的反抗令高?高?在上的剧情愤怒,以致于?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去惩罚她,要将她的精神彻底的摧毁。

    可“它”也太小看人了,也太小看一个母亲所蕴含的力量。

    她咬着牙,不断地?往前?,朝着那遥远的、只?有芝麻大小的光点前?进。

    抓住“它”、毁掉“它”。

    让牵引着这个世界的丝线断裂,让人属于?人,而非虚无缥缈的剧情所操控的玩偶。

    失去感官的人没有时间的概念,她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但她知道,她的努力没有白费。

    在万人嫌命运中最?大的转折点到来的时候,她抓住了那本书。

    书中说:“叶琮鄞爬上了那座山,他看见了瑰丽神奇的景色,在那个瞬间,他的身?心?仿佛都得到了救赎。”

    “可意外发生了。

    “雪崩毫无预料的降临,叶琮鄞想要逃,可渺小的人啊,要如?何才能逃掉自然的吞噬?

    “他最?终被埋在了一片白茫茫的大雪中,了无痕迹。”

    秦喻岚早已知道故事的结局,却还是忍不住将其上的字一个一个的收入眼中,刻在心?上,任由那种锥心?的疼痛将她吞没。

    “万幸的是,叶琮鄞并没有死?在那场雪崩中。

    “但极寒令他的双手受到了无法?挽回的伤,他或许还能恢复正?常人的生活,却再也不可能拿起画笔了。

    “他的世界,被永远的关闭了,他的怨恨被成几何倍的放大……”

    秦喻岚双手颤抖,几乎快要捧不住那本书,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眶滴落,砸在书上,却没有留下半分痕迹。

    她想要将书页撕毁,可是薄薄的纸张却那样的坚固,任凭她用?手撕,用?嘴咬,用?脚踩,却始终崭新如?故。

    她绝望的看着书不断地?往后翻,仿佛在向她展示,命运无可更改,并在坚定不移地?按照其上的内容发展着,又仿佛是赤.裸.裸地?嘲笑,笑她无能为力,笑她渺小脆弱,笑她所有挣扎,毫无作用?。

    凭什么呢?

    她已经走到了这里,她明明已经抓住了这本书——

    为什么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泪眼婆娑的她不曾看见故事已经被改写,现实生活中,叶琮鄞并没有被那样的景色所震撼,他早早的下了山,在半山腰中遇到了同样独行的青年。

    他们结伴而行,虽然还是遇到了那场雪崩,却因为已经离事发地?点有了相当远的距离,所以有了能反应的时间,躲进了狭小的山洞中。

    他们互相依偎,互相安慰,最?终获救。

    提前?获救让叶琮鄞的手没有因为极寒而损坏,他甚至在医院中作出?了新的画作,寄给了比赛的举办方。

    蝴蝶扇动了翅膀,细小的偏差让逐渐设定好的剧情偏离了轨道。

    这场画展的获胜者应该是徐汇成,也必须是徐汇成,他是执笔人为远在异国的万人迷所精心?挑选的爱人——

    一个出?身?平凡,却天赋卓绝的画家,他将在这场比赛中一鸣惊人,夺得冠军,并获得免费前?往国外高?等学府深造的机会,在那里遇到了剧情最?为偏爱的万人迷。

    可叶琮鄞寄出?了那幅远超徐汇成所能及的水准的画作,倘若没有外力干预,徐汇成绝无可能获得冠军。

    书中的设定本可以纠正?这样微小的错误,可此刻,“它”被一位纤细弱小的人类女性控制、蹂.躏,保持书页的完整已经让“它”耗尽了力气,“它”早已无力修正?这“微不足道”的错误。

    “它”愤怒着,悲鸣着,将所有赌注倾泻而下。

    书本并不懂画,也不懂艺术,所以“它”简单粗暴的将那幅绝对能夺冠的画送到了的徐汇成的面前?。

    只?要让徐汇成夺冠,只?要让他能够出?国,与万人迷相遇,那一切便不会有任何偏差。

    可“它”千算万算却没能算到,那个倾注了执笔人所有心?血所塑造的万人迷,无论是家庭,还是亲人,抑或着事业,乃至于?最?后出?现的爱人,都应该是一等一的最?好,而徐汇成,一个靠着“抄袭”获得成功的人——

    不配。

    自相矛盾的设定让书本一败涂地?,它没能获得足够修复自身?的力量,反而裂出?了更多、更明显的缝隙。

    书页皲裂的声音并不明显,可在绝对寂静的幻境中,却分外清晰。

    巨大的绝望中迸发出?新的希望,秦喻岚松开想要止住双眼落泪的手,在书本上看见了细小的痕迹。

    即便“它”正?在以缓慢地?速度修复,即便那样细小的裂痕几乎和头发丝无异,但秦喻岚还是看见了。

    那是生的希望,那是结束所有的希望。

    她重新抓住了那本该死?的书,拼尽所有力量将那条缝隙扩大,再扩大。

    她不是没有感受到,自己的身?躯在逐渐变得透明,她也不是没有感觉到,手中的书在悲鸣尖叫,尝试用?条条框框诱惑她,让她停下手来。

    “……”

    她说不出?话来,最?开始的时候,她还会自言自语,努力消磨时间,让自己的精神不要崩盘地?太快,后来,她累了,不再开口,漫长的时间早已让她退化掉了言语的能力。

    她早就说不出?话来了。

    可就算能够说话,她的回答也只?有一个字:“滚!”

    **

    深夜宁静的可怕,浑浊的光影影绰绰,营造出?让人昏昏欲睡的场景,值班的护士打了个哈欠,还没来得及闭眼小憩一会儿,突然——

    “轰!!”

    巨大的雷声吓得她抖了抖,彻底的清醒了过来,她连忙跑出?值班台,往外看。

    “奇怪,天气预报明明说没有雨的。”

    自言自语地?嘟囔刚刚出?口,值班台上的警铃骤然响起,尖锐的声音在寂静的医院里响彻云霄,这个铃声,是vip的重症病房出?事了!

    护士脸色大变,快步冲回工作岗位,她扫了一眼电脑上显示的病房,眼皮狠狠一跳,这个病房是那个住了十多年的植物?人,叶家的夫人,秦喻岚。

    明明这么多年都好好的,怎么会这个时候突然发生意外?!

    来不及细想,她连忙拨通急诊的电话,她还没开口,就从那边听见了电梯的“叮”声。

    “我已经知道了,马上到病房,通知本楼的值班护士,准备抢救——”

    方才还处于?一片祥和宁静的医院瞬间忙碌了起来,众人纷纷换上衣服,冲进了病房。

    “心?率急速下降中,暂无法?排除原因,连接除颤仪!护士准备!”

    “……夜间十二点四十五分十三秒,除颤一组准备!”

    纤细白皙的身?体猛地?震颤,电压的作用?下,心?跳发生了片刻的回温,但下一秒,又以完全不科学的速度下降,一度到了停跳的地?步!

    医生的额头瞬间冒出?了豆大的汗,他将除颤仪递给身?边的人,颤抖着声音重复:“凌晨一点零五分十一秒,除颤二组准备。”

    “……除颤三组!”

    “……四!”

    “……”

    “回来了回来了,恢复了!”

    紧紧盯着心?率机的护士突然爆发出?一阵尖叫,已经回归直线的黄线出?现了小小的起伏,正?在除颤的医生还来不及庆幸,便看见了一双漆黑的眼眸。

    “!!”

    “嘀——”

    失态的尖叫还没从喉咙中冒出?来,更加尖锐的报警声从身?侧传来,他偏头看去,看到了平直的线。

    ……

    秦喻岚最?终还是没能抢救回来,而医生,并不知道,在心?率恢复的间隙,那双睁开的眼睛,究竟是病人在死?前?最?后的意识回归,还是只?是除颤过程中,导致的生物?电反应。

    而站在上帝视角的叶琮鄞却看见了医生没能看见的东西。

    在母亲睁眼的瞬间,那双毫无血色的唇也随之动了动,他不会看错,也绝不会认错,妈妈最?后留下的话是——

    “我爱你,琮鄞。”

    第45章 愤怒与反击

    叶琮鄞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久久没能做出反应。

    钻心的疼痛一股脑的涌了上来,叫他产生了无法?呼吸的错觉。

    “别怕。”

    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影子不知何时重新出现在他的身边,她抬起手, 轻轻遮住了那?双泛红的眼,她的声?音那?样轻柔,像幼时无数次那?样,安抚因噩梦惶恐不安的孩子?。

    在这场注定走向悲剧的回忆中,她始终陪伴在他的身边,一如这么多?年来,她的视线从未离开他。

    光晕渐渐褪去,展露出秦喻岚本来的模样。

    即便过去了十几年,小小的男孩已经长成了能独当一面的大人, 她却?还保持着记忆中年轻漂亮的模样。

    她慢慢松开手, 在湿润微红的眼眶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她笑?了起来:“原来在琮鄞面前?,我还是这个样子?啊。”

    她轻轻撩了撩耳边的碎发?,牵着叶琮鄞在凭空出现的椅子?上坐下:“我一直还想再看看你。”

    她的父母早已离去, 这个世界上,唯一和她还有血脉情缘的只有叶琮鄞了, 而她所放心?不下的, 也只有叶琮鄞。

    “好可惜。”她叹息着, 眼中却?没有半点哀伤,“错过了你那?么多?年。”

    “……”

    叶琮鄞想要开口,喉咙却?像堵了团棉花,粗糙的棉絮扎着嗓子?, 带来密密麻麻的疼痛感,将所有不知该如何诉之于口的音调吞没。

    “不过, 现在也足够了。”

    她笑?着,晶莹的,似珍珠般的眼泪却?从眼眶滴落:“我看见你长大的模样,也瞧见了你从泥潭中挣扎出来后重获新?生的样子?,亲手拥抱了你,将最?想说的那?句话亲口告诉了你,足够了。”

    “琮鄞,”秦喻岚轻轻抹去他坠在眼角处将落未落的水液,“命运的最?后一根丝线,也已经断裂了,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将你束缚,你是全然的,自由的,不被控制的你。”

    那?场泥石流,是剧情最?后的挣扎,从那?以后,命运回归到?了自己的手中,前?路如何?

    皆是人为。

    “……妈妈。”

    “我从未后悔过自己的选择。”

    她在那?双充满祈求的注视中缓缓消散,直到?最?后一刻,仍旧凝望着自己骨血的延续:“我永远永远,都在你的身后陪伴着你。”

    无论生死。

    **

    “嗡——”

    耳边的嗡鸣极轻,却?足够将快要苏醒的人唤醒,叶琮鄞徐徐睁开眼,入目的是一片漆黑。

    神智尚未回笼,他满面茫然。

    天还没亮吗?

    叶琮鄞偏头往窗外看去,却?隐约觉得差了什么东西。

    什么呢?

    他微微皱眉,认真地思考,数秒之后,他猛地起身——

    宋淮意呢?

    他旁边的病床到?哪儿?去了?!

    “嘶。”

    手背传来尖锐的刺痛,叶琮鄞回头,看见了被扯掉的输液管,血珠子?从手背流出,他用食指摁了摁,一时分不清眼下的情况。

    怎么一觉醒来,他还成病人了呢?

    “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不让我进去?!”

    外边的人提高了音量,他愤怒极了,即便极力压制着嗓音,却?还是没能控制住,低吼:“我才是琮鄞的家人!他眼下出了意外,当然应该由我接管!”

    “你算哪门子?亲人?”

    如果说先前?的嗓音,叶琮鄞没能听出来的话,后面的声?音他却?是听出来了,是宋淮意。

    宋淮意:“我怎么不知道秦姨还给琮鄞留了个哥哥?这些年,当习惯了叶家的大少爷,是不是真的就?把自己当作?其中的一员了?”

    “真是可笑?。”

    极尽刻薄的话让叶琮鄞完全无法?想象宋淮意此刻的神情,当初即便是面对宿桦年,宋淮意也维持着表面的和气,而非现在这般,半点不掩饰自己的恶意与厌恶。

    “瞎子?会把鱼目当珍珠不奇怪,可不是人人都是瞎子?,像你这种恶心?东西,也配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随你怎么说,但在法?律上,我是琮鄞的直系亲属,我要见他,给他办转院,你没资格阻拦!”

    话说到?这个份上,叶琮鄞又怎么会猜不出来外头和宋淮意对峙的人是谁?

    他不奇怪宋淮意的愤怒,叶城对养子?的偏爱在那?个圈子?人尽皆知,宋淮意既然是他幼年玩伴,稍稍用心?打听,自然能将事情知道的一清二楚。

    叶琮鄞随手接着仪器微弱的光芒,随手抽了两张纸摁在手背上,将血止住后下了床。

    他没瞧见拖鞋,干脆也不穿了,赤脚走到?门口,在宋淮意开口反击之前?拉开了门。

    “那?我有没有这个资格呢?”

    走廊比病房里亮多?了,他从黑暗处走出来,一时之间还有些不太适应,微微眯了下眼睛。

    叶琮鄞并不在意叶琮新?的回答,甚至他的眼神根本不曾落在他身上,而是微微垂眸看向了惊愕不已的宋淮意。

    嗯,还坐着轮椅,脚上也还打着石膏,那?么昏睡的时间应该……也没有太久吧。

    宋淮意不敢置信地仰起头,眼也不眨地盯着叶琮鄞,他都快觉得眼前?的是不是他过劳后产生的梦境,否则怎么会突然瞧见醒来后的叶琮鄞?

    叶琮鄞抬手挥了挥,想要换回被惊喜冲昏脑袋的宋淮意,然而这次,这招没能发?挥作?用,只见宋淮意的脑袋随着手掌左右晃动,次次都想要绕过挡住视线的手,好好看清手掌后的真面目。

    他这个梦到?底是让他睡了多?久啊,直接把宋淮意给吓成这副啥样子?了。

    “小宋领导要是再不发?表意见,那?我就?随便说咯?”叶琮鄞放了手,有外人在,他没打算过分逗弄宋淮意,但开口时,还是不免多?了几分亲昵的调侃。

    他在梦中寻回了记忆,不多?,但却?足以改变他对宋淮意的态度,他曾经那?样喜欢邻居家的小孩,时过境迁,也投射到?了如今的他的身上。

    宋淮意根本没听清叶琮鄞说了些什么,只知道傻傻的点头应好。

    琮鄞说了什么?那?不重要,反正总不会有错。

    “琮鄞,我也是担心?你,你开年的时候才出过事,现在又遇到?意外,又伤了脑袋,我只是想给你转院,到?首都去,有更好的——”

    叶琮鄞抬眼的瞬间,眉眼中的柔和散去,棱角分明的轮廓瞬间变得锋利冷硬起来。

    这样的神情变化宛若一把尖刀狠狠地割疼了叶琮新?的心?,他握紧了双拳,忍耐着,重复自己的意图:“我只是担心?你……”

    “你毫无原因的昏迷不醒,身边就?只有一个来路不明的人,还不让我进去看你,我当然没法?放下心?来,如果,如果你有什么意外的话,父亲怎么办?”

    我怎么办?

    叶琮新?不是没感觉到?落在身上的眼神越发?冰冷,越是如此,他越觉得痛苦,在这几天反复被一个短暂的灰白画面折磨的他早就?濒临崩溃,此刻更是无法?忍耐,失控地将那?句埋藏在心?底的话喊出了口:“你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我们才是一家人啊!”

    “呵。”

    这话太滑稽,即便不太礼貌,但叶琮鄞还是没能忍住,笑?出了声?。

    轻轻的一声?笑?,却?让叶琮新?如坠冰窟,他脸色发?白,在此刻,他感觉自己仿佛是个上蹿下跳的小丑,拼尽全力,也没能换来一句夸赞,只有那?讽刺的、冰冷的笑?声?,提醒着他的言行有多?可笑?。

    难堪的感觉几乎要将他吞没,催促着让他生出蓬勃的,想要逃离的欲望。

    但他没有动,他已经做了许多?次的懦夫,至少这一次,他不愿意再逃避了。

    “你说错了。”叶琮鄞眼神冰冷,他看着叶琮新?,眼里,却?好似根本没有这么个人。

    他不是那?么喜欢记恨的人,太多?极端的情绪过于消耗人的精力,在他决心?离开的时候,他就?已经能坦然地将那?些不甘与怨恨悉数放下。

    他不再怨恨任何人,因为他们不配。

    但此刻,他无法?控制他的情绪。

    他的母亲,所遭受的所有非人的经历,都是因为,她想要在这个毫无逻辑地偏爱万人迷的世界中,为他博得一条生路。

    他如何能不恨呢?

    仅仅是看着、仅仅是管中窥豹般看着,就?已经足够让他触目惊心?,他无法?想象,一个正常的,甚至有些柔弱的女子?,是怎样熬过那?漫长的孤寂与痛苦。

    她仅仅是想要博得一个公?平,就?已经难如登天,而眼前?的既得利者,在此刻,却?站在他的面前?,高呼着内心?的委屈,大言不惭的诉说着他们才是一家人。

    一家人?

    如果他和他们是一家人,那?他的母亲,为了对抗命运的不公?承受了那?么多?痛苦的母亲,又算是什么?

    “我和你从来不是家人。”叶琮鄞挑起唇,他在笑?,尽管那?个笑?冷的刺骨,“你姓叶,是叶城认下的儿?子?,而我,和你,和叶城都没有任何关系。”

    叶琮新?惨白的唇微微蠕动,他想要开口,但叶琮鄞却?没给他这个机会:“如果你能听懂我的话,现在,立刻从我眼前?消失。”

    “叶琮新?。”他很少这样郑重的喊过叶琮新?的名字。

    在年少时要求叶琮新?说出事情,却?被用沉默拒绝的时候,叶琮鄞的眼中便再也没有了这个人,他无视他,视他如无物,数十年如一日。

    “我会抛售我手里的所有股票。”

    叶城的偏心?早在将叶琮新?带回家的那?一刻注定,而他的股票,自然没有任何一点落在叶琮鄞的手中。

    但秦喻岚的名下,有几乎与叶城齐平的股份,在叶琮鄞十八岁成年的时候,那?些股份,根据她意识清醒时立下的股权转让书,悉数转到?了叶琮鄞的名下。

    或许在许多?年前?,在她千辛万苦将延续自己血脉的孩子?带到?这个世上的时候,作?为母亲的直觉,就?让她有所预感,所以才会在孩子?牙牙学语的阶段,便定下了这份在叶琮鄞十八岁生日当天执行的股权转让。

    “明天?后天?或者下一周?具体是什么时候……大概只有天知道。”叶琮鄞看着叶琮新?的眼神从不可置信逐渐转变成惊恐,不可否认,他的心?中升腾起了近乎与扭曲的愉悦,“当然,我也可以联系第三股东、第四股东,直接进行交易。”

    “你疯了!”叶琮新?再也无法?克制,“你这样会毁了父亲的公?司——这和毁了他半生的心?血有什么区别?!”

    “是啊。”叶琮鄞抬手,搭在宋淮意轮椅后方的把手上,他笑?了起来,残忍地,将自己包含恶意的目的直接摆在叶琮新?的面前?,“所以啊,从现在开始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请你和你的父亲,提心?吊胆的度过吧。”

    “琮鄞!你知不知道——”

    叶琮鄞不知道,他也没有兴趣知道,他推着宋淮意进了屋,在关门前?夕,他面无表情地补充:“你可以继续在这里废话,但我的决定不会更改,甚至随时都有可能因为你的所作?所为,加快这个进程。”

    “虽然半夜不太礼貌,但想来,那?几位股东,应该不会介意这样的打扰。”

    叶琮新?从未感受过这样强烈的恐惧感。

    叶城曾无数次在那?些宾客面前?,在他的耳边说,叶琮鄞不堪大用,短视愚蠢,没有半点经济头脑,话听得多?了,便不由得当了真。

    但此刻,他敏锐地感知到?,倘若叶琮鄞想争,他根本没有半分的胜算。

    从始至终,叶琮鄞都不是因为不懂金融,所以才不曾插手公?司,而是他不愿意去争,也不屑于去争。

    叶琮新?知道,自己此刻应当快点离开,去联系叶城,去调动团队,尽快找到?一个能缓冲大量股票抛售的冲击。

    但股票的大量抛售或许能够找到?办法?缓冲,另外一种,直接转让售卖呢?!

    难道他要眼睁睁的看着叶氏易主,成为旁人的东西吗?!

    **

    叶琮鄞松开轮椅,转身开灯,还没来得及回身说点什么,就?被人拦腰抱住。

    紧紧的拥抱几乎密不透风,他轻易地从中读到?了惶恐不安。

    温热的液体打湿了腰部的衣裳,叶琮鄞的脸上却?不见半分动容,冷硬的,寻不到?半分怜惜。

    他当然应该是心?疼的。

    可此刻,至少在此时此刻,疑虑在心?底生了根,远比那?些幼时的情感要来的更加浓重。

    他抬手,摁在腰间的双手上,稍稍用力,就?这样握着宋淮意的手腕,将两只手分开。

    叶琮鄞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张被泪痕染的斑驳的脸。

    “淮意,你知道什么是万人迷吗?”

    宋淮意愕然,长长的眼睫毛还沾着残存的泪意,挂在其上,被白炽灯照耀着,折射出星碎的光。

    他说不出话来,也不敢说出话来,即便双眼因为抬头将灯光纳入眼中,而感受到?明显的刺痛感,他也不敢眨眼,生怕错过了叶琮鄞脸上、眼中半分半毫的情绪起伏。

    可他什么都看不见。

    那?双眼睛沉静的,像是深不可测的海沟,纵使表面平静的仿若从未生过波澜,但或许只有被其迷惑,吞没的人,才晓得平静的海面下,是如何可怖的激流涌动。

    叶琮鄞看见了宋淮意眼中一闪而过的害怕,他想笑?,想要藏起周身的冷与恨,可或许是太累了,他做不到?,只能平铺直叙地往下讲述:

    “是不必努力,不必绞尽脑汁,只需要站在那?里,便能获得无数的喜欢,不止是芸芸众生迷恋他,就?连这个世界好像也深深爱着他,只要他想,世间万物都会帮助他,将他想要之物送到?他的眼前?。”

    “我的身边好像总是有这样的人。”

    他审视着,想要看破那?层皮囊,从中窥见更为真实的一面。

    “你说,你算是这样的人物吗?”

    第46章 跳的好快

    沉默像是逐渐被加重的砝码, 压在心头,几乎要带着那颗心一起坠入谷底。

    良久,宋淮意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在说什么啊, 琮鄞?这不都是那些电视剧小说里面的才会有的东西吗?”

    “你又怎么知?道我们的世界不是一部电视剧、不是一本小说?”叶琮鄞伸手,兴许是病房内的空调开的太?低,导致他探出的食指也是冰凉的,落在宋淮意鬓边时竟感到了一阵热意。

    “你说,书中的人要是知道自己的生活的世界是一本书,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就?连叶琮鄞也不知?道自?己?问这些到底是想要得到什么样?的答案。

    他怀疑宋淮意吗?

    那是必然的。

    万人嫌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衬托万人迷的完美人生,可倘若万人迷和万人嫌不曾有?过交集,那这份衬托又从何而来?

    书中的四个万人迷,总归该是和他有?关系的。

    而宋淮意出现的时间太?过巧妙, 那些往事?铺开, 也足以证明?,他们之间的联系,比他最开始认为的还要多得多。

    可如果宋淮意真的是呢?

    他要如何对待这个自?己?年少时的亲昵不已的弟弟?要如何去面对因为爱屋及乌,所以对他疼惜不易的罗姨和宋叔?

    他不知?道。

    就?在这时, 宋淮意开口了:“会害怕吧。”

    他仰头盯着叶琮鄞的双眼?,那样?沉静的目光, 却叫人无法忽视最深处的悲切。

    蓦得, 宋淮意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 他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主动想起?的事?。

    那是个阴沉沉的午后,天边坠着黑压压的乌云,好似那片天随时都会塌下一个洞来,他睁不开眼?, 四肢也无力,只能瘫软着, 甚至连张开的嘴,发出毫无意义的咿咿呀呀都做不到。

    妈妈要带走他。

    秦姨已经?不在了,叶城消极的过分,连琮鄞都不能照顾好,更遑论一个重病的孩子?

    年幼的孩子是没有?决定权的,而这一次,他连哭闹祈求的权力都被剥夺,命运裹挟着所有?,逼迫着要将他从叶琮鄞的身边抽离开去。

    昏昏沉沉间,他听见妈妈问:“琮鄞,要不你跟我们去国外住一段时间吧?你爸爸这个样?子,没人照顾你,姨放不下心。”

    希望的火苗在刹那间燃气,宋淮意竭尽全力地将红肿不堪的眼?皮掀开了一条缝,他探出无力的手,将一小节衣角攥在手中。

    走吧,跟他们走吧,离这里越远越好,这样?,那些可怖的梦,就?不会成为现实了。

    可是叶琮鄞摇头拒绝了:“我得陪着爸爸,他太?伤心了,如果就?连我也不在身边的话,他会照顾不好自?己?的。”

    他垂下头,好像在看病怏怏的宋淮意,又好像没有?,出口的声音微弱的犹如蚊蝇。

    “如果妈妈醒来……我想第一时间就?能看见。”

    罗伊沉默了。

    她?这几天掉的眼?泪并不比谁少,即便用了厚厚的粉,也没能遮住眼?皮的浮肿。

    她?问过很多遍,从不相信,到祈求哪怕只是一线的希望,到最后,她?不得不信,她?的好友,在她?出国的年岁里,在她?奔波于事?业的时间中,在她?不曾主动联系的光阴里,出了意外,成了无知?无觉的植物人,并且再也无法醒来。

    罗伊最终没能带走叶琮鄞,他的理由那样?充分且不容驳回,那个时候,除了宋淮意朦朦胧胧地感知?意外,大概没人知?道,叶琮鄞对父母的担忧,在未来的某天,成了将他陷入剧情漩涡中的推手。

    往事?被牢牢地刻在了宋淮意的心底,后来,随着年龄不断增加,瘦弱的幼童也长?成了旁人眼?中璀璨夺目的模样?。

    他终于在零碎的故事?片段中想明?白了一切,所谓的剧情能操控的东西有?很多,风云雨雪、天灾人祸,但在这个世界上,也有?它所不能操控的东西。

    人的意志。

    如果秦喻岚愿意装聋作哑,顺应剧情,那她?可以不必死去——即便以后可能也会因为各种原因,成为面目全非的模样?;

    如果叶琮鄞能够抛下日渐消瘦的父亲,那他也不必卷入剧情的漩涡,在故事?开始之前,直接中终结故事?;

    如果罗伊和宋旭从始至终都没有?向?国外扩张的念头,那他们也不会迁居国外;

    如果……

    可惜并没有?那么多如果。

    “它”无法操控人的意志,但却会制造出合理的选择摆在面前,在无形中,让人走入“它”的圈套。

    环环相扣,难以挣脱。

    宋淮意慢慢地说出许多年前在暗自?下定的决心:“害怕之后,就?去想办法改变。”

    一次失败不要紧,两次、三次、四次……无数次,都不要紧。

    他有?一生可以去耗,可以去挣扎,即便,他也许一次都赢不了。

    “我也应当不算是你口中说的那样?的人物吧?”他忽而笑了起?来,精致清隽的面容因这一笑,显出几分舒朗,像是初春盛开的画,青涩、动人。

    “毕竟,我喜欢的人,好像并不喜欢我。”

    宋淮意刻意模糊了那个名?字,可那双眼?却亮晶晶的,叶琮鄞轻易便能从中分辨出自?己?的影子。

    他凝望着他,诉说着喜欢,又抱怨着自?己?不被喜欢,这样?的宋淮意,真的很难让人克制住心动。

    叶琮鄞也不例外,他承认,在这一刻,他心软了。

    食指从鬓角一点点下滑,抵在了宋淮意的脖颈处,他感受颈动脉带来的搏动,指尖也渐渐被染上了旁人的温度。

    片刻后,叶琮鄞笑了起?来:“跳的好快。”

    宋淮意呼吸一窒,瞳孔不自?觉地紧缩。叶琮鄞知?道,这是紧张、害怕且心虚的表现。

    但他没有?继续追问。

    没缘由的怀疑最为伤感情,叶琮鄞不愿用这样?的猜忌去怀疑为数不多的,还站在身边的人。

    宋淮意说不是,那他就?相信,他不热衷于赌,但人生中,又怎么可能一次都不去赌呢?

    即便输了很多次,但叶琮鄞希望,这次,宋淮意可以让他赢。

    “如果是你的话,说不定呢?”

    叶琮鄞说完,松开了手:“这么晚了,休息吧。”

    宋淮意仍旧没说话,简简单单的一句“说不定”像是一记炸弹毫无预兆的在心头被引爆,他艰难地吞咽唾沫,心想,要是叶琮鄞现在还愿意测测他的劲动脉跳动的频率,大概会发现比方才还要快得多。

    “说不定”指的是什么?

    是指他喜欢的人说不定也会喜欢他吗?

    他想问清楚,又不敢,只能沉默着,兀自?纠结。

    **

    直到第二天,叶琮鄞才从医生的口中得知?,这场梦让他昏睡了十天,他给叶氏的第五股东打了电话,从而得知?叶琮新是自?己?主动来x市的。

    叶氏在x市有?个不大不小的项目,叶琮新自?告奋勇,主动提出要过来视察,这个操作很多人都看不懂,但叶城似乎是出了点意外,很多天都没有?在公?司出面过了,董事?长?不在,其余人自?然也没有?能够阻止叶琮新的能力。

    “琮鄞啊,不是叔不想帮你,只是叔这辈子没什么大志向?,拿着分红安安稳稳的,这些争权夺利我就?不掺和了哈。”

    叶琮鄞还没把自?己?的目的说出口,电话那头就?传来了毫不犹豫地推脱。

    从来不过问公?司事?的人突然来打听公?司继承人的事?情,股东下意识地直接将叶琮鄞的意图归在夺权上。

    说到底,他才是叶城真正的儿子,有?这样?的念头不足为怪。

    只是股东却不相信叶琮鄞有?这个能力——否则叶城这么多年为什么会那样?专心致志地培养叶琮新呢?

    要是叶琮新刚刚进公?司的时候,他兴许是不介意在里面搅搅混水,瞧瞧能不能从中获利,现在嘛,他却是不愿趟浑水了。

    叶琮新早就?在公?司里站稳了脚跟,能力虽然比不上当初的叶城,但带着公?司蒸蒸日上,稳步发展却不是不成问题的,他没必要得罪未来的董事?长?。

    叶琮鄞对此并没有?过多的感情,而是冷淡地开口:“向?董,我的名?下有?百分之三十五的股份,你知?道吗?”

    向?董懵了,百分之三十五是什么概念?叶城的股权也不过百分之三十七而已!这种事?,他当然不知?道!

    他收起?自?己?漫不经?心的态度,坐直了身,心里不由得千回百转。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叶城看重叶琮新都是假的?

    不,不管是不是假的,凭这些股份,叶琮鄞的确有?了一争之力。

    即便已经?心动,但表面却还是要装模作样?,向?董笑了笑,不急不缓地开口:“三十五不少,可是叶董有?三十七,我何必要跟着你冒这个险呢?”

    “我想您误会了。”

    叶琮鄞也跟着慢慢展露了笑意:“我是想问你,你对我手中的股票有?兴趣吗?”

    “或者换个说法,您全都吃下吗?”

    他昨天同?叶琮新说的话并不是愤怒上头的气话,而是他切实思考后,将要实施的计划。

    只是不同?的是,他没打算找第三、第四股东,这两人的股份均在百分之十之上,如果他将所有?的股权卖给了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人,那么叶城和叶琮新都将没有?任何胜算。

    毕竟,流于市场的散票加起?来也不过百分之五,算上叶琮新手中的百分之二,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超过百分之四十五的。

    但第五股东不一样?,他手中只有?百分之六的股份。

    压倒性的争斗毫无趣味,他想要的叶琮新父子殚精竭虑,最终却一败涂地。

    叶琮鄞曲起?食指,有?节律地轻轻敲击桌面。

    如果没猜错的话,叶琮新现在应当在焦头烂额的回收散票吧?

    然后呢?

    应该还会找人打听第三、第四股东现在的动静。

    “……”

    从未想过的惊喜劈头盖脸地砸下来,让向?董一阵头晕眼?花,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跟个愣头青似的反问:“你说什么?”

    “你如果不想要的话,我也可以另外找人接手。”叶琮鄞不紧不慢地说,“当然直接抛售也不是不可以。”

    向?董如梦初醒,“腾”的一下站起?来,高声回答:“我当然要!我吃得下!我能吃下!”

    这样?破天的富贵,他就?算是借高利贷也得吃下!

    “只是你为什么选我?”惊喜之后,他很快冷静下来,疑心其中有?什么坑人的地方。

    他前面还有?第三、第四股东,如果是想要赶叶城和叶琮新下台,选那两人更合适,如果不想,那么选他后面的小股东也远比他合适,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卡在边缘上……仿佛就?是想看他们互相争斗。

    倘若叶琮鄞知?道向?董在想什么,估计会说一句想的没错。

    他就?是想让叶琮新和叶城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和心血,提心吊胆的和人争斗。

    而他只需要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再将这些年他偶尔收购到手中的百分之一点五的散票转售给向?董,最好是……在叶城和叶琮新以为自?己?成功的时候。

    登高跌重,不过如此。

    真实意图如此,但他却不会如此告知?,而是突然转了口风:“听闻向?董有?个女儿?”

    向?董更迷茫了,顺着话头往下想了想,他那个女儿啊,二十四五岁,好像也正当是好年龄。

    只是他怎么不知?道他那个天天扎在那个娱乐公?司的女儿还有?这样?的本领,竟然能勾的叶琮鄞将这么多股权转手给他?!

    “我……我是个开明?的家长?,”向?董艰难地吞咽唾沫,天知?道他是尽了如何的努力,才说出这样?的一番近乎与拒绝的话来,“琮鄞啊,要是她?不喜欢,你给我再多好处,我也不可能勉强她?的。”

    叶琮鄞:“……”

    此刻,他的沉默震耳欲聋,而电话那头却毫无所觉,还在喋喋不休地说自?己?可以负责牵线搭桥,最后的结果是什么样?子,就?不得而知?了。

    “您误会了。”叶琮鄞听不下去了,出声打断,“我只是记得令嫒开了家娱乐公?司,在业内是数一数二的存在。”

    “啊?”

    叶琮鄞:“您知?道宿桦年吗?”

    到了向?董这个阶层,对这些东西自?然是不太?感兴趣的,但既然是从未来财主口中说出来的名?字,他当然不会轻忽,皱着眉思考。

    没想到还真让他想起?来了,宿桦年,这个名?字早几年他听过那么一两次,叶琮鄞为了这个人,将王家的少爷收拾了一番,甚至让人断了王家半年的货单,让王家吃了不少苦头。

    这在他们圈子里委实不算什么大事?,首都么,“王家”多了去了,惹得叶家少爷不开心,整垮几个又算得了什么大事??

    更何况叶琮鄞的手段在他们眼?中简直能说得上柔和,半年的货单,即便是对王家那样?的小企业,也绝算不上伤筋动骨,充其量只能算是个小小警告。

    只是叶城却对此很不满,在某次宴会里冷着脸说他仗势欺人,学些纨绔之子的恶脾气。

    向?董的女儿是娱乐圈的,也算得上叶琮鄞的同?龄人,对此知?道的要多上不少,连带着他也听了一耳朵。

    王家的小儿子看上叶琮鄞的那个明?星室友宿桦年,敲打着要让对方“跟”了他,还几次三番的言语侮辱,宿桦年冲动之下动了手,王家的小儿子自?然不肯善罢甘休,立即就?说要雪藏了宿桦年,这才有?了叶琮鄞出面给警告的事?情。

    思及次,他悄悄切出通话界面,给女儿发了消息问了问宿桦年现状——这次又是得罪什么人了?竟然叫叶琮鄞一口气拿出那么多股权来交易?

    女儿回的很快,他三两眼?扫完,皱了皱眉,清了清嗓子,开口:“琮鄞啊,他现在的名?声可不大好,好些人要给他吃个教训,捧他怕是不容易啊……”

    第47章 同床

    向董自觉自己聪明, 有钱有闲的公子哥嘛,养几个漂亮的明星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只是?不知宿桦年是?个什么样子的, 竟然能让叶琮鄞这般为其筹谋。

    叶琮鄞默了良久,他实在有些不大能理?解向董的想法——怎么他说个人,对方就?以为他对谁有意呢?他自认为自己过往那些不间断的谣言中,应当没多少?和桃色新闻相关?的才是?啊。

    “您误会了。”想不明白是一回事?,解释还是?得必须存在的,叶琮鄞揉了揉额头,“我不是?要捧他。”

    向董虽然小心思多了些,容易乱想了些,但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自然不是?个蠢材, 既然不是?捧,那只能是“落井下石”了。

    对于宿桦年眼?下的状况,这可比捧要来的轻松多了。

    向董没什么犹豫的答应,转眼?殷切地打听股权转售的时间。

    叶琮鄞瞧见了门口招手的人, 没什么情绪的眼?眸生了浅浅的波澜,他没了继续废话的心思, 简洁明了:“过?会我会将律师的号码发给向董, 相关?事?宜, 您和他谈就?是?了。”

    挂了电话,放了手机,宋淮意才操控着?轮椅进来,明明是?个腿脚不便的人, 结果串门却串的勤快,这才过?去几个小时, 这会儿又来了。

    “你都不需要睡觉的么?”叶琮鄞坐在床边,有些无奈,他昏睡了十来天,自然不困,可宋淮意却是?半夜被叶琮新吵醒,折腾了好几个小时,最后?天将明的时候才回自己的病房去。

    宋淮意眼?巴巴地盯着?叶琮鄞,想了想,还是?选择说实话:“我害怕,怕昨天看见你醒来只是?自己做的个梦。”

    叶琮鄞的昏迷不醒的时间,翻来复起的检查了好几遍,可愣是?找不到半点缘由,除了醒不过?来,叶琮鄞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

    可真的没有问题,又怎么会长睡不醒呢?

    宋淮意如何不怕,那场出乎意料的泥石流已经足够让他肝胆俱裂了,如今和自己幼时这般查不出病因的毛病,他自然是?提心吊胆,日夜难眠。

    专家来了又走,会诊开了又开,最后?给出的也只是?个模棱两可的回答,说是?接二连三的撞击了头部?,可能引起了大脑什么地方的损害——毕竟人类现代医学对人脑的开发不过?寥寥,眼?下找不出病因,自然只能往这上?面?推。

    医生找不出缘由,已经脱缰的剧情也找不到判断的根据,宋淮意满面?愁容,担忧不已,他惶恐且害怕,偏偏没法说出口,只能自己慢慢忍耐着?,不分?昼夜地守在叶琮鄞的身边,期待他某天能够醒来。

    这话落在叶琮鄞的心头,却成了另外一种意思,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自从宋淮意几乎挑明了自己的小心思之后?,他好似越发不遮掩了,就?差把“喜欢”二字明晃晃地写在脸上?,招摇过?市。

    只是?叶琮鄞难免有些不明白,宋淮意喜欢他什么呢?

    幼年的玩伴情谊,或许是?真的,却应当不值得铭记数十年,甚至即便面?目全非,也仍旧心向往之吧?

    他不曾将疑惑说出口,只是?抬手揉了揉宋淮意的脑袋,微微翘起的呆毛被手掌压下,一松开,又直愣愣的立了起来。

    也不知道宋淮意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

    不管他知不知道,叶琮鄞都没打算多嘴。

    “现在呢?还觉得是?梦吗?”

    他本意也不是?要宋淮意一个肯定?,转而笑了起来:“要真还觉得是?梦,不如再睡一觉?我在你旁边守着?,哪儿也不去。”

    叶琮鄞一笑,宋淮意心头那点小计较立即烟消云散了。

    方才停在门口的时候,他没听清叶琮鄞在说些什么,却因他周身的冷意而迟迟没有进来。

    有那么瞬间,宋淮意恍惚觉得自己和叶琮鄞并不是?一路人。

    琮鄞如此这般的厌恶那几个人,若有天晓得他和那几人是?一路货色,是?不是?也会这般对他?

    “我不想睡。”宋淮意的确困倦,却瞪着?一双眼?,努力装作不倦的样子。

    如今的片刻温柔,都不过?是?他撒谎换来的柔情,等哪天被拆穿了,只怕再难瞧见,他自然要珍惜些,再珍惜些。

    叶琮鄞也不勉强,只是?下了床,将旁边的陪床支开,费了点力气,并拢成一张床:“我记得有部?不错的电影最近上?映,一起看?”

    他们二人一个昏迷数日方醒,一个腿脚不便,都是?需要留院观察的人物,自然不会跑到外头去观影,医生们会说些什么尚且不好说,要是?叫罗伊晓得了,估摸着?会什么也不说,就?拎把椅子做他们跟前,一个劲儿的抹眼?泪。

    上?到宋旭,下到叶琮鄞、宋淮意,没人不怕这个。

    VIP病房么,不仅宽敞些,也比旁的病房多些解闷的途径,叶琮鄞拉上?窗帘,拉开床头柜下面?的竖柜,开了投影机,病床对面?的白墙便慢慢地降下白布来。

    宋淮意对电影什么的不感兴趣,但能跟叶琮鄞待一块儿,对他来说,做什么都是?快活的。

    “好啊。”

    得了准信,叶琮鄞就?将人抱上?了床,稍稍调整了下枕头,好让人躺的舒服些。

    他拿出手机连上?投影,将口中说的那部?电影放了上?去。

    电影的前奏在病房中响起,使得屋内瞬间热闹起来,叶琮鄞也上?了床,搭着?被子,窝在床上?,感受午后?这会儿的闲适。

    这部?电影是?叶琮鄞常看的导演拍的,最是?喜欢玩弄些意识流的手法,是?艺术片中的艺术片,常常令人花了两三小时看完,却不知所云。

    虽然观众对电影本身的故事?褒贬不一,但对导演的审美却是?无一诋毁的,或绚丽,或灿漫,或简朴,反正绝无丑陋的可能。

    配上?软软哝哝的伴奏,对于不懂的人而言,最是?催眠。

    果然,不多时,叶琮鄞往身侧看去的时候,宋淮意已经闭着?眼?睡着?了。

    他的眼?底是?一片乌黑,不用想也知道必然不是?昨晚一夜就?能熬出来的颜色。

    叶琮鄞这么想着?,抬手调低了音量,主动凑了过?去,接住了宋淮意摇摇欲坠地脑袋,让人枕在了自己的肩上?。

    见人没有醒来的意思,他收回视线,转头继续看未尽的电影。

    窗外的裹着?夏意的风透过?窄窄的缝隙,吹起了紧闭的窗帘,给明明灭灭的室内带来短暂的片刻光亮,泄露了满室的安宁。

    **

    手机亮了灭,灭了又亮,叶琮新最终还是?没有拨通那通电话。

    前几天医生来电话了,说父亲的病情越发严重了,有时候甚至会对着?空气讲话,嘟嘟囔囔叫旁人听不真切,吴叔守在旁边好几天,才确定?那些或长或短的句子,要么是?同已去了的夫人秦喻岚说的,要么是?对放了狠话,还没和好的亲生子叶琮鄞说的。

    无论是?这两人中的谁,都不可能听见他的那些胡言乱语。

    叶琮新整夜未眠,这会儿头疼不已,想着?这些事?情更?加焦心。

    那种万事?脱离掌控的感觉越发浓重,仿佛在反反复复的告诉他,那些顺遂简单的日子彻底到了头。

    琮鄞什么时候会放出手头的股票?

    不,琮鄞真的会放出手中的股票吗?

    倘若叶琮新昨天没有见到叶琮鄞,是?绝对不会产生这样的疑惑的,就?像这么多年人人都以为叶琮鄞是?叶城的弃子,以为他是?叶家的边缘人物,却几乎没人知道他手里?有能决定?叶家公司掌权人的大份股票。

    为什么呢?

    这样多的股票,为什么会没人将叶琮鄞看在眼?里?呢?

    难以回答的疑惑一闪而过?,叶琮新很快就?将其抛在了脑后?,办公室被人敲响,他没抬头,应了一声:“进。”

    进来的人是?跟着?他一起来x市的秘书,手头只拎着?太空箱。

    他跟着?叶琮新身边很多年了,自然对自己上?司的身体情况有所了解,虽然用太空箱装着?,却也不敢靠的太近。

    “小叶总,您看看这个符合您的要求吗?”

    秘书说着?,举起太空箱,幼狗眨着?一双眼?睛,明显有些怕生,小声嗷呜着?,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从外表上?来看,和他偶然看见的幼狗照片是?相似的。

    叶琮鄞养大的那只叫做狗狗的蝴蝶犬,说来有些可笑,那只狗是?因他而死的,他却根本不记得那只狗长大后?是?什么样子。

    他刚到叶家,还没看清因为闻到熟悉味道窜出来的狗狗,就?已经严重过?敏晕厥了过?去,等再醒来,狗狗已经被叶城处理?掉了,他自然没有机会得见。

    还是?后?来,他偶然瞧见了叶城桌上?的一家三口的照片,不超过?十岁的琮鄞满脸稚气,站在父母的中间,抱着?半大的狗狗留下了那张照片。

    他只看过?了那一次,就?下意识地将那张照片牢记于心,大概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也许是?羡慕,也可能是?嫉妒。

    叶城误解了他的走神,以为这样温情的照片触及了他的伤心事?,于是?收走了那张照片,从那以后?叶城的书房便没有那张仅从照片就?能窥见幸福的照片。

    后?来,他按照那张照片的提示寻到了几乎一模一样的蝴蝶犬去赔罪,再后?来……

    回忆戛然而止,叶琮新看着?眼?前幼犬水汪汪的黑瞳,心头生出了一股说不清的茫然。

    如今的他,其实早已不记得照片中那只幼犬的模样了,但又忍不住自欺欺人的想,这么小的一只狗又看得出来什么像不像呢?

    过?去了而这么多年,说不定?琮鄞也不记得了吧?

    叶琮新这么宽慰着?自己,终于开了口:“嗯,放在桌上?吧。”

    他想,他要去道歉,为自己的过?去的懦弱。

    琮鄞……应该会原谅他的吧?

    第48章 祈求原谅的人

    罗伊拎着自己亲自——看着大?厨炖好的药膳到医院的时候, 天已经全黑了?,如果不是她非常想为宝贝亲儿子和宝贝干儿子展示一下“妈妈の爱”的话,或许可以来得更早些。

    好在,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她最后?幡然醒悟,自己不动手?,才是对两个儿子最深沉的爱。

    她抬手?,刚准备敲门,门就已经开了。

    叶琮鄞压低了声音:“罗姨,淮意还在睡。”

    “我来给你们送饭,那你先吃?”罗伊跟着压低了?声音, 指了?指手?中的保温饭盒, 又问:“你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宋淮意这段时间的失魂落魄罗伊也看在眼里,自然也不愿打扰,拉着叶琮鄞往外走。

    两人也没走远,就在门外的公共椅上坐下, 罗伊摸了?摸叶琮鄞的额头:“你前几天真是吓死我们了?,我正想着要?不要?给你办转院呢, 曼诺那个老不死的, 死活不愿意到国内来。”

    曼诺, 顶尖脑科医生。

    叶琮鄞顺从的低头,在那双盈盈的眼睛中看见了?毫不遮掩的担忧。

    他有些不合时宜地想起,宋淮意也有这样一双漂亮的眼睛,全神贯注地看着某人、某物的时候, 总能叫人生出全身心都被珍而重之的感觉。

    原来这样的眼睛是源自罗姨啊。

    叶琮鄞收回心思,浅笑着安抚满眼担忧的罗伊:“我没事, 现在感觉很好。”

    “……”

    罗伊没说话,一双唇张了?又闭,闭了?又张,犹豫着,将话说出口:“你要?不要?跟着姨去国外一趟?国内的医生水平并不差,但是曼诺的实验室是国际公认的顶尖,到时候去做个全身检查,也好放心一些。”

    “好啊。”叶琮鄞应了?下来。

    话音还没落,只听见一声巨大?的“砰”,病房的大?门被猛地推开,青年顶着一头乱发,瘸着一条腿气喘吁吁地站在了?门口。

    黑色眼眸盈满了?泪意,波光粼粼的像是两汪浅浅的碧泉,清澈、透亮,叫见者忍不住的垂眸怜惜。

    “琮鄞……”

    他像是丢了?魂,呆呆愣愣地盯着公共椅上的人,明明身体处处都说着向?前的渴望,可却他却就那么痴痴地站在原地,不敢向?前。

    是的,不敢。

    他从一场噩梦中醒来,即便?看见了?眼前康健的叶琮鄞,也没法安下心来,他不断地拷问自己一切的真实性?,又一遍遍的反驳将一切打成梦境的怀疑。

    宋淮意心头无比清楚,只要?上前去,碰一碰,摸一摸,自然能知道是真是假,可他不敢。

    他像是站在悬崖上的人,透过迷雾看见了?前方影影绰绰的彼岸,却因为胆怯不敢向?前。

    如果那些都是假的怎么办,如果他跳过去才发现所见的不过是海市蜃楼该这么办?

    如果是这样的话,倒不如站在原地不动,至少还能被一念希冀吊着,不至于陷入捂住的绝望当中。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叶琮鄞,他将罗伊放入他手?中的保温饭盒丢在了?身侧,朝着宋淮意奔去,提高音量喊道:“医生!”

    他没有责怪宋淮意,他根本顾不得说宋淮意些什么,将睡傻了?的人抱起,一路走到病房,将人放到了?病床上。

    明明才短短十天,但宋淮意却比之前要?轻了?许多?。

    叶琮鄞知道这些天宋淮意应该是提心吊胆的,但他不曾亲眼见过,自然也难以评判,而此刻,减少的体重变成了?最好的说明,直白地告诉了?他宋淮意到底有多?担忧。

    他到底……哪里值得宋淮意这么担心了?!

    医护人员来的很快,几个护士将病床边蓝色的帘子解开,还没拉上就听见了?低低地请求:“能不能让我留在这儿?”

    叶琮鄞抬头望着医生,他一手?握着宋淮意的手?,一手?轻柔地替他擦去了?额头的汗。

    真切的动作让宋淮意从惶恐中脱了?身,然而紧随而来的便?是剧烈的疼痛,他腿上的伤本就严重,这么不管不顾的下床撕裂了?伤口,甚至说不准内里的固定?的钢钉都有所松动。

    罗伊也跟着进来了?,只是她来的晚,也怕打扰到医护人员的忙碌,不敢靠近,只能远远地看着宋淮意疼白了?脸,干着急。

    医生和护士都能理解家属这种担忧的心情,但为了?安全起见,还是摇了?摇头,小心将人请了?出去。

    **

    “没事的。”

    先开口的是罗伊,她勉强地笑笑,“前几天复查过了?,淮意腿上的伤恢复情况很好,这会儿应当也不怎么严重。”

    严不严重他们这些外行人又怎么看的出来?罗伊这么说只是为了?安慰他,不让他太过自责罢了?。

    “我……”

    叶琮鄞刚开口,就被罗伊出声打断:“不是你的错,不许往自己身上揽。”

    “时间也不早了?,你先去吃点东西?,虽然不是我亲手?做的,但也是我盯着厨师一点点弄出来的,不许浪费我的心意。”

    “这里有我守着,不用?担心。”

    罗伊转身拿起椅子上的饭盒塞进了?叶琮鄞的手?中:“我问过医生了?,做的这些都是你能吃的,等会我可是要?检查饭盒的,要?是剩太多?,我可是会不高兴的。”

    “罗姨……”叶琮鄞下意识地接住了?饭盒,却没动,皱着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说什么呢?

    问她难道不怪自己吗?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宋淮意是因为从梦中惊醒,没有看见他才慌了?神,急急忙忙地跑了?出来的,如果不是因为他……

    额头突然传来轻轻的疼意,叶琮鄞回神,只见罗伊曲起双指,给了?他眉心一下:“我说了?,不准往自己身上揽过错。”

    “要?真算起来,还是我来把你喊出来的,算来算去,岂不都是我的过错?”

    叶琮鄞反驳:“当然不是!”

    “我也知道不是我的错,所以也不是你的错。”

    知道猫猫不是喻岚送给叶琮鄞的礼物的时候,她就生了?疑惑,她有心去打听,但在叶家做过工的人不少,能知道那么久之前的事情的人却不算多?,她思来想去,干脆一个电话打到了?叶城哪里去。

    不怎么客气的质问换来了?答案,罗伊气的浑身发抖,恨不得直接打飞的回去好好揍一顿叶城。

    她根本无法想象,才失去母亲没多?久的少年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情在马路边抱回已经死去的狗狗,甚至在询问父亲为什么的时候,他不仅没有得到任何?的歉意,反而换来了?厉声指责。

    那个时候的琮鄞,该有多?难过呢?

    在那些的时间里,他是不是就这样被永远地困在了?自己的年幼的无力中,习惯性?地将错误归结在自己的身上,就和如今一样?

    罗伊的心生出闷闷地疼,她不想叫晚辈看见自己的眼泪,却控制不住。

    “不是你的错。”罗伊抬手?轻抚叶琮鄞的脑袋,仿佛也触及到了?当初那个孤立无援的少年,“不是你的错,所以别自责,也别道歉。”

    叶琮鄞彻底的失了?声,茫然无措地看着罗伊,

    注视着他的双眼写满怜惜,寻不到半点责怪的痕迹,宛若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柔柔的抚平了?心口上那道自己都不曾注意过的痕迹。

    叶琮鄞最终没能拗过罗伊,拎着饭盒去了?宋淮意的病房,只是他没能想到,在门口看见了?个出乎意料的人。

    宿桦年。

    恍惚的神色在触及那个身影的瞬间散去,叶琮鄞冷下眉眼:“你在这儿做什么?”

    宿桦年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可扭头,瞧见的却是满脸的冷漠,雀跃的心情坠入谷底,他艰难地扯了?扯唇角,干巴巴的唇因为这样的动作裂开了?伤,冒出了?几缕鲜红的血。

    “我……”

    叶琮鄞没有耐心听宿桦年的废话:“我以为我说的很清楚,结果你现在是准备换个人骚扰了?么?”

    尖锐的话刺破了?心口,宿桦年脸色一白,颤着双肩解释:“我只是想问他一点事情。”

    叶琮鄞居高临下地看着轮椅上的宿桦年,他陷入昏睡前只知道宿桦年进了?急救,之后?的事情他全然不曾关心过,自然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

    眼下亲眼看见了?他的惨状,叶琮鄞心里也没有半点快意,他默了?片刻,突兀地笑了?一声:“你最近不太好过吧?”

    宿桦年曲解了?其中的含义,将其误做关心,不顾双唇上的痛意,连忙解释:“没事的,这些我都能解决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

    毕竟是书中的万人迷,即便?剧情的力量已经随着那场泥石流彻底的消亡,但他们只要?还身处在这个世界中,便?天然的受到庇佑。

    “所以,我决定?落井下石一下。”他仍旧笑着,从口中吐露的话却是冰冷的,“希望你能够坚持的稍微久点,不然挺没意思的。”

    他说完,绕开堵在门口的宿桦年,准备进去,只是还没来得及开门,衣角便?被人抓住,他回头,瞧见了?宿桦年充满祈求的眼神:“如果你能够消气,这些都没关系的!”

    名?声也好、星途也罢,亦或是自幼的梦想,都毫无关系,他做错了?事,甘愿受到惩罚。

    “消气?”叶琮鄞反问。

    宿桦年猛点头,眼里绽放出希冀的光芒。

    琮鄞还愿意计较,是不是代表着至少他在他的心中多?少有些位置?

    “你太高看自己了?,宿桦年。”叶琮鄞收回目光,拍落了?抓着他衣角的手?,“如果不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在我面?前找存在感,我根本就不会想起你。”

    “这并非是报复,我只是单纯的不想接触到任何?与你相关的信息,那怕只是电子产品时一闪而过的广告,也全然不想听见你的名?字,即便?是走在街上,偶尔听见的尖叫。”

    “而我,恰好有这个能力,所以我就这么做了?。”

    轻飘飘的语气,仿佛他将要?做的不是将一个人打入泥潭,不得翻身,而是同人说路过的时候不慎踩死了?一只蚂蚁。

    微不足道,不足挂齿。

    宿桦年想起来了?,他其实见过这个样子的叶琮鄞。

    在那个导致决裂的视频中,坐在卡座里的琮鄞,也是这般,漫不经心地面?对着那人的祈求,轻飘飘地粉碎那人的希望。

    时隔数年,他竟也成了?那个跪在叶琮鄞脚边,不顾尊严体面?哀求的人。

    “我……”宿桦年哽咽着,他不是因为叶琮鄞的态度而痛苦,而是到如今,他才清晰的认知到,在叶琮鄞的心中,他与那个败类人渣并无差别。

    “我知道了?。”他强忍着泪意,扬起灿烂的笑容,“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能够全盘接受……只是,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能够稍微的……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的,原谅我?”

    第49章 被抹去的痕迹

    “吴叔!吴叔——”

    惊慌失措的叫声令准备休息的管家惊了一跳, 连忙坐了起来?,他慌慌张张地披了件外套往楼上去。

    刚上楼,他就瞧见叶城紧张害怕的神情, 他一听见有人?上来?,连忙转头看去:“吴叔,这里的画呢?”

    画?

    吴叔顺着叶城指着的方?向看过去,洁白的墙上不见任何痕迹,他不记得这上面?有过东西。

    “这里一直都没有什么画啊,先生。”吴叔能够感?觉到叶城焦急的目光,没有多想,照着自己的记忆给出了回答,“这面?墙一直都是空白的。”

    “不可能!”叶城厉声反驳, “这里原来?应该挂着琮鄞的画呀!还是我亲手钉上去的!你忘了吗?吴叔!”

    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慌令他焦躁不安, 他忍不住在走廊中来?回踱步,这副愣头青的模样,吴叔好多年不曾见过了。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叶城从少爷变成先生。

    吴叔忍不住慢慢地回想,他已经不年轻了, 今年生日?过了之后就68岁了,是个早该退休的年纪, 衰老的身体让大脑都变得迟钝起来?, 想了许久才勉强从记忆中翻出模糊的影子。

    好像是从夫人?出了意外开始的。

    夫人?还在的时候, 先生就已经能独当一面?了,他将公司处理的很好,在外没人?不称他一句年少有为、青年才俊。

    但或许只有他们这些家里的佣人?才得以?窥见先生的另一面?,他会在到家的瞬间丢掉公文包, 哀嚎着寻找夫人?诉苦,会不顾琮鄞少爷的拒绝, 强行将他抱住,玩那?些对于琮鄞少爷来?说格外幼稚的游戏——比如说举高高、转圈圈。

    在家中,有家人?的陪伴,他便活成了另外一个人?,无?需太过严肃,无?需藏起喜怒哀乐,只需要做一个平凡的父亲,一个有些惧怕妻子生气的丈夫。

    然而,随着时间的变迁,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不。

    吴叔否定了下意识地想法,变化的从来?都是他们,而不是琮鄞少爷。

    先生不再疼爱自己的孩子,更加偏向那?个失去了父母的孩子,就连他们这些佣人?,也在先生的意思中,开始对琮鄞少爷视而不见。

    他有时候会想,琮新?少爷因为先生成了孤儿,所以?先生为了弥补,给了他足够的父爱,给了他一个全新?的家庭,可是琮鄞少爷呢?

    琮鄞少爷什么都没做错,却接连失去了母亲和父亲,乃至于容身之所。

    叶城等不到回答,也没有追问,自顾自地贴上了墙,一点点的抚摸。

    他在寻找。

    寻找他过去钻下的空,钉下的钉子。

    他的琮鄞自小?就喜欢画画,甚至毫不避讳地在生日?宴上告诉他和喻岚,以?后要成为伟大的画家。

    那?个凝聚了喻岚与他的血脉的孩子,叶城自然是如珠如宝着养着。

    “他五岁的时候许愿,说自己以?后也想开一个家庭画展。”叶城早已陷入回忆无?法自拔,他呢喃着,像是在同吴叔求证,又像是在呢喃自语。

    “所以?我将他从第一次开始获奖的画全部收集回来?,装裱好,挂在了走廊上,等他再大些,等他成了年,就可以?在家里开一场属于他的画展。”

    “吴叔……”他回头看向头发花白的管家,眼中是厚重的迷茫与不解,“这些画呢?如果没有了这些画,我为琮鄞准备的成年礼物该怎么办呢?”

    有那?么一瞬间,吴叔仿佛看见了曾经的少爷,因为好心?办了坏事,遭到了还没成为夫人?的秦小?姐的白眼,他惶恐不安,想要道歉,又害怕自己嘴笨,惹得对方?更生气,只好回到家中,拗着同样不知道如何讨女?孩子欢心?的管家求助。

    然后两个完全猜不透女?孩子心?思的愣头青策划了一个,光是回想起来?都觉得颜面?扫地的道歉仪式。

    “您忘了吗?”吴叔艰难地开口,他皱着眉,有些不忍心?将实话说出。

    但想着前几天医生的叮嘱,他还是狠狠心?,开口道:“那?些画,是您亲手拆下来?的。”

    “您说,琮新?每天看着那?些画,该有多难过。”

    那?些画是琮鄞少爷幼时所作?,一个没有多少阅历的孩子,能画出什么样的作?品呢?大抵都是与家人?、朋友相关的。

    而这些,都是琮新?少爷没有的。

    为了照顾琮新?少爷的心?情,叶城毫不犹豫地拆掉那?些画,让工人?将这面?墙恢复到了最初的模样。

    叶城愣住了,黑色的瞳孔中写满不可置信,他的唇微微抖动,本能地想要反驳,可更深的潜意识里,又好似有个极轻极轻的声音在悄悄地诉说着现实:就是这样的啊,这就是你做过的事情啊。

    吴叔心?有不忍,他看着叶城,有那?么瞬间,他仿佛看见了过去的琮鄞少爷。

    放学回家的少爷刚刚进屋,就看见工人?将一幅幅画从楼上搬了下去。

    那?个时候,琮鄞少爷也是这样看着他,问他:“为什么?”

    他没有问是谁让这些工人?将画拆卸下来?的,只是疑惑不解的询问身边管家,为什么父亲要这样做,为什么父亲会突然和变了个人?一样?

    吴叔没办法回答,只能在沉默后说:“先生有别的考量。”

    他当然知道为什么,可是面?对那?样的眼神?,他要如何把实话说出口?

    “为什么?我为什么……”

    犯病的时间过去,记忆渐渐回笼,叶城却仍旧觉得难以?接受,他维持着最基础的体面?,眼里却充斥着难以?言明的惶恐:“我为什么会这样对琮鄞呢?”

    吴叔没有说话。

    即便无?助的眼神?再如何相似,眼前的人?也不是十几岁的孩子,那?些拙劣的、苍白的安慰,与在商场上叱诧风云的叶总来?说,或许并?无?必要。

    叶城也发觉了自己的失态,他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身子晃了晃,踉跄着倚在墙上。

    吴叔在叶家做了这么多年的佣人?,只看见过两次叶城如此?颓废的模样,一次是夫人?去世的时候,一次便是此?刻。

    现在的先生是后悔了吗?

    只是应该来?不及了吧。

    吴叔想,那?天放出的话太狠,伤足了人?心?,琮鄞少爷绝决的眼神?也太过直白,让人?寻不到任何挽回的余地。

    “那?些画……”良久,叶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还在吗?”

    吴叔了解叶城的心?思,他沉默片刻,没有将自己的念头说出口,直接回答了问题:“当然还在。”

    他只是叶家的管家,即便待的时间稍微长了点,也没有资格置喙主人?家的决定。

    就像当初,他劝过先生,至少等少爷回来?之后,再处理狗狗,得到的却是一句冷冷的训斥一般。

    尘封的库房被打开,堆积的灰尘在开门的瞬间扑面?而来?,让两人?呛咳不止。

    吴叔掩住口鼻,抹黑打开了库房的灯。

    各种乱糟糟的东西堆积在门口,这里说是库房,实际上更像是杂货间,一些无?用的,大概以?后再也不会被用上的东西,因为种种原因不适合被丢弃,所以?只能堆积在其中。

    大大小?小?的画框被堆积在最里面?的角落里,吴叔:“先生,时间不早了,如果您要这些画的话,不如等明天……”大家都醒了再来?处理?

    “这些都是……”叶城走了进去,他的双眼一片猩红。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到底是因为看见这些熟悉又陌生的东西而感?到痛苦,还是因为这里的粉尘太重,迷了眼睛。

    库房里难以?重见天日?,又不适合丢掉的东西很多。

    但无?论是那?些已经看不清原本模样的画,还是各种狗狗的玩具,亦或是大大小?小?的相框,无?一与琮鄞少爷密切相关。

    十五年的时间,琮鄞少爷在这个家里的痕迹被一点点抹除,成了库房中不见天日?的杂物。

    叶城慢慢弯了脊背,恍惚间,他觉得自己的背后仿佛被施加了万千的重量,几乎要将他压垮。

    他大口喘息着,忍住了自心?脏处传来?的剧烈阵痛。

    叶城捡起最上面?的相框,拂去了表面?的灰尘。

    这是……琮鄞十岁时的照片。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模样深深刺痛了他的双眼,他想起来?了,从琮鄞出生开始,无?论是家中,还是公司里,他的办公桌上都摆着一样的相框,里头的照片每年一换,记录了琮鄞从眼睛都睁不开的婴儿到与他齐腰的少年。

    然后……

    戛然而止,再无?后续。

    他这些年,到底做了些什么啊……

    豆大的泪水砸了下来?,落在灰扑扑的相框上,瞬间被染上浑浊的颜色。

    只是这一次,没有人?从他身后抱住他,告诉他:“爸爸,我还在。”

    **

    叶琮鄞有种想笑?的冲动,他这么想了,也这么做了。

    赤.裸.裸的嘲讽像是尖锐的刺,捅破了宿桦年和泡沫并?无?二样的妄想。

    “你在问出这种话的时候,心?里没有结果吗?”

    他说:“还是你演了太多破镜重圆的戏份,所以?觉得无?论做错了什么,只要诚信忏悔,总能获得被原谅的机会。”

    “啊,不对。”叶琮鄞没有给宿桦年开口的机会。

    实际上,他并?不想和宿桦年浪费这么多口舌,只是倘若不说清楚,按照宿桦年一贯的行事作?风,大概会一直这么锲而不舍地做着让人?厌烦到作?呕的事情。

    “你其实并?不觉得自己真的那?么不可原谅吧?”叶琮鄞看着宿桦年呆滞的神?情,声音轻缓,却字字清晰,“比起那?些火葬场的电视剧主角的所作?所为,你只是没有给足信任而已。”

    “之后的连锁反应,你既没有推波助澜,也没有落井下石,算起来?好像的确算不上什么恶人?吧?”

    “是吗?”

    宿桦年想反驳,但叶琮鄞的眼神?太过犀利,仿佛能够直接洞穿人?心?,让他无?法说出任何言语。

    “宿桦年,你看到那?个断章取义的视频的时候,真的没有怀疑过吗?”

    叶琮鄞问:“和我对峙的那?个晚上,你那?样急切的,不给我开口的机会,是真的不知道我想要和你解释吗?”

    此?刻,他收起了最后的怜悯,不留情面?地扒下了眼前之人?最后一层假面?,将那?些犹豫的、肮脏的心?事彻底地展露在彼此?的眼前。

    “你知道。”

    “可那?有什么用呢?即便那?个数院的学生大概真的是罪有应得,即便这里面?的确有什么让人?误会的地方?,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那?段视频被闹得沸沸扬扬,而我却不能拿出任何实质性的证据,所以?你必须得和我划清关系。”

    字字句句直戳肺腑,宿桦年再难忍受,尖叫着阻止:“别再说了!”

    眼前的人?崩溃到了极点,弓着身子,声音中充满祈求与痛苦。

    叶琮鄞的眼里没有任何波澜,他不为所动:“宿桦年,你并?非对真相一无?所知,只是比起所谓的朋友,你的名声要重要的多。”

    第50章 多的多

    难堪的真相就这么直棱棱地铺在面前, 不给人任何解释的机会,宿桦年说不出话?来,只觉一张脸红了白, 白了又红。

    叶琮鄞挑眉问:“现在,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还?能说什么呢?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我……咳咳咳!”宿桦年难堪地垂下头,他死死捂住嘴,将咳嗽与苍白无力的辩解悉数吞下。

    他找不到?辩解的理由,也不敢去?看叶琮鄞的神情。

    或许离开这里?,不再出现在琮鄞的面前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可是……

    他仍旧不甘心。

    如果,如果他那?个时候也有勇气,如果他能同宋淮意一般,不顾一切地交付信任, 是不是……是不是现在能陪在琮鄞身边的人就能是他?

    终究只是痴心妄想。

    叶琮鄞并?不在乎宿桦年此?刻在想什么, 又是什么样的心情,倘若他真?的知道,大概也只会一笑了之。

    世?事变迁,从?古至今, 从?无后悔的余地。

    **

    罗伊精心寻觅的大厨所烹煮出来的汤,味道自然是极好的, 叶琮鄞将其中一个饭盒中的饭菜吃完, 才拿起手机看了看。

    竟然才过去?一个小时么?

    他叹了口气, 翻了翻手机,找到?了destiny的微信。

    [Y]:你最近也有演出吗?我看见你的ip在国外

    叶琮鄞犹豫着,眉头微微皱起,最后还?是将想知道的问题发了过去?。

    [Y]:你和你喜欢的人, 现在进度如何?

    他发完消息,就退出了vx。

    有种说不出的逃避心理。

    叶琮鄞揉了揉眉心, 心想,他以前分明从?不会过界的问这些过于私人的问题的。

    虽然他与destiny保持了相当久的联系,但他从?未混淆过现实与网络的界限。

    即便在过去?,他曾无数次想要寻找一个倾诉的对象,最终都没有将那?些充满负面情绪的抱怨发出去?。

    一次又一次的经历真?切地告诉他,苦难的过去?或许能换来短暂的共情,但在未来的某一日,最终都会成为尖刀,刺回自己的心口。

    叶琮鄞知道,这样的想法过于偏激,只是无论是他自己,还?是心理医生,都无力更改根深蒂固的错误想法。

    思绪不由得跑偏,最初辅修心理学的时候,明明想着的是调节自己那?“过于低落”的情绪,只是大概谁也没想到?,尝试自救的手段,到?最后,竟然成了阻止心理医生治疗的屏障。

    正因为对心理医生常用的手段无比了解,所以能轻易地藏起内心最为真?实的想法,能让花费了一整个下午的心理医生一无所获。

    比起这些,更让人无措的是,他更清楚地了解到?了周围人的看法,知道他们厉声指责的假面下,是惟恐自己受到?牵连的紧张,知道他们义愤填膺的行为背后,只是为了跟风从?众的心理。

    也知道不曾说出口的真?相,是因为自卑与惶恐,知道躲闪的眼?神,是因为愧疚与心虚……

    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看的过于透彻,才会觉得无趣。

    但宋淮意是不一样的。

    叶琮鄞想,至于哪里?不一样,他又好似完全?回答不出来。

    只知道那?个人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就带着与众不同的光彩,注定要给被他视作一潭死水的人生带来改变。

    ——“毕竟,我喜欢的人,好像并?不喜欢我。”

    宋淮意否认自己是万人迷的话?浮现在脑海中,叶琮鄞轻轻摩挲着手机屏幕,心想,不见得吧。

    “叮咚。”

    手机轻轻震动,将他从?自己的思绪中拉回,他摁亮手机屏幕,低头看,却不是vx消息。

    这年头还?有发彩信,且不是骚扰推销一类的,的确不太多见。

    他点开看了:【亲爱的丫丫丫鸭太太,我是您vb账号“丫丫丫鸭”账号中的一员,翻阅了您所有历史vb才找到?了此?联系方式,万望您不会因此?感到?打扰。

    联系您是因为自四月以来,陆陆续续向您发了多条私信,无一得到?回复,故此?冒昧打扰,希望能与您进行一次合作,若您感兴趣,欢迎致电139XXXXX

    若有打扰,再次向您道歉。】

    还?真?是客气过分的短信。

    如果不是这条短信的提醒,他大概早就忘记了自己还?有一个vb账号了。

    彩信附带的图片有两张,一张是vb沟通的截屏,一张是附带工作室的个人名片。

    只是这个工作室,貌似和绘画没有关系吧。

    叶琮鄞没有急着处理消息,而是打开了数月不曾点开的vb。

    久久没有登录的软件提示重?新验证身份,他看着上面的密码陷入短暂的迷茫。

    这个高中时期无聊时注册的vb,不仅昵称是随手输入的,密码也是随机的,他自然不记得了。

    好在可以短信找回,而他这么多年并?没有换过号码。

    重?置密码后终于成功登录了上去?,他先清理了一下爆满的私信。

    叶琮鄞更新的vb的频率并?不高,但从?注册开始,基本维持着一个月一条,间隔稍微久点的时候也不过是两个月,而现在大半年都销声匿迹,自然引起了不少关注者?的担忧——毕竟这个账号还?有二十万粉呢。

    当初玩这个账号的时候就没打算和现实的自己挂钩,发布的作品也和所谓的“高大上”的“艺术品”并?无关联,而是一些简单朴素的条漫、素描、简笔画,甚至有q版小图。

    叶琮鄞从?最新的一条往下翻。

    不同绘画方式下的猫猫看起来殊途同归,唯有生动的形象的神情动作,让叶琮鄞不依赖vb的发布时间就能够想起来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比如那?个炸毛甩出一身泥浆,将身边的人溅成泥人的小漫画,是他二十岁那?年,带猫猫出去?旅游的时经历的事情;

    比如这张狗狗祟祟,多次试探,最后叼着撒了药的肉干就跑,后面一个火柴人假装追赶的条漫,是猫猫一岁半的时候,生病不肯吃药时所经历的事情。

    还?比如这张……

    唇角浅浅的笑意僵住,叶琮鄞的眉头一点点皱起。

    他记得这张图。

    叶城未经允许突然到?了他的公寓,甚至找到?了他藏在门口花盆压着的地毯下面的备用钥匙,擅自进了家门,然后看见了欢腾着想要迎接主人的猫猫。

    后来他看过那?天的监控,猫猫兴高采烈的从?狗窝里?跑了出来,在地毯前勉强停住。

    它看着门口陌生的人,最终试探着探出了一只爪子。

    叶琮鄞无数次地想,那?个时候的猫猫连去?宠物店看医生都要他抱着才能勉强不哼唧,那?天为什么会主动迈出往前的步子呢?

    大概是在叶城身上嗅到?了来自主人的气息吧。

    所以它才会主动往前,然后……

    被叶城赶了出去?。

    他心疼不已的儿子严重?狗毛过敏,而那?个叛逆不懂事,又胡闹的儿子却仍旧坚持在背地里?养狗,他当然愤怒不已,大声斥责着,将本就胆怯的猫猫吓得跑出了家门。

    等叶琮鄞回到?的家的时候,迎接他的不是热烈的狗叫声,而是叶城劈头盖脸的斥责怒骂。

    时至今日,他早已不记得那?个时候的叶城说了些什么,唯有那?种失去?的预感笼罩了全?身,让他记忆犹新。

    最开始捡到?猫猫的时候,他并?没有打算收养它。

    猫猫是品种狗,只不过是因为生了病,才会被遗弃,只要治好了,总会有人乐意收养。

    可是猫猫不知道经历过什么,格外的胆怯,在宠物医院中醒来后便不让任何人靠近,也不接受任何人的投喂,宠物医院的工作人员没有办法,这才联系他过去?。

    本来没人报有希望,可他刚刚过去?,一个月大的幼狗,还?看不出将来会长成的体?型,就那?么哀哀地叫着凑了上来,拖着高烧的身体?,用舌头轻轻舔舐他的手掌。

    就那?个瞬间,所有坚持都成了无用功,他最终还?是将猫猫带回了公寓。

    他以为自己能够将猫猫照顾的很好,他以为不会让狗狗的事情重?复发生,却还?是没能防住。

    那?天的雨很大,他甚至顾不得撑伞,找遍了猫猫可能去?过的地方,却始终没能找到?。

    直到?快要绝望的时候,一把?小花伞斜斜地探了过来,遮住了漫天的大雨,那?个人吃力地扛着初见体?型的萨摩耶,问:“这是你再找的,呃,‘猫猫’吗?”

    这条vb上的发出的照片,正是“好心路人”半抱半扛着猫猫询问这是不是他的宠物时的画面。

    让叶琮鄞皱眉的不仅仅是因为这张图引起的不愉悦往事,还?有图上的人。

    他闭了闭眼?,尝试回想起更多有关那?天的事情。

    他出门的时候并?没有关注叶城,手机、钥匙一概没带,无从?得知叶城到?底有没有离开,因此?即便找到?了猫猫也没有贸然回去?。

    捡到?猫猫的好心人看出了他的为难与狼狈,于是主动提出邀请:“雨太大了,前面就是宠物店,要不先去?给猫猫洗个澡?”

    急雨往往停的快,而萨摩耶厚实的毛发,洗个澡自然要花费不少时间。

    叶琮鄞点头答应下来,接过了脏兮兮的萨摩耶,在好心人的小花伞的庇佑下,顺利抵达了宠物店。

    他们借用了宠物店的员工浴室,洗了澡,换上了员工崭新的服装,坐在浴室外头看猫猫艰难地洗澡过程。

    那?天一直到?深夜,雨才堪堪停下,他们从?相顾无言到?相谈甚欢,到?最后甚至有些不舍分离。

    所以……

    所以为什么直到?现在,他都全?然不记得那?个好心路人的模样?

    不,不只是不记得对方的样子。

    在看到?这张图之前,他还?记得猫猫走丢的事情,还?记得罪魁祸首,甚至记得那?天的具体?时期,但潜意识却好似下意识地忽略了捡到?了猫猫的好心人。

    仿佛那?个大雨倾盆的下午,他寻找受惊走丢的猫猫的整个过程,并?没有那?个释放善意的人出现。

    找到?猫猫的人,会和雪山上的青年是同一个人吗?

    以及,他昏厥在大雨中的时候,也是那?个人将他送了回家吗?

    这个猜想浮现的瞬间,叶琮鄞的心漏跳了一拍。

    他无疑是想见那?个人一面的,不仅仅是因为那?人手中有为他洗脱抄袭者?污名的证据,更多的是想知道,是想知道,是什么人才会在万人嫌的光环下,给予他一次又一次地帮助。

    叶琮鄞重?新看向手机上点开的图,漫画风格的人物,并?不能从?中看出对应的原型的模样,但作为作者?,却能抽丝剥茧的从?中获得远比观看者?要多得多的信息。

    这张画,这上面捡到?猫猫并?送还?给他的人,为什么那?么像宋淮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