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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回忆

    读初中时的沈知竹,家境比后来更加困难。

    父亲重病需要医疗费,母亲的麻辣烫生意还没有做起来,家里永远都处于入不敷出的状态。

    就连学费和生活费,也时常要靠亲戚补贴才过得下去。

    十几岁的年纪,本该是最活泼好动的。

    同龄人每天上课下课,都商量着放学后要去哪家游乐园玩,假期要去哪里旅游。

    唯独沈知竹独来独往,穿着洗得发旧的校服,两点一线地来回于学校和出租屋之间。

    放学后和假期,就跟秦秀华推着卖麻辣烫的小摊,去人多的地方摆摊。

    即便她们很努力地赚钱,却怎么也堵不住要给病人花钱这个窟窿。

    到了初二下学期,沈知竹甚至连老师要求每个学生必须买的数学习题册都买不起。

    班上交作业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什么都交不上去。

    翌日,她被数学老师叫到了办公室。

    快要秃顶的中年男人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喝了一口茶:“沈同学,你总不能因为自己考试成绩好,就自大到连习题册都不买了吧这才初二,谁知道到了高年级还拿不拿得出来后劲……”

    旁边作为班主任的何明听到对话,借口要上课了为由,让沈知竹先回教室。

    等到放学的时候,又单独将沈知竹叫到办公室。

    何明从办公桌上拿起一本崭新的数学练习册,交给了她。

    又道:“你的家庭情况,老师是知道的,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提,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沈知竹拿着练习册的双手捏紧,除了道谢,还是一个十几岁孩子的她什么都做不到。

    不止是给沈知竹买练习册,学校有什么补助或奖学金,何明也总会在第一时间想到她。

    得知老师对女儿的帮助后,秦秀华提着一袋子礼,在某个周末上门拜访。

    说是礼物,其实只是一些从老家带来的土特产——有青菜,水产,甚至还有烘干后的火腿肉。

    何明原本说什么也不肯收母女俩的礼,但实在是拗不过秦秀华,只得将它们收下,并留下母女俩吃饭。

    当天的饭菜,正是用袋子里土特产做的。

    从那天开始,沈知竹和何明的关系更加亲近起来。

    何明就像是沈知竹的另一个母亲,时常关注着她的状态。

    有时秦秀华在医院忙着照顾病人,何明就会将她带回家,让沈知竹在自己家吃饭,和女儿何安一起玩。

    如果说贫穷对于青春期的沈知竹而言是一场阴郁连绵的雨,那何明就是为她打伞的好心人。

    即便是初中毕业,进入普明中学就读后,沈知竹也从未与何明断开联系过,时常会去她家拜访。

    按理来说,像何明这样心善的人,应该好人有好报才对。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在沈知竹高二那年,她被检查出患上了一种很罕见的病。

    这种病是由骨髓造血功能衰竭而引起的,学名再生障碍性贫血。

    和普通的贫血不同,它会导致内脏大面积出血,以及发热感染,感染和出血互为因果,直至将整个人耗成一具空架子。

    何明的病情恶化得很快,要想活下去,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骨髓相匹配的人进行移植手术。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在她的家族里,有一位表哥和她骨髓和她匹配成功,随时都可以进行手术。

    但临到紧要关头,对方却反悔道:“谁知道我的骨髓捐给了你,对身体会不会有什么影响,万一以后打不了工,家里两个孩子怎么办……”

    在年幼的何安苦苦哀求和医生劝说之下,他才选择退了一步,提出了新的要求——

    捐献骨髓可以,但何明需要给他一百万,作为自己以后的保障。

    一百万,对于早年离异,只是一名普通教师的何明而言,无异于是一个天文数字。

    更何况为了治病和手术,她已经向亲戚朋友借了几十万,就算是榨干了血去卖,也不可能拿得出来那么多钱。

    从何明住院后,沈知竹每天放学后,就一直在帮她照顾何安。

    她将恩师的困境看在眼里,想要帮忙,却爱莫能助。

    直到那一天,在学校琴房门口与钱飞燕发生矛盾,沈知竹意识到机会的到来。

    她提前买下了一只录音笔,放进了书包里。

    并告诉何安:“我在学校有一位很好的朋友,她愿意帮忙出这笔钱。”

    ……

    之后发生的一切,已是不言而喻。

    阮笙从来都不知道,因为沈知竹,自己在一对陌生母女的世界里,扮演着如此善良的角色。

    如果不是昨天何安拦住了她……

    在医院门口草率地加了微信之后,阮笙急于想要知道真相,她没有回家,而是等在医院对面的商场咖啡厅里。

    并给何安发了个消息,询问她忙完后能否再见一面。

    两个多小时后,带着母亲做完检查的何安姗姗来迟。

    母女俩难掩感激,再次表达感谢之情后,向阮笙提及了当年发生的事。

    说完之后,看着失神的阮笙,何安试探着问:“既然您失忆了,那还记得您和沈姐姐原本准备要在五四晚会上弹的那只钢琴曲吗”

    “……嗯。”阮笙道,“她和你提起过”

    “是啊,那段沈姐姐忙着照顾我,偶尔闲下来的时候,她总会拿出一本琴谱在翻,对着空气练琴。我好奇之下就问了一嘴,沈姐姐还说我要是感兴趣的话,五四晚会带我一起去看。”

    何安惋惜道,“可惜我记得表演当天有一场强降雨,所有的活动都取消了。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你们还是朋友,真是太好了。”

    何安记得没错,五四表演当天,梅市迎来了百年难得一见的一场强降雨。

    学校休学,工厂停课,天色晦暝得像是要塌下来,所有人都被困在家中,听着风雨声似野兽在怒吼。

    也是在那一天,蒋庄仪照顾着病床上突然发烧的阮笙,帮她写了一份退学申请书。

    自此之后的数十年里,她和沈知竹,再也不曾见上一面。

    第82章 问题

    记忆真的是一种很神奇的事物。

    当你以为它已经褪色时,被淡忘的回忆浮出水面,却又是如此鲜活,被水洗得干净透亮。

    眼下她们分明身处琴房,午后阳光明媚,阮笙却感觉那日的雨气似雾一般浮了上来,潮湿而又闷热。

    水汽模糊了她的视线,堵住她的喉咙,叫她发不出半点声音。

    就像是即将被洪流冲走的溺水者,除了死死抱住沈知竹,阮笙什么都做不到。

    她是这场洪水之中,唯一给予自己希望的浮木。

    泪水逐渐止住,化作一声带着鼻音的叹息。

    “沈知竹,其实……”阮笙似打算解释什么,但又硬生生止住,她转移话题道,“昨天在见过何安之后,我还见了另一个人。”

    “嗯”

    “是卫游风。”阮笙道,“我向她打听了许多你在国外读书时的日常,她告诉我,你那时候过得……”

    阮笙的声音隐没下去。

    之前在高尔夫球场的餐厅,卫游风也曾在闲聊中提起过沈知竹大学时的生活状态。

    ——同时打三份工,每天靠吃煮面条度日。

    但昨天阮笙问到了更多的细节。

    譬如人在国外难免会有水土不服的时候,沈知竹因此生了好几次重病。

    有一次是发烧,她兼职的那家超市老板给她放了半天假,并且好心地让她将商超里的折扣牛排带回家吃。

    当天傍晚,卫游风回到两人合租的公寓时,沈知竹正站在灶台边上,将煎锅里的牛排盛入碟中,又端到餐桌上。

    那时候两人刚合租半个月不到,卫游风和她也不太熟,打了声招呼便进卧室换居家服。

    换好衣服后,卫游风进厨房打算煮饺子吃,却怎么也点不燃天然气灶的火。

    她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打算问沈知竹刚才煎牛排时是怎么点燃火的,却瞥见了她盘中的牛排是全生的状态,且已经被吃了大半。

    之后,她们才得知当天公寓有消防检查,整幢楼全天都处于燃气断气的状态。

    而沈知竹病得太恍惚,甚至没有察觉到天然气不曾点燃,自己“煎”了好一会儿的牛排其实是生肉。

    又因为感冒味觉缺失,都没有尝出来哪里不对。

    阮笙深吸一口气,不愿再想象当时沈知竹的日子有多困窘难熬。

    她怕自己又会没出息地哭出来。

    “我们今天回去了,先不做甜点好不好”阮笙嗓声闷闷道,“我想给你做牛排吃。”

    沈知竹眼睫颤了下,结合阮笙先前的话,猜到了她为什么会这样说。

    “可以现在就回家做吗”她很是平静道,“我已经饿了。”

    说走就走,阮笙从琴凳上站起了身。

    沈知竹本该随她一起起身,却被阮笙有所预谋般按住了肩膀:“等一等……”

    沈知竹听话地没有动。

    阮笙看了她一眼,弯下腰,自然而然地将唇贴了过来。

    她的唇很软,也许是哭过的原因,唇瓣温度比平日里更高,源源不断的热意渡过来。

    和沈知竹微凉的体温相得益彰。

    阮笙只是轻轻一触,很快便又站直了腰。

    她忍不住看了沈知竹一眼,耳根有些发烫:“那我们走吧。”

    沈知竹看着她欲盖弥彰的神色,唇角泄出一丝纵容的弧度,她拉住阮笙的手,起身朝琴房外走去。

    两人并肩行到走廊的尽头,在下楼梯之前,阮笙不禁回头看了一眼。

    正巧一阵风过去,将窗户里纱帘带起来,绣着绿藤花纹的窗纱在风中轻轻摇摆,召来了几分春的气息。

    像是许多年前的那个春天,阮笙逃课去沈知竹家找她。

    在等她洗澡的时候,阮笙百无聊赖地在沙发上翻阅着课外书,同样闻到了春天到来时风里清冽的柔软。

    阮笙从来没有告诉过沈知竹,从那一天往回倒,在更早之前,偶尔她说话的时候,自己便会失神地将目光落到她的唇上。

    那时候,阮笙自欺欺人地将这种失神解释为——是因为沈知竹的唇生得太好看了。

    唇形很薄,浅淡的粉像是被露水浸湿的早樱。

    她将这种失神,自然而然地理解为对美的欣赏。

    直到后来在留学期间,有门餐饮运营管理课的老师对论文要求格外严格,到了交论文的前一天晚上,阮笙都还在连夜修改文中细节。

    交完论文后,她回到公寓,躺到床上睡得天昏地暗,在梦中见到了沈知竹。

    梦里她们还是在那间琴房,穿着校服衬衫的沈知竹就坐在她身旁。

    琴声结束的时候,沈知竹偏过头来看她。

    阮笙本以为她是要同自己说些什么,梦中的沈知竹却靠得更近,没有任何预兆地吻了她。

    然后,梦就醒了。

    阮笙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想起那句俗语——梦都是反着来的。

    在逛超市挑选牛排和佐料的时候,阮笙总是忍不住趁沈知竹不注意时,看她一眼,再看她一眼。

    活生生的沈知竹就在自己眼前,她们并肩而行。

    阮笙握着购物车的把手,沈知竹的手掌就搭在自己手背上,一齐握住它。

    这并非一场梦,真是再好不过了。

    回到家中的时间不早不晚,才下午两点过。

    阮笙说着要做牛排,但有沈知竹分担了一半的活,她还是做了一道甜品。

    是前一天承诺要做给沈知竹的巴斯克蛋糕。

    热气腾腾的七分熟法式香草牛排和巴斯克蛋糕同时端上桌,阮笙又从橱柜里取出一瓶红酒。

    沈知竹扫了一眼,似笑非笑:“你还提前准备了酒”

    阮笙握住酒瓶的手僵住,心虚地不敢与她直视。

    她总不能说,在将沈知竹骗来之前,自己已经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并且潜意识里生出了各种囚禁的戏码。

    比如手铐,再比如强行给沈知竹灌酒,逼她吐出真心话。

    现在从冲动中清醒过来,阮笙生出了几分无地自容,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低着头。

    ——但她绝不后悔。

    沈知竹没再说什么,语气似有些无奈,又藏着纵容:“开瓶器在哪里我去拿。”

    红酒搭配牛排和巴斯克蛋糕,一顿晚餐下来,阮笙有些微醺。

    坐在桌对面的沈知竹,看着比她要清醒得多。

    就连起身朝阮笙走过来的动作,也是一贯的从容不迫。

    沈知竹弯下腰,手掌*托住阮笙因醉酒而微烫的脸颊:“阮笙,问你几个问题,一定要诚实回答我。”

    “嗯。”

    阮笙点了点头。

    沈知竹唇角扬起笑意:“在琴房亲我的时候,你究竟想亲的是现在的我,还是高中时候的我”

    阮笙的酒意醒了大半。

    这……是送命题吗

    没等她回答,沈知竹又接着道:“今天在学校的时候,你看了我那张学生照好几眼。”

    “有那么好看吗,阮笙”

    阮笙琢磨着沈知竹问的这两句话,大脑陷入宕机。

    她为什么要这样问,难道两者之间有什么区别吗

    明明无论年少时还是现在,那个人都是她啊……

    从阮笙懵懂的眼神当中,沈知竹读出了答案。

    沈知竹弯下腰,唇瓣已经贴到阮笙耳边:“在你眼中,那时候的我和现在还算得上是同一个人吗”

    许是喝了酒,她的声音有些哑,还藏着些低迷。

    阮笙的头有些晕,叫她无法去细想这个问题。

    她只是本能地伸手抱住了沈知竹的腰,有些讨好地道:“无论怎么样,你都是你。”

    沈知竹唇线抿起,对阮笙的回答略微有些不满意。

    可她也清楚,自己这样的问题,是在强人所难。

    但她做不到不去嫉妒年少时的自己,曾经拥有过那样纯粹不带一丝杂质的感情。

    而非在经历变故之后,这份感情在日与夜的交替中发酵,变得阴暗而又扭曲。

    沈知竹甚至忍不住会去想——如果自己没有功成名就,没有足够多的资本和手段,她和阮笙还会是现在这样吗

    是不是如果自己一事无成,她们的人生就真的再也不会有交集,成为彻彻底底的陌路人。

    明知多想无益,晦暗情绪却难以抑制在沈知竹胸腔之中翻涌。

    不要去想。

    不要再去想。

    不要再……丢下我。

    沈知竹叹着气,咬住了阮笙的耳垂。

    并非调情般的轻咬,这一回她咬的力度有些重,像是恨不得能够将在阮笙的耳垂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

    到了最后一刻,却还是维持着理智收住。

    人在喝醉酒之后,对痛觉的感受会变得不太敏锐。

    阮笙只知道沈知竹是在咬自己,且咬得有点凶。

    可她非但没有吃痛出声,而是主动揽住了她的脖颈,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

    像是心甘情愿,要将自己献祭给她。

    羽毛吊灯悬在头顶,两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从日暮直至黄昏,再到彻底天黑。

    阮笙被折腾得酒劲逐渐醒了。

    等她回过神来,才察觉到沈知竹的不对劲。

    但这时候的阮笙,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去反抗。

    况且,她为什么要反抗

    这样浓烈的,令人快要窒息的感情,不正是自己想要的吗

    阮笙仰起头,在黑暗中抬起柔软无力的手,指尖描摹着身前之人的脸颊轮廓。

    她感受到沈知竹的睫毛扫过指腹,有些湿润。

    是出汗了吗

    看来春天是真的来了,气温都开始回升了啊。

    阮笙迷迷糊糊地想。

    第83章 公园

    喝了酒,又经历了一场时急时缓的凉雨,阮笙自然而然睡到日上三杆。

    她醒来的时候,枕边已没有沈知竹的身影,却还留有她的余温。

    阮笙从床上坐起来,穿上鞋朝卧室门外走去。

    沈知竹正站在餐桌旁,接了一杯水在喝。

    她身上穿着一件丝绸质地的纯白居家服,整个人高高瘦瘦的,看上去分外清爽。

    这样的沈知竹,总是让阮笙难以自控地生出坏心思。

    ——想要扰乱她的情绪,让她变得不再那般冷静自持。

    于是,阮笙不假思索地走上前,从身后用双手环住了她的腰。

    她将下巴搭在沈知竹肩上:“不再多睡一会儿吗还是今天要去公司上班了”

    沈知竹端着水杯的手一顿,没等她出声,阮笙察觉到了不对。

    ——房间里还有第三个人,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秦秀华。

    只不过她正好弯下腰,打开冰箱在往里面装什么东西,阮笙才没能在第一时间瞧见。

    眼下,阮笙维持抱着沈知竹的姿势,与她面面相觑。

    “阿……阿姨”阮笙的舌头变得打结,拥在沈知竹腰间的双手松开也不是,抱紧也不是。

    秦秀华原本是来找沈知竹的。

    她对自己这个女儿的脾性还算清楚——大半个月都不回去一趟,每次打视频时神色藏不住的冷淡和疲倦,说不定是遇到什么事了。

    来的时候,秦秀华顺便带了些从老家寄过来的土特产。

    谁知到了沈知竹的公寓,用指纹开了门锁,屋子里却像是好些天都没住过人的样子,放在餐桌上的苹果都变得干瘪。

    担心打扰到沈知竹的工作,秦秀华没有打电话给她,转而打给了她的助理小戴。

    从戴静口中,才得知沈知竹不是出差,而是住进同小区的阮笙家中。

    秦秀华一开始没有多想,毕竟沈知竹和阮笙这么多年的朋友,见到她们走得近,有人能多陪陪自己女儿,她还挺开心的。

    直到按照门牌号找到阮笙家中,沈知竹穿着睡衣来开门,且提醒她阮笙还在睡,不要吵醒她的时候,秦秀华也依旧没有多心。

    ——两个女孩子嘛,又是朋友,睡到一张床上也很正常。

    直到此时此刻,她看着抱着自己女儿的阮笙,以及她颈间的红色痕迹,秦秀华就算是想装瞎也做不到。

    很多普通的中年妇女,可能一辈子都没见过这种场面。

    但秦秀华到底是做生意的,麻辣烫的分店都开了十几家,见过的场面不算少。

    有一次她在总店收银的时候,就正好撞见一对女生手牵着手来吃麻辣烫。

    说是来吃饭,但麻辣烫没吃几口,倒是像小情侣一样腻歪着。

    一会儿你在我的脸上亲一下,一会儿又咬着耳朵不知道在说什么悄悄话。

    等她们走后,秦秀华才从店里的兼职大学生口中得知,现在这种女生和女生谈恋爱的,也挺多的。

    ……是挺多的。

    就连秦秀华自己身边,也藏着这么一对。

    阮笙还是不动声色地从沈知竹腰间松开了手,她轻咳一声,尽量若无其事道:“阿姨,你怎么过来了”

    “咳,我这不是来找知竹,给她带了些从老家寄过来的春笋和鸭蛋,顺便也给你冰箱里装一些……笙笙,要记得趁新鲜的时候吃啊。”

    秦秀华说着,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一般,继续将袋子里的食材挨个挨个放进冰箱里。

    “……哦,好。”阮笙大脑还有些慌乱,连谢谢都忘了说。

    秦秀华将东西放完,又起身到洗手台,将手上冲洗干净。

    “我店里还有事要忙,那我就先走了。”说着,她脚步匆匆地离开了,临走时还不忘将门关上。

    门锁咔哒落下的那一秒,房间里的气氛无比安静。

    阮笙还有些局促不安,沈知竹倒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还困不困还是先吃个饭再睡”

    阮笙哪里还睡得着,她郁闷地叹了声气,又抱着沈知竹,将脸埋进了她身前。

    “阿姨她……应该不会说些什么吧”阮笙有些担心。

    毕竟对于绝大多数中年人而言,她们的思维是保守的,对于这种关系的接受程度很低。

    或者说,她们能够接受这种现象,但绝不能容忍它出现在自己孩子身上。

    不等沈知竹回答,她放在桌上的手机弹出了一道消息。

    沈知竹拿起手机,扫了一眼:“她问你后天晚上有没有空,要不要一起去我家吃顿饭”

    阮笙当然有空得很。

    况且,就算是没有空,她也得想办法腾出时间来见未来的……事到如今,自己该怎么称呼沈知竹的母亲

    岳母,婆婆

    都好奇怪。

    算了,还是继续叫阿姨吧。

    “秦阿姨。”阮笙站在她家的门口,规规矩矩称呼着。

    分明不是头一次来,可这一回她却穿得分外隆重,双手还提着一袋子礼物。

    秦秀华的笑容一如既往地热情,又和阮笙一样,莫名多了几分拘谨:“快进来吧,你这孩子也是的,人来就行了,哪里还用得着提什么礼物”

    话是这样说,在阮笙换鞋之前,秦秀华还是双手接过了礼物。

    阮笙低下头,看到玄关处摆放着一双崭新的棉拖鞋。

    毛茸茸的鞋面,印着一张可爱的兔子的脸,两边还绣着兔耳朵。

    这样的新拖鞋,显然是为阮笙专门准备的。

    至于沈知竹——只有打开鞋柜,换上旧拖鞋的份。

    且她一换上鞋,秦秀华就支使她道:“到厨房来帮我洗一下菜,再炒一个青菜就可以开饭了。”

    又笑吟吟地看了阮笙一眼:“笙笙,你先看会儿电视,桌子上有零食,自己喜欢吃什么就拿。”

    “……好,谢谢阿姨。”阮笙本来是也想要一起帮忙,却莫名紧张得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坐到沙发上,桌子上的零食果然都是她爱吃的口味。

    阮笙拆了个蓝莓味的奶酪棒,送进嘴里。

    她下意识偏过头,只见隔着一道玻璃门,沈知竹正站在厨房里的水槽前,低着头择菜。

    架在炉子上的砂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春节刚过,贴在玻璃门上面的福字和窗花还不曾揭下,砂锅的热气在玻璃上晕开,衬得艳红的花纹就像是雪地里燃放的烟花爆竹。

    是家的味道。

    阮笙抿着奶酪棒,任甜意在齿间化开。

    三个人,四菜一汤。

    热气腾腾的汤喝进胃里,熨平了阮笙在来此之前的各种不安猜测。

    秦秀华什么都没有问,只是开口道:“笙笙,多吃菜,在阿姨这里从来都不用客气。要是你不忙的话,天天想过来吃都行。”

    阮笙当然不会觉得她这句话只是在客气。

    ——毕竟在中学时,她就经常赖在秦秀华的麻辣烫店里吃晚餐。

    “好啊,那就麻烦阿姨了。”阮笙自然地点了点头。

    旁边沈知竹用勺子舀起一颗红烧狮子头送到阮笙碗里:“我的厨艺已经精进许多了,应该用不着麻烦您了。”

    话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秦秀华打趣:“以前让你多吃点饭,都当耳边风似的,什么时候大忙人也有空练厨艺了”

    沈知竹丝毫没有被调侃的窘迫:“可能人到了一定的年纪,便总会自动觉醒一些技能的吧。”

    这时候的沈知竹,卸下了平日在外人面前的冷肃,更多了几分亲和之感。

    阮笙笑了笑,没有加入母女俩的论战,顺便给沈知竹夹了一块糖醋排骨。

    秦秀华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便知道自己注定是这场论战的“输家”。

    她也不多说了:“吃菜,吃菜,免得一会儿菜就凉了。”

    饭后,阮笙才发觉自己有些撑。

    她和沈知竹下楼转了一圈,忽然想到什么:“要不然,我们去公园逛逛吧”

    “好啊。”沈知竹当然不会拒绝她。

    阮笙拉着她的手,一起塞进了自己的外套里取暖。

    她的掌心暖暖的,将热意渡给肌肤温度一贯较低的沈知竹。

    从沈知竹的家走到公园,只有十多分钟的距离。

    这么多年过去,道路两旁的景色有了很大的变化,有些老旧的小区已经被高楼所取代,透过玻璃亮出的灯光犹如繁星。

    入夜之后,街上并没有多少人,路灯洒下来像是安静的月光。

    一路走到公园,阮笙却发现早已过了晚上八点过,公园的大门已经被关闭了。

    她遗憾地叹了声气:“我真傻,怎么忘了这个。”

    沈知竹:“前面还有一条进去的小路,走吧。”

    恰到好处的提醒,又重新唤起了阮笙的兴致。

    沿着公园的围墙再往前走了一段距离,两人走进一片景观竹林。

    竹树一丛丛生长得茂密,连路灯的光芒似乎都被压得暗了几分。

    一条不知尽头的小道上,只有阮笙和沈知竹的两个人。

    可阮笙非但不觉得害怕,甚至更希望这条路可以走更长些。

    可惜这是在市中心的公园,寸土寸金的地盘,小路再长又能长到哪里去

    眼前豁然开朗,她们已经走到了公园另一个入口处。

    夜里的公园,比想象中竟要热闹得多。

    草坪上有不少人坐着在聊天休息,她们中有情侣,也有朋友。

    白天喧嚣的城市,在入夜后展露出它温情的一面。

    第84章 问话

    除了结伴而来的情侣或朋友,草坪上还有人在遛狗。

    白天的时候,公园里不允许带狗进入,到了夜里,这片草地便成了狗子们撒欢的场地。

    阮笙和沈知竹找了张无人的长椅坐下,看着狗主人将玩具球抛出去,大狗小狗一齐去追。

    “要是山竹也在这里就好了。”阮笙看着这一幕,忽然出声。

    然而……除了待在宠物医院的病房,它的身体状态已经不允许它去任何地方,更别说进行激烈活动。

    阮笙先前还有些高涨的情绪低落下去,她自然而然地将头枕到了沈知竹腿上,视线漫无目的地看着草坪。

    沈知竹将手指搭在她的头顶,知道安慰无益,她没有出声,指尖有一搭没一搭梳理着阮笙的长发。

    两人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坐着,直到半个多小时后,草坪上的人群陆续散去,她们也站起了身。

    沿着草坪边上的石径走回主道,阮笙突然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啊。”

    “嗯”

    阮笙:“以前……很少会有人陪我逛公园。”

    从童年有记忆开始,阮笙就知道自己没有父亲,而妈妈总是忙着护士的工作,偶尔休息的时候,也是在家里补觉。

    那时候阮笙也去过公园,不过和别的小孩不同,她既没有父母的陪同,也没有什么朋友。

    所以,每当她看到那些在父母陪伴下游玩,脸上洋溢着灿烂笑容的孩子时,心里总是会忍不住冒出一个问题——

    她们是真的在开心,抑或只是在特定场景下表现出特定的情绪

    过去的十几年,阮笙从未得到过答案。

    直到今天,当春夜里带着花香的微风拂过脸颊,她靠在心上人怀中,与她呼吸共振。

    阮笙意识到,自己终于不再是孤零零的,被隔绝在这个世界之外的单独一人。

    这种感觉,应该被称之为真实的存在感。

    开心与否并不要紧,重要的是,她可以完全真实地表露出自己的情绪。

    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也不需要担心后果,她只是她,而非多年来始终扮演着的乖女儿角色。

    这些复杂的心理活动,阮笙并没有宣之于口。

    沈知竹却像是读懂了她的心思,什么都没有问。

    “等下一次天气好的时候,我们再来一趟怎么样”她问道,“到时候可以准备些野餐的食物,也可以放风筝。”

    “好啊。”听到野餐两个字,阮笙眼睛里放光,“让我想想到时候要准备什么吃的,寿司烤肉再做个披萨也行……”

    沈知竹唇角扬起极浅的弧度,应和着她的话。

    灯下竹影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好长。

    等再回到家的时候,秦秀华都已经换上睡衣,坐在电视机前舒舒服服地边看电视边泡脚。

    “回来了”

    听到开门声,她转过头道,“床已经给你们铺好了,小笙你去看一看,被子你睡着舒不舒服要是会冷的话,阿姨再给你添一床。”

    这套老房子,只有两间卧室。

    听秦秀华的意思,显然是将阮笙安排在沈知竹的卧室里。

    毕竟先前在公寓里,两人睡一间房就是铁证如山的事,也用不着再遮遮掩掩。

    秦秀华说得坦坦荡荡,倒是阮笙这个当事人耳根不禁有些烫:“好……谢谢阿姨。”

    床铺得很暖和,床单和被套都是纯白色,躺上去柔软得像是陷入了云端。

    被子上面,自然而然沾着属于沈知竹的气息。

    洗漱过后的阮笙挨着枕头,不觉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闭上了眼。

    在她洗完后,沈知竹才进入卫生间。

    洗完澡出来后,路过客厅时,秦秀华压低声音,朝她招了招手:“你先过来。”

    沈知竹的脚步换了个方向,朝她走去。

    秦秀华:“我问你一句话,你老实回答我。”

    “你要问什么”沈知竹并没有直接答应她的要求。

    秦秀华也懒得绕弯子了:“你是不是早就在打小笙的主意”

    沈知竹没有否认。

    “怪不得呢。”秦秀华看了一眼茶几上的零食,意味深长道——

    “去年小笙头回到咱们家来的,当时你正好不在,后头知道她来过,没过两天就从进口超市买了那么多的零食回来,之后家里的零食就没断过……”

    秦秀华还埋怨过好几回,她上了年纪不爱吃这些甜的,放在家里也是放过期。

    结果刚把过期的打包扔了,沈知竹又会买新的回来。

    直到前天从公寓那头回来后,秦秀华才醍醐灌顶般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这些零食哪里是买给自己的,恐怕沈知竹真正想要照顾的另有其人。

    好笑之余,秦秀华又有些心酸的欣慰。

    自己女儿从小到大都不近人情的性格,她这个当妈的是看在眼里的,也没少为此发愁。

    秦秀华还偷偷向店里的兼职大学生打听过,像这样的状况,有没有什么让她变得更开朗些的法子。

    恰巧对方读的是心理学专业,在一通分析后,得出结论——

    这个所谓的“朋友家的女儿”,智商高,情感淡漠,可能是轻微的阿斯伯格综合症,需要去医院进行治疗。

    秦秀华哪敢将这话转告给沈知竹,只得将它咽进肚子里,独自默默消化着。

    所以,在刚得知阮笙和沈知竹的关系后,秦秀华是欣喜大于震惊的。

    至少这孩子并没有如同自己想象中那般,将来指不定会孤孤单单过一辈子。

    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况且小笙多可爱的一个孩子,如果可以的话,秦秀华倒真希望她是自己的女儿。

    只不过——

    “当我的女儿,也没什么好的。你小时候跟着妈吃了许多的苦,是我对不起你……”

    秦秀华虽然是笑着的,一番话却说得有些哽咽。

    “你用不着这么说。”沈知竹很平静地接过她的话,“都早已经过去了。”

    是啊,都早已经过去了。

    客厅里静下来,母女俩都没再说什么。

    沈知竹:“要是没什么还要说的,我先进屋了。”

    说罢,她转身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卧室里亮着一盏昏黄的小台灯,阮笙安安静静地侧躺着,看上去已经睡着了。

    沈知竹关灯上床,挨着她躺下。

    她刚躺下去,阮笙便自动贴上来,双手环着她的腰,将脸埋进她的肩膀。

    许是因为在被子里捂了好一会儿,她浑身都暖烘烘的,像一只小猫。

    长发也胡乱扫在沈知竹颈间。

    有点痒,但沈知竹并没有伸手将它们拂开,任由发尾扎在肌肤柔软处,传来细微的刺痛。

    方才秦秀华一番话,还在她脑海中盘旋着。

    自己年少的时候,怨过这样的母亲吗

    或许是有过的吧。

    在买不起资料书,被老师叫到办公室批评的时候。

    在将辛苦摆摊赚到的为数不多的钱,全都拿去给所谓的父亲交医药费的时候。

    沈知竹当然也会埋怨——如果不是为了一个根本就不值得的人,她们本可以不用过得那样辛苦。

    但后来,沈知竹释然了。

    这一切都是母亲自己的选择。

    她这个人就是过分看重信义,不止对人,做生意也是一样。

    无论摆摊还是开店,菜品也总是最干净新鲜的,分量也一定要足。

    也正是因此,生意才会越做越旺,连锁店开了一家又一家。

    每个人性情里都有各自的好处或坏处,就算是母女,也无权擅自给对方下定论。

    沈知竹不再多想,抱着阮笙闭上眼。

    第85章 化开

    入夜后的房间很安静,没过一会儿,秦秀华也关灯进了自己的卧室。

    从门底缝照进来的那缕微光也熄灭,沈知竹拥着阮笙,彻底陷入静谧的黑暗之中。

    她的睡眠一贯很浅,唯独今夜睡得很沉,像一艘搁浅在海湾的船,无需担忧海面上是否会有飓风狂浪。

    即便明天睁开眼,可能又会有一场未知的暴风雨席卷而来,但至少此刻的安宁足矣值得铭记。

    ……

    睡到半夜的时候,这份安宁被扰乱了。

    沈知竹感受到腰间那只不属于自己的手,正小心而又缓慢地移动着。

    隔着绸面睡衣,阮笙的指尖攀援向上,似一朵正在盛开的鲜花般轻轻颤抖着。

    沈知竹轻吸一声气,无奈地抓住她的手:“阮笙,老实些睡觉。”

    “我认床,睡不着。”阮笙眨巴着眼,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沈知竹,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一定要诚实回答我。”

    沈知竹:……

    自己是在扮演什么狼人杀游戏里的犯人吗睡前被亲妈审了一道,睡到半夜还要被阮笙审。

    沈知竹还是顺着她开口:“你问吧。”

    阮笙:“前天阿姨来的时候,你明明来得及提醒我她就在冰箱前,却没有提醒,是不是故意的”

    沈知竹没有否认:“她早晚都该知道的。”

    阮笙将脸贴着她的脸,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她的唇:“沈知竹,你真的好过分。”

    害得自己出了那么大的丑。

    她说话的时候,身体贴着沈知竹的身体,唇贴着沈知竹的唇,就连呼吸的起伏都如此清晰地传过来。

    沈知竹握在阮笙腕间的长指不觉收紧,流露出蓄势待发的姿态。

    似察觉到她想要做什么,阮笙抢在前头用撒娇的语气开口:“沈知竹,你就让我一回嘛,求求你了……”

    阮笙显然是打定了主意,要将这没出息的姿态维持到底:“你都欺负过我好多回了,为什么轮到我就不行,你是不是根本就没那么喜欢我……”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藏着些委屈,时而还伴随着低声的吸气。

    明知阮笙这番话有故作可怜的成分,沈知竹下意识绷紧的身体仍不由自主缓了下来:“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不自觉抿紧了唇,想要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

    其实不用她解释,阮笙也很清楚,沈知竹只是生性冷淡,不太喜欢旁人的触碰而已。

    可眼下这种时候,阮笙当然只会故作不懂,嗓声软软地道:“既然你也喜欢我的话,那为什么不可以”

    说着,她贴得越来越近,唇瓣挨着沈知竹的脸蹭到耳垂处:“你放心,这次我会很小心的……”

    她俨然是在指上一次,将沈知竹弄痛了的事情。

    沈知竹耳根处有些发烫。

    幸好这是在夜里,阮笙看不出来。

    她没再出声,用沉默表达了许可。

    阮笙唇角扬起弧度,沿着她的耳廓,唇瓣移向颈畔和锁骨。

    相较于大多数女生而言,沈知竹的身形要挺拔舒展得多,似菡萏池中亭立的荷叶,带给人扑面而来的清凉之感。

    但当微风拂过时,荷叶依旧会摆出柔软的弧度,幅度很轻地随之共舞。

    阮笙只可惜没有开灯,不能欣赏到这样的景象。

    她的唇更向下了些,情不自禁地感慨:“沈知竹,你好软。”

    整个人就像冰块一样,看起来又冷又硬,可是舔一会儿就会化开……

    “闭嘴……”沈知竹的嗓音有些沙哑,“阮笙,再乱说话就出去。”

    她承认,自己是有些失态了。

    只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可羞耻的。

    沈知竹闭上眼,如此告诉自己。

    得了她一句训,阮笙嘴上老实了,心里却是甜滋滋的——看来,沈知竹也并非总是云淡风轻的嘛。

    这样子的她,也很可爱啊。

    明知沈知竹不可能真将自己赶出去,阮笙还是见好就收,没再出声了。

    卧室里只剩下衣料摩挲时的声响,以及被竭力抑制着,彼此交缠的呼吸。

    阮笙就像是头一回尝到糖的小孩子,不肯罢休。

    直到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她伏在沈知竹身前,困,但是大脑又兴奋得很。

    透过窗户照进来的微光,让她看清了此时沈知竹的模样。

    不同于往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沈知竹白皙脸庞透着薄红,让人难以移开眼。

    让人想起朝阳升起时的海面。

    海洋本该是平静深邃的,但被红日的光芒所晕染,暖色从天际线渡过来,让她变得不再那般神秘莫测和令人不安。

    反倒是引着人一步步向前,恨不得与她永久地沉沦于浪的起伏之中。

    可惜沈知竹并没有给予阮笙这样的机会。

    在察觉到她的又一次蠢蠢欲动之前,沈知竹哑着嗓音出声:“该睡觉了,阮笙。”

    声音里多了几分平日没有的缱绻,语气却依旧是不容辩驳的。

    阮笙真想装作没有听见。

    可骨子里对沈知竹的依赖,叫她乖乖安分下来,情话却脱口而出:“沈知竹,我真的好喜欢你。”

    喜欢到恨不得就这样时时刻刻黏在一起,永远都不要分开。

    “嗯。”沈知竹轻声,“我也一样……很喜欢你。”

    两人轮流进卫生间洗了个澡。

    趁阮笙洗澡的时候,沈知竹换了床单。

    新床单带着淡淡的清香,和她们身上沐浴露留下的香气,在体温的烘干之下,香气彼此融合,钩织出一个安稳舒适的梦境。

    早上七点,戴静开车准时来到公司。

    抵达工位后,她第一时间就是整理今天会议上沈总用得着的资料。

    恰巧她手底下的助理小陈到外地出差,预计今天回来,戴静便顺手将资料给小陈发了一份,让她学习一二。

    等到中午的时候,小陈回公司了。

    她先是殷勤地同戴静打了声招呼,又问起现在有没有什么要做的事情。

    戴静正在写会议稿,头也不抬道:“没什么别的事,一会儿后勤部的餐饭送过来,你给沈总送进去吧。”

    没过几分钟,后勤部送餐过来了。

    小陈接过时有些疑惑——怎么有两份

    但看到餐盒上贴着的标签纸,都是送往总裁办公室的字样,看来是没有送错。

    那应该是沈总在办公室里接待客人

    但要是有客人的话,只吃这个会不会太简单了

    小陈的心思百转千回,看戴静正在忙,也不便打扰她,只好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在得到沈知竹的许可后,小陈推开了门。

    办公室里却并非她预料中那般,有什么生意上的客人。

    小陈第一眼扫过去,甚至都没有看到沈总的身影。

    ——沈知竹并没有如同往常一般坐在书桌后面,而是正坐在地毯上,专注地拼着一架乐高钢琴。

    在她对面,还坐着另外一人。

    女生有一头金色长直发,穿着米色露肩针织毛衣,她什么也没做,只是双手托腮,唇角含笑看着正在拼乐高的沈总。

    第一眼看过去,小陈只觉得这位女士有些眼熟。

    等等,这不是上次差点被自己拦在办公室外面的阮小姐吗

    第86章 车祸

    离开办公室后,小陈背后惊出一身冷汗。

    ——上次这位阮小姐来找沈总的时候,可差点被自己以没有预约为由给拦了下来。

    结果现在她和沈总甜蜜得很,哪里有半点闹过别扭的样子

    小陈只庆幸当时戴静拦着,自己才没做错事。

    思及至此,她坐到工位上,等到戴静不那么忙的时候,摸鱼给她发了条消息:“姐,今晚你有空吗,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就当是投桃报李,感谢她对自己的指点。

    收到消息的戴静微微一笑,回她的消息:“行,你想吃什么”

    ……

    办公室里的两人,当然对小陈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

    饭盒放在茶几上没有动,直到沈知竹将乐高最后一枚薄片零件拼好。

    “真棒~”阮笙举起手,眼眸弯得像是月牙,为沈知竹鼓掌。

    沈知竹唇边笑意很淡,没忍住抬起手,掌心托着阮笙的下颌,长指捏住她的双颊:“你这样子,真的很像是一个幼师。”

    “那我们沈知竹小朋友,要不要老师奖励你一朵小红花”

    嘴上这样问着,阮笙双手已经搭上沈知竹的肩膀,将她勾向自己,唇瓣顺势贴上了她的唇。

    气氛一瞬间变得稠密起来。

    沈知竹捏在阮笙脸上的手缓缓松开,她闭上眼,舌尖沿着对方唇线描摹,启开齿关,与她纠缠到了一起。

    ……

    两人黏黏糊糊吻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了还要吃饭。

    幸好餐盒的保温效果还算好,饭菜都是热的,作为甜点的布丁也很可口。

    饭后,沈知竹准备要去开会,阮笙百无聊赖地躺在沙发上玩手机。

    玩了没一会儿,便忍不住给沈知竹发消息:“会议还有多久结束”

    沈知竹:“*应该还早,你可以先睡一会儿。”

    阮笙哪里有那么多的觉要睡

    准确来说,她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变得不似从前那般疲惫,总是用睡眠来逃避。

    而且——难不成今后的每一天,自己和沈知竹都是要这样,她忙于工作,而自己却只能什么都不做地等着

    说起来……甜品店的生意已经很久没有过问了,要不然去看一眼吧

    做出决定后,阮笙给沈知竹发了个消息,便坐车到甜品店那边去了。

    正是上班时间,店里没什么客人。

    两名甜点师倒是忙着烤制点心,为高峰期的客流量做准备。

    阮笙看了一眼店里的账目,依旧是入不敷出。

    对此,她没有半分意外。

    店铺选在闹市地段,租金高,食材用料成本也不低,要想亏钱实在是太容易了。

    说起来,一开始准备这家店的时候,本来就不是奔着赚钱开的,只是为了让阮笙有一份听上去体面的事业而已。

    店长说起正事:“老板,昨天听这片商场的负责人说,从下个月开始每家店的租金都会上涨。”

    “涨租金”阮笙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许是和沈知竹相处得久了,她也学会了维持面上的平静,心中却冒出许多的念头——

    这家店本就是入不敷出,现在租金一涨只怕会亏得更多,真的还有开下去的必要吗

    但如果要闭店,并不是阮笙一个人能决定的。

    当初开店的时候,蒋庄仪和赵佳丽都有投钱进来。

    即便她们都是以此作为对阮笙的支持,并没有真的指望回馈,但无论如何,阮笙觉得自己都有必要征求她们的意见。

    自从元旦夜那场变故之后,阮笙和蒋庄仪的联系并不多。

    阮笙猜测,她接手了家中许多的产业,现在应该很忙才对,不方便打扰。

    还是先和赵佳丽商量一下这件事比较好。

    拿起手机,阮笙正要打电话问她现在在哪儿,没想到赵佳丽的电话也正好打了过来。

    阮笙接通电话:“喂,妈”

    回应她的,却并不是赵佳丽的声音。

    “您好,请问是阮笙吗,你的家人遇到了车祸,正在星佑医院急救科……”

    半个多小时后,阮笙匆忙赶往医院。

    急救科没有赵佳丽的身影,阮笙快步冲到护士台,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你好,我想问一下叫赵佳丽的病人现在在哪儿”

    “稍等,我这就为您查一下……她已经转到普通病房了,在七楼三号病房。”

    谢天谢地,赵佳丽并没有什么大事。

    阮笙找到病房的时候,她正坐在床上,脑门缠着一圈纱布,回答床前两名交警的问话。

    阮笙从对话之中,听出来一些信息——

    “我只记得当时那辆车来得很快,像是故意撞过来的。”

    “警察同志,我老公他一个好端端的人就这样没了,只剩下我和孩子孤儿寡母,您们可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听到这句话,阮笙身子僵住。

    这时,赵佳丽也看到了她,瞬间泪流满面:“笙笙,你爸爸他……”

    阮笙刚走过去,赵佳丽便紧紧抱住了她,哭得悲痛欲绝。

    两名交警也差不多问完话,他们收起笔录:“情况我们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关于肇事车辆和司机的去向,如果有消息会在第一时间通知你们家属……”

    说完,交警离开了。

    阮笙仍没反应过来赵佳丽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妈,你说爸……他怎么了他不是在医院吗,怎么会遭遇车祸”

    “都是我不好,见你爸在原来那家医院,治疗迟迟没有效果,就想带他转到杭市更好的医院去……”

    赵佳丽哽咽道,“哪里想得到半路出了车祸,救护车翻车,给你爸输氧气的设备被撞坏,等送到医院的时候……他已经断气了。”

    阮笙闻言,不禁打了个寒颤。

    忧伤无声的在心头蔓延,却并不是因为阮康成的去世,而是惊于一个生命能够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逝。

    她蹙着眉,先安抚好赵佳丽歇下:“他……现在在太平间吗”

    “嗯。”赵佳丽有气无力地应道,在阮笙的搀扶下躺回床上,“笙笙,妈现在头痛得很,你帮我联系一下殡仪馆,让你爸尽快火化吧。”

    阮笙愣了下:“这么快的吗”

    算起来的话,父亲应该才刚断气没多久的吧

    阮笙记得,家里以前有长辈去世,停灵和送葬的日期都要专门找大师算过,从没有这样随便过。

    而且家中别的亲属未必收到了消息,就这样将他送去火化,会不会太草率了……

    这时,正好有护士送药进来了。

    赵佳丽没有回答阮笙的话,等护士离开后,她方才压低声音:

    “你这个傻孩子,是不是忘了你爸在外面还有人的事了,那个女人肚子里还怀着你爸的孩子,算日子也快要生了……”

    阮笙明白了。

    只有将阮康成尽快火化,遗产分到手,赵佳丽才会觉得安心。

    而且只要尸骨成灰,就算对方到时候将孩子生下来,也做不了亲子鉴定,死无对证,她怎么也不可能分到半分钱的遗产。

    赵佳丽没有教过阮笙这些事。

    可大约是跟在她身旁耳濡目染得久了,阮笙无师自通,自然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阮笙不由看了赵佳丽一眼——在她脸上已经看不出失去丈夫的悲痛,只有些许疲惫。

    “妈……”她忍不住出口,“爸出事真的只是一场意外吗”

    赵佳丽脸色急遽一变,唯恐叫人听见般堵住了阮笙的话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还敢对他做什么,笙笙,你怎么连自己妈妈都不相信了”

    她握着阮笙的手,力气大得像是恨不得要将她掐断一般,自己却浑然未觉。

    直到阮笙吃痛地轻呼一声,赵佳丽方才松开了手,脸色也缓和下来:“笙笙,妈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突然经历了这样的变故,情绪还有些不稳定……”

    “我知道了。”阮笙默默收回手,她垂下眼,“你放心,我会尽快联系殡仪馆的,让爸入土为安。”

    要将死者火葬,还需要一些手续。

    阮笙要先拿着阮康成的死亡告知书,身份证,户口本去社区开死亡证明,之后才能预约殡仪馆。

    在送去殡仪馆之前,按照传统,还需要为死者擦洗身体,换上寿衣。

    阮笙随赵佳丽一起来到了太平间。

    死者身上的白布被掀起,阮笙扫了一眼,便迅速移开视线。

    赵佳丽道:“你去门外等着吧。”

    她已经换上一身纯黑色的西装和长裙,戴着白色口罩,俨然是一位沉浸在丈夫死讯当中,悲痛难以自拔的寡妇。

    阮笙没有出声,顺从地走出太平间,坐到靠墙的长椅上。

    她埋下头,将脸埋进臂弯里,身躯轻轻颤抖了起来,时而发出哽咽的哭声。

    偶尔有医护人员经过,见怪不怪地发出一声带着同情的叹息。

    在旁人眼中,她是在因为父亲的去世而哭泣,但只有阮笙自己清楚,她的眼泪究竟是为什么而流。

    第87章 利用

    火化日期定在出事后的第二天,阮笙陪赵佳丽一起去了殡仪馆。

    从殡仪馆出来后,赵佳丽双手捧着一只骨灰盒。

    按理来说,像阮家这样的人家,骨灰盒应该是花重金打造的才对。

    但事出突然,赵佳丽只能临时在殡仪馆买了一只最贵的,据商家说是紫檀木打造而成的骨灰盒。

    盒子捧在手头沉甸甸的,正面镶嵌着阮康成的黑白照。

    即便坐进车里,赵佳丽依旧双手捧着他的骨灰盒,小心翼翼地放在腿上。

    轿车开动了没一会儿,赵佳丽出声:“笙笙,我打算先将你爸的骨灰盒停在家里,找大师来为他超度过后,再找个好日子下葬。”

    阮笙:“好。”

    沉默良久,母女俩竟是再没有多余的话可说。

    幸好这会儿的气氛也不适合聊什么天,场面也不至于太尴尬。

    直到回到阮家的别墅,她们乘坐的轿车刚停下,后头一辆车跟着靠边停下来。

    灰色风衣摆动的衣摆之下,一双穿着黑色皮面长靴的双脚踩在地面上,来人从宾利的后座走了出来,径直走到两人面前。

    “姐姐……”一看到蒋庄仪出场,阮笙便下意识出声唤她。

    赵佳丽皱起了眉:“既然你和阮家都翻脸了,还来这里做什么”

    蒋庄仪先是对阮笙点了下头,算作对她的回应。

    旋即,又将视线转向赵佳丽,面色也跟着冷了几个度:“赵姨这是说的哪里话,爸他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一声不吭就将他火化了,我这个当女儿的,说什么也该来看一眼才对。”

    赵佳丽对她的话置若罔闻:“笙笙,我们先进屋去。”

    说着,她没再理会蒋庄仪,直接朝转过身朝别墅的方向走去。

    蒋庄仪双手环在胸前,语气波澜不惊:“我想再过十分钟,爸生前委托进行遗嘱见证的律师也快要到了,赵姨先进屋等着也好。”

    赵佳丽停下了脚步,面上带着怀疑:“律师只怕是你不知道在哪里找的江湖骗子吧。”

    蒋庄仪视线在她脸上停了一瞬:“我是清清白白的生意人,可不敢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倒是听赵姨您的语气,对于找江湖骗子这种事熟悉得很。”

    撕去往日和气的伪装过后,两人之间只剩下针锋相对。

    赵佳丽面色一白,竟是罕见地没有回击。

    蒋庄仪面上浮起一丝蔑笑,大步朝前走去。

    一直走到别墅的玻璃门前,蒋庄仪抬起手,在电子门锁处按下指腹。

    门锁并未如同往常一般应声而开。

    阮笙忙小跑着上前,用自己的指纹给她开了门。

    蒋庄仪看了她一眼:“看样子,你最近将自己照顾得还不错,气色比之前要好多了。”

    没想到这种时候,她还会关心这个,阮笙愣了一下方才低下头:“……嗯。”

    这时,有佣人为蒋庄仪取来拖鞋,她换上鞋,走到沙发边上坐下。

    赵佳丽也进来了,她将骨灰盒放到靠墙的多宝阁上的正中央,坐到餐桌旁:“张妈,给客人泡茶。”

    茶泡好了,却是无人动杯。

    十分钟后,负责遗产分割的律师准时到来。

    对方先是同蒋庄仪打过招呼,方才看向赵佳丽:“阮太太,阮先生生前每隔半年,都会委托我帮他立下和修改遗嘱,这里是他在遗嘱上的签字和手印,这是公证机关的证明。”

    赵佳丽接过文件,简单翻了几下,便不以为然地将它扔到一旁:“现在的律师都胆子大得很,谁知道你们的文件会不会造假,总不能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律师对她的反应有所预料:“如果阮太太您有什么怀疑的话,可以申请做笔迹或指纹鉴定……”

    “鉴定我看暂时就不用了。”赵佳丽打断道,“你既然是蒋总带过来的律师,多的是糊弄人的法子,我一个家庭妇女,哪里斗得过你们”

    蒋庄仪面不改色,似是对赵佳丽的反应并不意外:“既然赵姨信不过爸爸留下来的律师,那看来就只能走法律程序了。”

    “等等。”赵佳丽道,“谁不知道你背后靠着蒋家,只怕真上了法庭,黑的都能叫你们说成白的……你们有律师,我当然也有自己的律师,这份遗嘱,等我的律师看过再说。”

    听她的意思,是一时半会儿不打算承认这份遗嘱。

    蒋庄仪不置可否:“既然如此,希望赵姨的律师不会让人等太久,免得爸留下的产业分割不清,打理起来总归是麻烦的。”

    “放心,不会让你们等太久。”赵佳丽端起茶喝了一口,她似乎又找回了自己的主心骨,“你既然来了,也该给你爸上一炷香再走才对。”

    闻言,蒋庄仪目光扫过多宝阁上的骨灰盒。

    “上香就不必了,免得他老人家在地底下被我气到不得安生。”

    “赵姨你尽快定下律师见面的时间才是,否则夜长梦多,万一生出什么变数多不好。”

    蒋庄仪留下这句话后,径自离开。

    阮笙偏头看向落地窗外,她身形利落地坐进了宾利车的后座。

    似察觉到阮笙的目光,蒋庄仪偏过头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阮笙逃也般收回视线,不敢与她直视。

    直到余光中轿车消失不见,阮笙起身坐到餐桌旁。

    她看着那厚厚一沓纸的遗嘱,并没有伸手去碰它:“妈,就算你有律师,但这遗嘱多半也是真的,也改变不了什么,再说了……”

    赵佳丽平日经营的那些生意,用的都是阮氏集团的员工,她哪里又有什么可靠的私人律师

    似猜到阮笙在想什么,赵佳丽深吸一口气,抓住了她的手。

    “笙笙,你帮一帮妈妈,妈妈是找不到什么有本事的律师,可是你有办法的,不是吗”

    阮笙一愣:“你说什么”

    她心中隐约猜到答案,却还是怀揣着一丝不敢确信。

    直到赵佳丽开口:“你的老同学沈知竹开着那样大的跨国公司,厉害的律师团队总是有的吧笙笙,只要你开口,沈总她肯定会帮忙的,你们关系那么要好……”

    她的语气是不容置疑的笃定。

    阮笙前所未有地生出反胃感,失控地发出一声冷嘲:“妈,在你眼中,是不是什么都可以利用你光是利用我不够,还要利用我和别人的感情……”

    “有利用价值,总比被人当成一个什么都不是的玩意儿要好!”

    赵佳丽急红了眼——

    “你就是日子过得太顺,没吃过苦头,才会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趁着沈总现在对你有感情,不想办法让她给你多投资,难道要等哪天感情淡了,什么都捞不到的时候再后悔不成”

    一字一句,都是赵佳丽最无需掩饰的心思。

    阮笙挣开了她的手,轻声道:“我和她的关系,你都知道了”

    赵佳丽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收声不语。

    阮笙没有问她是怎么知道的。

    毕竟自己的母亲算是一位精明人,瞒不过她也很正常。

    阮笙只觉得好笑。

    在得知这层关系后,赵佳丽既没有拿出封建大家长的做派,非要拆散自己和沈知竹不可,也没有像秦秀华一样欣然接受,设宴款待。

    她只是在不动声色地盘算着,自己女儿和沈知竹的交往,能够换来怎样的利益。

    还真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实用主义者。

    阮笙兀地笑了下:“随你怎么说吧,总之这一次我是不会再帮你的,你也别想去找沈知竹,没有用的。”

    说罢,阮笙头也不回地走了,任赵佳丽在身后如何呼唤也没有反应。

    上了车,司机问道:“阮小姐,是要回公寓那头吗”

    阮笙的确很想回去,等沈知竹回来,然后靠着她用体温驱散心头的阴霾。

    但她也很清楚,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是很难看的,沈知竹多半会猜出来发生过什么不愉快。

    沈知竹一整天工作已经很忙了,阮笙不想要她下了班,还要腾出情绪安慰自己。

    这时,手机震了一下。

    是简妮发过来的消息——

    “还记得之前报名的博古斯赛吗主办方已经将比赛邀请函发给我了,你有时间没,见面聊。”

    要不是简妮提醒,阮笙都快要忘了自己报名参加过这个厨师比赛。

    思忖几秒钟后,她回复消息:“我现在有空,要在哪里见面”

    两人约见在简妮的出租屋里。

    毕竟如果是约在咖啡厅或者餐馆里的话,就免不了要花钱。

    用简妮的话来说,实在是太浪费了,花一笔不值当的钱,不如多买两斤排骨炖土豆。

    以前阮笙还在酒店后厨工作的时候,也时常会来简妮家玩。

    虽然是面积不大的出租屋,但房间里总是收拾得很干净,有淡淡的香氛气息。

    阮笙刚进屋,简妮就问她道:“还是老规矩,要喝冰的椰子水”

    “嗯,谢谢。”

    阮笙将顺路买的提拉米苏蛋糕放在桌上。

    拆开包装,两人喝着饮料吃蛋糕。

    简妮拿起iPad,打开赛事主办方发来的邀请函。

    “比赛就在下个月,赛事是在一艘国际邮轮上举行,具体的流程倒没有说,不过我看了下往年的比赛,应该每一组都会有各自的主题……你觉得我们设定什么主题比较好”

    阮笙看着邮件内容,失神地摇了摇头:“我……暂时还想不到。”

    简妮没出声。

    过了会儿,她问道:“你看样子不是很想参加这场比赛”

    被她戳破了心思,阮笙有些难为情地放下手中的蛋糕,双手搭在膝盖上,像个犯了错的学生:“我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静下心来做甜品。”

    简妮没有问她原因,只是郁闷叹气。

    见状,阮笙连忙道:“你放心,我知道比赛至少要两个人组队才能参加,我是不会退赛的……”

    “真是恨死你们这些有钱人了!”简妮恨恨吃了一口蛋糕,“我赖以为生的手艺,对你们而言,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兴趣罢了。”

    第88章 夜谈

    话是这样说,过了一会儿,简妮收起平板。

    “既然你不愿意去,那就算了吧,反正比赛明年还会有,我到时候再找别人组队也行。”

    ——身为阮氏集团旗下酒店的一员,简妮在和同事组的小群里,才看到了阮康成去世的消息。

    她这才反应过来,阮笙今天为何看起来格外没精打采。

    阮笙沉默了好一会儿:“抱歉……”

    “该道歉的人是我才对。”简妮靠过来,似打算抱一抱阮笙以示安慰。

    奈何她向来不习惯与人太亲近,抬起手也只是别扭地拍了拍阮笙后背:“节哀顺变。”

    “……嗯。”阮笙没办法多解释什么,只默默吃盘中的蛋糕。

    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沈知竹给她发消息过来了:“忙完了吗,需不需要我顺路来接你”

    即便情绪还有些低落,阮笙唇边止不住浮起一丝笑——

    沈知竹的公司在城东,阮家在城西,这算哪门子的顺路

    阮笙回复她道:“不用了,和朋友在一起,可能要晚点回来。”

    沈知竹没有多说什么,回了她一个“好”。

    从简妮家离开后,阮笙并没有直接回公寓,而是又去了甜品店一趟。

    天色将晚,下班后的客流量高峰期也已经过去,店里只有员工没有客人。

    没想到往日不怎么管事的老板会一连两天来店里,店长有些意外:“老板”

    阮笙嗯了声:“大家都先过来吧,有件事我想和你们说。”

    正在后厨忙活的店员取下手套走了出来。

    见阮笙这架势,似预感到她要说什么,她们异常沉默。

    ——毕竟店里给员工开的工资远高于行业平均水平,福利也充足,阮笙这个当老板的又和气,除了生意上不盈利,在这儿打工真是哪哪儿都好。

    所以在当阮笙说出关店决定那一刻,几名店员都神色低落。

    倒是阮笙最为坦然,微笑着道:“这段时间真是辛苦大家了,最后一个月的工资会双倍,如果突然闭店在经济上给你们造成什么困难的话,都可以和我说……”

    店员含泪点头,在问过一些社保上的事后,又回到了各自的岗位。

    阮笙环视店内四周——

    粉色和淡蓝色的货架装着新鲜出炉的甜品,离她最近的一面墙上,还挂着各种款式甜品做成的玩偶。

    玻璃墙上点缀着颜色鲜艳的卡通涂鸦,吸引过路人停下脚步走进来。

    偶尔闲来无事的时候,阮笙也会打开点评网站,看客人们关于这家店的评价。

    【店里的氛围很好,每次去店长小姐姐都是温声细气的,就连送的购物袋都很可爱。】

    【喜欢这家店的甜品,每天下班后的盼头就是去买她家的生椰奶油布朗尼,治愈了我工作的苦。】

    【上一次去还是圣诞节的时候,怀念当时出的限定姜饼屋蛋糕,希望今年也能有。】

    ……

    或许这家精心经营的店会是某些人的回忆,可惜它已经没有继续维持下去的必要了。

    阮笙心头难免生出几分唏嘘,她垂下眼,转身正要离开,盛放甜品的货架后方,却突然冒出一个人影来。

    女生穿着一件美式印花卫衣,搭配休闲风牛仔裤。

    卫衣的颜色与货架接近,再加上之前她应该是蹲着在选甜品,阮笙才没注意到还有这么一个客人在。

    让客人听到自家店要倒闭的消息,总归是叫人难为情的。

    阮笙下意识低头,对方却叫住了她。

    “你好,请问如果刚才我没有听错的话,这家店是要关门了吗”

    不知道为何,她的视线直直落到阮笙身上,语气透着几分熟稔,像认识她一般。

    或许对方只是自来熟吧。

    阮笙点了下头:“嗯,不过你放心,如果你在我们店有充值办卡的话,余额都是会退回的。”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女生看了眼正在忙的店员,“那个……我们可以换个地方聊吗”

    甜品店对面的咖啡厅。

    落地窗外人来人往,店里也有不少带着电脑办公的上班族,这显然是一个很适合聊天的空间。

    阮笙猜测着,或许这位陌生女生是甜品店的死忠粉,不希望它倒闭

    这般想着,她在扫码点单的时候开口:“你喜欢喝什么,我一起下单吧。”

    “真的很感谢,但这个点就不喝咖啡了,我怕晚上会睡不着。”女生道。

    阮笙没有勉强,便给自己下单了一份冰美式。

    她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开始对话,女生已经从随身的托特包里,取出一个小卡包。

    然后,又从卡包里取出一张银行卡,放在桌面上推过来。

    “阮小姐,这里面是五万块钱,如果甜品店的运营有困难的话,我希望它能够帮上忙,不过于情于理……这些钱都应该还给你。”

    等等……

    阮笙呆住了。

    她刚才的暗中揣测只是调侃而已,完全没想到女生对甜品店的生意竟会上心到这般地步。

    以及——她为什么会知道自己姓阮,还钱又是什么意思

    许是阮笙脸上的惊诧表现得太明显,女生顿了顿:“对了,忘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姓许名釉,是梅市人,不过工作是在杭市一家的婚纱店当导购。”

    最后一句看似突兀,却猛地点醒了阮笙。

    婚纱……她想起了,去年九月底的时候,自己也曾去杭市试过婚纱。

    试衣室里,沈知竹不请自来,有意刁难她,并将所有的店员遣了出去。

    其中有一位导购犹豫着,试图阻止沈知竹欺凌般的行为。

    记忆中模糊的人影,和餐桌对面的身影重叠了起来。

    回想起当时的情形,阮笙的脸颊莫名有些发烫,变得不自在了起来。

    她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故作若无其事道:“啊,原来是你啊,不过这五万块钱还给我……又是什么意思”

    这下轮到许釉诧异了起来。

    “阮小姐不记得了吗,那天你试完婚纱离开后,为你服务的导购都收到了一万的小费,只有我的小费是五万,这笔钱实在是太多了,其实我一直都在找机会还给你。”

    阮笙很确信,自己当时没有给过小费。

    林嘉明更不可能给。

    心中隐约冒出一个可能,令阮笙无所适从。

    她不便向许釉解释太多,只是将银行卡推了回去:“既然它是给你的,那就说明你值得,当时……也要多谢你愿意勇敢站出来。”

    见阮笙态度坚决,许釉只得将银行卡收了回去。

    阮笙心中惦记着沈知竹,没有察觉到她神情间的黯然。

    正好她的冰美式出餐,叫号声响起。

    阮笙走到餐台将它接了过来,又对着许釉挥了挥手:“那我就先走了,祝你生活愉快。”

    前脚刚走出咖啡厅,许釉又追了上来。

    “阮笙学姐。”她变了称呼,语气也有些急促,“你刚才说错了,其实我一点都不勇敢……就算是勇敢,也是你教会我的。”

    阮笙回头看她,神情不明所以。

    “看来……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啊。”许釉难掩失落,自我安慰般道,“不过这也很正常,毕竟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但我一直都记着学姐,也很感谢你那时候愿意站出来帮我,还有那一份栗子蛋糕,真的很好吃。”

    阮笙睫间一颤,在听见栗子蛋糕的时候,回想到什么。

    那是高二时候的事。

    前一天在老师的办公室里,阮笙以沈知竹钢琴曲练得不够好为由,请求将二重奏的伙伴换成姚明珠。

    这是她和姚明珠之间的交易。

    只要自己这样做,姚明珠就会帮她向大姐头钱飞燕求情,让她不去找沈知竹的麻烦。

    即便是有非做不可的理由,在面对沈知竹的质问时,阮笙依旧不可避免地心虚。

    当天回到家,她做了一份红茶栗子蛋糕。

    学校里有姚明珠盯着,阮笙不能和沈知竹走得太近,到了放学后,她才背着书包往秦秀华的麻辣烫店走去,打算将蛋糕留在店里。

    然而在抵达麻辣烫店之前,她听到小巷深处隐约传来谩骂和巴掌声。

    阮笙停下脚步。

    谩骂声有些耳熟,是钱飞燕和她手底下的跟班。

    阮笙垂在身侧的手指不觉捏紧校服裙边,明知自己不应该往枪口上撞,却鬼神神差地循着声音走上前。

    被欺负的女生也穿着普明中学的校服,被扇得凌乱的长发遮住了脸。

    “看到你就恶心。”钱飞燕道,“听说你整天夹着个嗓子说话,装给谁看呢”

    宣泄恶意的人,总是需要一个心安理得的借口。

    仅仅是听说,便可以成为施暴的借口。

    钱飞燕一把薅起了女生的长发,露出她掌印累累的脸,又抬起了手:“你爹妈没教过你,今天就让我好好来教你一下。”

    “等一等。”在她的巴掌落下之前,阮笙出声了。

    阮笙故作镇定地走上前:“刚才有路人经过,我听到他报警了,警察应该很快就会过来。”

    大约是习惯了阮笙一贯的唯唯诺诺,钱飞燕丝毫不觉得她会撒谎,骂了一声晦气。

    又上下打量了女生一眼:“算你今天走运,把你说话爱夹的习惯改一改,以后千万别让我听谁说你又发嗲了,明白吗”

    训诫的口吻,好似她的话是什么不可违逆的圣谕,是在真心为了女生好。

    女生颤抖了一下,却没有应声。

    钱飞燕脸色难看了起来:“看来你还是没受够教训……”

    “她应该是太害怕了,才没有反应。”阮笙道,“你们快些走吧,不然警察一会儿就来了,我先留下来劝她,免得她对警察供出你们的名字。”

    姚明珠双手抱胸,笑道:“阮笙,看来你也上道得很嘛,钱姐,我们快走吧,这里就交给她了。”

    有了这个台阶下,钱飞燕冷冷呵了声,带着手底下一众人离开了。

    直到她们走后,女生背靠着墙,身体向下滑,坐在水泥地上,双手抱住膝盖抽噎了起来。

    阮笙从书包里取出纸巾递过去。

    女生抬起头,愣愣盯着她:“你和她们……不是一伙的”

    阮笙没办法解释这个问题,只得避开道:“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

    没料到话一说出口,女生由抽噎转为大声的哭泣,她抱住阮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阮笙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是在她哭完之后,从书包里取出那份红茶栗子蛋糕,放在女生的手边。

    “很抱歉,我没法帮你太多,希望它能够给你一些安慰。”

    ……

    见阮笙似回想起来,许釉脸上添了笑意。

    “其实从那天之后,我偷偷打听到学姐你的名字,一直都想找机会感谢,可惜你很快就出国留学了……那天能够在婚纱店遇见你,真的是太巧了。”

    之后,许釉又想办法探听到和阮笙有关的更多消息,得知她开了这么一家甜品店。

    每隔一段时间,许釉都会来照顾店里的生意。

    “我知道对于学姐而言,我或许只是一个无关要紧的陌生人,可我一直都很想当面感谢你,感谢你当时愿意站出来帮助我。”

    “我不清楚学姐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才会想要关闭这家甜品店,但我一直记得那份蛋糕的滋味,学姐做它的时候,一定是费了很多心思吧。”

    “如果这是你热爱的,为什么要那么轻易放弃呢”

    直到回到公寓,*阮笙脑中依旧回想着分别之前,许釉与她说的那番话。

    不要轻易放弃吗

    阮笙垂下眼,打开了门锁。

    门滴一声开了,屋子里光线明亮,阮笙一眼便看到坐在沙发上的沈知竹。

    沙发边亮着一盏落地灯,她整个人沐在光中,正在看书。

    听见开门的动静,沈知竹自然而然放下书,起身朝阮笙走过来。

    没有过多询问什么,沈知竹只是轻轻抱住她:“饿了吗饭已经做好了。”

    阮笙头搭在她的肩膀上,余光之中,沈知竹的肌肤被浅灰色针织居家服衬得白而柔软。

    “嗯……”她诚实回答,“好像真的有些饿了。”

    从昨天收到阮康成的死讯,再到今天前往殡仪馆火化尸体,阮笙好像连轴转了几十个小时。

    大脑中承载了太多的信息,直到靠入沈知竹怀中时,方才得到舒缓。

    阮笙鼻尖嗅了嗅,闻到了香气:“是炖的什么汤”

    “清炖牛肋条,喝着暖胃正好。”沈知竹问,“想吃什么口味的蘸料,川辣还是泰式的……”

    “泰式的吧,不过多加点辣椒也可以。”

    稀疏平常的对话,似拂在砂锅上的白色雾气,驱散阮笙心头的那点寒意。

    饭后,阮笙去洗澡。

    等她洗完后出来,沈知竹依旧坐在沙发上看书。

    阮笙一靠过去,她便极其自然地放下书,为她擦拭湿发。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

    “我爸已经火化了,骨灰盒放在家里,我妈说找个合适的时间再下葬。”

    “嗯,选墓地应该还要些时间。”

    “负责遗产分割的律师也来了,只不过我妈还不同意遗产书里的内容,沈知竹……”

    “嗯”

    “我妈她知道我们的关系了。”

    沈知竹擦发的动作停了一下,又继续擦起来:“阿姨她有说什么吗”

    阮笙轻笑:“她让我找你帮忙,用你的律师帮忙争夺更多的遗产。”

    沈知竹自是听出她话中的嘲意。

    她修长而干燥双手捧着毛巾,罩在阮笙头顶上,沿着她的金色长发从头擦拭到尾,指尖漫不经心勾出衣领的发丝。

    “阮笙。”如此重复数遍,直到擦得差不多的时候,沈知竹变得有些湿润的双手捧住她的脸。

    “其实某种程度上,她的打算也没有错——只要你乐意的话,随时都可以使用我。”

    第89章 低卑

    沈知竹说的是使用。

    一个比利用更显低卑的词。

    仿佛她是某种称手的物品,而非一个活生生的人。

    阮笙的呼吸不觉停住,回以沈知竹长久的注视。

    按理来说,自己应该是窃喜的。

    窃喜于沈知竹毫不保留的坦诚,心甘情愿沦为这段感情中的下位者。

    可阮笙心头像酝出一抔尚未酿熟的果酒,酸涩的酒气沿着血液蔓延开,蒸腾成带着回甘的苦意。

    她不由得叹了声气,将脸凑得更近了些。

    唇瓣抵着沈知竹的耳廓,在她耳垂处咬了一下。

    原本是带着些埋怨的意味,打算要重重咬上一口的。

    可齿间刚抵上去,感受到她肌肤的微凉和柔软,便不由放轻了力度。

    像一只拿爪子打人,却又小心翼翼收起了指甲的猫。

    “照你这样说,那是不是无论我支使你做些什么,你都会答应”

    “你先说说看”

    阮笙坐直了上半身,与沈知竹四目相视:“我要你答应我,以后无论是什么状况,都不许对自己用使用这个词。”

    沈知竹眼睫倏忽一颤。

    她不过是下意识想要向阮笙证明自己的可用之处,却不想她回绝得如此果断。

    就好像……就算她什么用都没有,阮笙依旧会义无反顾站在她这一头。

    沈知竹觉得自己本该说些什么的,却又什么都回答不上来。

    只将原本搭在阮笙腰间的双手收紧了些,与她严丝合缝地贴在了一起。

    “阮笙……”沈知竹唇瓣动了动,“先吹头吧,不然容易着凉。”

    吹风机嗡嗡作响,两人当然无法交谈。

    这些时日相处下来,沈知竹为她吹头的动作很是娴熟,指腹带着干燥的热风撩拨着阮笙的发丝,由上至下的动作很是轻柔。

    就像是在撸猫一样。

    阮笙把她当作枕头靠着,不由有些昏昏欲睡。

    待关掉吹风机,她听见沈知竹轻声问:“要去床上睡吗”

    阮笙刚嗯了声,却又想到了什么,伸手环住沈知竹的腰不让她动:“你今天专门在家等我,难道就没有别的事要说吗”

    沈知竹哑然失笑:“还以为你不会记得呢。”

    ——她们约定过的,往后的每一个节日都会在一起渡过。

    即便今天只是植树节,算不上什么重要的节日,除了机关单位都没人会记得它。

    不过阮笙可是经常看日历,数着什么时候能和沈知竹一起过节的。

    本来因为阮康成的事,差点将这一遭给忘了。

    但回到家打开门的瞬间,看到沈知竹坐在沙发上,便陡然反应过来,她应该是在等自己一起过节。

    阮笙将脸埋在她的肩上,轻声笑着:“我才不会忘呢——植树节快乐,可以这样说吗”

    她的语气里藏不住的愉悦,背后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尾巴摇了起来。

    沈知竹曾在科普文章里看到过,无论猫科或者是犬科的小动物,将尾巴翘起来时都意味着心情很好。

    她不由将口吻放得更加低柔了些:“嗯,你想要说怎样的祝词都可以。”

    阮笙轻声吸气,唇瓣又贴到她的耳边:“沈知竹,你怎么这样好……”

    这一回她没有咬沈知竹的耳垂,而是探出舌尖舔舐着。

    有点痒——

    沈知竹身体本能地僵了一下,旋即又慢慢放得自然起来。

    她任由身前之人逐步熟悉着自己的身体,手掌有一搭没一搭覆在阮笙的后脑处,抚弄着她的发丝。

    似夜里无声盛开的昙花,冷白花瓣绽放时多了几分秾色,释出清冽的幽香。

    而阮笙便是被香气吸引,一只前来觅食的愣头愣脑小飞虫。

    直到被幽香扑了满怀,花瓣于刹那间收拢——

    沈知竹的掌心不知何时已顺势滑到阮笙颈后,微凉的触感紧贴着,令她动弹不得之际,吻住了她。

    “唔……”

    阮笙睁大了眼。

    这实在是太卑鄙犯规了,明明是自己先……

    理智叫阮笙想要挣开,可身体却已经没出息地软下来,轻易地被沈知竹压住。

    这不怪她,怪只怪沈知竹对自己的身体太过熟悉。

    她甚至不需要费太大的力气,就能够让阮笙整个人变得气喘吁吁,目之所及皆是一片模糊的影像。

    唯独沈知竹的一双漆瞳,似浸在井水当中一般透亮且湿润。

    湿润朝她漫过来,阮笙开始变得不能呼吸,唇间溢出的嗓声也缠绵了起来。

    她的身体轻颤着,被覆在冷冽的柔意当中。

    天花板上的灯光在视线中涣散,连同她整个人也快要飘了起来。

    阮笙想要唤沈知竹的名字,启唇之际却变成破碎不堪的泣声。

    她唯一能够做的,便是抬起绵软无力的手臂,攀住沈知竹的脖颈,与她一齐融化在逐渐升高的温度当中。

    直至窗外夜幕四合,灯依旧彻夜不休地亮着。

    阮笙这一觉睡得很踏实。

    要不是睡醒之后拿起手机,看到赵佳丽将微信头像换成黑白色,并在朋友圈发了悼念词,她几乎都快忘记才刚死了爹这件事。

    沈知竹已经不在枕边。

    阮笙开门走出去,看到她正在餐边柜前做咖啡。

    在等咖啡机出液的时间里,她转过脸看着阮笙,弯腰将头枕到她肩上:“又要去上班了。”

    带着些撒娇的语气,却对此浑然不自知。

    说罢,又接着道:“昨天给你准备了植树节的礼物,就在阳台上。”

    礼物是一棵种在花盆里的树苗。

    阮笙:“这是什么树”

    沈知竹:“是柠檬树,听说很好养活,等到再长大些就能开花结果,你做甜品应该也用得着。”

    真是一个贴心的礼物。

    阮笙指尖抚着它的绿叶,又忽然回想起一些不太美妙的事——

    小时候,阮家的院子里也曾种过一棵柠檬树,结果没过多久,树上全都长满了青虫。

    那些青虫比手指还要粗,像蛇一样吐着红色的信子,很是吓人。

    阮笙第一次看到,就被吓到哭出了声。

    蒋庄仪难得没有嘲笑讥讽她,只将虫子从树上摘下来,一脚接一脚将它们啪啪踩爆。

    回想起来真是童年噩梦。

    饶是如此,阮笙不愿戳破沈知竹的一番好意:“谢谢,我会好好照顾它的。”

    并暗中下定决心,一定要时刻观察这棵树的生长,防虫患于未然。

    沈知竹轻笑:“嗯,那就要麻烦你了。”

    她并没有告诉阮笙,在买树之前自己查过资料,柠檬树虽然好养,但很容易长虫。

    这不算什么大问题,只要自己抽出一点闲暇时间,给它打些药就好。

    喝过咖啡,吃了两片烤吐司作为早餐,沈知竹就该去上班了。

    临出门前,阮笙才突然想起一件正事:“对了,下个月我可能要出国一趟,去参加甜品国际赛。”

    沈知竹握住门把手上的动作不由一顿。

    她垂下眼,语气很平淡:“什么时候报名的比赛吗我好像不记得你提起过。”

    “都是去年报的名,别说你,我都快忘了。”

    提起比赛,阮笙眼底多了几分憧憬,“听说这次比赛有好多个国家的选手,希望能够开一开眼界。”

    沈知竹低着头,像是没听见她在说什么,竟有几分出神的样子。

    在被阮笙察觉到异样之前,她极轻地嗯了声:“那就提前祝你,到时候玩得开心。”

    说罢,她推开门离开了房间。

    半小时后,集团大楼。

    “沈总。”戴静推开了门,走进办公室,“叫我是有什么吩咐吗”

    沈知竹视线依旧落在文件上:“我要你帮我去办一件事。”

    她神色平常,但作为跟随多年的特级助理,戴静能够感受到,沈总要说的这件事似乎极大地影响到了她的心情。

    戴静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

    最近公司股价稳中向好,项目开发也都很顺利,旧的项目也没有出什么岔子……

    到底是什么让沈总这般郑重其事。

    下一秒,沈知竹开口:“你去确认一下,阮笙她下个月要参加博古斯赛是不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想办法帮我订一张和她同时出发,同目的地的票。”

    末了,沈知竹又补充一句:“这件事,不要让她知道。”

    第90章 撒娇

    戴静办事的效率很快,没多久便查到阮笙要参加的比赛全部信息。

    比赛是在一艘大型观光游轮上举行,航线为下个月中旬从国内出发,沿着南亚的海岸城市前行,十天后返回国内。

    戴静为沈知竹订了豪华舱的包间。

    办妥之后,她进入办公室知会了声。

    又带来一个新消息:“对了,沈总,外面来了一位太太找您,是阮小姐的母亲。”

    赵佳丽主动来找自己,想也知道会是为了什么事。

    沈知竹停下手头的工作:“让她去会客间等我吧。”

    会客间。

    丈夫刚因为车祸去世,赵佳丽理所当然穿着一身素黑,面上带着几分疲色。

    她坐在茶几边的沙发上,双手接起戴静送过来的茶杯,温柔地道了声谢。

    从容优雅的做派,惹得戴静不由多看了她几眼。

    从相貌上来讲,阮小姐的确继承了她母亲的好模样,娘俩都皮肤白净,眼里像盛着一汪水般干净。

    与阮笙不同的是,赵佳丽经历过岁月的沉淀,一举一动都像是拿尺子刻着做出来的,完美得让人挑不出半分毛病。

    多年来与人打交道的经验告诉戴静,这位阮家的太太绝非好应付的。

    很快,她的猜测便得到了验证。

    在沈知竹进入会客室后,赵佳丽依旧坐在沙发上没有动,只是很轻地将瓷杯放在茶几上。

    “我这次来,是想和沈总聊聊笙笙的事情,我好歹也是个当娘的,养了她这么多年,过问一下自己亲女儿,应该不算过分吧”

    “阿姨你客气了。”沈知竹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关于阮笙,我也有很多要向你请教。”

    赵佳丽笑了下。

    “沈总这是哪里的话,笙笙她整颗心都扑在你身上,只怕你问什么她就答什么,哪里有我的用场。”

    沈知竹轻笑,眼底有一丝柔意闪过。

    “阿姨你这就是冤枉她了,其实在她心中,你这位母亲一直都很有分量的。”

    “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她不爱吃鱼,可她体贴你想要照顾她的心情,对你做的银鱼羹从来没有拒绝过。”

    赵佳丽面上一僵。

    她极快地将诧色藏好,指腹却无意识摩挲起手提包包柄:“是吗……这孩子也真是的,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从来也不知道开口……”

    下意识埋怨几句后,赵佳丽才想起自己这次来的正事。

    她恢复了先前镇定的姿态,先看向站在一旁的戴静:“这位是沈总的助理”

    戴静会意,在得到沈知竹的示意后,退出了会客室。

    房间里只剩下沈知竹和赵佳丽两人。

    赵佳丽索性开门见山:“笙笙她父亲去世的消息,想必沈总是知道的”

    “没错,她和我提起过。”

    “以如今你们的关系,这种事她也没必要瞒着你。”

    赵佳丽的笑容更和气起来,“阮家的情况,沈总或许也清楚——笙笙上头还有一位姐姐,姓蒋,因为是继姐妹,与笙笙并不亲热,从小到大没少刁难她。”

    “小时候不懂事也就罢了,可如今笙笙大了,蒋庄仪她一个人把持着阮家大半的产业,舍不得从指缝里漏出半点不说,现在她们爸爸前脚刚死,蒋庄仪又不知道从哪儿找的律师,拿出一份真假都不晓得的遗嘱出来……”

    说着,赵佳丽从铂金包里取出一份纸质文件,推到沈知竹面前。

    “阮家的财产,有八成都是她蒋庄仪的,剩下两成才是阮笙姐弟俩……我上了年纪,倒也不看重这些,可笙笙她还年轻,总不能白白吃亏吧”

    沈知竹拿起遗嘱,翻了两页。

    明知赵佳丽打的是什么心思,她故作不懂:“这是阮家的私事,恐怕我不方便过问。”

    赵佳丽暗中咬牙,只能将话挑明:“以沈总你和笙笙的关系,想来也是不忍心见她吃亏的,听说你们公司的律师团队都是顶尖的……”

    沈知竹点了下头,似明白了过来:“原来阿姨你想要说的是这个,可阮笙昨晚和我提起时,好像并不在乎遗产的分配。”

    对于阮笙不争不抢的性子,赵佳丽并没有什么指望。

    她甚至对此早已有所预料,才会绕过阮笙直接找上沈知竹,且还有另一手准备。

    赵佳丽从包里取出另一份文件:“笙笙她就是没吃过什么苦头,太天真善良。可沈总你是生意人,总该知道钱有多重要——我听说你刚开始创业的时候,也有过资金短缺的时候”

    和刚才厚厚一沓的遗嘱不同,这份文件只是很薄的两张纸。

    两张纸上,都是从银行调取打印出来的流水记录。

    第一张纸上,是往一个银行账户转入了六十万元。

    第二张纸上,是该银行账户向另一个账户转出了两百万。

    转入和转出的时间,都是在八年前的同一天。

    且后面那张纸上,收款两百万的账户号甚是眼熟。

    ——正是多年前,沈知竹创建的游戏公司刚起步时,收支合作款项用的银行账户。

    沈知竹瞳孔一颤,视线停留在上面,半晌过后才移开。

    从她的反应中,赵佳丽知道她读懂了纸上的信息。

    “当时是笙笙在国外,突然说看中了一款高定连衣裙,撒着娇要我打一笔钱给她。”

    “她从小到大,很少开口要什么东西,我就给她转了钱。结果没过多久,她又说连衣裙刚到就被盗,白白损失了六十万……我担心她是被人骗了撒的谎,就私底下去查了银行卡的流水。”

    “原来是她又添了一百四十万的私房钱,转到了沈总的账上。这件事,我想你应该不知道吧”

    沈知竹眸光微动:“我记得这笔钱。”

    那时候,她创建的游戏公司刚起步,设备,员工,场地……全都需要钱。

    沈知竹靠做小游戏攒下的积蓄,很快就花得精光,从银行筹得的贷款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卫游风也还没有说服家里人拿钱投资这只潜力股,在游戏上线之前,沈知竹都是在坐吃山空。

    更糟糕的是,当时有一家对手公司提出收购她的小企业,在被拒绝后恼羞成怒,花重金挖走了大半的员工。

    为了稳住剩下的员工,沈知竹选择了加薪。

    一来二去,资金亏空得更快。

    异国他乡,一没有人脉,二没有资金,为此她想了很多办法。

    比如去参加行业大大小小的会议,寻找潜在的投资商,又将秦秀华在梅市给自己买的房抵押给银行,筹集更多贷款。

    最走投无路的时候,沈知竹在大学校园网专为创业学生开创的论坛,发出了帖子。

    帖子的内容言简意赅——初创公司缺钱,希望能够得到有识之士的投资。

    贴子里,她详细地写下公司和自己的名字。

    原本发出这条帖子的时候,沈知竹没有抱太大希望。

    结果没过两天,沈知竹居然真的收到一条跨洋短信,问她缺多少钱。

    沈知竹报出一个最保守的数字。

    两百万。

    对于普通人而言,这笔钱足够她一辈子不愁吃喝。

    沈知竹并不指望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会真的出这一大笔钱。

    没想到第二天,公司的账户竟然真的收到了一大笔进款。

    沈知竹向对方表示感谢,并想要得到她/他更详细的联系方式,等渡过难关后当面感谢。

    对方却没再回消息。

    不久后,就连这个号码和银行帐户都成了空号。

    阮笙在简妮的家里,两人一起计划参加博古斯赛要做哪些甜品。

    除了网上搜寻到的信息,她还带来了几本厚重得和砖头一样的蓝带烘焙宝典。

    简妮调侃她:“昨天还是没精打采说要退赛,今天又干劲十足起来,看来是阿刻忒女神昨夜在梦中点化你了”

    “点化……”阮笙想到昨天和许釉的对话,坦然道,“或许是吧。”

    翻书翻得有些累了,她伸了个懒腰。

    拿起手机,才看到沈知竹半个小时前发过来的消息:“在干什么”

    阮笙回她:“在朋友家,为比赛做准备,顺便烤了一炉红浆果帕芙诺娃蛋糕。”

    沈知竹:“烤好了吗”

    消息刚发过来,烤箱叮一声响起。

    阮笙隔着烤箱玻璃给她拍了张:“刚好。”

    沈知竹:“记得给我留一个,下班后来接你。”

    阮笙能够感觉到,像沈知竹这种吃什么都没胃口的人,其实是不太爱吃甜品的。

    每次将自己做的甜品吃干净,比起填充口腹之欲,更像是为了满足阮笙的投喂癖好。

    她今天会主动开口要蛋糕,着实令人诧异。

    但阮笙没有多想,等烤箱的温度稍微降低后,用手套打开烤箱门,将造型最好看的那个包装起来。

    地下停车场。

    阮笙一眼就看到沈知竹的车。

    她将车窗放下来,垂着眼似正在出神。

    阮笙快步走过去,先从车窗将蛋糕递给她,再绕了半圈拉开副驾驶的门坐进去。

    她系好安全带:“今天下班这么早”

    “嗯。”沈知竹倾身靠过来。

    阮笙唇角微不可察一翘,等待着来自她的吻。

    可沈知竹只是将头埋在她的肩上,连同那盒点心也放到阮笙膝上。

    点心的香甜在车里弥漫开,身前之人的嗓音带着些沙哑:“工作了一天,好累,想要你喂我。”

    阮笙后知后觉,反应了过来——沈知竹这是在撒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