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气阴。
林羽鹿准时出现在秦世学长聚会的酒店,尽管强装镇定,仍被奢丽的环境搞得无所适从。
他没有房卡或请柬,只能坐在角落无声观察,等待“偶遇”熟人——
不管怎么说,白化病算个稀罕病症,只要拦住当年的港大旧识,总能被认出来。
到时候求他们给秦世捎句话,自然而然有见面的机会。
不过……学长能想起自己是谁,还会愿意现身吗?
林羽鹿没有太大把握。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大门口,生怕错漏任何来客。
守株待兔,度日如年。
或许因为大脑在不停勾勒见面后的对白,以至于林羽鹿破天荒地放纵自己想象:而今的学长,变成了什么样子呢?
应该比大学时成熟一些,但肯定依然我行我素、游戏人间。
毕竟左右逢源这种魅力,对寻常人可望不可及,之于在名利场中长大的秦世,却再自然不过:只要他心里愿意,便总能让所有人都感觉无比愉悦。
当然,偏偏是这种家伙,恶劣起来最难招架。
林羽鹿苦笑片刻,不自觉回想起了更多细节,包括彼此的初见——
当年自己刚凭借优异的成绩考上港大,在参加秦氏赞助的校园电影节时,懵懵懂懂地认识了“好心”带路讲解的太子爷学长。
如今再想,秦世应该也没那么好心,纯粹是被学弟独特的相貌勾起兴趣,方才故意陪着多逛些时间,顺便逗弄几句。
但年少的林羽鹿丝毫不觉,几乎只用了短短几十分钟,就迷上了英俊幽默,谈吐不凡的陌生男人,更因他毫不在意自己的外貌异样而无比感动。
真单纯啊。
后来秦世曾借着酒意坏笑:“我最开始只是好奇,你在高|潮时会不会像普通人一样变得全身粉红?”
初听见,林羽鹿不肯相信这份无聊的荒诞,仍觉得学长在开玩笑。
结果……那可能就是秦世最恶劣的真心话吧?
哎。
还以为全忘了呢,结果稍微一回忆,已经逝去的片段就在脑海间争先恐后地重生。
林羽鹿无奈叹息。
谁知恍惚之际,艺术馆般的酒店大堂忽然警铃高作。
林羽鹿当然不安,立刻起身去追问保安:“出了什么事?”
保安放下对讲机严肃道:“楼上着火了,请您立即前往店外往安全的空地暂避。”
这消息完全猝不及防,林羽鹿震惊:“着火?”
……
他只愣过刹那,便凭着本能慌张追问:“几楼?我朋友在上面!”
“十七楼。”
保安已没耐心跟他闲扯,如此回答完后,便匆匆转身继续通话了。
林羽鹿呆立原地,刺耳的警铃仍未停歇。
港大的同学会在十五楼的宴会厅……学长肯定要受到影响的!
他心内闪过这念头,便立刻朝着安全通道狂奔而去。
*
虽然自婴儿起就生活在孤儿院,教育条件都捉襟见肘,但林羽鹿一直成绩顶尖,待人温和,在大家眼里聪明又礼貌。
可能只有他自己清楚,那些不过表象。
真实的小怪物内心永远疯狂,总会千次万次地输给没来由、不值当的笨拙冲动。
比如当年飞蛾扑火般爱着活在云端的秦世学长,比如今日又为他想也不想地再度扑向火场。
*
已经接到通知的宾客纷纷从消防通道撤离,逆流而上非常艰难。
待到本就病重的林羽鹿挤到十三楼,累得喘不了气,偏又被负责疏散的保安无情阻拦。
他眼眶微红,狼狈坚持:“我朋友……在上面宴会厅……我没见他下来……”
保安蹙眉:“先生,所有客人都会被妥善安置,消防队刚刚抵达酒店,请您随我们一同撤离。”
林羽鹿很清楚自己不该胡闹,可一路观察过衣着华贵的客人,偏没发现秦世,心脏便仍旧皱巴巴地无法放松,努力咽下口水问:“所以宴会厅的客人们,也都撤了吗?”
保安强拉着他往下走:“当然,第一时间全部疏散安顿了。”
此时浓烈的烟味已经钻到鼻息,再硬闯实在愚蠢。
林羽鹿挣脱开保安的手,边趔趄着下楼梯边确认:“那秦世秦先生……”
无论如何,像学长那样身份的人,肯定会被特别关注吧?
保安果然知道这号人物,若是平时当然不会随便透露隐私,但此刻情况特殊,竟脱口而出:“秦先生还没到场。”
哦,这样啊。
林羽鹿顿时明白自己杞人忧天,好在紧张的情绪也瞬间烟消云散了。
谁料,支离破碎的身体再没精神支撑,竟顿时眼前一黑,弯着膝盖朝前跌去。
*
女娲造人时,多少是会偏心的吧?
有的人似乎被用尽了好材料,完美到如同天神下凡,而有的人又像拿废料凑成的垃圾,全身上下没一处好地方。
三个月前,当林羽鹿听到自己淋巴癌晚期时,足足愣了五分钟,而后第一反应,竟是对着医生失笑了。
孤儿,白化病,意外怀孕,癌症……
真荒诞,所有荒诞到电影剧情都不会滥用的小概率事件,却能在他的人生中依次真实出现。
或许也正因如此,在听到发生火灾的那刻,林羽鹿也会毫不犹豫地害怕,害怕最坏的事情必要发生。
他甚至怕到忘了:秦世永远都是幸运儿,人家根本就没来到这灾难场。
*
昏迷的感觉相当奇妙,再醒来时头脑一片空白,如若大梦一场。
林羽鹿呆滞地听到护士几声询问,才发现自己已经躺在救护车里。
……病无可救,不必被送去检查了,别再浪费公共资源。
他尴尬地努力起身,虚弱解释:“我、我没事,就是低血糖了……你们还是去帮助其他受伤的人吧。”
“先生?先生您慢点。”护士很不解地帮他披上毯子,“小心你的腿。”
估计是摔下去时撞到了什么,膝盖处果然裹着渗血的纱布。
林羽鹿抽着凉气躲到救护车外面,在混乱嘈杂的现场找到角落坐好,一边后悔自己给大家平添了麻烦,一边郁闷错失掉与秦世“重逢”的机会。
若今日见不到,之后该怎么找他呢?
学长好像刚刚担任外公娱乐集团的总裁,在新闻里是全球各地到处飞的忙人……
直接到总公司求见?还是借由网络厚着脸皮拜托校友递话?
暂不论秦世会不会理,如今是真没那么多时间慢慢来了……
焦虑的林羽鹿身体越发酸痛,眼前阵阵模糊,不由摸出兜里的小药瓶。
火灾似乎比想象中更要严重,余光中全是来来去去的双腿,耳畔回荡着各种模糊的喊叫。
不想再去增加负担的林羽鹿犹豫刹那,放弃讨要凉水的打算,直接含住药片。
微苦。
他轻抿嘴角,慢慢拿掉身上的毯子,打算还给护士。
可动作进行到一半,又因视线里意外出现的精致西裤和皮鞋而缓缓停住。
“林羽鹿。”
非常悠然磁性的声音,透露出种无法效仿的,与生俱来的满不在乎。
虽然比几年前低沉了些,但仍旧……该死的熟悉。
林羽鹿触电般地猛然抬头,目光越过双长到过分的腿和极考究的咖色羊毛大衣,最终停到了曾于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那张脸上。
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容,五官无一不精致,精致到太过高傲,又因若有若无的笑意和遮挡锋芒的金丝平光镜而多了几分虚假的亲和。
秦世学长……
林羽鹿舌尖上的药片瞬间变得无比苦涩,苦到他连指尖都开始颤抖。
真的是秦世啊。
不是说没来吗?天知道他怎么会出现,又怎么会徘徊在灾后现场……
超乎林羽鹿预料的相逢时刻,让他完全想不出该说些什么。
爱这个字,曾经很重要。但自从有了小森,那字便在生命和生活里隐了形,再没被轻易想起。
直至此刻,林羽鹿才恍然发现,隐形不是消失,爱意根本不会消失。
只是……曾经如水中望月的希望,已经碎成了淌着微光的涟漪。
排除所有情绪,其实秦世再见到自己,是会厌烦的吧?——曾经阴魂不散、麻烦无数的追求者,怎么又回来了?
林羽鹿逐渐从震动转为绝望,转为自卑,最后索性平静。
好在秦世这个人向来难以捉摸,他更明显地轻笑了下,开始缓慢打量林羽鹿的狼狈:“这四年你去哪了?”
……
当年退学又不辞而别的因果略显复杂。时过境迁,林羽鹿也无心解释,他终于完全回想起自己的目的,忍着痛站起身打招呼:“学、学长好。”
秦世愣了下,仍垂眸盯他:“令人怀念的称呼。”
林羽鹿脱口而出:“你会怀念吗?”
……
该死,眼前不是说这些傻话的时候,趁场面变得更尴尬之前,林羽鹿忙开门见山:“我是来酒店找你的。”
秦世没有接下话茬,只再问了句:“你到底去哪了?”
为什么非要第一时间知道这个答案?
林羽鹿的琥珀眸子满是茫然:去哪了重要吗?就好像你曾经找过我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