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蛋糕
    忙完宾客盈门的庆功宴,本该好好休息下才对。

    可秦世认真泡了个澡,却没丝毫睡意。

    辗转之后,他忽披上浴袍到走廊漫步,一脸若无其事。

    尽忠职守的管家露面汇报:“花园已经收拾完毕,那个小孩也在过来的路上。”

    “嗯,”秦世挑眉,“还有呢?”

    管家无奈:“还有……林先生好像醉了,可说什么也不让人伺候,一直躲在书房里,只好送了睡衣和洗漱用品过去。”

    秦世顿时不满意:“那怎么行?书房有很多重要文件。”

    不是您说他想睡哪里都可以吗?再说,您从不在家办公,有什么文件?

    ——管家颇有职业素养,只腹诽,不顶嘴。

    林羽鹿向来自卑又内向,不让伺候不足为奇。秦世看破似的哼笑一声,直接迈开步子,看气势比白日还要精神几分。

    管家偷偷看表:这夜班,怕是一时别想下了。

    *

    晚宴所在的山顶别墅是栋新宅,其内所有家具用品,皆是为身高腿长的年轻主人量身打造,所以尽管书房内并无床铺,墙角那沙发对林羽鹿而言也足够宽敞了。

    无声地推开门,秦世抬眼望见蜷缩在角落的学弟,如若凄惨弃猫。

    他款步走近,垂着长睫的眼神很难揣度。

    好在林羽鹿已经因为极度不适而彻底昏睡过去,再也无须为学长的喜怒费心了。

    服务生的制服被叠放于侧,他换上的多半是秦世的新衣——真丝质地的黑色两件套,袖口和裤腿因太过宽长而被挽了几叠,露出苍白消瘦的四肢。

    ……林羽鹿以前也这么瘦吗?

    秦世蹙眉困惑,他当然想不到这是癌细胞扩散导致的变化,只略感无语:为何曾经那么善于读书、勤奋认真的年轻人,会活成如今的不堪模样?

    是啊,林羽鹿才二十二岁,照理不该为了个陌生孩子浪费青春。

    恍惚间倒了杯酒回来,落座到旁边的单人沙发上,秦世独饮沉思之余,眼神又在不觉间落到学弟的脸上——

    书中说白化病人是月亮的孩子,这家伙倒真不像是地球生物,被病变的纯白所掩盖的清秀眉眼,看久了,就像凝望月色林间的精灵,无法和现实建立任何联系。

    只可惜他的灵魂再真实不过,总是世故又卑微。

    安宁之时,书房门忽被敲了敲,管家小心报告:“秦先生,小朋友一定要找爸爸。”

    秦世回神:“哦,让他进来吧。”

    两秒后,一道稚嫩的身影飞一般地冲了过来,扑到林羽鹿身上呼唤:“爸爸,你怎么啦?”

    秦世觉得挺逗:“他喝醉了。”

    小男孩郁闷回头:“你胡说,我爸爸不会喝酒。”

    上次见面实在仓促,此刻秦世终于看清了林亦森的模样:的确,这孩子和病态虚弱的学弟没有半分相似,恰恰相反,模样正常又可爱,满满的元气让双眼闪闪发亮。

    他愈发觉得有趣:“是啊,你爸每次喝醉了就干坏事。”

    林亦森明显不太喜欢面前的陌生男子,没好气似的深深叹息,如小大人般搞笑。

    秦世想笑就笑:“你怎么一点礼貌都没有?”

    和在林羽鹿视线范围内的表现不同,此刻林亦森并未展现乖巧懂事的一面,而是脱下小书包,爬到沙发上,努力把沉睡的林羽鹿护在身后,眼里未有半点惧怕。

    真像只牙都没长全的小狼崽子。

    秦世忽意识到这小孩非常聪明,竟是个可以聊天的对象,不由收敛了略显恶意的压迫感,故意问道:“你叫林亦森?喜欢吃蛋糕?”

    小森靠着林羽鹿警惕:“我不喜欢。”

    秦世勾起嘴角:“那真可惜,你爸特意给你准备了呢。”

    ……

    “用不着提防我,我可是你爸爸最尊敬的学长,”秦世放下酒杯,用手机吩咐管家,“拿点甜食过来。”

    秦家的佣人最是专业,不消十分钟,暗色的茶几上便摆满了精致香软的美食。

    无论如何,小森到底还是个小宝宝,他忍不住轻轻咬住嘴唇。

    莫名饶有兴致的秦世嘲弄:“怎么和你爸一样口是心非?”

    小森并不能完全理解这句话,但他还是往后退了退,努力挪开目光。

    秦世吩咐:“想吃就吃,别装了。”

    小森忍不住顶嘴:“我不吃,大坏蛋!”

    秦世瞥他:“你爸就是这么介绍我的?”

    小森闷了两秒,承认道:“爸爸说你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叔叔。”

    秦世笑:“那你怎么不听他的话。”

    小森认真:“我可以有自己的想法。”

    秦世想伸手按他的小脑袋:“是吗?那你凭什么说我坏?”

    在行动力方面小森也和林羽鹿截然不同,他瞬间就躲到旁边,怒瞪秦世:“因为每次爸爸和你讲完话,都会很伤心。”

    ……

    秦世微露无所谓的表情,拿起银匙:“你不吃我吃了,那你看着呗。”

    话毕,他还真放弃健身计划,在这深更半夜开始品尝奶油蛋糕。

    蛋糕虽美味,但欺负小鬼才是目的。

    解决完面前的草莓千层,他得意抬头,打算观赏林亦森潸然欲泣的表情,谁知入眼的,却是张更加不服气的小脸。

    意外的好玩。

    事实上秦世的确像林羽鹿认为的那样,不喜欢小孩尚未发育完全的大脑和动不动就哭的脆弱,所以总是敬而远之,然而今晚的“对手”显然并非如此。

    罢了,聊点正经事。

    秦世忽显得诚恳而认真:“好吧,不过你误会了,我并没有惹你爸伤心,相反,我正在帮他找工作,我是个大好人。”

    小森依然警惕。

    “我请教你几件事行不行?”秦世商量,“你回答我,这蛋糕就是给你的报酬。”

    小森终于松动:“要看什么事。”

    秦世直接用英语问:“你们之前一直在泰国生活?那个城市?”

    小森的口语童稚但轻松:“嗯,清迈。”

    秦世又问:“那你会泰语吗?”

    和林羽鹿一样,小森在语言方面挺有天赋,立刻说了串咩啊咩的泰文,倒是换秦世听不懂的。不过这不重要,看来学弟并没有完全撒谎。

    秦世装出关心的模样:“那靠什么生活呢?你爸爸在做什么?”

    小森并不觉得这话题敏感,直言道:“帮游客翻译,当导游。”

    秦世笑笑:“这么辛苦,没人帮你们吗?”

    小森很有自信:“我爸爸超厉害的,再说他有好朋友。”

    哦?

    秦世抬眸:“什么朋友?”

    小森:“陈叔叔。”

    秦世并不记得林羽鹿身边有过姓陈的男子,不由挑眉:“那是谁?干什么的?”

    小森摇头:“陈叔叔就是陈叔叔,他总来清迈探望我们呢。”

    看来毕竟还是孩子,也不是每件事都搞得清楚。秦世嫌弃:“听起来不像什么正经人。”

    这话又触到小森的雷区,他立刻生气:“你乱讲,陈叔叔人又帅又温柔,陈叔叔才是大好人,你不是!”

    秦世坏笑了起来,重新端起酒杯:“好吧,我问完了,蛋糕是你的了。”

    忍过好久的小森略显犹豫,可终究抵制不住诱惑,拿起叉子飞速戳了个草莓塞进嘴里,腮帮子一鼓一鼓,更像只生机勃然的小狼崽。

    观察半晌,秦世评价:“你眼睛没你爸的好看。”

    当然不是不好看,只不过林羽鹿是琥珀色的狗狗眼,纯真又无害,而这孩子则显得聪明伶俐了太多,估计长大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闻言小森并不在意:“我爸爸是最好看的。”

    所有的人都觉得林羽鹿像怪物,能这么想的人还真是凤毛麟角。

    秦世轻饮烈酒:“是吗?”

    小森非常认真:“我的爸爸是月亮上来的天使。”

    终于出现了,愚蠢的童言童语。秦世故意道:“那你听过辉夜姬的故事没?”

    小森摇头。

    今夜之前,恐怕没人相信秦世会愿意给一个小朋友讲童话,可他此刻偏偏非常想讲,虽然只是三言两语,又不怀好意,在结束时刻意强调:“辉夜姬很快就要回到月亮上去,彻底消失不见,就算是天皇也不可能留住她,明白吗?”

    小森似懂非懂,但多少感知到这位叔叔在发表“月亮上来的仙子是一定要走”的断言,呆愣过好一阵子,忽然气愤地大声强调:“你乱讲,我爸爸是不会回到月亮上去的!大坏蛋!”

    这小男孩依然没哭,生气的表情真是生动极了。

    秦世摇着威士忌酒杯乐不可支。

    谁想这时,一直在昏睡的林羽鹿终于被吵得睁开双眸,茫然观察片刻,哑着声音呼唤:“小森……”

    林亦森立刻放下银匙,委屈地扑到他身上:“爸爸,坏叔叔说你要回到月亮上去,”

    什么鬼?

    烈酒和病痛让林羽鹿昏昏沉沉,头痛欲裂,他敛眉郁闷:“你怎么可以半夜吃甜食,该睡觉了。”

    小森立刻心虚地舔掉嘴角的奶油。

    林羽鹿又想回到梦中,闭上眼眸喃喃道:“听话。”

    秦世移开目光,把管家唤来:“找个会照顾孩子的,带他洗澡休息。”

    爸爸的要求从来都是林亦森的软肋,尽管他舍不得美食,却还是放弃反抗,很快就跟着个慈善的中年女佣屁颠颠地跑了。

    书房重归宁静。

    仿佛飘在海上的林羽鹿晕得厉害,轻声致歉:“给你添了麻烦……”

    谁知下一秒,就有大力扶起他的脖子。

    林羽鹿艰难地抖动睫毛,只觉得腹部又开始巨痛,不由拽紧纯黑的真丝睡衣,用力到快要把白细的手指勒住血印。

    秦世晃了晃他:“姓陈的是谁?谁在帮你?”

    惨淡无色的唇发出细微的声音。

    秦世凑近,才勉强听清——

    “肚子疼,别碰我……”

    只是一杯酒而已,他并不相信,反而拽了下林羽鹿身上过于宽大的上衣:“嗯?不是求我碰你的时候了?”

    光滑的衣衫滑到一边,露出雪白的可怜肩头。

    真是任君采撷,毫无自保能力。

    心内徒生的轻浮玩味让秦世态度好转,终于发现小鹿在用力揪着衣服下摆,不由顺势抚摸过去:“至于吗?”

    某个混乱的瞬间,林羽鹿修长细弱的手指拼命抓住他温暖的大手,仿佛溺水求救般竭尽全力。

    但那一瞬不足一秒,他便彻底放开了,优美又脆弱的脖颈在秦世手里微微后仰,昏睡着再没了半点反应。

    秦世怔过片刻,终于还是把林羽鹿轻放在牛皮沙发上,扯过旁边崭新的毯子胡乱盖住,吐槽道:“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