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羽鹿的人生再平凡不过,可他却从未有脚踏实地的感觉。
从连隐私都很难保留的孤儿院,到寸土寸金的香港,到语言不通的清迈,再到全然陌生的东港……
正常生活与轻松社交,始终遥不可及。
秦世则恰恰相反。
天生矜贵的宠儿,身在何处都会被众星捧月,简直悠闲从容到过了头。
这日出门应酬亦然。
同行员工在酒店开过短暂的沟通会,便自动离开了,到吃饭时只剩下那位面容姣好的男明星落座席间,神色略显别扭,又透出浓浓的不安。
林羽鹿不太关心娱乐圈,只知他名叫安慕,是位炙手可热的年轻偶像,似乎刚卷入到什么了不得的桃色绯闻中,正忙着危机公关和安抚投资人。
真复杂……
他默默地站在秦世座位后方,完全想不出自己能帮到什么。
未等多久,与会的大佬们依次进入雅间,多是些发福的中年人了,纷纷热情寒暄。
秦世若无其事地占据主座,不仅没客套,反而张口就来:“段哥,你不是说要减肥吗?反向减?”
被他嘲弄的大叔挺有气场,却不介意:“嗨,这不是应酬多嘛,哪有空去健身?”
秦世笑道:“床上运动也是运动,一小时四百卡。”
段哥呵呵:“还是你有经验。”
“阿世啊,这不是给你段哥伤口上撒盐?”旁边有位看似儒雅的老板坏笑,“他要能支棱一小时,也不会惦记减肥了。”
……
曾经彼此还在大学读书,而今却已各自踏入社会,物是人非。
看热闹的林羽鹿在老男人的笑声中略感不自在,恍惚之际,忽被大力拉到椅子上跌坐,慌张抬眸的刹那对视到学长的眼眸,终于清醒了些。
秦世语调漫不经心:“别傻站着。”
段哥忙把话题扯开:“这位是?介绍介绍啊。”
“我最亲爱的学弟,”秦世伸手撸了下小鹿的银发,“暂时给我当助理。”
莫名的大力让林羽鹿有点坐不稳,他尽量表现大方:“各位前辈好,我叫林羽鹿,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定是给学长面子,那些老板全然不在意他奇怪的外表,甚至还能憋出几句溢美之词。
倒是秦世本人不消停,支着下巴侧头打量:“你想让人家指教什么呢?”
……
林羽鹿四年前就习惯他的性格了,面不改色道:“指教我怎么能够更好地帮助学长把工作做好。”
“看你表现,”秦世没逗成,果然选择放过,“吃饭吧。”
话音落下,等候多时的服务员鱼贯而入,端来色香俱美的佳肴。
酒瓶依次开启,席间很快便充斥住社交场的复杂气息。
红的白的洋的都有……这是要大喝特喝吗?
林羽鹿不安地握住手指。
好在秦世说话算数,伸手把他的酒杯拿走:“小鹿得给我开车。”
逃过一劫。林羽鹿偷闲之刻,无意间望向圆桌对面的明星安慕。他那般年轻,眉眼如画,却暗含着隐隐的局促,和周身格格不入。
就像别人是刀俎,他只为鱼肉。
察觉到林羽鹿的眼神,安慕眉头一皱,立刻甩脸望向别处。
……还是老老实实吃饭吧。
林羽鹿拿起筷子,尽量悄无声息地缓慢进食。
事实上,大佬们的聊天内容和普通人没有太多不同,除了难免炫富,多是些吃喝玩乐和劲爆八卦,直至酒过三巡,方又聊起安慕的问题。
至此,林羽鹿已经听懂了其间始末——
身为没有太多作品的当红偶像,公司已经下本给他安排了两部电影的拍摄,谁知人设清高的安慕偏要乱搞男女关系,就连床照和出轨聊天记录都险些被爆。
尽管公司在尽力控制舆论,但在座的投资人们难免信心动摇,必须好好安抚。
明星这种存在,于粉丝心中肯定如太阳般闪耀,可对秦世而言却再普通不过。
听到大家对电影投资的担忧,本在微笑的学长果然发作:“真想不明白,你每天那么多通告和训练,哪来的精力搞出这么多乱七八糟,真是顶级时间管理大师,在下佩服。”
安慕已经喝过不少酒,整个人都显得颓然尴尬。
他不易察觉地深吸了口气,忽端着酒杯站起身道:“都是我的错,秦总,各位老板,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还希望再给个机会,这酒我先干为敬。”
“喝酒有意思?”秦世吩咐,“你出道之前,不是学昆曲的吗?今天趁着大家有兴致,唱两段。”
一个成年人,饭局时被要求表演节目,实在难看至极。
安慕俊美的脸又惨淡了几分,但终究还是能屈能伸,起身到雅间的空旷之地,摆出姿势缓缓吟唱起来,的确动听。
无奈对于这些商人而言,他只是个戏子,玩物,背景音。
寥寥叫好后,酒又喝了起来。
诡异的氛围让林羽鹿替人尴尬的毛病犯了,他很不安地左右环顾,明知自己不该跳出来阻止学长,却又颇为在意,不由纠结地捏住桌布一角。
不知在笑什么的秦世轻松瞥过,若无其事:“怎么不吃饭?”
林羽鹿如见救命稻草,忙用哀求的眼神回视。
就像被小鹿了解性格一样,秦世也挺容易知道他在想什么,见状又笑笑,朝安慕道:“行了,你还唱上瘾了。”
安慕丢了魂似的停掉声音与动作,回到桌边又拿起那杯烈酒,仰头蹙眉饮尽。
*
看似重要的饭局,谈笑间圆满结束。
坐回车上,秦世伸手调动导航,吐槽了句:“无聊,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林羽鹿车技本就不佳,两人并排压力好大,他忍不住提醒:“学长,副驾驶死亡率最高,你还是去后面休息吧。”
秦世呵道:“别废话,给我好好开。”
谁知刚发动车子,安慕便急步走了过来,边摘墨镜边敲敲车窗。
秦世不耐烦地滑下玻璃:“干吗?”
安慕为难:“老板,想再和你聊聊。”
秦世很干脆:“言简意赅,两句话讲不清楚你就闭嘴。”
别扭地观察过林羽鹿,安慕只好选择直说:“何音怀孕了……我保证不被媒体发现,行吗?”
本无意偷听的林羽鹿眨了眨眼。
“你保证?”秦世语气越发不悦,“公司没强迫你任何事,但你也要有做选择的能力,不管选什么,记得别后悔。”
安慕陷入沉默。
秦世睥睨:“还在帮你是可惜你的才华,但也就到此为止了,无论才华、美貌还是青春,公司永远不缺,这些都不是成功的条件,希望你有脑子能想明白。”
话毕他便关上车窗,疲倦吩咐:“走。”
林羽鹿赶忙照做,秀气的小脸浮着欲言又止的迟疑。
秦世看他:“怎么?觉得我很冷酷?”
“是那个艺人行为不端,违背合约在先,”林羽鹿立刻表态,“学长惜才又心软,已经做了大部分人都做不到的事。”
哼笑了声,秦世闭眸养神:“我不心软。”
对此林羽鹿不想争执,只是旁敲侧击:“可他说女朋友怀孕了?孕妇很不容易,孩子更是无辜的……”
“是女朋友之一,”秦世少见地叹气,“小鹿,养狗的人总觉得全天下人都该爱小狗。”
林羽鹿:“嗯?”
秦世似乎要睡了,几秒后才道:“别以为你收养个小孩,身边人就都该陪着你在意孩子,少再提那些,头疼。”
……
是该郁闷他拿狗比喻小森,还是该慌张他依然讨厌小朋友的立场?
林羽鹿端端正正地扶着方向盘,一时拿不定主意,终是陷入了沉默。
*
目的地竟然是酒店。
秦世熟门熟路,没办任何手续便直接乘坐电梯抵达了高层客房区。
铺满地毯的走廊鸦雀无声。
林羽鹿惴惴不安:“学长,你来这干什么?”
秦世走到处独立的木门前,用指纹开了锁:“你想我干什么?”
止步在门口,林羽鹿轻声道:“你是喝了酒想休息吗?那我在楼下等你吧,还是我先回公——”
他话都没说完,就被秦世大力扯住丢了进去。
“废话真多,你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
秦世这样说着,竟然开始脱西服。
o口o?!
林羽鹿贴着墙角站定,浅淡透亮的眸子盈着惊慌,显然不知学长又要如何胡闹。
幸好秦世只是哼笑一声,把衣服丢在沙发上,便自顾自地进了华丽的浴室。
*
匆匆冲掉一身烟酒味后,学长还真合着浴衣倒在大沙发上安心入睡了。
躲在旁边的林羽鹿有点忐忑:“那你去床上休息?”
秦世没有任何反应。
方才的酒局他的确没少喝,喝太多是很难受的。林羽鹿小心地观察片刻,见学长睡梦中也微微紧着眉头,难免不忍,轻着动作洗来了热毛巾——
擦擦,是不是僭越了?
应该也没什么吧?反正他也不知道。
心内的天平稍微摇晃两下,林羽鹿蹲跪到沙发边,轻轻用毛巾敷过他的侧脸与脖颈。
学长的眉眼当真英气,而且精致,很像他照片上的母亲。闭眸浅眠时,不再有任何压迫感,带来意外温柔的错觉。
短暂的亲近难免让林羽鹿忆起往事,又不敢细想,喉咙哽得发疼。
走神间,秦世忽轻声嗤笑:“我就知道,你要趁我不备动手动脚。”
林羽鹿愣了下,忙移开毛巾,尴尬又悲伤地说:“以后别喝那么多酒,别伤害自己的身体,健康是最重要的,知道吗?”
这句话的分量秦世无从感知,他微微睁眸,对视上却不再多言。
林羽鹿苦笑:“你睡吧,我还是回公司了。”
“那晚上谁送我?”秦世不满:“别想偷懒。”
林羽鹿提醒:“可我六点要去接小森。”
“麻烦,”秦世没往心里去,只吩咐,“老实待着,再吵就对你不客气。”
林羽鹿这次没听话,郁闷道:“说好文职的,为什么非要我打杂……”
秦世重新闭眸:“你不觉得自己很好玩吗?”
好玩。四年前他也这样说过。
柔软的发丝挡到眼眸,有点酸痒,林羽鹿忍不住揉了揉,过了几分钟才问:“好玩对学长来说也算正面评价吧?看来我重现东港,对你并不算坏事。”
没想到秦世尚未睡着:“你就不该退学。”
谁想退学吗?有没有可能是没的选呢?
林羽鹿情绪复杂:“可你也没帮我,你那时生了气,就去美国交流了,好多好多天都没回来。”
秦世不再回应,呼吸缓慢而平静。
林羽鹿听话地没有离开,只是稍微转身,靠着沙发边坐在地毯上。他觉得有点冷,低头慢慢抱住膝盖,露出脆弱的白皙后颈。
走神间,竟有温热的大手拿捏住了那处,完全轻松掌握,以至于带来了小动物被猛兽叼住的错觉。
秦世故意用力:“我当时以为你会求我,看来还是没用的自尊比较重要。”
林羽鹿没有反抗,只轻声问:“那我现在放下自尊的话,求你什么你都能答应吗?”
秦世停了两秒,松手揉乱了他的头发:“挺会做梦啊小鹿。”
林羽鹿郁闷回头,盯住他半笑不笑的俊脸。
“我还是那句话,”秦世照旧语调悠然,“玩玩可以,我不爱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