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一寒太认死理了,喜欢一个人就拼命护着,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然而他做得再多都注定是场无疾而终的单恋,因为蒋晰根本没办法跨越性取向那一步。
庄一凡有时候并不懂他哥为什么一定要喜欢蒋晰,思来想去,大概是那年父亲去世,偌大的庄家摇摇欲坠,彼时年少的庄一寒肩膀尚且瘦弱单薄,并不能很好的支撑起这份家业,是蒋晰在那个时候伸手帮扶了一把,两家互相扶持着才走到今天。
可惜蒋晰是个直的,家世财力比起庄家虽然差了些,但也没差多少,他哥没本事把人掰弯,也没本事让人低头,只能自尝苦果。
庄一凡每每想起这件事,心中多少有些懊悔,庄家最艰难的那段时间都是他哥一个人撑起来的,不仅要面对那些死缠烂打的亲戚,还有商场虎视眈眈的对手,直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能喘口气,独自平复父亲去世所带来的痛苦。
可惜那个时候他正处于叛逆期,什么都不懂,没办法帮到庄一寒,否则也不会被蒋晰钻了空子,对方随手帮扶的一点人情,让他哥从十七岁心心念念记到现在。
庄一凡仰头看向天花板,神思不属,心想这次去选礼物八成又要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了,换了以前还好,但自从接连几次的告白之后,蒋晰就对他哥退避三舍,恨不得把关系撇得干干净净,送什么也白搭。
在最好的年纪遇到了最错的人,余生接踵而来的痛苦早就超过了当初那一点带着善意的扶持,他哥到底要撞多少次南墙才肯回头?
陈恕如果知道庄一凡的心理活动,一定会笑着告诉他,且有得撞呢,上辈子撞了九年都还没死心,这才哪儿到哪儿。
不过就算撞死了,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之后的一个月,陈恕一直在埋头学习,他虽然外形条件不错,但平常穿衣打扮过于土气,存在感几乎为零,整个学院也没几个人认识他。
室友于晦上次高烧昏厥,幸亏被他发现及时送到了医院,再晚一步很可能引发严重后果,学院知道这件事后专门对陈恕提出了表彰通报,除了学分奖励,另外还让学校新闻部进行了采访,在校园网上宣传好人好事。
大部分年轻人对这种新闻都不太感冒,毕竟远远没有八卦来得劲爆,但架不住陈恕接受采访时的那张照片拍得实在过于吸睛。
他穿着一身简单干净的衣服站在教学楼前接受采访,干净利落的黑色短发,白皙的皮肤,就像水墨画般清秀隽永,偏偏那双眼睛微微上扬,带着不符合这个年纪的妖气,如同黑白山水画卷上一抹浓丽的红日,褪去单调陡然生动起来。
这篇采访一出直接在校园网炸了锅,点击率疯狂攀升,好家伙,以前埋头苦读圣贤书,怎么没发现学校还有这么一个绝世大帅哥,他一出来,什么系草院草都得靠边站啊!!!
那段时间陈恕在整个学校都大大出了一次名,凭借一张采访照轻而易举就摘取了c大校草的名头,甚至上课的时候还有不少人假装经过教室偷看他,情书和奶茶一堆一堆地送,如果不是这个时候网络还没有太过发达,说不定火到校外也未可知。
然而陈恕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些总是平平淡淡的,东西都原样退了回去,平常除了上课和兼职基本上不踏出寝室一步,外面的狂蜂浪蝶这才渐渐消停下来。
“大校草,今天天气这么好,你怎么也不出去玩,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在寝室待久了容易窝成书呆子。”
于晦打完球回到寝室,推门就见陈恕正坐在桌边写编程作业,那台笔记本电脑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旧款了,每次运转起来就嗡嗡响,灰扑扑的边缘都掉了漆,可能是因为他手头拮据的原因,从来也没换过。
陈恕以前在寝室并不讨喜,新生报名那天他连普通话都是半生不熟带着乡音的,再加上成绩平平无奇,从来不喜欢和别人打交道,无形之中就成为了众人嘲笑的土包子。
但最近两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陈恕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头发修剪得利落干净,衣服也是简单挺拔,整个人虽然还是像以前一样不爱说话,但关键时刻从不露怯,好几次作业和小测都拿了满分。
如果说他以前是一滩孤僻自卑的烂泥,那么现在则像流水般沉静从容,这种气质在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身上显得格外特别。
于晦家里在本市开了好几家奢侈品店,条件算得上富裕,以前寝室里最看不顺眼陈恕的人就是他,只觉得陈恕唯唯诺诺,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来,看着就让人来气,但万万没想到就是这个最讨厌的人救了他的命。
听人说陈恕那天为了把他送去医务楼,直接从八楼跑下一楼的,事后也没揽功,一个人静悄悄地走了,学校新闻部来采访的时候陈恕还拒绝了好几次,最后是老师下了命令,他这才勉强站在教学楼下匆匆接受了一段简短的采访。
于晦出院返校那天,他爸妈专门买了一堆礼品上寝室登门道谢,毕竟于家就这么一个独苗苗,万一出什么状况把脑子给烧傻了,那可真是哭都没地方哭。
换了以前的陈恕,肯定紧张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会摆手摇头,就连于晦都觉得他爸妈肯定是热脸去贴冷屁股,毕竟全寝室都知道陈恕有那么点臭毛病,穷酸又喜欢故作清高。
然而大跌眼镜的事出现了,陈恕面对于晦母亲近乎哽咽的道谢,不仅没有紧张得说不出话,反而应对从容,三言两语就把哭红眼眶的于母给安慰好了。
至于那些大包小包的昂贵礼物,如果全部拒收,难免辜负别人的一番心意,但收下又实在太过贵重,在于晦父母过年硬塞红包的热情劲头中,陈恕最后只从那堆东西里挑了两提不算贵重的营养品留下,其余的都退了回去,这才算结束。
他听说于晦父母常年在国外工作,连儿子的学校都没好好逛过,送他们离开寝室的时候还专门在底下陪着逛了一圈,买了点特色小吃请他们品尝,沿路介绍建校历史,言辞清晰,说话有条有理,根本不像一个二十岁还没步入社会的愣头青学生。
这也就导致回家后的那几天,于父一直对陈恕赞不绝口,心想自家儿子难得交了个有素养的室友,后来阴差阳错从于晦嘴里得知,陈恕私下把那两盒营养品以他们的名义送给了那天帮忙送医的两位学长,更是发出一声长叹: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了不得啊,绝非池中之物,将来肯定有一番大作为。”
于晦对陈恕其实已经没有什么芥蒂了,但闻言多少有些不服气,嘟嘟囔囔道:“不就是顺手送我去了趟医院嘛,这只能说明他人品好,善良,怎么就有大作为了。”
于父抖了抖报纸,抬头看向自己的傻儿子,又想起那天沉稳如玉的挺拔少年,内心只想摇头,语重心长道:
“仅仅善良还不够吗?光是这一点他就已经赢了世界上绝大部分人,善良但不愚蠢就更是难得,我听说你以前在寝室老是针对人家,陈恕还能不计前嫌救你,哪怕他将来没有做出什么事业,做人也是成功的。”
“阿晦,不是只有家财万贯才叫有大作为,一个人能坚持本心,不被负面情绪干扰,做到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做不到的事,就已经是一种难得的成就了。”
于晦嘴角抽搐,他爹就喜欢灌一些乱七八糟的鸡汤:“真的假的?”
于父反问:“你身边几十个狐朋狗友,有哪一个是和陈恕一样的吗?”
于晦闻言一噎,他认真想了一圈,发现还真没有,那些朋友喝酒吃肉还行,但遇上大事儿了,靠谱的一个都没有,却还是嘴硬道:“他们又不傻,这年头谁还跟二愣子一样做好人好事。”
于父盯着他严肃问道:“那你以后是喜欢和陈恕这样的人打交道,还是那些你嘴里所谓的‘聪明人’?”
于晦:“呃……”
于父皱眉,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于晦糟糕的成绩:“还有,我听你们老师说陈恕最近的小测成绩都是满分,把尖子生都压了一头,你哪里觉得他傻?”
于晦彻底被噎得没话说了。
先有救命之恩顶在上面,后有父母耳提面命让他和陈恕多打交道,于晦的心态也在不知不觉中转变,平常在学校里不管是打球还是聚会都喜欢叫上陈恕,还经常送东西给他,尽管陈恕一次都没去过、一个都没收过,也并不妨碍于晦的热情。
他觉得亲爹的话说得真对,交一个真心朋友比交一百个酒肉朋友都强,平常寝室那些人老喜欢捧着自己,还不是为了吃饭喝酒让自己付账,结果他发烧那天这群王八蛋一个都没出现!
还是陈恕实诚,以前被自己针对也不记仇,送东西也不要,根本不贪图自己什么。
这么一想,于晦更热情了,抱着篮球凑上前道:“陈恕,你做数据结构的作业呢?我那边有台新电脑刚好用不上,你拿去用呗,这台都这么旧了,你换了算了。”
可惜于晦来晚了,陈恕看了他一眼,操控鼠标把作业线上提交,顺手关掉电脑:“谢谢,我已经做完了。”
“啊?做完了?”于晦闻言愣了一瞬,随即又高兴起来,“做完了那咱们刚好出去玩呗,我和隔壁院系的搓个饭局,男女联谊。”
陈恕对于这种聚会向来不感兴趣:“不了,我下午还有兼职,赶时间。”
这个月课程有些多,导致陈恕挤不出什么时间去兼职,刚好附近的一家商场周末有商演活动,陈恕晚上过去帮忙清理场地,做两天能拿四百块钱。
于晦是彻底傻眼了,他怎么回回拍马屁都拍蹄子上了,陈恕是一点报恩机会都不给自己啊:“你去哪儿兼职,我开车送你呗?”
陈恕从衣柜里找出一套最干净体面的衣服换上,顺便坐在床边穿鞋:“不用,就在梦泰城,挺近的。”
“梦泰……梦泰城?”
于晦忽然猛地一拍大腿,眼睛亮晶晶的,激动攥住陈恕的肩膀道:“你要兼职早说啊!我家在梦太城里面有分店呢,刚好缺人,你直接去我家工作多好,工资随你开!你想上几个小时就上几个小时!”
哎呀妈呀,可算让他找到正确的拍马屁路线了!
说实话,陈恕从来没想过和于晦做朋友,大概因为他总是忘不掉对方上辈子在寝室骂自己穷酸的不屑神情,那些语句就像埋在心底的一根刺,深夜痛到极致也会生出些许自卑的恨意,竟远比他寒窗苦读十几年所学的知识还要深刻。
哪怕陈恕上辈子功成名就,也时常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被回忆刺痛,有许多事经年后回想起来其实已经没什么可计较的,但那些潮湿却如影随形,在每个阳光温暖的日子都会浅浅浮现出来,怎么也晒不干。
于晦并不知道这些原因,只当是陈恕性格使然,愈发热情的道:“就这么说定了啊,我现在就开车带你过去,反正在哪儿都是工作,干嘛不去我家,这就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于晦说干就干,立刻拽着陈恕驱车去了他家的奢侈品店,连面试都不用,直接给他爸妈打了个电话就把工作定下来了,愿意上几个小时就上几个小时,抽学校有空的时候过来就行,按时薪结算。
陈恕这次面对于晦的帮助居然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家里的弟妹已经快到了要上大学的年纪,如果不想读完高中就窝在小县城混日子,只能走念书这一条路,而靠他那些零零散散的兼职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攒够学费,相比之下在于晦家兼职成了他目前最好的选择。
“谢谢。”
陈恕罕见开口道谢,真心实意的那种。
于晦掀起身上的球服衣角扇了扇风:“这有什么的,要不是知道你不会同意,我家每个月白给你开工资都行,反正我爸妈说了,别耽误你学习,你周末有空的时候过来两趟就行。”
命运是个神奇的东西,蝴蝶的每一次轻轻振翅都能改变它的运动轨迹,而陈恕思考了很久也想不明白,这辈子的事情为什么会和上辈子截然不同。
他只不过没有和庄一寒发生关系,那天清晨提前几个小时回到了学校而已,然后阴差阳错撞上发烧昏厥的于晦,从这一刻开始所有事情都变得不一样了。
老天爷到底想告诉他什么?难道自己上辈子真的不该和庄一寒纠缠在一起?
陈恕轻笑一声,多少觉得有些荒谬嘲讽,然而这种情绪在脸上一闪而过,没有被任何人捕捉到。
奢侈品店的工作远比外面那些大汗淋漓的兼职要强得多,在于晦这个“太子爷”的罩着下,陈恕不仅不用和别人一样站在门口迎客,闲暇时甚至可以坐在一旁用电脑写学校作业,那些同事私下谈论时多少觉得有些暴殄天物,毕竟陈恕那张脸如果站在外面迎客生意不知道得翻多少倍呢,坐里面当吉祥物不是白瞎了吗。
可惜总店大老板点名了让他每天坐在柜台后面擦擦样品就行,不用负责接待这种活儿,尽管如此,每次进店的女客人中十个有八个都喜欢让陈恕介绍推荐,原以为这个还在念书的大学生什么都不懂,但没想到平常看着安安静静的,介绍起手表来却十分专业,产地、配件、工艺都了如指掌,甚至连一些百万级别的藏品也都有所了解。
“陈恕,听说你专业好像是计算机,怎么对手表也这么精通,以前兼职做过这行吗?”
领班ria闲暇时实在没忍住问了一句,双手托腮支在柜台边等着陈恕解惑,一双明亮妩媚的眼中满是好奇,然而没想到对方微微弯腰,从柜台下面拿出了一本厚厚的产品介绍手册放在桌上:
“没有,那些客人问的问题都不深,产品手册上面都写了,我午休的时候闲着没事就看了几页。”
“……”
ria已经不知道是该惊叹还是该自惭形秽了,他们都知道陈恕是老板派来的关系户,所以对方平常就算略显沉默了些也没人说什么,但没想到陈恕私下居然会翻那么厚一本让人眼晕的产品表,毕竟短期兼职每个月都要换几茬人,谁会那么认真。
“你也太厉害了,看几天就能记住那么多,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我在你这个年纪可没那么好的记性。”
陈恕想说自己其实并不厉害,只是努力而已,因为没有家世,没有底气,没有可以用来支撑依靠的肩膀,所以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这是穷人家的孩子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但他到底什么也没说,只是望着ria浅浅笑了笑,在灯光的照耀下,那双眼睛其实很干净,带着旁人少有的认真:“闲着也是闲着,多看点书没坏处的。”
就在他们说话间,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道整齐划一的“欢迎光临”声,ria只好结束话题转身前去接待,陈恕也习惯性扫了眼进门的客人,然而目光在接触到对方熟悉的面容时却就此顿住,原本已经渐渐归于平静的心脏此刻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陡然攥紧,连呼吸都停顿了一瞬。
庄一寒……
谁也没想到会这么巧,出来逛个商场都能碰到“一夜情”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