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
    陆琮沉默地坐在床边,听着门铃声响了好几声。明知道是林想起来找他,却没有开门。

    后来林想起大概是以为他不在家,这才终于放弃。

    周围又安静下来。

    陆琮下意识起身,但想要追出去的想法只停留了一瞬,很快便冷静下来。

    由于先天的基因特殊性,陆琮从小就被教导,要懂得收敛自己的信息素,去掌控本能,不要被本能所掌控。

    他的信息素一旦失控,必然对旁人造成巨大的精神压力和身体损伤。

    而林想起是个beta,一个虽然无法闻到味道但却依然会被信息素损害身体的脆弱的beta。

    为了不在林想起面前泄露过半点信息素,他这些年慎之又慎,小心翼翼。

    可今天,却仿佛是老天同他作对。

    一切都在往最坏的方向发展。

    ……

    也许不止是今天。

    从林想起喜欢上沈峤岚开始,陆琮的生活就跟着乱了套。

    过去,把自己的想法,情绪,和味道全都藏起来。

    不会有人比陆琮做得更好。

    直到有一天,林想起忽然告诉他,自己喜欢上了一个alpha。那时候开始,陆琮就发现,克制自己的情绪变得很难。

    他总在面对和林想起有关的事情上,失去分寸。

    第一次冲动之下释放信息素,是上个周末的时候。

    那天他和林想起原本待在一起,但沈峤岚一通电话就把林想起叫走。

    直到晚上,陆琮才收到林想起的消息,他说自己好像要喝醉了,要陆琮接他。陆琮立刻赶了过去。

    他到了地方,就看见醉得不省人事的林想起趴在桌上,小小一张脸埋在臂弯,颊边软肉带着不自然的酡红,在睡梦中蹙紧了眉头,很难受的样子。

    陆琮要把人带走,沈峤岚却叫人将他拦住。

    他用一种高高在上的,自以为是的胜利者姿态,对陆琮说:“想带他走?凭本事来抢。”

    沈峤岚那时候大概以为,自己已经赢了。因为陆琮不可能从十几个专业的保镖手下站起来。

    直到十分钟后,陆琮踹飞了最后一个还能睁眼的保镖,走到了沈峤岚面前。

    他释放了超出常人所能承受的进攻性信息素将沈峤岚扣在原地,小心翼翼抱起了林想起,把人放进包厢的沙发上,才站起身走出来。

    在陆琮不再压抑的凶悍气场之下,沈峤岚这样的小少爷几乎没有反抗之力。

    沈峤岚被揍得不省人事之前,恍惚间,听见陆琮声调冷淡地说了句:

    “他又不是你的,我抢什么。”

    没有刻意讥讽或嗤笑的意思,只是轻描淡写地陈述事实。但沈峤岚却感到自己从头到脚被奚落了一遍。

    他之前那句自认为胜券在握的宣战,也立刻显得幼稚起来。

    事实本就如此。

    林想起就是林想起,他是完整独立的他自己,陆琮不需要从另一个alpha手中争夺。

    陆琮出手揍沈峤岚也不是为了赢。

    就是纯想揍。

    以一挑十结束后,陆琮亲自为沈峤岚和他的十几个保镖叫了救护车。才收敛信息素,重新走回包间,把林想起背回了家。

    然而,那次没能克制住信息素出手伤人的后果,是换来了林想起和他为期一周的冷战。

    陆琮很清楚,以林想起的倔劲儿,只要做了决定就绝对不会低头。他把陆琮拉黑,就是不打算给台阶的意思。

    林想起这个人没太多心眼,统共也就这么点犟脾气称得上是坏毛病,但他只发作在陆琮身上,陆琮也顺着他。

    林想起不低头,他可以,林想起不服软,他可以。

    他本想着等过几天林想起消了气,再和林想起找个机会把话说开。

    可惜陆琮这个台阶还没来得及递出去,今天上午在学校,他就又一次伤了沈峤岚。

    不敢想象,林想起知道这件事以后该有多生气。

    他现在跑来找陆琮,说不定就是为了新账旧账一起算,再跟陆琮追加一周冷战。到时候陆琮递再多台阶可能都没用。

    想到这些事,陆琮揉了揉眉心。

    在易感期,任何情绪都会被放大,他对所有与林想起有关的事感到过度焦虑。这也是没有办法。

    陆琮给私人医生唐鹭雨打了个电话,简单说明了一下自己的情况。

    唐鹭雨没有低估陆琮信息素的危险性,第一时间就安排了人给他送特殊抑制剂和药,并要求陆琮在抑制剂送到以前,绝对不能去人多的场合。

    以陆琮现在的情况,任何同性的信息素都可能被他视作敌人,腺体会下意识威慑对方。

    唐鹭雨怕他不知道轻重,于是从a到o的危害都给他讲了一遍:“alpha会被你的信息素攻击,轻则腺体应激,严重的话可能产生不可逆的神经受损。如果是omega闻到你的信息素,有很大概率会被迫进入发情期。最重要的是,你的信息素浓度远高于一般的alpha,他们受到的影响也是成倍的——”

    话说到一半,忽然被陆琮打断:“beta呢?”

    唐鹭雨愣了一下,误会了他的意思:“你想找个beta过去照顾你?我不建议你现在身边留人。”

    “beta的腺体只是退化,并非不存在。千万不要以为他们闻不到信息素就不会受伤,相反,他们的腺体没有任何自我保护和代谢功能,一旦受到信息素的猛烈攻击,身体的疼痛反应可能比alpha还严重。”

    陆琮听完,很平淡地“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事实上他早就已经很清楚自己的信息素对一个beta有多危险,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多余问这一句。

    也许是想听见不一样的回答。

    但事与愿违。

    挂了电话,陆琮又测了一次体温。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楼下门锁被打开的声音。

    起初他以为是高烧烧出了幻听,但很快,他反应过来——

    不是幻听,是林想起千真万确地开了他家的门锁,进了他家的门。

    陆琮少见的慌了。

    他怎么能忘记,林想起一直有他家的钥匙。

    拖鞋软绵绵的踩地声并不大,但陆琮听得很清楚。

    他甚至可以根据脚步声的走向,判断出此刻的林想起在玄关换了鞋,正从客厅往二楼走来。

    事情不受掌控,陆琮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于是快步走到卧室门后,将门反锁。

    但奇怪的是,林想起的脚步声就停在卧室外。

    他没有直接闯进来的意图,也没有敲门,甚至都没有开口叫陆琮的名字。

    只是安静地站在门外,与陆琮一门之隔。

    陆琮蹙眉,感到有些不对劲。

    属于林想起的呼吸声轻轻地响起。一开始平缓均匀,不知从哪一刻,变得急促,混乱,甚至有些颤抖。

    林想起在哭。

    ……

    林想起上一次掉眼泪,是十四岁那年父母去世。

    那天的林想起哭得声嘶力竭,哭得无法呼吸,哭得眼睛都快瞎了。是陆琮抱着他,生生熬过了一个又一个噩梦充斥的夜晚。

    后来林想起就开玩笑地说,自己好像是把眼泪哭干了,从此都不想哭了。

    可是现在,林想起就站在陆琮卧室门外,安静地,小声地,低低啜泣。

    其实林想起也不愿意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突然哭起来。

    只是,没有人在发现自己快死了以后,还能保持情绪稳定。

    林想起冲动来找陆琮,就是因为他从医院出来以后情绪已经到了临界点,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去接受这个现实。

    他的人生,在最高兴和最难过的时候,都会第一个想到陆琮。所以他想也不想就跑过来了。

    可是真的来到了陆琮这里,他又反应过来,这是没有意义的。

    林想起在前所未有的迷茫中,忽然就很委屈。

    他不知道为什么一觉醒来,自己的人生就变成死路一条了,鼻子一酸,哭了出来。

    他立刻就想走掉。

    可偏偏,房门在这时候打开。

    林想起猛的和陆琮对视上,愣了两秒,随即条件反射地露出个笑来:“你在家呢,哈哈。”

    他也不知道在哈哈个什么劲儿,明明鼻尖都是红红的,眼眶还挂着悬而未决的半滴眼泪,竟以为这样能糊弄过去。

    他当然知道陆琮在家,他本来就是要找陆琮的。

    面对这种显而易见的装傻,陆琮并没有回答。

    林想起发现陆琮正低头看着自己,觉得心虚,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

    陆琮伸出手揽住林想起的背,很轻易地断了他的后路:“哭了?”

    大概是陆琮蹙着眉的样子过分凌厉,音色又天生低沉,林想起莫名其妙地就缩了缩脖子,未语先怂。

    借口张嘴就来:“没有哭啊,就是打了个哈欠,昨天没睡好……我最近学习压力很大。”

    说话时,他就用那双早已被泪水泡得湿汪汪的眼睛看着陆琮。

    “哦。”陆琮的声音放轻了许多,慢条斯理地揭穿,“学习压力大指的是,凌晨两点在峡谷乱杀。”

    林想起瞬间把其他事都给抛到脑后,震惊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没看到你上线啊?你开小号了?是我前天加的那个野区战神吗?还是昨晚为我挡了一个大的奶妈?怪不得她死也不开语音!”

    “我没有小号。”陆琮看他这噼里啪啦地把自己抖落干净的样子,有些好笑,“所以你这几天,每晚都在打游戏?”

    林想起咬住嘴巴:“唔。”

    坏了。

    原来陆琮是诈他的。

    林想起担心陆琮会没收他手机,毕竟这学期开学的时候他还跟陆琮承诺过要进步十名,结果自己却没有付诸努力。

    可紧张了一阵又反应过来,他都是要死的人了,他还担心那些做什么?

    林想起小脑袋瓜一个劲地想东想西,迷懵中忽然感觉到有什么拂过他的眼角。

    睫毛抖落的一滴泪,就这样被陆琮的指节轻轻带走。

    他无措地望着陆琮。

    陆琮语气寻常:“聊聊?”

    这是他们朝夕相处而来的默契,也或许只是陆琮足够细心。

    这些年里,每当林想起心里藏事,陆琮就会陪在他身边,问他:“想聊聊吗?”

    林想起一直是个很倔的人,脾气犟骨头硬,不肯让人看见自己狼狈脆弱的样子,所以总想把秘密吞进肚子里。

    可只有陆琮,他什么事都瞒不住。

    片刻的沉默后,林想起虚张声势的假面终于撑不住了。

    他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下来,肩膀耷拉着,脑袋也可怜巴巴地垂下,整个人的劲儿都卸掉了,顺着陆琮胳膊靠了过去。

    这种柔软又依赖的姿态,像极了在寻求一个拥抱。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但陆琮很自然地上前一步,手臂收紧,牢牢拢住了林想起。

    他们相识十余载,类似这样的拥抱数不胜数,但无论多么亲昵,陆琮都不曾越界。

    “陆琮,我可能……”

    林想起说到一半,又生生咬住自己舌头,憋回去了。

    怎么说呢?

    说“我可能快死了”,还是说“我不想死”。

    林想起回来的一路上都在想,要怎么和陆琮说明情况。这并不容易。

    他记得原文里,陆琮的性格前后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虽然剧情没有对反派黑化的原因细写,但而林想起认为,自己的死大概是一个关键转折。

    小说里陆琮认为是沈峤岚害死了林想起,所以后来想尽方法不让沈峤岚好过,他不仅妨碍沈峤岚寻找林想起的替身,还一度逼得沈峤岚身败名裂。

    直到沈峤岚对陆琮说出那句:“你现在做这些又有什么意义?难道他的死你就没有责任?你和他认识十几年,你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他生病?你为什么没有救他?!”

    这番话,几乎成了陆琮的诅咒。

    陆琮从此陷入了自我赎罪式的梦魇,失眠到三五天无法合眼,精神和身体都愈发消沉,再也没有精力去找沈峤岚的麻烦。因为他要恨的人变成了自己。

    知道这段剧情的林想起,实在没有办法坦白地告诉陆琮一切。

    他害怕自己真的变成陆琮一辈子的噩梦。

    陆琮很在意他,很珍惜他,这点毋庸置疑。他们之间比起朋友,更多的已经像亲人。

    如果陆琮知道他生病了,一定会想方设法帮他寻找可以用的信息素。

    陆琮家里有钱,也有权势,林想起相信陆琮短期内肯定可以找到救他的信息素源。

    可是医生说了,全世界范围内的极优alpha信息素都是稀缺的,而他这个病又无法确保是否能够完全治愈。倘若一年后无法痊愈,那他可能一辈子都需要注射信息素。

    陆琮能帮他一两年,那未来呢?难道十年,二十年,一生一世他都拖着陆琮不放?

    退一万步说,他就算真的厚着脸皮让陆琮帮他一辈子,那万一找不到那么多的信息素呢?

    难道要让陆琮给他抓来一个匹配度足够的极优alpha当药包,天天守着给他治病?那也太刑了,不行不行!

    又或者干脆林想起的病情突然恶化,猝死在陆琮的面前。

    那带给陆琮的冲击,可能会比原文里直接收到林想起死讯来的更大吧。

    无数的想法都纠缠在林想起的脑子里,他快炸掉了,忍不住捶了捶自己的脑门。

    “好了,不想了。”陆琮的声音忽然响起,温和地打断了林想起那些混乱的思绪,他轻轻拍了拍林想起的背,哄小孩似的说,“今天什么都不聊。下午不去学校,想做什么?”

    林想起默默松了口气,他真的很不想在自己都没有理清头绪的时候,拉陆琮一起为还未发生的事痛苦。

    他成功找了个新的话题,说:“我改了你给我整理的错题集,下午你帮我订正一下吧?”

    “好。”陆琮揉揉他的脑袋,“去楼下等我。”

    林想起很乖地点点头,但当陆琮要松开他的时候,他却又不自觉地抱了上去。

    陆琮:“?”

    林想起:“……”

    对于林想起的这个反应,他自己和陆琮都愣了一下。

    林想起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不想离开陆琮的怀抱,只能把一切归结于一个“将死之人”内心的脆弱,为了避免尴尬,他没话找话地说:“你不和我一起下楼吗?”

    陆琮顿了顿,解释:“我回房间收拾一下。”

    陆琮并没有忘记自己还在易感期的事。

    他从抱着林想起开始,就在用尽全力地抑制腺体内即将爆发的信息素。

    如果在平时,这种自我抑制对他而言并不难。

    可林想起现在就缩在他的怀里,呼吸和心跳都通过身体的接触传递给了陆琮。血液在叫嚣着汹涌,再不打一针抑制剂,迟早要出问题。

    林想起对此不知情,反倒将陆琮抱得更紧:“你要收拾什么,我和你一起。”

    陆琮有些奇怪地看了林想起一眼。

    林想起平时也偶尔会撒娇,比如赖着陆琮让他帮忙写检讨,或者求陆琮去他家大扫除,他那张嘴,好话歹话说起来都一样溜,夹着嗓子装乖的本事也是有的。

    但在肢体上,他很少像此刻这样黏着陆琮。

    陆琮的感觉没有错,林想起今天真的很不对劲。

    方方面面都是。

    信息素蠢蠢欲动,易感期所造成的各种不稳定性都在此刻挑战着陆琮的神经。

    当然,最大的挑战还是怀里不安分的林想起。

    陆琮的易感期有别于绝大多数alpha。他从来没有感受到那些青春期躁动的欲望,更不像其他alpha,一到易感期就总是本能地盯着omega的脖子恨不得咬住就不放。

    陆琮的信息素至今为止,都和他本人一样,是冷静甚至冷漠的。唯一感受到的,只有暴戾嗜血的基因本能。

    可是现在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

    他在林想起面前所感受到的心乱,不是信息素作祟,不是一个alpha对omega的渴望。

    是单单只有林想起能带来的波澜。

    砸在原本古井无波的陆琮的心绪中,搅乱一滩浑水,逐渐不可收拾。

    陆琮目色晦暗,喉结不自觉滚动。

    最后的理智全都用来把林想起抱着自己不放的手挪开。

    林想起发现陆琮的动作,还很不高兴地说:“你扒拉我干什么?”

    “……”陆琮拿他没有办法,只好实话实说,“我易感期到了,家里没有抑制剂。”

    本以为林想起听完会松开自己,没想到林想起还是没动,声音懒洋洋地问了句:“你还有易感期?不是说alpha易感期时信息素会外溢吗,你的信息素呢?”

    他的声音太轻了,已经有些软绵绵,拖得很长的尾音像是没睡醒的梦呓,“一点都闻不到,哪里有你的味道。”

    陆琮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嗔怪,但并不知道林想起这句话真正在抱怨什么。

    大概是alpha对怀里人的占有欲,或是易感期的表现欲作祟,在沉默地看了林想起一会儿后,陆琮忽然说:

    “你身上都是我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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