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三宗
    周南因也颇踌躇。

    按照她目前的感知,小娥应该曾被邪修收为己用,所以她灵体这么强。

    但这个孩子本身又糊涂憨直,大概对自己的处境并不清楚,只是浑噩地遵循指令。

    如果强行超度,就等同于和幕后之人的灵力对拼。赢了伤敌,输了自伤。

    放在几天之前,她大可放手一试。但现在,她伤得这样重……

    片刻之后,周南因有了决定:

    她答应过金小娥。

    拼。

    她调御灵气,绵绵运出。

    慕容铮遥遥感知到沛然的灵气攻上来,外表绵柔,其内却凌厉锋锐如同裹挟着万千刀锋。

    只一瞬,他就能判断出灵力的主人根基扎实,功力稳固。

    他笑着抵御住,悠悠道:“中土道门有这么好的苗子,竟然不珍惜?真是没品。”

    他腰间葫芦里前所未有的安静。

    所有灵使都在看金小娥。

    他们之中,有人执行令旨时遇到危险魂飞魄散。有人汲取慕容铮的灵场修出实体,脱离灵器,自立门户。

    但还从来没有人,被超度过。

    本来还吵着辩论尊主会给什么惩罚的鬼魂们,此时都被吸引了注意。

    周南因陡遇劲敌,心头一沉,但她也并不退缩,凝力再攻。

    可对面阻力陡然一空,刚才还磅礴不知几多的阻滞灵气,竟突然之间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周南因没等细想,金小娥如同被风吹起一般,飘上了空中,她身后的虚空中出现了耀眼的轮回涡旋。

    阿大阿二两兄弟则是已经彻底傻眼,原来真的有人能散掉尊主的灵使啊!

    他们俩,绝对是他妈的赌对了,要时来运转了。

    周南因道:“小娥,再见。”

    金小娥在空中看她,就在被吸入涡旋的前一瞬,她忽然用尽灵体中所有的力量,猛地冲下来抱住了周南因。

    周南因一愣,伸手拉住她免得她被吸走,问道:“怎么?”

    金小娥道:“真人,我不想走了。让我留下服侍你吧!我什么都能做,洗衣做饭,伺候真人。”

    她想说:我从来没遇到过像你对我这么好的人。从来没人保护过我,除了你。你眼睛看不见,我来当你的眼睛。

    但她年纪小,嘴又笨,说不出来,只会呜呜的哭。

    阿二便道:“周真人,小灵……小女鬼说的诚恳,不如就将她留下。日常起居,多少算是个照应。”

    周南因向她道:“我能为你做的也就这么多了,你跟着我,将来也还是如此转生。”

    小娥道:“我什么都不求,我就想跟着你。”

    “你……”

    周南因深思后,说道:“好。”

    她是个务实派,不喜欢说没用的话。既然决定留下小娥,就考虑以后的问题,她拿出了一个小油布包来。

    “白日现身,多少会损你阴元,不能长久。以后,你白天还是先住在这里吧。”

    小娥乖乖钻了进去,感到无比的幸福和满足。

    周南因起手挥散幽冥涡旋,向林氏兄弟道:“走,去找木少爷。”

    阿二道:“是。”

    阿大紧握着刀,阴沉着脸,他倒要看一看,是哪个狗比小白脸嫌命太长,敢肖想周真人。

    周南因食指中指夹住一枚金针,运功遥感,片刻之后,疑道:“为何会在鸾川?”

    *

    自从金小娥同灵器断了连接,慕容铮和灵使都不能再通感她的所见。

    葫芦里一片漆黑中,有人道:“这个小灵使并没有什么不同,对吧?”

    “嗯。”

    “所以,尊主放她走,是因为?”

    ……

    重又陷入静默。

    慕容铮坐回桌前,房间对面的几个乐娘又开始奏起绮丽稠艳的调子。

    金小娥对他来说不过是个小鬼,不要了就不要了,别的人怎么想怎么看,他半点也不在乎。

    半个时辰后,纤长的手指在桌上轻敲,慕容铮心里有点焦躁似的。曲子也听不进去了,挥手赶走乐娘,他道:“小道姑怎么还没来?”

    没了小女鬼,他就看不见周南因到哪了。

    一直坐在阳台栏杆上的阿鸢道:“尊主,你来看,杏林宗也在!他们是冲咱们来的吗?”

    慕容铮持着酒盏到他身边,能看见百来个正道弟子分布在入城必经过的一条主路上,有刚才见过的太清宗,也有玉堂宗,还有些人左肩绣着片杏树叶,是阿鸢说的杏林宗。

    这些人中一部分坐在路边店中,其余的当街站立,像是在等着什么人。

    看见他们,慕容铮觉得更烦了,好看的长眉蹙起,眼神锐利得像把刀子似的。

    “不是。在等小道姑。”

    “尊主,你怎知道?”阿鸢不太理解。

    “鸾川这小地方,还有哪尊大神仙值得出动这么多人。”

    “小……周真人怎么惹他们了?因为林家兄弟?”

    阿鸢对周南因的称呼本来也是“小道姑”,今天他忽然觉得不能这么叫了。

    “你看看,前天那个大嗓门的蠢货在里面吗?”

    阿鸢知道他说的是玉堂宗的上咸子,在荒庙那天喊的最大声那个。他站在栏杆上仔细看了几遍,道:“没有。”

    “那就是他们出事了。”

    听说玉堂宗那帮人有事,阿鸢急道:“我可什么都没干!”

    他是很想动手来着,但还没来得及呢!

    慕容铮道:“没说你。你打得过高讼老头?”

    阿鸢既有种被他信任的开心,又有点郁闷。

    慕容铮饮尽杯中酒,说道:“看看去,顺便等她。”

    二人下了酒楼,来到三宗弟子落脚处,走进路旁店里。

    掌柜:“客官,今日桌满了。”

    刚才也不知怎么了,呼啦一下来了许多仙门门人。

    阿鸢“当”的一锭银子落在桌子上。“歇个脚,又不碍人的事。”

    掌柜:“这就搬桌去,您想坐哪?”

    很快,桌椅齐备,掌柜仍围着两人殷勤招呼。

    阿鸢在慕容铮和轩伯面前像孩子,但对不熟的人一律冷得很。向他道:“滚,别出现。”

    那些正道弟子的目光便都聚过来。

    店中坐的是三宗弟子中入门较早、资历较老的,此时都或直白或隐秘地看着慕容铮二人。

    阿鸢抱着把金色重剑,一张臭脸上挂着平等地瞧不起所有人的表情。

    慕容铮嘴边倒是噙着点笑意,眼神中却是近乎淡漠的冷静。

    他望着入城来路,手上悠闲地转着一支象牙短笛,整个人别有一派自在矜贵。引得几名女弟子频频注目。

    太清宗的师兄道:“留心这个人。”

    守平子等都低声答应。

    又等了会,果然周南因和林氏兄弟顺着入城道路回来。

    慕容铮眉端微挑,注视着她端肃的脸,缓急有度的步子。

    玉堂宗有人道:“一定是她!”

    立时有三宗的二十几名弟子出去,将路封死了。

    周南因感应到气机有异,停下脚步。

    林二道:“周真人。是玉堂宗、太清宗和杏林宗的人。”

    周南因道:“多少人?多大年纪?”

    “得有百十号,都是年轻一辈。”

    店内所有玉堂宗的人都抢了出去,大声道:“玉娇客,是你自己同我们回琢玉阁见掌教,还是我们抓你回去?”

    周南因对他们的目的实在一头雾水。她第一反应是因为自己收了林氏兄弟,得罪了太清和玉堂宗的人。

    她站定,稽首道:“诸位师兄师姐,这二人我既收了,就会好好约束。我替他们……”

    有人打断她道:“两个小妖的账,以后我们自会慢慢同他们算!”

    阿大道:“手下败将,还算你妈呀算!”

    一句话说得太清宗众人都微微脸红。守平子站出来大声道:“要不是你们使些偷鸡摸狗的小人伎俩,我师兄师姐怎么可能输给你们!”

    阿大更大声地道:“我们本来就是小人。再说了,你管别人用什么伎俩,赢的就是老大!最烦你们这些狗屁正道中人,伪……”

    周南因道:“阿大。”

    林阿大“呸”的一声向太清宗那边吐了口口水,不再说了。

    周南因想,既然不是为了二妖,那就是因为自己护着木家少爷了。

    她道:“前天在云禅寺中那位公子是我的家人,高讼真人已经说过……”

    玉堂宗的阵营里有人愤怒地道:

    “无耻!你怎么还有脸提我师叔?他老人家仁义为怀放你走,你却又对他下死手!你、你真是、不是人!”

    说到后来简直是咬牙切齿。

    周南因大吃一惊。

    “这位师兄是什么意思?”

    那人道:“你和我们装没用!你自封灵脉,同我们上伏牛山去。掌教真人慈悲为念,说不定会留你全尸!”

    周南因还是问:“你说高讼真人怎样了?”

    另一处响起一道女子声音:“早听说上阳宗的玉娇客修为高深,今日看来,这位真人在撒谎演戏一道上也有独得之秘。你将高讼真人无耻杀害,竟还装得这么像!”

    是杏林宗一位号为静颐的女道。

    店内,阿鸢小声道:“高讼子死了?”

    慕容铮抱着手臂,想了一下凶手会是谁。没有头绪,也就立即作罢。

    管他是谁,他又不关心。

    周南因喃喃道:“高讼真人他……怎么会?”

    她与高讼子接触时间虽然极短,但对他印象却好。尤其是他最后的放行和规劝,让周南因感觉到温暖。

    这样的好人,竟然死了。

    但她也很快镇定下来,说道:“我有伤在身,那天玉堂宗众位师兄师姐都是亲眼所见,我杀不了高讼真人。可以请杏林宗的道友验伤。”

    杏林宗主修医道,人人都是岐黄好手。验伤,是他们本行。

    静颐道:“你还真是让人恶心。明知道死人不会开口说话,尽管往他们身上推!”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