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噬神迹的这条路,并不好走。
虽然所有人都希望路堇能吞噬神迹,好让他们分一杯羹,但除了孑孤,没有人希望她吞噬掉所有的神迹。
越吞噬到最后,想杀她的人就越多。
她几乎无时无刻,不在面临着死亡。
第一次死亡,是在大荒秘境中。
然后,她回到了十八岁这年。
“五色石是强大的,你的灵魂,可以承受多次重生回溯。”
天道的意思是,她可以几乎无限重生。
但不论她什么时候死,死在什么地方,都只能重生回十八岁这年。
然后,她又死了。
一次。
两次。
三次。
…
路堇不记得自己死过多少次。
她只知道,自己在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之前走过的路。
每一件事情都必须复刻之前我,都不能有错。
错了,就可能会被发现。
被发现,就可能会死。
而每一次重生,她的灵魂在被削弱,那会带来极致的痛苦。
不只是身体上,还有精神上。
“啊——”
压抑,挣扎,痛苦……
无法避免,无法解脱,不得不继续然谨慎地,提心吊胆地往下走。
到最后,路堇几乎是绝望到麻木了。
“如果,能死掉,就好了。”
她快疯了!
不。
她已经疯了。
很多时候,她根本分不清,眼前的究竟是梦,还是真实。
她也想过逃走,但逃不掉。
天命就印在她的灵魂里,逃走,就会被抹杀。
路堇还活着吗?
她不知道,她像是溺在了一片大海里,看不见天,也看不见地,更看不见自己。
海水茫茫,又咸又苦,而她,在下坠,在窒息。
在极致的痛苦和癫狂中,有人,在唤醒她。
“阿瑾!”
是石瑜。
她现在叫,江意浓。
在恢复记忆后不久,在路堇想逃出天云宗,去魔族救石瑜时,石瑜竟来到了天云宗,成为了她的小师妹。
“天命之女。”
石瑜,是天命之女,是来杀她的。
因为在吞噬神迹这条路上,路堇会变得越来越强,一旦她最后选择了孑孤,而不是天道,那天道就得抹杀她。
而这世上,只有天命之女,能杀死吞噬完所有神迹的路堇。
得知此事后,路堇开始警惕石瑜。
“大师姐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石瑜会陷害她,捉弄她,会让师尊和师兄弟,甚至所有人都厌恶她。
也不是所有人。
她似乎只是希望,所有男子,都厌恶她。
——如果她知道,石瑜经历过什么,她大约也就能明白,她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过,她那时并不明白。
虽不明白,却也能感觉到,石瑜并不厌恶她。
因为石瑜嘴里全是厌恶她的话,做的,却全是救她的事。
然后,石瑜,一次又一次地,死在了她面前。
“阿瑾,快逃!”
“往前走,再往前走一些……”
“总能,总能活下去的……”
石瑜大约也不知道生路在哪儿。
她只是想着,让她的阿瑾,多活些时日。
活下去,或许就能找到生路。
“可阿姐,你不是来杀我的吗?”
又为什么会一次又一次地,为她而死?
“为什么要杀你,你做错了什么?”
她们,不过都是想活下去罢了。
路堇或许早就疯了,是石瑜,一次又一次,用她的死,将路堇从崩溃的边缘拉回来。
然后不厌其烦地告诉她:便是这世间,所有人都将她当工具,她也会把她当人。
当成她最珍惜的人。
便是她碎了一地,石瑜也会将她一片一片捡起来,粘合好,然后告诉她,她爱她。
石瑜成了路堇的精神支柱,支撑着她继续往下走。
然后,路堇发现,石瑜想代替她祭天,她出奇的愤怒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知不知道会死的!”
石瑜知道,但像她这样,从肮脏里爬出来的人,本就不配活着。
那,她就该去死啊。
这样,她的阿瑾,才能好好活着。
石瑜之前交换过路堇的命格,只要再换上她的血,她就可以代替路堇祭天。
她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她瞒过了天道,瞒过了邪神,甚至,真的能修补天渊。
却不想,没瞒过能一遍又一遍重生的路堇。
路堇一直都以为,自己是最痛苦的。
却原来,石瑜比她要痛苦千万倍。
她所有的安稳日子,都是石瑜用命换来的。
不论是之前,还是现在。
“阿姐,不是这样的!”
“阿姐,你听我说,你不脏,脏的是那些人。”
贞洁,从来不该定义在女性的胯下。
“他们太脏了,所以,他们都该死。”
阿姐嫌他们脏,那他们就都该死!
“可唯独,你不该死。”
她的阿姐,是这世上最温柔的人。
她配得到这世上最好的。
而不是被拖着,坠入肮脏的地狱中。
如果说,路堇这痛苦麻木,天天都希冀着能死去的一生里,有什么愿望的话。
那她希望,她的阿姐,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活在阳光下。
为了救石瑜,路堇重生了无数次。
然后,一次又一次地,眼睁睁看着石瑜死在她眼前。
“阿姐!”
最后一次,是最接近火光神迹的一次。
一切本就要结束了。
可石瑜,还是为她而死了。
就死在她眼前。
就死在她怀里。
重生……
得重生啊……
得救回阿姐啊。
她无数次想要去死,但第一次,在真正面对最后的死亡时,她却希望,她还能活下去。
可她的灵魂,已经在无数次的重生中,被削得不剩下什么了。
再继续重生,她的灵智,将会被彻底湮灭。
她,救不了石瑜。
也救不了任何人。
“神迹就在眼前,吞噬掉,你就能走完最后一步。”
“往前走吧,你已经没有退路了。”
“死一个石瑜,换苍生,很值得。”
值得,吗?
路堇抱着石瑜,坐在血泊里,看着不远处的火光神迹,眼神空洞而麻木。
她知道她得往前走。
但她走不动了。
她宛若树根一样,盘踞在这里,动一寸,就会死。
因为她的阿姐,在这里,死掉了。
“我想,救她。”
她想要石瑜活下去。
她只要石瑜活下去!
可她无法重生了。
她支撑不住回溯之力了。
“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啊……”
等一下!
未来!
只要她将她最后的魂力,送去轮回,再将未来的灵魂,抽离到这里,就能拥有时间回溯的能力。
届时,她会消失,然后迎来一个新的灵魂。
那个灵魂,将不会如她一样麻木。
她会干净,会纯粹,会无论怎样痛苦,都有继续往下走的勇气。
那样的一个灵魂,应该,能救下石瑜吧。
能吧?
路堇抽出刀,抹掉了自己的脖子。
她倒在血泊中,眼角滑落一滴泪,隔空,对未来的自己,道出了最后的请求:
“这一次,请一定要,救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