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演流畅度是有的,感情琢磨得也还算到位。就是这个演技嘛,还有些稚嫩,有提升的空间。”
东哥点评着路晴的表演,经过上一位选手终极拉胯表现的对比,路晴的演技即使中规中矩也形成鲜明的对比;但面试过程发生的事情实在匪夷所思,三位评委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好来圆场。
时针转回十五分钟前。
cue到路晴后她脆生生的应了声“到”,自信的走到灯光中央,面带逢迎之意,笑得阿谀。
“老师们好,我叫路晴。非常感谢剧组能提供角色选拔的机会,拿到剧本后我一刻也不敢放松,认真的领会和排练。这次即使选拔不上我也不会气馁,真诚希望得到老师们对我演技提出的意见和建议。”
程小瑜被她圆滑的话术惊讶道:“哇,她说话好得体。我待会该怎么自我介绍啊?只是姓名岂不是太简单了?”
向蕾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精准捕捉到李谋与路晴的经济人赖仇隐晦地交换了个眼神,分神回道:“你就简洁一些就好。自我介绍说得再漂亮能有演技和戏感重要?场下不重要的小细节不需要下苦功夫,如果你准备许多介绍词儿,到台上全忘了怎么办?”
“也是,那我就还是按之前准备的说。”
“嗯,她要开始演了,你注意观察。”
得到评委的同意后,场务随即打板。不得不说路晴的确是花费功夫研究过这两片段,有一定的专业水平。尤其在李谋不捣乱的认真演绎下,颇有看点;但是随后发生的事情都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她在港口反讽反派的两段台词时,口中铿锵有力、唾沫横飞,语气尖锐的拔高八个调:“唇寒齿亡,你以为依附日军能苟活于世?你愿俯首为奴却又拉他人下水,真是笑话!”
说完后零星的口水挂在李谋的脸上,他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硬着头皮拖拽路晴准备接跳海的戏。
这两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不好使,跳海前踹命根子的设计动作居然是路晴直接面对着李谋,后者双手掐住路晴的肩膀;路晴说到台词:“你附耳过来,兹事体大我只能告诉你一人”时,李谋估计也没想到这一茬,要是现在放手那可是直接掉“海”了;只留一边手嘛,在逻辑上说不过去,怎么可能单手抓得住一个大活人呢?
李谋心一横,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就决定双手控制着往路晴左耳凑过去。
路晴被吓一大跳,好家伙,这个姿势怎么感觉是要亲自己?眼见着一张油腻的脸越靠越近,路晴下意识地挣脱开来,闭着眼尖叫的同时还抬腿精准的踹到李谋的命根子。
“我***!你他妈有病啊?!”李谋痛苦的捂住下半身瘫在地板上,额头、鬓间瞬时簌簌流出冷汗,看来路晴劲儿可不小。
全场人包括向蕾看到场上这一幕人都傻了,这有剧本也演不来这一出啊?场务和路晴的经济人赖仇赶忙上前查看李谋的情况,只见他嚎叫不断实在情况不妙;路晴深知惹了大祸,在一旁手无足措无所适从。
“你们先打个120,送去检查!”东哥不由地裆下一紧,同为男人他很能理解李谋现在的痛苦,“万一出事人就废了,快点!”
场务立即拨打了救护中心的电话。离这里最近的医院出车速度倒是很快,十分钟就呼啸而来呼啸而去,把还在打滚的李谋和善后的赖仇都带走了。
东哥一个上午见到两场抓马,感叹到自己今天出门没有看黄历,要是看了它上面肯定是触目惊心的“万事不宜”;看见场上尴尬的路晴,倒也给了她继续演第一段的机会。
可路晴毕竟也是初出茅庐的毕业生,在这一串连环事故中吓得魂不附体,自然也谈不上有出色的表演发挥。寡淡无味的演完,她心知今天是彻底的凉了,没准回去还要接受经纪人的怒火,更是精神萎靡、有气无力。
东哥不忍再过多苛责,只匆匆让路晴退场。场上已经没有可以搭戏的男演员,但是还剩下最后一名选手。他问其余两位评委:“今儿怎么着?我们要不要先取消,改天再找个人来搭戏吧。”
未等其他评委回复,“老师,我可以演崔成业。”向蕾抓住机会,举起手来应声说道。
她这两天陪着程小瑜排练,已经充分的把崔成业和应薇的台词背得滚瓜烂熟,尤其是走位和动线和语言,更是不知练习过多少次,闭着眼睛随时都能演出来;况且这对程小瑜非常有利,越是熟悉的人越没有疏离感,入戏更快。
“我是程小瑜的经纪人,这几天我跟着陪练,能够脱稿说台词。”向薇补充道。
东哥迟疑地看向戴鸭舌帽的女生,后者无所谓的耸耸肩,表示自己无意见;另一位男评审回道,“那就让她试试吧。反正也是最后一个了。”显然没抱什么希望。
东哥想着也是,最后一个也不耽误什么功夫,没准有惊喜呢?这几天执行导演催得也紧。崔宅的景儿快搭好了,演员必须到位,不然每天都是上万的损失。“那就来吧。”
向蕾给了程小瑜一个坚定的眼神,眼中要表达的情绪不言而喻。
程小瑜接收到她的鼓励,从要被取消面试的惶恐和事情不受控发展的惊慌再到向蕾的挺身而出,她像漂泊无垠的浮萍抓到树桩似的,回过神来恢复精神气。
没错,就像她们在狭小的出租屋里无数次演练过的那样,正常发挥即可。程小瑜脱下外套,做了个深呼吸;所以她错过了对面三个导演包括场务看到隐藏在外套下她着旗袍的身姿时眼前一亮的表情。
二人走到灯光中,向蕾双眼炯炯地盯着她。程小瑜不由心神更定,跪在地板上,闭眼调整情绪。在听到打板响后,再睁眼,气质勃然一变,眼神中四分倔强六分讥讽,嘴角也勾起冷笑,活脱脱变了一个人。
向蕾知她已入戏,直接接起台词。就像她们预设的一样,精心设计好的走位让评委全程都能正面观察到程小瑜表情的变化;情绪的控制加上肢体语言,逐渐把观赏者都拉入戏中。
“我呸,你个王八蛋的下流坯子短命鬼,下辈子都别想碰姑奶奶一根毫毛!”
程小瑜慢条斯理、神情不屑地说出这段台词,彷佛此刻并不是在肮脏污秽的出港码头,而是在灯红酒绿的舞会上第一百零一次拒绝追求者。这一段向蕾和程小瑜激烈讨论过,都认为性烈如崔幼娘绝不会像受屈辱的温室小花般,面对失败者会情绪失控的大吼大叫。
这样的处理明显激起了鸭舌帽女生的兴趣。她把手机放下,单手撑腮把视线固定过来。
“田明成,你与我大哥五岁结识为友至今也有...十几年,当初田家布行资金周转不过叫天不灵叫地不应,已在破产边缘,是我哥豁出脸...给田家做、做担保,你才有机会到日本留学。日本人就教会你了恩将仇报、忘本负义、残害同胞?”
程小瑜起初一字一句、缓缓地说道,崔幼娘在已受内伤、口流鲜血的前提下,大段的对话不可能是中气十足一口气连贯的说完,气息不稳声音渐强渐弱才符合受伤之人的吐字逻辑;说到后边的“忘本负义、残害同胞”时又疾言厉色起来,脸色灰暗惨白但神情坚毅,在崔幼娘心中,忘本负国泯灭大义之事远比背叛崔家让她更为愤怒。
越到情绪起伏最大时,程小瑜更入戏状态越好。有血有肉有灵,无论是与仆人诀别的悲伤还是跳海时的决绝,切换得毫无痕迹、天衣无缝。
坠海的最后时候,程小瑜闭着眼放任自己往后倒下。这一刻她顾不得想身后是不是有软垫能够接住身体、会不会跌伤跌痛,脑中真的一幕幕闪回着她读过的崔幼娘短暂又灿烂的一生——
豆蔻时的纯真无邪、少女时代的家破人亡、通理救国,她不仅仅是书中几千几万个字拼凑出来的文字内容,而是真切地跃然于纸上、灵动地活在每位书迷的脑海里。
“啪啪啪——”场务忍不住鼓起了掌,但看到没有人附和又讪讪地放下。紧接着人群有人接力鼓起掌,却是那鸭舌帽少女。此时她已把帽子拿下,露出一张姣好的脸庞,满是赞许之意。东哥也回过神来,这个演绎把他俩都震住了。
程小瑜没有感受到疼痛,睁开眼,是向蕾牢牢接住了她。
向蕾看到程小瑜闭眼前的神情就已明白,她这次是豁出去了,无论什么样的后果,她真的活成崔幼娘、活出了崔幼娘。
为梦想燃烧绽放的人,披星戴月无所畏惧,在漫长的黑夜后终会发光。
程小瑜眼角还挂着泪,听到掌声后带着一丝不好意思但又兴奋的朝着向蕾傻笑。
向蕾眼神温柔起来,彷佛透过她在看某个人。遂又把程小瑜怀入怀里,摸着她的头说道:
“你做到了,非常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