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崔氏作为重要人证,早就被传唤至隔间等候,不过片刻就进了大堂,一见到秦修文,便盈盈下拜,声音婉转:“民女崔氏,拜见大人。”

    秦修文让其起身后,便有书吏高声宣读了《大明律》中对于证人的要求,主要的中心思想就是如果证人作伪证,导致定罪有所出入,那么证人也将按照同罪处置。

    崔氏小脸一白,顿时露出惊惧之色。

    俗话说,想要俏,一身孝。

    这位崔氏身段婀娜,声音袅袅,穿着一身孝中的素白麻衣,更显的整个人柔弱俏丽,顾盼之间颇有几分勾人之态。

    秦修文见了本人之后,觉得此女和他想象中的差不太离,毕竟肯定得是位美女,才能引得两个才子为她大打出手,若是貌若无盐,想必赵秀才根本不会和其搭话,更没有之后王秀才和他的争论之言。

    倒也不是什么外貌论者,而是世情古往今来如此,没什么好惊讶的。

    书吏再次立在堂下宣读了状纸,并且将刚刚王、赵两位秀才之言也都复述了出来。

    听完之后,崔氏看向王秀才的方向,脸上露出了感激之色,王秀才自觉自己已然稳操胜券,心中更是舒坦。

    “堂下崔氏,你是本案的见证人,此事也是因你而起,前因后果究竟如何,还不快速速讲明!”

    崔丽娘低垂着脖颈,鬓边只簪一朵小白花,更加显得整个人娇俏又胆怯,若是怜香惜玉之辈,或许早就心生怜悯了,可惜秦修文不是。

    只听那崔丽娘缓缓道:“事情确实如书吏大人所言,”崔丽娘顿了一下,再次看向王秀才,王秀才听到她承认事情经过,朝着崔丽娘高矜地点了点头,心中想着不枉自己帮了她一场,做了一回好人,那打也算没白挨。

    王义流觉得自己的人格都得到了升华,可是接下来崔丽娘的话却是让他的心一直往下沉,一直沉到最深的湖底,幽暗且冰冷!

    只听崔丽娘继续道:“只是这其中都是误会而已!民女漂泊至此,途中老父病重且无力回天,民女已然花光了盘缠,万般无奈下决心卖身葬父。赵公子并没有轻薄于民女,反而出资资助民女,只是民女觉得赵公子实在太过慷慨,给的银子远超民女所需,便想退还一部分银子。然而赵公子怜惜民女,又感慨民女的孝心,不仅不要民女退还银子,还主动说无需卖身于他,也不收民女的卖身契!民女,民女,实在是太过感动,”说到这里崔丽娘泪眼盈盈,望向赵启鸣,轻启红唇略带羞涩道:“民女实在愧不敢受,拉扯之间便被王公子看到了,王公子误会了赵公子是在轻薄民女,民女原想解释,可是王公子三言两语就把赵公子给骂了,赵公子原本就是做好事,谁知被人如此误会,实在气不过才出了手,这才惹出了这诸多祸事!”

    崔丽娘双眼带着无比的愧疚看着眼前的两位男子,哭的不能自已,差点就要萎顿在地。

    “大人若是要罚,就请只罚民女便好,民女实在无颜面对两位公子,呜呜呜……”

    呜呜咽咽之声环绕在整个大堂内,纵然只是啜泣之声,却也犹如一道惊雷,炸响在王义流的耳边。

    他颤抖着手指指着崔丽娘:“你,你,你!”你了半天,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整张脸涨的通红,不理解崔丽娘为什么要帮那个下流胚子说话!

    明明事情的经过不是崔丽娘说的那样,明明他听的真真切切的,就是那个赵启鸣在调戏她,为什么她要反咬自己一口?

    这背刺来得又急又快,恍恍惚惚间,王义流都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搞错了,自己枉作了小人?

    而另一边的赵启鸣听闻了崔丽娘的话,则是欣喜若狂,看着王义流颓丧的脸色更是暗爽不已,立马上前一步拱手道:“大人,既然事情的真相已然水落石出,还请大人为学生做主!若是人人都和王秀才一般,这世上谁还敢为人出头,谁还敢做好事?学生恳请大人治其诬告之罪!”

    趁他病,要他命!赵启鸣当仁不让,马上就要落井下石。

    不得不说,这个年代秀才功名的人,除了少部分死读书的,剩下的那一帮子人,个人综合能力绝对不比现代的大学生差,至少心理素质方面就比刚进社会的大学生稳的多么!

    如果说这个赵启鸣对崔丽娘没那种意思,他秦修文就白活了这么多年,白当了那么多年的男人了!

    所以秦修文私以为,事情十有八九就是王义流说的那样,只是不知道为何这位崔丽娘要歪曲事实,而赵启鸣更是见缝插针,明明自己心里最清楚怎么回事,却表现的大义凌然、义愤填膺。

    那个王义流,还是年轻了点啊!生瓜蛋子被人糊弄,也是正常,正好长点教训,做人不能那么嚣张!

    不过就通过这个事情,秦修文再次对自己敲响警钟——在这里,不要仗着自己的先知先觉、不要以为自己是从四百年后来的,就放松警惕,自以为是,否则很可能自己都活不过寿终正寝那一刻!

    若是原身或者一般县令断案,到了这里也就结束了:赵启鸣是本地有头有脸的人物,县官也不想得罪,既然主要证人并没有检举他调戏,自然就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罚没一些银子,口头训诫几句即可;而王义流,虽然是被打的苦主,但是没有弄清事实,挑衅在先,诬告在后,打他几板子,甚至下手狠一点,褫夺了他的秀才功名,那也不为过。

    毕竟这个事情记录在档,事后有人查起来,这样判决,也是合法合规的。就算将来崔丽娘反口,也要问问她夫家同意不同意,况且一个不拿自己的清白当回事的女子,随意更改口供,这样的说辞谁又能信?不管从何角度,既然崔丽娘这样说了,要让她翻供,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如今这世道,对女子行为十分之苛刻,讲究“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断然不会公然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那么,这个崔丽娘如此去帮赵启鸣,必有所求。

    那她求什么呢?一个刚刚丧父的貌美女子,看证词还是个外乡流落过来到新乡县的,她之所求,显然已经呼之欲出了。

    秦修文闻一知十,虽然之前没有断过案,但是他逻辑思维能力强悍,擅长从一堆数字和新闻材料中找寻企业发展的动态和真相,从而使他在一次次交易中能够实现正向盈利。

    而如今,这项能力也随之用在了做官上。

    是选择人云亦云,直接按照“惯例”做出判决,还是坚从本心,找到事情的真相,还公道于世间?

    秦修文选择后者。

    要那崔丽娘主动说出真相,如今看是不可能的了,那么,就只能另辟蹊径。

    看着堂下的王义流从一开始的不解、迷茫到现在的愤怒、憎恶,再看着赵启鸣的得意与猖狂,还有一直不停地在啜泣的崔丽娘,真是世间百态,俱在上演。

    突然,只听惊堂木再次被重重拍下,所有人都是一惊,就连崔丽娘的啜泣声都停住了,整个大堂落针可闻,继而又听到秦修文清冷又疏离的声音响起:“崔氏,作证前洪书吏说的作伪证者,若是影响了本官的判决,最后也会同罪处罚,你可还记得?”

    崔丽娘连忙道:“民女记得。”

    “那你可知道,若是赵启鸣确实是调戏良家妇女,轻则处以杖刑,重则处以绞刑?”

    当崔丽娘听到“绞刑”二字时,瞳孔一缩,但是仍旧咬牙道:“民女知晓。”

    是的,没错,在明代对于调戏良家妇女的罪责可轻可重,倒也不是秦修文在胡说,曾经他看到过有相关的案例,有一私塾先生路过一个巷子口突然感觉到尿急,就直接在巷子隐蔽处小解了,谁曾想被一个阁楼上的闺阁女子不小心目睹了!目睹了之后该闺阁小姐觉得自己失了清白,第二天吊死在闺房中,而那私塾先生也被抓捕归案,处以绞刑。

    事情就是这么离谱,但是也确有其事。

    不过就目前的情况看,崔丽娘根本没有寻死觅活的心思,而且还处处为赵启鸣说话,事情根本不太可能发展到这一步,之所以说到“绞刑”,秦修文承认确实是有吓唬她的意味在。

    接下来秦修文的话,听在崔丽娘耳朵中就犹如催命符一般,声声入耳,刀刀刺心!

    “既然如此,那么本官会继续安排人去调查当天所发生的事情,相信当日之事闹的那么大,总会有路边人看到听到。崔氏你刚刚既然说过自己是流落至此,那么也将你的户籍地上报给我们的捕头,本官会派人去你户籍所在地了解你卖身葬父之事,待到验证好汝之所言为真,那么本官会依律判决。”

    秦修文的声音明明清冷,但是却犹如一块火石丢入了崔丽娘的心房,让崔丽娘听的肝胆俱裂!一时之间,冷汗如雨,面白如纸。

    崔氏作为证人,当然也是验过文引,确认过身份文书的,这就如同现代验一下身份证,确认一下本人一样。

    “文引”是一个出远门的人必须携带的文书,“凡军民人等往来,但出百里者,即验文引。”若无“文引”,可立即擒拿送官。

    只是核验身份是一回事,这人到底如何又是另外一回事。这个年代没有电脑,也调取不到此人的档案记录,那么想要对一个人刨根问底,就只能去她原籍进行追访。

    一般这种情况,都是一些大案要案才会如此行动,毕竟等于是跨地域进行追查,还要其他地区的长官进行配合,非必要不会如此。

    别说跨地域进行追查了,就是刚刚秦修文说的第一条,由捕快们进行民间走访对于一般的案件也不会这么认真,毕竟一个县衙经制正役的捕快不过四十余人,一个县那么多事情,如何会浪费人力在这种鸡毛蒜皮的案件上?

    就是知道这个案子不大,崔丽娘才敢在堂上这么说的,可是面对着上首仿佛洞若观火的知县大人,崔丽娘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了!

    她区区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小女子,到底哪里来的胆量敢去蒙骗知县老爷!实在是之前太顺风顺水了,以为天下男子都如是呢!这回,不就踢到铁板了!

    若是知县大人真的这样去查的话,那么自己……一想到“绞刑”,崔丽娘又是浑身一个哆嗦!

    “当然,若是你刚刚之所言有任何偏颇或模糊之处,你此刻将事情讲明白,你又是苦主,本官有言在先,会恕你无罪;若是你对你之前所言没有异议,那么今日就退堂,择日再审。”

    秦修文话音刚落,崔丽娘立马直挺挺地就跪倒在地,“咚”地一声,膝盖骨和地砖相撞,听着声音就感觉到疼,但是崔丽娘仿佛没了知觉一般,只知道一边磕头一边认罪,像竹筒倒豆子般将事情原委讲了一遍,生怕慢了一点,最后一丝机会没抓住,自己可能就要一命呜呼了!

    待她讲完,整个大堂内再次一静,别说原告被告两个牵扯其中的听得目瞪口呆,就连秦修文和堂下一干书吏衙役也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女人,真的很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