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悲痛的哀乐飘散在檀山上空,夏末微凉的晚风携带尾音钻进副楼三层一片死寂的起居室。
低垂的昏黄路灯将后苑楠木林照得影影绰绰,顾南呆滞地坐在露台。
隔很久他眨了下眼,恍恍惚惚回到经年。
回到4岁那年,在楠木林与“顾屹为”相识的烂漫夏天。
两名保姆刚阖门出去,4岁的小顾南摸索着倒退下床,抱着心爱的小火车先贴在房门听了会儿动静,接着悄悄溜出副楼。
十天前母亲司韵带他住进顾家,告诉他以后不叫司南叫顾南,同时叮嘱他除了不能乱跑,因为他们并不是檀山主人。
顾南乖觉地遵守了十天,直到今天司韵跟顾承亦叔叔出国旅游了,他不乖觉了。
因为在他第一次带着好奇宝宝住进这个房间时,第一眼就看见了,楼后那片苍翠劲绿的楠木林里有座游乐园。
夏日午后很是炎热,小顾南抱着小火车一路小跑穿过草坪,期间被开满鲜花的后花园所吸引驻足两秒,依依不舍地离开去到心心念念的游乐园。
圆筒状弯曲的滑梯、挂树秋千、沙地转盘,淘气城堡!
小顾南看得眼花缭乱,跑到另一侧去看波浪滑梯,刚过去唰地停住脚步。
这里并非他一人,在通往滑梯的楼梯上,坐着个看起来有点凶的男孩。
在对视中小顾南很紧张,后退着离开。
“等等。”男孩叫住他来到面前,上下打量后肯定道:“你是顾南。”
攥紧小火车,小顾南罚站似地点点头。
“东南西北的南?”男孩问。
幼儿园中班,哪懂什么东南西北。
小顾南小声纠正:“是南瓜的南。”
男孩笑了下:“喜欢吃南瓜?”
小顾南摇摇头,却说:“喜欢。”
可以离开了吗?可男孩再次叫住他,“你来玩滑梯?”
小顾南抿着唇不说话,男孩又问:“小南瓜,玩不玩?”
毫无疑问这个邀请很心动,小顾南目不转睛望着波浪滑梯,半晌更小声地说:“不是很想。”
不管他别别扭扭的性格,男孩带着他一步步登上楼梯,让他坐在滑梯口,自己则重新坐回楼梯位置。
“滑吧,除了我没人知道。”
小顾南没动,他偷偷瞄,发觉男孩正专注地看他,“怎么?”
犹豫了下,小顾南答:“太高了。”
“哥哥,我有点怕。”
司韵和老师都教见到人要有礼貌,要礼貌称呼。
哥哥愣了几秒,很快起身靠近,“不用怕,不会摔。”说着将手伸向小顾南,“火车给我,我让它给你演示一次。”
小顾南交付出全部信任,任由哥哥把火车放上滑梯。
“看就是这样,中间会起伏两下然后稳稳落地。”
奈何理论与实操往往不一致,由于火车太轻遇到起伏的波浪不受控制飞了出去......摔掉的左轮子咕噜噜滚了好久才滚进沙地......
最心爱的小火车摔坏了,可哥哥是哥哥,小顾南不敢责怪只敢将嘴巴瘪成向下的弯月,眼泪二话不说往下掉。
然而在泪眼朦胧间,哥哥伸手接住了眼泪......
这下小顾南哭都不敢哭了。
近半分钟后,哥哥说:“你哭起来很好看,特别是眼泪悬在这里的时候。”
小顾南看到哥哥指了指自己的眼角,又看到哥哥把手掌暴露在日光下端详了很久,收回来放在自己面前问。
“你看这像什么?”
圆滚滚的泪珠摊在微红的手掌上,小顾南吸吸鼻子:“像荷叶上的露珠。”
哥哥眼睛染上笑意,“我也这样觉得。”
“所以......你能不能再哭一次给我看?”
小顾南惊呆了,哇地一声嚎啕起来。
捡回小火车和左轮后,哥哥尴尬又认真地道歉:“对不起,明天这个时间来这里好吗,我会给你修好。”
想说没关系,可是还有更要紧的,小顾南抽噎着答:“可是我没有时间。”
“那明天下午我都在这里等你。”哥哥伸手揩掉他腮边眼泪,“睡了午觉再来也可以。”
第二天小顾南如法炮制溜到楠木林,哥哥果然在等他,哥哥修好了他的小火车,还带他玩了滑梯。
于是两人很快熟稔起来,默契地牺牲掉整个暑假的午觉。
不过小顾南觉得很奇怪,因为跟哥哥无论在楠木林还是后花园玩,主楼三层某个房间的窗帘后面好像总站了个人。
再眨眼,脑海画面再度变幻。
彼时小顾南跟“顾屹为”关系已经非常好了,好到“顾屹为”常常带他去主楼玩,可小顾南总是粗心大意,把小火车丢了好几次。
“顾屹为”说可以把小火车放在他的保险箱里,怎样都不会丢。
那年母亲司韵怀孕了,顾承亦叔叔很高兴准备了家族聚会。
聚会上小顾南见到顾屹为很是惊喜,当然顾屹为也毫不保留对他笑。
他扑进顾屹为怀中,却从顾屹为肩头看见站在楼梯上皱着眉头的顾西洲。
这时小顾南才知道,原来家里有两个哥哥,原来两个哥哥长得一模一样。
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小顾南产生了究竟是哪个哥哥陪自己玩的疑惑。
答案很快揭晓,顾屹为也发现了顾西洲,他扭回脸悄悄问小顾南:“明天还要不要去玩滑梯?”小顾南满心欢喜地答应。
忽地,卧房门一声轻响,脑中画面悉数破裂。
“三点了,顾南。”顾西洲出现起居室门边,“为什么还不休息。”
“我想见哥最后一面......”顾南抬眼望去,“哥哥,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些话。”
脱了西装扔扶手上,顾西洲疲倦地仰靠于沙发靠背,“这件事没得商量。”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连见一面都不可以吗?”
顾西洲坐起:“去换衣服洗澡睡觉。”
“哥没死对不对?”泪水滑落脸庞,长睫轻颤,顾南声线却一点点拔高,“他没有死,对不对?!”
“心脏病发抢救无效,你清楚机率有多高。”顾西洲眉宇轻蹙,“为什么反复问这个问题?”
夜深人静,起居室好久都没有任何声音。
须臾,顾南将自己埋进手臂,“他有留话给我吗。”
“没有,毫无意识死去。”顾西洲冷眼看着他一切动作。
小声的哭泣从臂弯后闷闷响起。
“不让我见他。”顾南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是因为你害死了他,对吗?”
“顾南!”顾西洲骤然沉声。
“你不让我见,是因为他不是死于心脏病发对不对?你还要把我关起来。”顾南嗓音轻轻的,“是因为保险箱对不对?”
在共同屋檐下长久相处,他连说话模式都与顾屹为相差无几。
“他死了,股份就是你的了,因为一直没有找到保险箱,所以你也不准我离开。”他尽力表达,嗓音却越来越抖,“箱子要么在姑姑手上,要么在叔叔手上。”
“你害怕我去给他们开箱子,公布真正遗嘱的话gk就不是你的了。”
保险箱有26层,暴力打开只会触发gps定位以及定向爆破,而纸质版的遗嘱文件冒不起这个风险。
“随你怎么想。”顾西洲起身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命令,“现在去休息。”
仰起脸,顾南双眼通红地说,“我讨厌你。”
“我知道。”顾西洲笑了下,接着附身抱来。
顾南剧烈挣扎,但很快就在天旋地转中变换了姿势。
顾西洲强硬地将他抱坐在大腿上,一并将他双手反剪。
怎么也无法挣脱,顾南忽地埋头,狠力咬上顾西洲左侧肩膀。
然而顾西洲无动于衷地按着他后脑勺,就像心甘情愿将自己血肉往他口中送。
侧头在他耳畔轻而缓地宣告,“从现在开始你只有一个哥哥。”
口腔满是铁锈腥味,唾液将白衬衣弄湿。
“从现在开始,我们要相依为命。”
肩膀已经咬得鲜血淋漓,直到逾矩千斤的“相依为命”。
顾南骤然松开,颤巍巍地还未吐露一个脏字,下巴就顾西洲用被大拇指和食指钳住,深深凝睇几秒的间隙里,强势霸道的吻覆盖下来。
顾南更加剧烈地挣扎起来,顾西洲就更紧地抱住他,另一手牢牢按住他的后腰。
火热的唇舌探进口腔吮吸擦刮,似是要将肺部空气悉数抽取。
这个吻不仅深,而且时间长。
舌尖很多次完全抵至喉咙,舔舐勾擦。
生理性地痒意让顾南不停吞咽,于是,细细的嗓子眼宛若包裹着入侵者的舌尖吮吸。
顾西洲愈发起劲。
但其实两人谁也没占据上风,谁都没办法顺畅呼吸。
粉红粘稠的唾液从彼此口角丝丝溢出。
直到彼此肺部空气完全交渡殆尽,顾西洲才抵着顾南额头拉开距离。
只是分开时,银丝冰凉地荡回了各自嘴巴。
急促喘息中,顾南无数次扬起手,又痛苦地放下。
他没有资格动手打人,顾西洲说得很对,顾屹为随时都有产生心脏骤停的可能。
倘若真要动手,这些年顾西洲有无数机会。
“再哭顾屹为的骨灰真要喂狗了。”同样喘息着,顾西洲将他按进自己怀里,哄拍着掌心下单薄的背脊,“顾南,你该睡觉了。”
好看的脸讲好听的声音,却字字伤人心。
折腾了一天一夜的顾南已无力反抗,伏在顾西洲肩头放声大哭。
至此,终于接受了顾屹为死亡的事实。
一坐一抱,哭声渐熄。
疲倦至极的神经溃散消弥,顾南就这样在顾西洲肩头昏睡过去。
少顷,顾西洲托抱起他来到卧室,轻手轻脚放上床后,拉开床头抽屉取了张药膏,仔仔细细贴在顾南左臂那圈环形缝合的疤痕上。
突地,一声惊雷划破天空。
枕头上的顾南抖了瞬,翕张着红肿的眼皮即将醒来,下一秒顾西洲捂住了他的耳朵。
与此同时,横跨整个申市的闪电映亮一辆静静停靠在虹桥机场的湾流g700。
机长:“放行ca—106,廊桥a3准备完毕,请求推开。“
塔台:“ca—106联系地面121.96,再见。”
机长:“地面121.96再见,ca—106。”
这架造价5.25亿的庞然大物缓缓驶进跑道,不断攀升进滂沱的雨幕天穹,最后彻底消失于申市繁华璀璨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