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病去如抽丝
    陆浔第二天一早就来了巷口,手里还捏着从浑安当铺得来的信儿,里面洋洋洒洒全是周昫近些年的事迹。

    他昨日回去便查了人,如今看来,果然没找错。

    陆浔将那信儿收好了,等半天没等到周昫,却在街角矮墙上看到了一个糊着血迹的手印。

    他生出几分不祥的预感,循着那一路断断续续的痕迹往里走,最终停在了一个破屋子前。

    推开门,一股寒凉的气息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周昫歪倒在角落,蜷缩着团成一团,唇色苍白,牙关咬得死紧。

    陆浔心中不祥的预感成了真,他几步匆匆上前,将周昫埋在怀里的头掰了出来。

    手底下的人几乎冻僵了,可在脖根处却摸了一手冰冷的黏腻,左脸青了一大块,已经发肿了,嘴角磕破了皮,右边额头混着血和汗糊了一大坨泥块。

    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阿昫!阿昫!”陆浔拍着他的脸,连唤了他好几声也不见他反应,再不敢耽搁把他背了出来。

    陆浔一路疾行,之前那场祸事却在他脑海中重演。

    宣德五十四年,太子起兵谋反,遭圣上镇压兵败,牵连甚广。

    一道圣旨,东宫一百零三口尽赴黄泉。

    彼时东宫的四皇子刚好偷偷混出宫外玩耍,躲了十余天,到底还是让巡防营的人抓了回去。

    圣上许是过了那最为震怒的时段,看着曾经疼爱的太子只剩得这一根独苗,赦免了他的死罪,但夺了他的皇族身份贬为庶民,押在昭华门外打了五十大板,发配出京。

    整个东宫都被逐出了宗册,所以昨日陆浔问周昫叫什么名字时,周昫只说他单名一个昫字,家里人死绝了,没有姓。

    同福见陆浔背了个糊着血的人回来,吓得手中铜盆都掉了,还没缓过神便让陆浔喊去起火烧水。

    陆浔进了里屋,把周昫放在床上,扯过被子给他盖严实了,从药箱里拿出参片塞进周昫嘴巴里。

    周昫人没醒,却明显难受得很,皱紧了眉头要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

    陆浔不见了昨日的温和作派,箍紧了他,一把捂住不许他张嘴,沉声道“含着,不许吐。”

    周昫呜呜呜地挣扎,扭着脖子死活不肯答应,气得陆浔一下火起照着他腿侧给了几巴掌。

    乍然受了疼,周昫软趴趴地安生下来,微微皱起的眉眼倒是有几分委屈。

    陆浔趁着给他清创换洗的时候,把他身上的伤全都查了一遍,又仔细地摸了几轮脉,断好方子抓药。

    等到一切收拾妥帖,周昫松了眉头安安静静地睡着时,太阳已经过了午。

    昏昏沉沉的也不知睡了多久,周昫又是被喉咙里的刺痛蛰醒的。

    救命,这是吞了刀子吗……

    意识慢慢回笼,周昫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找回了胳膊腿的知觉,他一边闭着眼睛缓神,一边艰难地挪动,却是突然动作一僵。

    周身一片温软,他在哪儿?

    大惊之下,周昫猛的睁开眼清醒过来。

    身上身下是软枕锦被,烘得又松又暖,鼻尖还能闻到淡淡的安神香的气味。

    这不是他的屋子!这是什么地方!

    周昫一下掀了被子直挺挺地坐起身,动作太大立刻眼前一黑,差点没再一头栽下去。

    他闭着眼睛缓了会儿神,眼前总算恢复了光亮,屋内桌椅柜架俱全,地上铺着毛毯,门里侧还挂了厚厚的挡风毛毡,床头边的小凳上温着水,不远处的香炉燃着袅袅熏香。

    虽不能与高门大户相比,却也十分不错了。

    周昫呆愣愣地坐了半晌,也想不出来这是什么地方。

    他踢了被子下床,扯到身上的伤又是疼得直吸气。

    门边传来声响,周昫警觉地看过去,见人进来更是震惊得眼睛都圆了。

    “醒了?”陆浔也怔了怔,随即就缓了神色,“睡了这么久,偏我走开这一会儿,你就醒了。”

    周昫呆呆地看着他,愣是许久都没回神。

    陆浔张着五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睡迷糊了?”

    周昫还是没反应,陆浔看他情况不对,收了那点子玩笑,有些担心地伸手覆上他的额头,又重新检查了一番他头上的伤。

    不会伤到脑袋了吧?

    周昫下意识地偏头躲开他的手“我……”

    他一开口便觉得自己嗓子肯定是劈了,一说话便牵得耳朵里也阵阵刺痛,痛就算了,还哑得几乎听不出声来。

    陆浔端了水给他“别说话了,你起了烧,嗓子肿得厉害。”

    周昫接过水来啜了两口,几乎立刻就要流下两行清泪。

    以前听人说过,这要是运气背的时候,喝水都能塞牙缝,他现下却是喝水都割嗓子,也不知道哪种更背一点。

    水也不想喝了。

    ……

    周昫在陆浔这里足足养了三天,才慢慢恢复了精神,虽然嗓子还没好全,胃也时不时地抽搐一下,但好歹烧退了,能说出人话了,就是粗哑得有些难听。

    陆浔洗了手,过来给他头上的伤换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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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银环呢?”周昫这几日见他手指上什么都没戴,早就想问了。

    “碍事,收起来了。”陆浔不经心地答着,“你说那日与你动手的人,是李双派去的?”

    “是啊,没本事,就会背后捅人刀子。”周昫坐在床边,无聊地晃悠着两条腿,突然想到了什么,抬起头看着陆浔道,“他可再来找你麻烦了?”

    他头一扬,陆浔差点把手上的药糊他一鼻子,咬牙嘶了一声把他的脸掰正“没有。”

    周昫乖乖低着头让陆浔上药“他若来烦你,你一定告诉我,我绝对打得他满地找牙。”

    他心里盘算着要怎么报仇,陆浔换好药,拍了拍他脑袋“是是是,行啦,别管他了,坐好,到膝盖了。”

    昫十分配合地把腿曲起来,拉起裤子,坐在床边由着陆浔给他磕破了的膝盖上药,然后就被盯着喝了一碗黑得深沉的苦药汁,苦得他直吐舌头。

    自他醒了后,陆浔就按着他从头到脚仔细检查了一番。

    最终得出结论,说他胃寒脾虚气弱,外部受了大创,又引得寒气入体,伤了底子,然后毫不客气刷刷刷地开了一大页纸的药单子让他喝。

    胡扯,老子身体有那么差?

    周昫实在是讨厌那股又酸又辛又苦的味道,有一次趁着陆浔不在偷偷把药倒窗外,陆浔发现后又让同福重新煎了一碗,沉了脸拿勺子一口一口地喂着他喝。

    那么苦的药,一口一口地喝,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要不是看在陆浔对他有救命之恩的份上,周昫都能把那药碗扣到他头上。

    喝了不到半碗,周昫就服软认错告饶,保证以后再不倒了,陆浔才勉强放过他。

    喜欢殿下别作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