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有何妙计,就请直说吧!”众臣催促道。
陆渊面对众同僚,长太息以掩涕兮,下定了千万次的决心,才终于说道:
“陛下和诸位股肱之臣不能困守在襄阳城里坐以待毙,我们打开城门,放弃襄阳。”
众臣大惊:“丞相要弃城献降?”
“各位同侪不要惊慌,”陆渊呼吁道,“我并不是要大祁向北燕投降,而是用开城门放百姓逃生的契机,让陛下与诸位乔装混入难民,随众趁乱逃出城去。”
顾焱道:“还请丞相细细解释。”
“若我等继续坚守城池,多则十几日,少则三五日,襄阳必定城破。城破之时不可预知,城中人心惶惶、力难齐聚,只有洗颈就戮的份。”
“可若将开城门的消息提前散布出去,让城中百姓有所准备,到时便会形成大批逃难的人群,正好可以让我等混入其中,主动权也就掌握在我们自己在手里。”
陆渊说完,再次发问:“诸位以为如何?”
众臣面上各有异色,皆垂首不语,只有顾焱开口了:
“此计可以保全皇室,只是苦了百姓。”
陆渊漠然置之:“有国才有家,皇室不存,百姓安存?就算不开城门,城破后百姓同样在劫难逃,倒不如给他们一个逃命的机会。”
大部分朝臣都被陆渊说服了,遂开始详细规划后续的路线。
逃出襄阳后,可一路向南,到达南郡;若再不行,还可以继续向南,去武陵或长沙。
同时,也可以再派人去扬州找孟遇安求援。虽然援兵依然来得很慢,但南下逃难总归争取了更多的时间。
陆渊带着众朝臣讨论的时候,李允璟是没有参与的。
他对自己的能力很有自知之明,从前全身心依附李允琛,现在全身心依附陆渊。
当陆渊把商议结果告知他的时候,李允璟没有任何异议,当即就同意了。
这已经是陆渊第三次拥护着皇室逃难了——二十多年前从洛阳南渡到建业,三年前从建业西迁到襄阳,现在又要从襄阳逃往更南的地方。
向南逃难,对于陆渊来说早就是司空见惯、习以为常的事了。
也正因如此,他准备得有条不紊,事事周全。
襄阳与建业类似,亦有东西南北四大城门,北燕自北而来,兵锋所向也主要在北门。
只是宇文锐及为了将贺令昌与顾修之的军队挡在襄阳城郊之外,故而将北燕大军环绕整座襄阳城,导致东西南三门亦有燕军围攻。
陆渊虽然不甚了解外面的情况,但他也知道开城门只能开北门,待其他三门的燕军被吸引过去后,再悄悄打开南门,让李允璟和臣属们逃往南郡。
不言而喻的是,真实的内幕是肯定不会传达给百姓的,而百姓也正是这个计划中重要的一环。
陆渊命人在襄阳城中张榜,称朝廷三日后午时会打开北门,放城中百姓逃生。
这样一来,不明就里的百姓届时便只会簇拥在北门,正面迎接北燕主力的冲击。
而皇宫里的人早早潜伏在南门附近,只等围城的燕军悉数被引开,城中军民乱作一团,便可安然无恙地从南门逃出。
除了个别有良心的朝臣外,众人皆赞丞相神机妙算、足智多谋。
朝臣们有三天的时间各自回府收拾行囊细软。
最靠近消息源头的陆渊早在李允琛刚驾崩的时候,就安排府中女眷孩子赶赴交州苍梧避难了,因此陆家目前留在襄阳只有陆渊自己,还有陆煊陆煜两兄弟。
就在陆家做准备的时候,陆煜想到了贺令娴:
“父亲,令昌正在外打仗,眼下生死未卜,贺家没有朝臣在府,我们还是去带上令娴和望北吧!”
陆渊叹道:“为父何尝不想带上她们。此前安排你母亲、姐妹和侄子侄女去苍梧时,本就想叫上她们,可是娴儿非不答应,说一定要留在襄阳等昌儿回来。”
“当时只是防患于未然,可现在才是事态紧急,就让儿子再去劝劝她吧!”陆煜急切道。
陆渊略感不悦:“你也知事态紧急,又何必去贺家浪费时间?煜儿你须晓得,望北虽是你的骨肉,可她姓贺不姓陆,你这般上心真是为人作嫁。”
陆煜再三恳求,陆渊才终于答应,给了他半日的时间,让他前往贺府见贺令娴。
贺令昌出征三月杳无音讯,贺令娴在家中日夜悬心,未有一刻安宁。
陆煜突然登门造访,让贺令娴以为他带来了贺令昌的消息:
“令昌怎么样了!”
“我父亲说,你哥哥最后一次给朝廷传信还是上个月在荆西,”陆煜说道,“现在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情况如何。”
贺令娴陡然间丧魂失魄,愁云惨雾笼罩周身,感觉有无数块巨石压在心口,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令娴,你先别管令昌了,”陆煜劝解道,“再过不到两日,襄阳城的北门就会打开,我们必须在此之后迅速从南门撤离,你就跟我回陆家一起走吧!”
“不!他不回来我就不走!”贺令娴断然拒绝。
陆煜见她如此执拗,不免心急如焚:“你这样只会让令昌为你担心!令昌身经百战,他未必会有危险;可若城破后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他交代!”
贺令娴凛若冰霜:“贺家的事,不劳陆二公子交代。”
陆煜苦劝不得,正一筹莫展之时,忽然想到一事,遂问道:
“你不顾自己的安危,那望北呢?你要望北留在这里和你一起死吗?”
听陆煜提到贺望北,贺令娴坚定的眼神柔和下来,眸中蓄起了星星点点的泪光。
她紧抿着嘴唇,双手攥着衣袖起了千层褶皱,如她泛起波澜的心。
“令娴?”陆煜试探道。
“二公子,望北可以和你走。”贺令娴终于启齿。
正当陆煜欣喜异常的时候,贺令娴的下一句话于他似冰雪浇头:
“但我是不会走的。”
“为什么啊!”陆煜百思不得其解。
贺令娴澹然一笑,气度从容沉静,像是惊涛拍岸下兀自岿然不动的岸边杨柳:
“府中多有年老体弱的亲眷,她们行动不便,如何逃难?我身为一家之主,理当守护阖宅安宁,岂能弃她们于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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