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太后将三个男人一顿臭骂,而后把他们逐出了大殿。
三人彼此都有些尴尬,互相之间没有太多话,准备各自散去。这时,宇文锐及开口对谢凝之说道:
“谢大人,刚才在太后面前,多谢你为本将美言。”
谢凝之谦逊道:“在下只是据实而陈,将军不必言谢。”
说罢,又问道:“宇文将军此战南下数月,不知可对未来格局有何见解?”
宇文锐及轻笑一声:“若我有见解,刚才在太后面前就直说了。”
话说一半,他突然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陆焕:“陆大人参战的时间比我更长,你就没有什么心得体会可以分享吗?”
陆焕乍然间被宇文锐及指名道姓提问,一时尬住了,不自觉地看向谢凝之。
谢凝之见状,为陆焕打起了圆场:“陆大人参战时间虽长,但绝大多数时候都在益州策应宇文将军,对于局势的体察怎么能比得上将军你呢?”
宇文锐及没有再说话,内心微微嗤笑一下,但表面上还是淡然随和的样子,对着谢凝之和陆焕随意拱手行礼后便自行离去了。
看着宇文锐及走远了,陆焕才对谢凝之抱怨道:“来了北燕还是要受人的气。”
谢凝之波澜不惊:“陆兄这话少见多怪了。为人臣子,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这倒也罢了,”陆焕好奇道,“只是谢兄方才为何要替宇文锐及说话呢?”
谢凝之道:“这场战争,他是大军主将,但你我也都是协同谋划和作战的人。要是宇文锐及领了个大不是,你我又能好到哪里去?现在咱们算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帮他是我等分内的事。”
陆焕听了谢凝之的话,也觉得有道理,就不再理论这事,只是感慨:
“没想到南祁没落了,孟遇安却崛起了。她现在摄二州事,荆扬势成一体,李允瑛那个竖子也不知道还能在益州逍遥几时。孟遇安已经攻下了汉中和巴东,如果真让她攻到成都去,那益州可就真的完了。”
“所以我说,当时汉中和巴东失守后,陆兄不该那么急着回晋阳,”谢凝之出言轻微责备陆焕,“你一回来,李允瑛就更没个主心骨了。”
陆焕笑道:“不回来,难道留在成都陪着他等死吗?益州就算真的丢了,也与我无关,我何必为李允瑛操那份心。”
谢凝之陪笑两声,不言语了。
当初陆澄死后,陆焕没过多久就直接投奔了北燕,把自己的过往抛舍得干干净净。
虽然陆澄挑起阋墙之争,但他好歹也是抗燕十几年的民族英雄。作为陆澄的儿子,陆焕投燕后的这些年来竟是一点心虚纠结都没有。
谢凝之早就知道陆焕是个重利轻义之人,心中只有自己,没有什么善恶是非观。因此,他能说出刚才的话来,也就不奇怪了。
另一边,宇文锐及回到自己的府邸后,生了好久的闷气。他不完全是为了自己又一次的失败而懊恼,更是为了北燕的当下和未来而担忧。
自独孤太后执政起,胡汉交融比从前更甚。她不但重用了许多南来的汉人,甚至于朝廷中禁绝胡语,统一规定不再说鲜卑话,而改为中原官话。
其他方面,诸如官制、民俗、服饰等也多汉化,就连从前胡汉不通婚的制度都被废除了。
像宇文锐及这样的鲜卑贵族早就多有不满,但因为从前北燕连连克敌制胜、全国一片蓬勃向上的氛围,这些不满也就暂且压制在心里了。
可如今发展不如预期,众人心中的怨气便再难隐藏。
宇文锐及无意不敬独孤太后;相反,他内心其实是赞赏太后的。幼帝慕容铎黄口小儿,若不是太后稳住了政局,北燕之乱将不亚南祁。
可就算宇文锐及敬重太后本人,但当下北燕这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局面,也让他实在不吐不快。
生完闷气,他终归还是私下求见了孤独太后:
“请太后恕末将多言,但这些话末将不能不说。自从鲜卑汉化后,大燕就失去了从前的勇猛血性,怎知不是胡汉同流的恶果呢!还有那些从南边逃来的汉人,都是些出卖国家的软骨头,心思卑劣又无才无德,末将实在不明白太后为何要重用他们!”
面对宇文锐及的出离愤怒,独孤太后没有过多惊讶,只安之若素道:
“大将军一心为国,朕很是感动;但政治上有些事大将军若是不懂,倒也不必总是杞人忧天。”
“末将不懂,那就请太后赐教。”宇文锐及仍不放弃。
独孤太后走下高台,领着宇文锐及到了沙盘地图前——这是独孤太后每日都要待上数个时辰的地方。
沙盘旁边放着一些木制榫卯搭建的城楼模型,用以平常推演攻城战术。独孤太后将一个城楼模型移至宇文锐及面前,从它的内部一根一根向外抽出基底的木料。
宇文锐及不解其意,只能干看着太后不言不语地抽着。过了一会儿,城楼轰然倒塌,上层建筑顷刻毁灭。
“大将军现在明白了吗?”独孤太后开口发问。
“太后的意思是,毁其根基才能永绝后患?”宇文锐及试探道。
“不光是毁其根基,”独孤太后娓娓解释,“更重要的是动摇南祁的人心。”
“谢凝之、陆焕这些人有多少才能,朕心中有数;可他们既然带着诚意来了,大燕就要尽地主之谊,不能让客人两手空空。”
独孤太后说到这里,眼中精光一轮:
“投燕的汉臣过得越好,南边那些蛮子就越眼红、越坐不住。人心是很脆弱的,散了就聚不起来了,就像这城楼的基底。”
“善待汉臣就算了,那胡汉同流呢?”宇文锐及又问。
听到这个问题,独孤太后发出一声叹息:“中原文化源远流长,有千年底蕴,确实不是鲜卑所能比拟的。就连我们的前身匈奴,不也屡屡败在汉朝皇帝的手下,不得已迁徙千里。”
宇文锐及很是费解惊诧:“太后觉得匈奴的失败是因为没有汉化?”
“怎知不是如此呢?”独孤太后笑中带着深意,“大将军,朕明白你的心情,可你也要记住:个人荣辱恩怨在次,凡事要以国事为重。”
“末将知道了。”宇文锐及垂丧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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