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扶疏等了许久也不见孟遇安喝茶,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有些委屈地说道:
“将军难道是害怕我会下毒吗?”
孟遇安没有回应慕容扶疏的问题,却顾左右而言他道:“你来了这些天,我也没跟你好好说过话。”
说着对他招手道:“来,过来这边坐下。”
慕容扶疏心中喜不自胜,连忙上赶着来到孟遇安身边,于她桌案旁的一个杌子坐下了,仰着头期待着孟遇安和他说话。
“你是燕国皇室的一员,怎么会沦落到和亲的地步呢?”孟遇安问道。
孟遇安的提问让慕容扶疏不禁悲从中来,把自己少时父亲获罪、全家落难的经历对孟遇安言讲了。
“怪道呢,”孟遇安了然笑道,“若不是这样,她怎么会舍得你来。”
慕容扶疏做出楚楚可怜的样子:“扶疏半生飘零,幸而得见将军,只求将军庇护。”
他坐在杌子上,一直仰视着孟遇安,此时趁机抬手搭上了孟遇安放在案上的手,又缓缓用另一只手臂搂上孟遇安的腰,将自己的头轻靠在她身上。
孟遇安这一次没有拒绝,仍旧坐在案前岿然不动;慕容扶疏绕在她周身,宛如攀援古木的藤萝。
过了一会儿,慕容扶疏小心问道:
“将军,你接受我了吗?”
孟遇安转过头来,俯视着慕容扶疏仰起的脸,指尖挑起他的下巴,如炬的目光对上他如水的目光,凝视了好久。
“你觉得,怎么样才算接受呢?”孟遇安岸然傲睨。
慕容扶疏迎着孟遇安炙热的眼神,大着胆子直起身凑近上去。离得越近,眸光汇聚点在她的眼睛和嘴唇之间来回切换得就越快。
孟遇安的眸光一直汇聚在他的眼睛上,看着他在自己面前蠢蠢欲动却又惶惶不安的样子,心中竟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快意。
就在慕容扶疏的脸几乎要贴上孟遇安的脸之时,屋外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孟遇安的声音沉着如常。
门开了,是顾修之走了进来。他看到房中场景的时候,有一刹那的惊愕,而后强作镇定道:
“呃......对不起,是我来得不是时候。”
“不,你来得正是时候。”孟遇安对顾修之说完,又对慕容扶疏温声道,“你先退下吧,过几天我再去看你。”
慕容扶疏自觉今夜大有斩获,藏了满心的窃喜,依礼退出了孟遇安的书房。
慕容扶疏离开时,与顾修之擦肩而过,顾修之下意识撇过脸去没有看他。
待慕容扶疏走远后,孟遇安才问顾修之:“怎么了修之,这么晚找我有事吗?”
顾修之走过来,把一札文卷放在桌案上,解释道:
“去年襄樊之战中阵亡将士遗孀的补贴一直没有落实,有苦主闹到军队里来,这是她们的联名信还有诉状。”
“竟有这样的事!”孟遇安拍案而起,“补贴不是几个月前就批款下发了吗?这都春尽入夏了还没有落实,定是被下面的蛀虫吃了回扣!”
顾修之首肯:“扬州改革数年,军政清明;但荆州被朝廷旧恶腐蚀久了,一时改不过来。”
孟遇安果断吩咐道:“就传我的令,将负责此事的官员裁撤下狱,晓谕朝野和六军:再有违法乱纪、中饱私囊者,罪同此人。”
顾修之得了孟遇安的指令,就准备退下,被孟遇安叫住:
“最近为了燕国的盟约,你我也许久没有私下见面了。你好不容易才来一次,怎么说走就走呢?”
顾修之停下来,转过身面对着孟遇安:“公事已经说完,为何不走?”
孟遇安有些疑惑:“你这是怎么了?我总觉得,这半年多我们比之前疏远了好些。”
顾修之淡然一笑:“哪里有疏远,是你想多了。”
“从前的你,可不是这样的,”孟遇安颐然笑着走到他身边,“自从来到荆州,你越来越苦大仇深了。”
“那从前的你,就是现在这样的吗?”顾修之骤然发问。
孟遇安本意是想和他缓和一下气氛,不想他直接生硬回怼,自己也愣住了。
顾修之看着孟遇安发愣的样子,意识到自己话说重了,本想解释几句,可在庐江时顾家主君说的话此刻突然浮上脑海:
“什么人人平等,什么为了百姓,现在这样说,再过十年呢?再过五十年呢?修之啊,你就算把一条命搭进去,也不过是她利用的一个棋子,何必呢?”
他轻微摇晃了一下头,努力把顾家主君阴魂不散的话驱赶开,但同时自己也没了解释的欲望,只轻叹一声,再次准备转身离开。
“是因为慕容扶疏吗?”孟遇安在顾修之踏出门槛前问道。
顾修之的身体定在门前。他僵直着立在那里些时,才终于吐露了压抑已久的情绪:
“遇安,我觉得你越来越像一个皇帝了。当时我劝你不要南下援助李允璟,你执意要去——好,我就当你是为了贺将军。可李允璟被救回来了,就意味着旧秩序还是没有被推翻。”
他扣上房门,走过来面对着孟遇安:
“而你如今的地位权势,也都是建立在旧秩序的基础上。将来有一天,你会取代李允璟成为新的帝王,那么所谓新旧之间又有什么区别呢?还有那慕容扶疏......”
说起这个名字,顾修之的情绪更上了头:
“......刚才我进来的时候,我看到你看着他的眼神,就像一个帝王看着妃妾搔首弄姿的眼神一样,你从前何曾有过这样的眼神?你问我怎么了,我还想问你怎么了?”
顾修之慷慨陈词之时,孟遇安一言不发。直到他声音落幕,孟遇安才开口:
“你说完了吗?”
顾修之没有回答,只保持着风暴之后的平静。孟遇安继续说道:
“你说了这么多,又说得这么好,让我还能说些什么?是,我也许是变了,但我没有办法。我不想来这里,更不想留在这里,我得到了多少就失去了多少。”
她把顾修之拉过来,看着他的眼睛道:
“修之啊,我知道你和这里的其他人都不一样,但你比我还天真,一两个人的力量怎么撼动这个时代?我造不出蒸汽机、内燃机,引导不了工业革命,我只能让这个时代量变,却无法质变。”
孟遇安最后这几句话,让顾修之瞠目结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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