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一夜 抓鬼 上
    主从二人回到前厅之时,医士正在写方子,瞿寅蹲在一边,看看方子又看看躺在床上的邹氏,时不时多嘴问一句这个要有什么用,那个药会不会有毒。

    医士也没有不耐烦,耐着性子给他解释。

    元硕进去将人拎起来,低声呵斥,“中堂那头出事了,你还在这儿?”

    瞿寅没过脑子,冲口而出一句。

    “中堂出事了有你们啊,跟本少爷说有什么用。”

    尤乾陵可没有元硕软心肠,坐下之后说“你亲爹给人吊在房梁上,人都硬了,跟你说确实也没啥用。”

    瞿寅扭头。

    “你胡说……”话出了个头才发现对面是尤乾陵,立刻双手捂住嘴。

    一会后他自己回过味来了,回头瞪着滚圆的眼珠子看元硕。

    “真的?”

    元硕往外面一指,厉声说“你自己去看。”

    瞿寅说哭就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喊着爹啊,一路撒丫跑了出去。

    医士看着人跑出去,将写好的方子递给守在邹氏边上的珠儿,说“都是相当贵重的药品,你家那个二少爷还不错,记得让人备药。”

    珠儿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尤乾陵问“我们一直在这会吵着郡爷吧,方才我家少夫人醒了,我这就带夫人去他处。”

    医士也不拦着。

    珠儿将邹氏从临时纱帐隔起来的藤椅上扶起来,邹氏勉力地道了谢,两人便搀扶着离开了前厅。

    两人前脚刚走,尤乾陵就指使元硕派人盯着。

    元硕走后医士顺手过来给尤乾陵搭了个脉,数落说“您又气急攻心了。”

    尤乾陵“还不是给元硕气的,杀个人而已,啰嗦什么。”

    医士道“元硕只是明白杀人解不了您的心结。”

    尤乾陵恼了,抽回了自己的手。

    他何尝不知道治标不治本,可这是人家总气自己的理由么?

    厅堂内渐渐浮起来安神香的味道,尤乾陵将烟气缓缓吸进口鼻,躁动的心神也安定了下来。

    女店主那前后天差地别的模样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这不可能是个寻常的偃偶店主。

    她确实脾气不好,胆子比天大。可她也对人观察细致,判断十分精准,是个难得的人才。

    难怪袁九章想帮她一把。

    可事关祭天台,再难得的人也不能僭越底线。

    然而这个女人太能抓关键了。

    关键线索事关祭天台隐秘,倘若他可以出去找别人,他老早就去寻了。

    他非但不能找,甚至不能将自己的目的暴露半分。

    罢了,正如这女人所言,狐狸尾巴终究藏不了太久,瞿宅在他掌控之下,她插翅难飞。

    等用完了再杀也不迟。

    医士缓慢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如何?镇定下来了吗?”

    尤乾陵嘶哑着声应道。

    “嗯。”

    约莫一个时辰后,元硕便带着画回来了。

    与此同时,女店主也被带进了前厅,一起来的还有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瞿寅,以及拽着他忐忑不安的管家。

    闫欣进门便闻到了堂上的异香,诧异地看向闭目养神的尤乾陵,侧头小声问元硕。

    “该不会真被我气到了吧。”

    元硕低声呵斥。

    “你还敢提这事?”

    从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的闫欣,这会见有人给自己气到了,回想起了当年被自己气到七窍生烟的父亲,稍起了一点愧疚之心。

    “对不住啊,下次……”

    她的愧疚心还没发挥出来,就听尤乾陵说“你还有心思说对不住。本王让你活了一个时辰了,现在你就得全力让本王明白你这一个时辰没白活,否则你对不住的元硕就得亲自砍你脑袋了。”

    闫欣“……”

    元硕还能若无其事地拿她的小命开玩笑。

    “靠你了,我现在还不怎么想杀人。”

    画师将几幅画全数都放在尤乾陵身侧的桌子上。尤乾陵侧身靠过去,挨个看了一会。

    每张画像上的人都不一样。

    不管是身形,面貌还是穿着。他将元硕招过去,道“工部的官服,就这?”

    元硕迈步过去倾身看。

    “工部的官服和其他部也没什么不同啊。”

    尤乾陵捏了捏眉心,道“给她看。”

    元硕招呼闫欣过去,低声给她说“朝廷官员的官服一般情况之制式都是一样的,只分品级,但是三年前祭天台那次大祭圣上出于百废待兴的意欲,因此那场大祭上,所有参与人员穿的都是新制的。之后整个朝廷的官服全都换了。”

    闫欣低头看了一眼图上画着的所有画像,里面清一色都是新制的朝廷礼服装束,然而三年前死在天机阁底下的人,身上衣着却全数都是旧式的礼部。其中缘由谁也不知。

    闫欣仔仔细细地挑了其中三张画,将画放在一块,细细端详。

    “其他都是假的,只有这

    三个是真的。这三个是同一人,穿的是旧式的官服,约两尺八个头,身形偏大。”

    尤乾陵侧目过去,问“为何?”

    闫欣指着被挑出来的其中一幅,解释道“人做任何动作都有特定的运作规律,这个人走动,上下身不协调。上身不动,仅靠两条腿往前迈?但凡是个人都做不到。”

    “还有这个,上身前倾,脚上却是八字官步,这样的走路方式根本走不快。姑娘小碎步都能轻易追上,做不到在人前忽然失踪。”

    尤乾陵道“那真人又如何做到转角就不见了?”

    闫欣拿出尤乾陵描述的那幅图,道“这幅画对吧,这里是前门,这是迎瞿艾夫妻俩进门,之后消失的那位。”

    她站直身。

    “这条路离中堂极近,利用瞿艾夫妻引起骚动之后,转移大部分锦衣卫的注意力,之后去往中堂将那木块放进去引管家离开。随后乘隙去往邹氏附近将假人放在路口那边放一会,收了之后,观察宅子的情况,然后去往中堂,将瞿老员外杀害。”

    尤乾陵“你说消失就消失?瞿艾夫妻俩两人在场,四只眼睛还看不住一个人?”

    闫欣抬头站直,正色道“那条路,倘若给我再走一趟,我便能告诉郡爷,凶手是如何做到的。”

    元硕往后退了一步,正要开口说我带她走一趟,却见尤乾陵亲自站了起来,说“也行,本王随你走着一趟。带路。”

    今日乃是正统清明日,一轮悬月既圆又亮。

    一行人陆续出了前厅,先由元硕瞿寅带路到了瞿家大门之前。瞿寅在这位气场强大的平南郡王不敢造次,鹑鸽似的缩着走路,到了也是躲在闫欣身后,小声说“哎,你怎么惹到郡爷了。”

    闫欣觉得这二少爷大约真当他是瞿家的侍女了。这会亲爹出事了,官家软趴趴不顶用,大半夜他又不敢一个人去找长姐,前后左右能算得上自己的人也就她了。

    然而这个小侍女还不长眼惹了随时会砍人的平南郡王,他这个瞿家临时家长能不忧心忡忡吗?

    可她现在最多就只能说一句“没事,郡爷不会不讲理。”

    不远处的元硕悄悄挨近尤乾陵,说“也不知道谁给她的自信觉得您会讲理。”

    尤乾陵挑眉。

    “我何时不讲理了?”

    元硕撇嘴。

    “是是,您最讲理了,只不过这理是您说了算。”

    尤乾陵呵呵冷笑。

    闫欣用力拍瞿寅的后背,瞿寅那躬着的背瞬间挺得笔直,但这力气属实有些大,旁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瞿寅抱怨道“你做什么呀。”

    “抓鬼。”闫欣简略说两字,便切入正事道“就照你这个身形做底。少爷您对这宅子还算熟悉吧?”

    虽然现在在场的所有人,她最想用的人模底子是这里最好看的那个。

    只是用不了。

    她颇为可惜地拍了拍瞿寅。

    瞿寅听得一头雾水道“那肯定没有我哥嫂熟,不过我也来过许多次,路是熟的。”

    闫欣点头“二少爷替我再带路。先去找您长姐所在的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