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把教室的门掩上，裹挟着清晰湿润的气息发出厚重的响声。
正在值日的舒冉听到声，打开门拿起凳子挡在门前，防止吓到别班的同学。
好朋友兼同桌周敏烟看着走廊外乌云笼罩。
她郁闷着：“这什么天气，前面还大太阳，这会就要下雨了。”
随即又看向舒冉，“你家里人真不来学校吗？是不是因为他们没有空啊？”
上周是高一下学期的一次摸底测试，舒冉作为进步生，可由班主任邀请家长来学校一同和学生拍纪念照，见证学生成长的同时以资鼓励。
舒冉一顿，转身朝周敏烟扯了个勉强地笑，“对啊，他们没空，要照顾弟弟。”
说这话时舒冉自己都有点局促，昨晚电话里母亲苏慧慧的声音好像再次回荡在耳边。
“不是说成绩不成绩的事情，是想让你再努力懂事一些，你弟弟才三岁，我去了谁在家里看他？”
“我拍照不好看，去了也是丢人，有什么好拍的。”
“再说了，当初是你自己要考去芙城一中，叫你在小县城里读书你不要，现在搞这个拍照来麻烦谁。”
父亲舒伟国在牛奶厂里送货，平日里忙得不可开交，她只能找苏慧慧。
再三哀求之下苏慧慧还是没有答应来学校。
周敏烟安慰舒冉：“没事的冉冉，你看那些住宿生，几个人挤一间宿舍，三天两头吵架，好歹你不用住宿，有自己的小房间，不知道多少人羡慕你呢。”
舒冉其实很想说，因为弟弟刚出生每日在家哭闹，苏慧慧不仅让舒冉管着，还让弟弟和自己住一间房间。
还未过世的奶奶担心影响自己在家学习不方便，给她在学校附近找了一间单间，还用自己的养老金一口气付了三年的租金，苏慧慧知道这事闹了一通，要不是奶奶发了火，恐怕她的房租早就被拿去贴补家用了。
家丑不可外扬。
看到周敏烟一脸认真地安慰自己，为了不让好朋友担心，舒冉只能附和道：“是呀，自己一个人住也挺好的。”
挺好的，只是苏慧慧和舒伟国从来不来看她。
说到这个，周敏烟就开始吐槽起自己和父母一起住的各种缺点了。
明明是吐槽，舒冉却很羡慕周敏烟，从她的话语中不难听出，周敏烟的父母很宠她。
噼里啪啦的雨点砸在窗户上，小珠大珠相汇滑落，舒冉将最后一组的空位打扫完把书包从抽屉里拿出。
与此同时，舒冉的手机也从书包里滑落出来。
上面显示五分钟前她收到一条短信，是母亲苏慧慧的短信，说自己这会有空在她学校附近，让舒冉过来给她送把伞。
舒冉弯着唇对周敏烟道：“敏烟，我妈妈这会有空在学校附近，让我过去一趟。”
周敏烟忍不住扬起声：“真的吗？你妈妈有空的话，你刚好住单间可以让她待一会，一会晚自习刚好是老李的，直接让你妈妈来就行了。”
“但是一会要下雨了，你记得早去早回。”
老李是李英梅，是高一六班的班主任，正是舒冉班上的。
舒冉和周敏烟想得一样，她点了点头，用力地“嗯”了一声。
正好，她可以再和苏慧慧解释一下自己成绩的事情。
两人撑着一把伞出教学楼，一路上周敏烟和舒冉分享学校里的个个漂亮学姐或者同学的八卦。
周敏烟性子开朗，大大咧咧的。
舒冉不一样，她温和随性，不怎么与人交际，活脱脱的属于半内敛的性格，在一中里是不怎么起眼的存在，身边玩得最好的就是周敏烟了。
两人到校门口分开，苏慧慧给舒冉发了定位，芙城一中附近的罗兰小区，距离这里不过五百米的距离。
舒冉换成自己的那把小伞前往目的地。
雨下得越来越大，校服外套根本抵不住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带来的温度，手臂上不知不觉起了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
舒冉无奈地从书包里拿出伞撑起。
这把旧伞舒冉从初中就开始用了，如今不仅连伞柄都生锈了，而且拿在手里掌心立刻就印出一道砖黄色的痕迹。
就连伞面上都有一个小洞，雨水顺着小洞落在她的脸上，冰凉冰凉的。
罗兰小区是芙城里最好的小区，地段优越，就连小区门口都建得优美别致，舒冉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保安亭边上的苏慧慧。
苏慧慧也看见了她，朝舒冉的方向喊。
舒冉快步走过去想问苏慧慧是不是要去学校的事，结果不等她开口，苏慧慧就噼里啪啦倒豆子似的抱怨起来了。
苏慧慧说今天这个天气太差了，今天罗兰小区新搬来了一个大户人家，好友刘阿姨是家政阿姨恰好过来打扫，两人约好了晚些去芙城大厦里选购小孩子的物品，结果下起了大雨，想起芙城一中就在这附近，所以才叫舒冉过来送把伞。
大雨带来的冰凉气息扑面而来，舒冉闷闷地开口：“那妈妈，现在雨这么大，你要不去我那待一会...一会正好晚自习是班主任...”
“现在还哪里来得及待一会，你弟弟的东西都没法买了，刚刚邻居打电话说你弟弟醒了，正闹着找我，我要回去了。”苏慧慧看着天气，又打开手机正翻着什么，随口问了一句：“你刚说什么晚自习？”
“没什么，妈妈那你先回去吧。”她的语气有着压不住的失望。
原本还以为......
苏慧慧顿了一下，从手机屏幕里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扯了一个笑，“嗯，在学校做什么事都要注意些，别和人吵架，这样将来在哪都有朋友，你弟弟还小，你是当姐姐的读了书以后就要帮他，这周末你刚好在学校里多复习复习，就不要回家了。”
舒冉“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她是姐姐，所以要让着弟弟，现在努力读书，也是为了以后多帮衬帮衬弟弟，这些话，她已经听过很多遍了。
母女两个话本来就不多，平日里说的也是让舒冉省点心之类的，苏慧慧又和舒冉说了几句话之后就拿着她的伞走进了雨里。
舒冉朝苏慧慧喊：“妈妈，要不我们一起撑着去学校吧，我一会还要上晚自习，这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
“你是女孩子，迟到有什么的？你学习有那么重要吗？我还要着急回家照顾你弟弟，你就在这等雨停。”苏慧慧有些炸毛，“行了我不跟你多说了。”
苏慧慧走之前又折返回来给她一张五十元，说是让舒冉再买把伞，这把用了很多年了，什么破伞都淋到她了。
看着手里的这张五十元，舒冉深吸一口气，试图挤出一个笑容，却怎么都有点僵硬。
舒冉独自呆站在保安亭里，心里塞满了失落。
这次摸底考试，她真的很想被苏慧慧夸奖，证明自己不差，证明自己学习也是很重要的。
其实……其实她到现在和苏慧慧都没有一张合影，更别提什么全家福。
但至少她还是想着自己的。
这样，就足够了。
舒冉试图努力说服自己。
可——
苏慧慧从来没有来看过她一次，就连踏进那间单间都没有过。
其实舒冉很想问苏慧慧，为什么有空给弟弟买东西，没空来见一面班主任呢？
舒冉想不明白。
在保安亭等了很久，雨没有停的趋势。
舒冉听到里头换了班的保安站起身。
她心下一动，抿了抿唇朝保安小心翼翼地问：“保安叔叔，可以借把伞吗？我晚自习快来不及了……我一会上完晚自习马上给您送过去……”
保安见外头站着个手握杂牌机的舒冉，红着脸走出来赶她：“哪来的穷酸丫头，别站在我们小区门口，去去去，挡着我看住户了。”
“还借伞，借什么伞！你看我像伞吗？我跟你说钱就是被你们这种穷人弄光的！”
“不好意思。”舒冉连忙站到保安亭外头的角落去。
傍晚的天气黑漆漆的，舒冉没由来的一阵心酸，压抑感扑面而来。
她的眼眶湿润。
2012年的雨，好冷，冷的有些蒙蒙的。
保安皱了个眉头：“我说小姑娘，你要站到我们小区外面去，不是在这里。”他用手推舒冉。
舒冉羞愧难当，被保安推得往后退，身子出了保安亭，风雨淋在她的身上。
几乎是瞬间，她整个背后湿透，雨水滴滴答答地顺着后颈下滑进锁骨里带来锥心的痛。
保安的力气过大，她踉跄两步，背后撞到了个人。
下一刻，她听到头顶处传来一道清冽嗓音。
“不好意思。”
舒冉转过头去，瞬间僵在原地。
视线缓缓从一双黑白球鞋停住，往上至骨节分明的手，青筋沿着冷白的手腕向上，最终舒冉的目光定在了执着一把墨黑的伞柄的指节上。
脸颊上的雨水顺势滑落进舒冉的锁骨之下，冰得她一颤。
半晌，舒冉抬起头，视线匆匆从少年身上掠过。
这一眼，叫她忘记了呼吸，忘记了自己的嗓音。
少年撑着把伞，挺拔如松地站在她的眼前。
纯黑的卫衣搭着黑色的裤子，一眼清瘦，骨架里尽是淡然疏离，气质如朦胧凉月，纤尘不染。
她从未见过这样干净凛冽的少年。
大抵是一辈子都不会忘却这样宛若晴雪的少年了。
好半晌，舒冉思绪回笼，黏腻的校裤冰冷的贴在腿上，她怔住了。
人在听到陌生道歉且为小事的第一反应就是接受。
“……没、没事。”
说完，舒冉才反应过来。
是她撞到对方，反而他先道歉。
听到舒冉的回应，少年没再说什么，撑着伞继续往小区门口走。
小区门口驶来辆华贵的车辆，蒙蒙雨雾之中，舒冉看不清那辆车的牌子，只知道前排车门打开，下来位撑着伞的中年男人，直线直逼少年身上。
应当是他的车来了。
遥遥雨中，舒冉无处可去，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保安亭站。
只可惜保安依旧不依不饶，甚至没了耐心。
“不是我说，你怎么又回来了？我不是让你走了吗？你挡着我了，我跟你说我没伞借你了你怎么还来！你晚自习迟到了别赖我！”
舒冉鼻尖一酸，无可奈何地说：“保安叔叔，能不能让我避会雨，雨小了我就走。”
“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现在也没办法走……”
保安烦了：“你看我们这像避雨的地方吗？刚刚你妈妈都把你伞拿走了，更别说我这还能留你，你赶紧走啊！烦不烦，在这儿碍人！”
保安的声音大到舒冉觉得整个小区门口都可以听见，他甚至再次推着舒冉。
舒冉无法再麻烦他，转身离开。
不知道……要怎么回去……
无措与迷茫充斥着她的大脑，喉咙干涩到咽下的口水都觉得苦涩，泪水甚至在雨水打在脸上时快要从眼眶中溢出。
她看到，那辆华贵的车还未开走。
而少年撑着伞向她的方向走来。
朦朦胧胧的天气，笼罩了他的神情，像是漫画里的主角走出逆境。
舒冉已经记不清当时，只记得走出大雾的少年停在了她的面前。
问她。
“你要去哪？”
大雨落在伞面上，宛如白净珍珠落在玉盘上，雨声衬托之下，清润的嗓音裹挟雨声震动舒冉的鼓膜。
“顺路的话，我送你。”
而后，他矜冷地补充：“算赔罪。”
舒冉怔怔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