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席的时候,孟取善多看了两眼那位苏表姑。
看上去二十多岁,柳叶眉丹凤眼,大部分时候只是笑着坐在她母亲旁边,听她们说笑,自己极少开口,很是娴静的模样。
注意到她的目光,苏表姑看向她,露出个长辈式的和蔼笑容,矜持地对她点点头。
崔若崔茹姐妹两个坐在孟取善旁边,偶尔会悄声和她嘀咕两句,向她介绍崔家这些亲戚朋友。
在她们眼里,孟取善很快就要是她们的嫂子了,现在认识了这些人,以后也方便。
“这是大姑姑,嫁到了忠义侯家。”
她们说的是歪坐在崔老夫人旁边,满头珠光宝气的女人,长相明艳大气,一笑眼睛边上就有细细的皱纹,看得出来已经不年轻了。
刚才孟取善来时她还没到,她们玩毽子时才来的。
孟取善对她有些印象,似乎是小时候来崔府,时常被她打趣取笑,尤其喜欢把她和崔衡凑一起玩笑,非要逗哭一个才行。
“那边那个你应该认识,是大堂姐,就是衡哥的亲姐姐,她可疼衡哥了。”
“萼姐会下棋会写诗,大家都夸她是个才女。”
孟取善看到站在李氏身旁的年轻女子,扶着微凸的肚子,低声和母亲说话。
她们好像是在谈论她,因为母女两个很快都朝孟取善这边看来。
母女两个那一瞬间皱眉的表情很像。但李氏很快又恢复笑容,崔萼却连装都不想装,始终维持着皱眉的表情。
孟取善对崔萼也有印象,小时候来崔府,大人们更多是打发她和崔萼一起玩,但崔萼从小就不爱理会她,看不顺眼她喜欢跑跑跳跳,也看不顺眼她爱吃点心胃口好。
一屋子老老少少的女人们在一起,说不完的话,那些眉眼官司,孟取善发现了也当没发现,自顾自吃席,并在心中点评一番。
从席面上来讲,崔府这个寿宴规模不大,用料讲究,几乎都是些贵价食材,端上来的菜色富贵是富贵了,却只能吃一个稀奇。
不好吃。所以孟取善都没怎么动筷子。
她这个表现好像歪打正着,让李氏比较满意,一直悄悄关注她的李氏暗自点了点头。她就看不上别人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席面撤下去后,一群人再度转到老夫人院子里说话。
这时有个侍女过来对崔老夫人说了几句,崔老夫人还没说话,坐她旁边的姨奶奶就迫不及待说:“都是自家亲戚,有什么好避嫌的,快叫你们家老四进来,说来我这个当姨母的也有好几年没见过他了,也让我跟他打声招呼!”
是崔竞过来给嫡母祝寿了。这还是他今天第一次露面,在场女眷们都知道崔竞,但平时能见到他的机会很少,此时都或光明正大或隐晦地往门口瞧。
没一会儿人进来了。
他换下了刚才在院子里那身朴素干练的衣衫,穿了身较为正式的官服,更衬得他器宇不凡沉稳端肃。
进屋后,崔竞目不斜视地从孟取善她们身边走过,先问候长辈们。
“跟母亲客气什么,你伤还没好,就在院子里休息就是了,母亲难道还急着向你讨一份寿礼吗?”崔老夫人说。
“到底是母亲寿辰,不露面也不像话。”
“哎呀,老姐姐我真是羡慕你啊,你家老四又出息又孝顺!”苏家姨奶奶笑呵呵插话,“竞哥,你还记得我吧,我是你苏姨母。”
她又拍拍身边的女儿:“这是你表妹,你们以前也见过的。快,云姐,和你表哥见礼。”
崔老夫人有些笑不出来了,她知道这个妹妹一心想把女儿嫁给老四,都和她说清楚了老四不可能答应,她还是不死心。
要是暗地里试探几句也罢了,这么众目睽睽的,表现得这么露骨,也不想想万一事情不成,会怎么被人耻笑。
“好了,打招呼也不急于一时。”崔老夫人瞪了苏姨奶奶一眼,又和蔼地对崔竞说,“你姨母与我几年没见,好不容易来梁京一趟,要在家中多住几日。”
毕竟是自家妹妹,崔老夫人还是帮着试探了一句:“你姨母和表妹对梁京不熟,你和你大哥他们几个,谁若有空,也替母亲招待招待。”
崔竞不动声色:“正要告诉母亲,接下来的时日儿子事务繁忙,怕是不得闲,咱们府里离我当差的地方太远,儿子准备近日就搬到渭桥那边的宅子里去。”
“陛下御赐的宅邸,也不好空置太久。”
崔老夫人笑不出来了,她没听说崔竞要搬走,这么突然,怕是对她的试探表示不满呢。
崔竞对她远没有表面上那么恭敬,心里有不满,马上就要回击。
崔老夫人这几年少和他相处,都快忘了他是多么果决的脾气。
若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崔老夫人就要喊老大老二他们过来闹了。
但她要面子,只能强笑着劝道:“怎么这样急,你那御赐的宅子还要修缮收拾,你不如在家多住些时日,等那边收拾好了再搬不迟。”
“多谢母亲关心,宅子已经修好了,我也是想着陪母亲过完寿辰再搬。”
崔竞忽然过来扔下一个消息,将崔老夫人的好心情全搅没了,又很快离开。
在场不少人都看出这对母子之间的言语交锋,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但当着主人家的面,也只是互相传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当然也有人看不出来的,那位苏姨奶奶就没瞧出来,埋怨崔老夫人:“竞哥怎么突然就要搬走,你就这么让他搬走?一家人还是住一起的好,更何况他还没娶妻,一个人哪有在外单独住的道理。”
崔老夫人气结。他突然要搬走,还不是看出你的打算了,不想被纠缠。
崔竞走后,过了好一阵,气氛才重新热络起来。
站在孟取善旁边的崔若忽然起身出去,片刻后又回来了,悄悄拉拉孟取善的袖子,将一样东西塞给她。
孟取善接过来一看,是一支钗子。今日李氏亲手插在她发髻间的钗子,代表着她和崔衡婚事的定钗礼。
“刚才四叔叫人喊我出去,让我把这个钗子转交给你,我们先前在四叔院子外面踢毽子,你的钗子不小心掉在那了,被四叔捡到。”崔若小声说。
可能是她趴在墙上摔下来那一下,后来她们匆匆走了,谁也没注意掉了钗子。
难怪李氏刚才看她皱眉,大概是发现她钗子不见,以为她自己取下来了,觉得她没规矩。
孟取善捏着钗子,问崔若:“四叔还在吗?我去道个谢。”
现在厅里转移了话题,没人注意她,孟取善悄悄起身出去。
崔若说四叔就在崔老夫人院子外面小花园的长廊拐角处,孟取善找过去时,发现有一个人比自己先到了。
是苏表姑苏暮云,她与崔竞隔着一段距离,相对站在长廊上。
“四表哥,很久没见了,这次我和母亲来崔家小住,是不是打扰到四表哥了?”苏暮云语气歉疚。
“你们是母亲的客人,谈什么打扰。”崔竞语气平淡。
“这是我准备给各位表哥表嫂们的礼物,四表哥就快搬走了,我怕之后没机会再见四表哥,就想先送给四表哥。”
苏暮云拿出的是一个香包,浅青色,上面绣着精致的纹样,透着花香,一看便知是花了心思做的。
崔竞没接,说:“我不习惯带香囊,多谢你费心了。”
苏暮云鼓起勇气才过来想要争取一番,没想到他拒绝得这么毫不犹豫,态度又如此冷淡,心中又难受又羞耻,红着眼圈匆匆离开。
崔竞等她走了,面色微冷地靠近附近的花窗:“谁躲在这里?”
他刚才就听到一个脚步声接近,停在了花窗后。
他透过花窗看向墙后,发现站在那的是孟取善。她手里捏着一枚红黄相杂的叶子转动,忽然被他抓到在偷听,下意识收起手,将手背在身后。
崔竞表情缓和一些,问:“怎么站在这……钗子拿到了?是你的吧。”
孟取善点头。
崔竞隔着花窗和她对视:“又是来谢我的?”
孟取善手背在身后又转了转那片叶子,忽然直白问:“我听说崔四叔要娶妻了,真的吗?”
崔竞沉默片刻,语气严肃起来:“这是小辈该问的问题?”
他和孟取善几次见面都笑容温和,此时猝然沉下脸还有些可怕。
但崔竞发现她好像并没有被他吓到,还敢盯着他的眼睛看。
崔竞先一步转开了目光,心里有些无奈,声音低沉平静:“我不打算娶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