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卢宛看着渐渐空无一人的喜房,抬手轻轻揉了揉自己被凤冠压得有些发酸的脖颈,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终于不用再应付先来看新娘子的七大姑八大姨了。
可是旋即,又想到那些人离开的原因,是时辰已晚,不能再打搅新人,卢宛只觉自己的面颊,一下子滚烫起来。
方才松了一口气的心,又渐渐沉了下去。
瞧见卢宛面上神情的变化,侍立在一旁的喜娘低声问道:“夫人是否饿了?奴婢教人送些茶点来,夫人先垫垫肚子。”
听到喜娘这般说,卢宛的眼眸望向外间摆上的一桌酒菜,下意识道:“那里不是有现成的酒肴吗?为何要……”
话只说了一半,卢宛便反应了过来。
她作为新嫁娘,自然是要等新婚夫君在外面应酬完宾客回来的。
一旁的喜娘见卢宛话说了一半,便顿住了,显然不用自己再解释的了然模样,心中有些赞赏她的聪慧通透。
微微侧身,喜娘正要吩咐女使下去备些茶水点心来,毕竟,之前这位新夫人只是用了几个半生不熟的饺子。
可是未曾料到,说曹操曹操到,这厢卢宛的心绪正因为想到今晚将要发生的事而微沉,房门却忽然被人自外面推开。
卢宛轻轻抬眸,看到由侍从推门侍立着,阔步走进来,眉目沉沉,一身冷冽威压的高大男人,微抿了下唇,心弦绷得更紧。
有些紧张复杂的情绪,在喜房中侍立的女使们皆无声离开时,变得愈发强烈。
纤指握紧了手中的喜扇扇柄,卢宛听着寂静得落针可闻的房间中,男人撩开掩映的珠帘,走进内间的缓缓脚步声。
难以预料男人挥退了房中的女使与侍从,走进内间是要做什么,卢宛静静地垂首敛目,攥着喜扇扇柄的纤纤十指,都因为太过用力而有些生疼。
她轻轻抬眸,想要悄悄看一眼男人的动向。
却不料,视线正与男人墨眸沉沉,凝着自己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
“谢世……”
话说了一半,忽地想到了什么,卢宛骤然顿住了口中的言语。
不知道是因为男人落在自己身上,那有些晦暗不明的视线,还是因为自己的失言,卢宛只觉自己的面颊,腾地一下子烧了起来。
似是瞧出了她的不自在,男人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在房间中响起:“饿了吗?”
方才失言了的卢宛,暗暗思忖要端正矜持地回答。
只是,她正要开口,肚子却忽然响了起来。
这下,卢宛的面颊滚烫得更加厉害,整个人更是愈发不自在起来。
所幸冷漠威严的男人并不曾耻笑她,而是走近床榻,循礼取了卢宛手中拿着的喜扇,然后转身离开了内间。
终于解脱的卢宛暗暗揉了揉有些发酸发僵的手腕,站起身来,跟在男人身后亦步亦趋地走到外间。
看到桌案上摆放的酒肴,卢宛微不可察,轻轻咽了下口水。
视线落在柔和的灯影烛光之下,容貌愈发显得清艳秀致的女郎身上。
瞧见她的目光凝在一桌宴菜上,佯作克制又难□□露出些许着急的娇俏可爱的模样,男人点漆般的清冷墨眸中,透出几分隐隐的笑意来。
他好整以暇,优雅散漫地在桌案旁坐下,卢宛微敛正红嫁衣的宽大袍袖,坐在他的旁边。
轻轻看了一眼同样身着宽大喜袍,愈发显得面若冠玉,淡漠清冷的男人。
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卢宛跟着他举箸的动作,夹了一块粉蒸小排,放入口中。
咸甜适中,软糯可口的小排教卢宛的眼眸瞬间亮了亮。
她斯斯文文地将吃完的骨头放到骨碟,举箸又在八宝鸡羹里夹了一块爽口的鲜笋,直到……
“咳咳咳……”
已经一天都不曾正经吃过东西,卢宛正安静地用饭,斯文克制又有速度地大快朵颐,却忽然呛了一下,咳嗽起来。
用了几筷子便没了动作的男人,视线一直若有似无凝在身侧娇俏鲜妍的小妻子的身上。
此时见她咳嗽起来,男人抬手,在她的后背轻拍着。
原本有些放松下来的卢宛,因为男人的这个举动,身体又有些僵硬绷紧起来。
侧眸,望向坐在自己身侧,自己已经不再咳嗽,也并不曾收回手去的男人,卢宛张了张口,轻声道:“多谢……”
该怎么称呼他呢?
定了定心神,在心中为自己打了下气,卢宛对着面前望着自己的男人,镇定地嫣然一笑:“多谢夫君。”
说罢,她垂首,细嚼慢咽地继续用着碗中的饭菜。
不知道便这般过了多久,期望时间能够慢一些,再慢一些的卢宛,忽然听到身侧男人开口问道:“用好了吗?”
攥了攥手中玉箸,心知肚明不可能再拖延下去的卢宛顿了下,方才轻点了下头。
“嗯。”
她随着身侧高大挺拔的男人一同站起身来,只是,卢宛正要抬步的时候,却忽然被身侧男人打横抱起,带入内间。
正红色幔帐被打落,床帷轻掩摇曳,隐隐透出若有似无的细碎声响来。
“知道该怎么伺.候人吗?”
发髻被拆开,乌发披散在枕面以及肩头的卢宛水眸迷蒙,面红耳赤地摇首:“不……不知道……”
望着她绯色的姣好丽容,不知所措的紧张赧然模样,复又想到那日勾人魂魄,青涩可口的滋味,男人的声音变得低沉喑哑。
“不知道也无妨。”
墨眸沉沉,翻涌着汹涌的浓烈情愫,他垂首轻笑了一声,喉口发紧:“为夫教你。”
……
翌日上午,天光大亮之时,疲惫昏沉的卢宛被女使唤醒。
她拥着锦被,缓缓坐起身来,意识渐渐回笼,昨晚发生的一幕幕,瞬间涌上脑海。
不同于一个月前的那一回,昨夜,她的意识一直是清醒的……
所有的一切,都仿佛还历历在目。
卢宛微抿了下唇,按捺下脑海中的记忆,以及有些发烫的面颊,想要自床榻上起身,只是身体却酸痛疲乏得很。
抬眸瞧了一眼面前的女使,卢宛声音微有些沙哑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女使一面将正红色帐幔挂到两侧的帘钩上,一面笑着说道:“回夫人的话,现在巳时一刻了。”
闻言,卢宛蓦地睁大了眼眸,显然并未料到时辰已经这么晚了。
看出卢宛的惊诧来,女使忙道:“家主离开前吩咐过,夫人昨日累着了,要您多睡一会子再过去。”
卢宛方才松了一口气,只是想到谢行之吩咐女使的话,面颊却又有些发烫。
昨晚是他们的新婚之夜,其实卢宛知晓,昨夜谢行之在她后半夜泪眼模糊的轻泣告饶中,已经是有所克制。
但,等到下了床榻,站在床前时,难以控制的,卢宛还是有些腿脚轻颤。
她年岁尚小,初经人.事,实在难以适应久经情场的男人的肆意驰骋。
两人在床榻之上并不怎么合拍,但既然已经成婚,夫君贪恋自己的身体,并不是一件坏事。
卢宛这么想着,由女使侍候着穿衣梳洗,在去谢老夫人的寿安院的路上,遇到了正在等待着她的谢行之。
看到墨眸沉沉,正在望着自己,一身玄衣,长身玉立的男人,卢宛有些不自在地红了一张丽容。
循着礼节敛衽礼了礼,克制住自己的那抹异样,卢宛跟随着谢行之,来到了谢老夫人居住的寿安院。
自多年前老家主去世后,谢老夫人常年吃斋念佛,生得一张慈眉善目的圆脸。
此时,谢老夫人坐在寿安堂的花厅中,身着绛色云锦衣衫并同色褙子,发髻梳得一丝不苟。
她的穿着打扮富贵简朴,神色虽常带着和善的笑意,但举手投足之间却流露出不怒自威的矜贵。
微微垂首,谢老夫人喝了卢宛奉上来的茶,又命在一旁侍候的仆妇,给了卢宛一只成色上好的玉镯。
做完这一切,谢老夫人看着年岁虽不大,但性子却瞧着端庄沉稳的卢宛,眼眸中微不可察的划过一缕满意之色。
侧眸,瞧了瞧站在身旁的孙女谢芊,谢老夫人道:“芊娘,去见过你父亲母亲。”
谢芊曲膝礼了礼,怯怯地应声道:“是。”
她走到谢行之与卢宛的面前,眉眼低垂,柔顺地行礼道:“芊娘见过父亲,母亲。”
这位五姑娘谢芊,卢宛记得自己从前应是见过她的,只是印象不深罢了。
卢宛依稀记得,五姑娘谢芊的生母是孙姨娘,先夫人郑氏不曾去世之前,曾多年缠绵病榻,谢家后院的掌家权一直在孙姨娘手中握着。
孙姨娘出身小官之家,生得清丽貌美,为人虽低调,但处事却八面玲珑,这些年管起谢家后院来,早已得心应手,游刃有余。
有这样一位七窍玲珑的姨娘,五姑娘谢芊却教人诧异地性格内敛,天资平平。
除了与她姨娘一般,同样生得一副清丽婀娜的好相貌,五姑娘谢芊唯一可以被人称道的优点,便只有多年陪伴,孝顺祖母在侧了。
自短暂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卢宛看着面前比自己年幼约莫三四岁的继女谢芊,轻轻侧身示意女使送一个早已备好的香囊给她做见面礼。
察觉到坐于自己身侧的谢行之的淡漠目光望了过来,却并不曾开口让谢芊起身。
卢宛神色平静地微微一笑,尽量和蔼道:“芊娘不必多礼,起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