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认命，却不服命
大明赋税，分夏秋两季。
夏税从六月份一直到八月份。
秋季所征叫做秋粮，限第二年二月份前交清。
因此这次所有清丈田亩的工作必须在六月份前完成。
很多下派的新晋进士，却在这一步遇到了麻烦。
包括新科状元，李进。
麻烦有很多，因地因人因时。
其中最恶心的一点是，下面的胥吏阳奉阴违，反而借着税制改革作恶，原本对百姓好的一件事，被他们操作成一件坏事。
老百姓因此误解新的税制，同时更加误解朝廷。
定远县，定青山。
两个胥吏带着几个衙役，正在用手中的绳尺丈量一块刚开荒不久的田亩。
“你们也太不讲道理了，这地我们还没整完呢，怎么就登记成熟田了。”一个姑娘大声开口喊道。
这个小姑娘正是之前收留李进的胡氏父女，胡叶。
“这可是钦差大老爷下的命令，为了接下来可能要推行的新的税制做准备，境内所有的新旧田地，一律重新清丈。”一个胖子胥吏双手作揖朝着南方拜了拜，同时让身边手下粗鲁地推开胡叶。
胡叶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大老爷们，登记测量好她的田地，然后在一本册子上，做好记录。
看到册子上登记的数字，胡叶急了，她双眼泛红，大声辩解道：“我们这儿的地，全部加起来，顶多也就四亩五分了。你们怎么就量出来五亩啊。”
“大人，这尺寸不准啊！”
一旁一个瘦高的胥吏轻蔑地瞥了胡叶一眼，嘴角微微扬起，嘲讽道：“你一个庄户人，知道勾股怎么算吗，知道径一周三什么意思吗。”
“我干了这份工作十二年了，还用得着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片子，教我怎么测量吗？”
“一点教养都没有，没妈教的孩子就是这样。”
眼见这个瘦高的胥吏越说越过分，过分到身旁的同僚都有些看不过去了，开口打断道。
“行了，行了，不要和她废话。这田到底有多大，以我们官府丈量的为准。”
说着再次象征性推开小姑娘胡叶。
“这不是变相让我们加粮税吗？”胡叶带着哭腔，开口道。
“那我可管不着了。”
这些胥吏们哪里管这些，如果老百姓们哭一哭，他们就能高抬贵手的话，那这世道反倒是太平了。
见自己的姑娘被欺负，站在一旁，从开始到现在一直沉默不语的老实人老胡，终于爆发了。
“你们太欺负人了，我和你们拼了。”老胡冷不丁，忽然拎起锄头朝着一个胥吏砸去。
要不是那个胥吏反应快，躲得及时，怕是这一锄头下来，半条命都要丢了。
虚惊一场，回过神来的他，见老胡还要挥第二锄头，立马惊声喊道：“快来抓住他！”
“快拦住他！”
话音落下，身边那些衙役立马上前，将老胡架住。
老胡一个农民力气大到两个衙役都有些压不住，可好歹是制住了。
“放开我！”老胡挣扎着喊道。
那个瘦高的胥吏见老胡被制住了，想起先前自己差点给这泥腿子一锄头撂倒，就气不打一处来。
上去一步，一个巴掌直接扇了过去。
“你个老不死的，竟然敢打我们！”瘦高胥吏恶狠狠道。
看见自己父亲因为自己被欺负，胡叶红着眼，大神哭喊道：“你们放开我爹！”
眼见，这个瘦高胥吏第二巴掌就要拍下去。
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住手！”
众人听到声音，转身看去。
“读书人！”胡叶看到来人后，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大声喊道。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李进。
“你谁啊你！”瘦高胥吏，鼻孔朝人，开口道。
看样子是没有认出李进。
整个定远县下头，办差的人那么多。
李进作为钦差，他们没有看过也算正常。
“我只是一个读书人。”
“读书人就好好回去读书，少管闲事。”
李进在听了胡叶讲述完整件事情的经过后，大怒道：“你们身为胥吏，却狐假虎威，欺压百姓，挟钦差上使之令以荼毒百姓。信不信，我去定远县衙门告你们一个阳奉阴违之罪。”
一个胥吏在听了李进的话后，丝毫不害怕，反而开口笑道：“其实吧，我们也很体恤百姓们的艰苦，只要是能够报效一下修缮费的话。我们绳尺的宽限也可以再缩一缩的。”
“你这是公开索贿？”李进额头上青筋跳了跳，沉声道。
“你！”
有些话是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的，这名想要索贿的胥吏被李进这么一说，直接噎得说不出来来。
一旁的那个瘦高胥吏，则是神色一变，开口道：“哎？这位公子说的对，我们身为官府差役，就应该秉公办事嘛。兄弟们，就按五亩来报！”
“有什么不满，请到定远县衙提告。”
“走！”
说着将老胡一把推到在地，一群人就这样大摇大摆地离开。
李进上前扶起老胡，开口问道：“胡伯，没事吧。”
老胡没有开口，只是摇了摇头。
“我们都被欺负成这样了，能没事吗？！”胡叶性子急，开口道。
“定远县知县，知道此事后一定会惩治他们的，况且不是还有钦差在吗，钦差是一个明事理的好官，一定会还你们一个公道的。”李进开口宽慰道。
“但凡有一个当官的，管过我们，我们至于跑山上来开荒吗。”胡叶见李进还给那些当官的说话，当即开口反驳道，脸上满是委屈。
“小叶，李公子也是好心。今天这事，还要多亏李公子再。”
“都怪你爹没本事，你爹就是个只知道种地的农民，一辈子拴在了着土地上，都说天要你死，你就得死。天要你活，你就可以活。”
老胡抬头看了一眼天，又低头看向自己脚下的土地。
“可是，咱农民是了解土地的人。咱改不了天，还改不了地吗？”
“我就不信了，拼上我这条老命，还不能将这四亩五分地，种出五亩的粮来。”
一个大明再普通不过的农民。
认命，
却不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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