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谢昭宁在大相国寺门口找到大舅母她们时,她们也在找她。

    也不光是她走散了,那三伙人藏在傩戏和花灯的队伍里打斗,将傩戏的队伍冲散,两位表姐也走散了,被人流裹挟了很远,好歹一路是护院紧跟着,并没有出什么事。

    谢昭宁因找到沈先生耽搁了许久,所以是最后一个回来的,只见大相国寺门口,两个原本随着她的护院被大舅母正骂着,两个表姐站在一旁也是惊魂稳定的模样,大舅舅和另外四个护院却不在,想必是仍在找她。

    她看到这个场景,心里一阵愧疚。虽当时自己也是为了躲避那些刺客,但毕竟也是耽搁了。

    她连忙几步上前,唤一声大舅母。

    盛氏才转过头来,只见她的眼睛已经哭得肿肿的,发髻微松。看到昭昭全须全尾地站在她面前,她嗷地一嗓子哭了出来,扑上来将她抱住,大哭道:“我的昭昭啊,大舅母还以为把你弄丢了,还以为你被人牙子拐去了……大舅母领你出来的,回去怎么和你母亲和祖母交代!”

    大舅母身材丰腴,怀抱很是柔软,并带着甜甜的香膏味道,她这样的大哭,立刻让昭宁的眼眶也红了起来,心里对自己的责怪又深了几分。连忙道:“舅母不哭不哭,我没有事的!也不关两个护院的事,我们遇到了刺客……他们也是被人群冲散了!”

    她知道自己若不解释,这两个家生的护院想必回去就要被狠狠责罚。依照舅舅舅母治军时严格的性子,打半死也有可能。但舅舅舅母也通情达理,若知道与他们无关,也自不会罚。

    盛氏还是没有止住哭,兀自搂住她不放,摸她的头发,摸她的脸,似乎还在确认她是不是完好的。

    这时候姜远望满头大汗地从不远处走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护院,他还没走近就道:“阿敏,不好了,我还是没有找到人。这是京畿重地,咱们又不能派人来找。我看我们顾不得别的了,得赶紧报了提点公事司,便说丢了个女使,叫他们派人帮忙寻找……”

    他走近了些才看到被盛氏抱着的昭宁,眼眸一亮,大喜过望:“昭昭,你回来了!”

    他几步走近,看到昭昭果然还是完好的,一个驻守边关的汉子,竟也眼眶一红噗嗤噗嗤往下掉眼泪,忍不住抓住谢昭宁的肩,哭嚎道:“可把大舅舅给担心坏了,快让大舅舅好生看看!怎么和护院分开了,有没有遇到什么事?”

    昭宁看到大舅舅一个粗犷男子竟哭成这般模样,却觉得有些好笑。旁人是不知的,外表粗犷的大舅舅实则多愁善感,很容易哭,以前在西平府,他就是看皮影戏都会哭。

    她像儿l时那般拍拍舅舅的手臂安慰他:“舅舅莫哭了,我这不是没事么!”

    盛氏这时候却已经止住了哭,伸手打了大舅舅的背一下,叱道:“哭什么哭,哭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家里怎么了!”浑然忘了自己刚才也几乎哭成了泪人。

    两个表姐在旁看,窃窃地笑。

    姜远望却知道,盛氏这一巴掌才

    是原谅了自己,这才放开了昭宁,擦了擦眼泪,脸上露出几分笑容:“我着急昭昭嘛!还是阿敏你最镇定,你最好!()”

    盛氏见他这样说,哪怕生着气也绷不住露出笑容,夫妻此前的吵架便算是过去了。

    一行人先上了马车,幸而舅舅赶来的马车极宽敞,仍能坐得下。她们要先把昭宁送回去。

    马车吱吱呀呀地跑起来,谢昭宁说了自己的经历,自然略去了救沈先生那一段。

    姜远望才说起自己了解的事:≈hellip;听说这次夏州大捷,君上应是要来大相国寺上香告慰祖先的,不过却没有来,倒是禁军抓了几个谋逆之人,只是还不知幕后主使。()”

    盛氏愤然说:“君上虽登基了,这朝野却是不太平的。当年高祖皇帝是越过太上皇,直接定了君上的太子之位,高祖皇帝驾鹤西归了,君上才逼太上皇退位的,可我看朝野之中不服他的人还多得很,那些此前一心效忠太上皇的世家,恐怕不会全然服了君上。还有一些暗中骂君上的,说他狠毒无情不择手段……不知怎么才骂得出来!”

    盛氏与姜远望一样,她们都常年在西平府,常年上阵杀敌,对君上极是崇拜。

    谢昭宁自幼听着庆熙大帝的事迹长大,又蒙大帝领兵收服西平府,对大帝自然也很是敬仰崇拜。哪怕知道赵瑾其实是大帝的亲侄儿l,也未曾因赵瑾改变过对君上的看法。西平府诸人皆是如此,毕竟若非大帝,西平府还在战乱中。她记得十岁时,就看到西平府普通百姓家供奉了君上的神像,说是可以驱邪镇宅,而此时君上才不过弱冠之年。那时候甚至连大舅舅都喜滋滋地在堂屋里供奉了君上神像,她还经常去拜,希望大帝保佑她逃学不挨打。自然了,大帝又是如此传奇的人物,别说是她了,就是大舅舅和大舅母也从没见过真人的。

    不过感叹完了这个,盛氏和姜远望也不再说君上之事了,而是谈论起在汴京找房子之事。

    外祖父年纪大了,眷念故土,倒是不想搬。可姜远望回来后,却要到金吾卫任职了,自然是住在汴京来得方便,大舅舅说本想与谢家住得近些,到时候来看昭宁和姜氏也方便,不过谢家周围甜水巷、榆林巷、东秀巷都靠近御街,寸土寸金,早便让各个官宦家占据了。姜家便是不缺银钱,也租不到此处来。

    只能退而求其次,租住在御街对面偏远一些的崇明门内大街,租了座三进的宅子。二舅舅虽不来,但两个表哥表姐也都来住。谢昭宁听了已极是高兴,虽住得略远一些,但比原来在顺昌府是近了极多。她若是想,坐个马车小半个时辰便能去找舅舅、舅母和表姐们了。眼下舅舅和舅母还要回去收拾,一个多月后便正式搬来住。昭宁听了便已经开始期待了。

    待到了谢家,大舅母亲自下了马车,将谢昭宁送回了谢家之内。大舅舅本是想下来看看母亲,得知姜氏有孕之后,他便甚是激动。大舅母却说姜氏如今怀得艰难,恐怕此时已是睡下了,何以吵了她休息,等搬好了家再来叨扰也是不迟的,大舅舅才作罢了。两人与昭宁告别后便先让车夫赶着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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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带两位表姐回去了。

    昭宁这次出行并未带女使_[,青坞已经备下了沐浴热汤等着她,另有一份她惯常爱吃的小甑糕,还热腾腾的,放在蒸笼里端上来,青坞笑着说:“……是夫人亲自去小厨房做的,说您在街市上逛,肯定会连吃饭也忘了,您又不爱吃外头的吃食,定是会饿的。奴婢们拦着她,夫人还说‘若是怀孕了便左也不能动右也不能动,才是怪事’把奴婢们都赶出了厨房。”

    昭宁接过那只冰裂纹的浅口盏中盛放的小甑糕,她对甜食向来一般,可小甑糕却是她喜欢的,绵软的甑糕,浓郁的红枣香气。可是母亲是什么时候知道她喜欢的?且还知道她在外面逛,定是不会吃东西的。

    大舅舅和大舅母对她虽好,但两人都是性子直爽之人,是没有这样细腻的心思的。可姜氏看起来又哪里像是这般细腻的人,或许是母亲还是不一样的,昭宁不由笑了笑,她突然想起前世,她每每犯错被责罚,或是因旁的事伤心欲绝了,回到院中便有一盏小甑糕等着她,也是用这样冰裂纹的瓷盏盛放着,热腾腾的,甜蜜蜜的,她知道院中的女使婆子是不会做的,却从未问过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原来一直都是母亲送来的。

    送她去药行之事也是,母亲曾一点点、一滴滴的在爱她。昭宁心里暖融融的,原来这便是有母亲的感觉,她出门在外,是有人会惦记她的。

    昭宁吃了糕再沐浴了,依靠着罗汉床上的小几上,长发未干,她将之拢在肩头一侧,准备立刻给葛掌柜写一封信,让他好生照顾先生。先生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想必是什么营生也不会的。虽沈先生不是阿七,甚至她现在都在怀疑,阿七是否真的存在过,亦或许只不过是她那时困顿不已,所以臆想出来的罢了。但是沈先生她也是必须要帮的,决不能让他如此才华再度耽误了。

    前世昭宁曾让人看过先生的文章,都说是字字珠玑,文采斐然,若是应试了,定是能高中的。

    一盏烛台柔和地亮着,她栖在烛火之下,给葛掌柜写信,又叮嘱青坞:“……买了四季被褥,笔墨纸砚送去大相国寺旁的谢氏药行,另备下每月十贯钱,交给一位进京赶考的沈先生,他便住在药行旁侧。”待写完了信,她又想了想,先生前世似乎并不在意吃穿,每次她去看先生,他都在那里喝茶、练字或是打棋谱,他的书童也不爱说话,他那个院子总是很孤寂的。又想起先生说过,他家道中落,父母早早地逝了,所以也习惯那般寂静了。但是现在她却觉得,人还是要活份些的好,又道,“……再买只小凤头鹦鹉送过去!”

    小鹦鹉叽叽喳喳的,想必先生就觉得热闹了吧!

    青坞知道昭宁前段时日便在找教书先生,只觉得她是找到了罢了,因此笑着应下。

    随即红螺从外面走进来了,她进来先解开了斗篷,才拿了给谢昭宁通头发。一边道:“娘子,今儿l下午,二娘子从平阳郡主那里回来了,是特地派了马车送回来的。听说高家大夫人带她去见了淑太妃,给太妃献了字,太妃得知其救治高家娘子之事,

    ,特赐了≈rso;的称号?(),现如今已经传开了。堂祖父听说了很是高兴,让郎君好生嘉赏二娘子。郎君便把二娘子的婢女等都还了回去。”

    谢昭宁听到此眼神微动,她并不信平阳郡主能如此轻易带谢宛宁去见太妃,更不信太妃能轻易地给谢宛宁这样的称号,这称号虽并非品秩,但却是对谢宛宁极其有利,便如前一世的慈济夫人一般,从此她的地位便不同于她们这些普通的世家女了,谢宛宁日后若是想要高嫁,也更容易了。

    高大夫人……那是蒋姨娘的人脉,蒋姨娘只是被禁了足,可她那些人还在外面行走。她甚是怀疑这当中是蒋姨娘替谢宛宁牵线搭桥,替她塑造这般的声势。为了哪怕姜氏极不待见谢宛宁,想要折磨她,但在如此称号之下,堂祖父为了家族荣誉也要护着谢宛宁,父亲向来就唯堂祖父的话是瞻,谢宛宁在他眼里又没有大错,自然也会护着谢宛宁。

    可是蒋姨娘为什么辛苦为谢宛宁谋划这般多?甚至连她的亲生女儿l谢芷宁都没有这般好。

    谢昭宁眼里突然闪过一丝光亮,突然想起此前,母亲冲出去打谢宛宁的时候,蒋姨娘却立刻冲出去护谢宛宁,若只是纯粹的合作,蒋姨娘有必要这般相护吗?且前世蒋姨娘得了谢氏药行,也是一人一半分给了两人,甚至给谢宛宁那份更是珍贵,因为有治疗时疫的方子。

    蒋姨娘和谢宛宁究竟有什么关系?

    不知为何,谢昭宁又想起白姑说:“……家里有一个秘密,夫人知道了,所以蒋姨娘才留不得夫人……”

    究竟是什么秘密,为什么母亲知道了就难逃一劫了?如果所有的推测都是真的,那就是说,蒋姨娘是非常怕这个秘密曝光的。如果她知道了这个秘密,能不能趁蒋姨娘还没被放出来,蒋家还没有真正地起复前,用手段彻底扳倒蒋姨娘呢?

    谢昭宁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大胆的想法。

    却又是这时候,青团有些慌张地进门了,向她简单地福了个声道:“大娘子,您快去荣芙院看看吧!夫人、夫人有些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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