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一波三折,可寿宴却耽搁不得。
林氏见状,对谢景道:“父亲,不若我先安排着宾客们入席了,否则耽误了吉时。”
谢景点头,让林氏安排众宾客先去花厅进膳。平阳郡主本不想走,她仍觉得此事有蹊跷,毕竟和一开始谢宛宁与她们商议的完全不同,这当中定是谢昭宁的算计!
可看着林氏微笑请她,而众世家夫人们已经朝着花厅去了,便是再辩出花样来,也无人听到了。她只能冷着脸跟着走了出去。
林氏给谢昭宁使了个眼神,昭宁也暗中对她微微点头,随即林氏扶着余氏去了花厅。
暖阁中只剩下了谢家之人。
谢煊见到蒋横波,毕竟还是柔和了些语气,才对蒋姨娘道:“横波,我知你心中关怀谢宛宁,但我方才已经查明,她谋害昭宁一事已是确凿,你不必再说什么了!你来了倒也正好,先把她带回去吧,莫要乱了伯父的寿礼!”
虽蒋姨娘是私自出了禁足,但此前谢宛宁已证据了她的无辜,谢煊因此倒也并没有指责。
蒋姨娘心里微急,面上不露声色道:“郎君,既我有证据,您总该听一听罢!何况您也是知道我的,我为您,为谢家操劳这么多年,何曾有过说谎的时候。再者此事的确还有种种疑点未曾说清——宛宁若真是想下药害大娘子,何必要在这众目睽睽之下,那阁楼并不高,倘若将大娘子推下去,而大娘子没有出事,宛宁又如何辩驳?宛宁从小是您悉心教养,心性出众,绝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事来!”
蒋姨娘这般一说,谢煊回头看着哀哀哭泣的谢宛宁,她双眸盛满泪水,见谢煊看向她,又哭着道:“父亲,我真的没有推姐姐下阁楼,也没有给姐姐下毒啊!我在您身边多年,是您亲身教养的,我是什么样的心性……您难道还不信我吗?”
谢煊想起了这些年,对谢宛宁的教养,如何亲手教她写字,如何将她当做掌上明珠疼爱,她又是如何被众人赞誉,成为了他的骄傲,成为了谢家的骄傲的。
方才证据确凿,而他又被气昏了头。听了蒋姨娘的话,他仔细思索,觉得其中倒也不是没有疑点。
虽方才已经查明了,但蒋姨娘和谢宛宁这般哀求,何况主要还是蒋姨娘的背书,他一向对蒋姨娘甚是信任。谢煊想了想,也愿意再给她们一个辩白的机会。
可是长女的确受了伤,他也不想让长女受了委屈。
他又看向了谢昭宁,动了动嘴唇。
谢昭宁知道,哪里有这么容易就让谢煊彻底厌了谢宛宁,谢宛宁可是他亲养了十多年的女儿。即便她用了手段,让谢煊一时相信了,但只要蒋姨娘和谢宛宁还在,她二人一个是谢煊的宠妾,一个是他亲手抚养长大的女儿,长此以往,谢煊就仍然会相信她们的话!
所以这次,必须要彻底将她们打入谷底,决不能让她们有死灰复燃的机会!
她嘴角轻轻扬起,道:“既然姨娘已这般说了,那我也想听听。”
旁边的堂祖父谢景也道:“煊儿,既然事情已经闹到了这个地步,便要彻头彻尾地查清楚了。今儿这事伯父同你一起处理,是非对错都定要弄清楚了。究竟是谁在背后搞鬼,也要一并的揪出来!”
此时暖阁也不必留了,一行人便到了东秀谢家的正堂说话。
东秀谢家的正堂与榆林谢家十分相似,昭宁走到正堂外,抬头便看到了正堂的景色。东秀谢家的正堂是五间宽阔大宅,大宅前植了几株高大柏树,正门两侧挂着‘家风十世有箕裘,阶兰庭桂肇鸿图’的对联。
她想起自己醒来的第一天,去的榆林谢家的正堂,抬头看到的亦是这样的一副对联。
如今,一切也都必须了结在此!
她收敛了心神,与青坞对视一眼,随即也进入了正堂之中。
谢景先在一幅孔子像下的太师椅上坐下来,谢煊坐在了他旁侧。谢宛宁站在蒋姨娘的一旁。而方才昭宁毕竟摔下了阁楼,虽经范医郎的检查并无大碍,但谢煊仍让她坐下听便是了。
这时候谢煊才道:“横波,你说此事还有蹊跷之处,究竟是什么?”
蒋姨娘略上前一步道:“郎君,我能否请了人证上来?”
谢煊微一错愕,不知蒋姨娘竟还有人证,但自然是颔首同意了。
蒋姨娘才对着门外道:“把人带上来吧!”
这时候正堂的门从外面打开,蒋姨娘的两个女使带着另外两个人走了进来,只见其中一个,是刚留头、穿蓝色短褙子的眉清目秀的小丫头。另一个则形容落魄,胡子拉渣,则是个十分潦倒的中年男子。
谢昭宁初见那小丫头,倒还是面容平静,但看到那中年男子,她也忍不住神色微动,往后看了看青坞,青坞也有些错愕,对她暗暗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谢昭宁瞬间念头急转,蒋横波当年她能将自己和母亲算计成那般模样,倒也的确有几分真本事。她虽被禁足四个月,在自己的严防死守下,却还能将此人找到,的确厉害!
不等谢煊问这二人的来历,蒋姨娘身后的女使白枫就道:“你二人还不快些自报身份!”
那小丫头立刻跪下道:“回禀郎君,奴婢……奴婢是锦绣堂伺候的一名小丫头,大娘子给奴婢赐名雪扫!”
那中年男子则道:“郎君,小的姓宋,行第六,是……是在汴京的后太庙做药丸生意的,与大娘子……大娘子手底下的郑掌柜是旧识!”
谢煊皱了皱眉,道:“他们与今日之事有何干系?”
蒋姨娘红唇扬起,笑道:“你们究竟是怎么帮着大娘子算计二娘子,算计三娘子的!你们若是说不明白,今日便也不必留在此了,提点公事司自有你们的去处!”
那男子被吓得一抖,嘴唇蠕动。
只听雪扫先道:“郎君请听奴婢一言,奴婢虽不是大娘子的近侍,却也侍奉大娘子左右。前些日子,大娘子听说姨娘要被放出来,很是生气,在锦绣堂中砸了杯碗,说什么定不能放过蒋姨娘和二娘子,说是二娘子顶替了她多年的身份,她心里气不过,要在今日的宴席上与二娘子过不去!奴婢想来……想来指的便是今日之事了!”
谢煊听了她这话,皱起眉来。
此时站在谢昭宁身后的青坞冷笑道:“雪扫姑娘此话说得,若非我们知道,你父亲是蒋姨娘手下的一个掌柜,我们便也信了你的话了!”
雪扫听了青坞的话,浑身一颤,却又对着谢煊磕头道:“郎君明鉴,奴婢的确是蒋姨娘手下掌柜之女,可奴婢方才说的绝无半点虚言,奴婢敢发毒誓,若是奴婢说了谎,便让奴婢全家暴毙而亡!”
谢景则问那中年男子:“你又要说什么?”
宋六焦急地看向谢昭宁,眼神甚是愧疚,随后又出现一丝坚决。他道:“回禀老郎君,我曾经,帮着大娘子准备过一些药物。那已约莫是大半年前的事了,当时大娘子曾托郑掌柜问过我,可有能使马匹昏迷的药物,我……我并不知是用来做什么的,但还是给了大娘子!没想到后来……后来却得知了三娘子之事!小的说的也句句属实,小的的学徒也可佐证!”
这个宋六,便是以前谢昭宁通过郑掌柜用过的人,只是后来大舅舅回汴京,昭宁便将郑掌柜还给了舅舅,而是转用了母亲的人葛掌柜。其实郑掌柜用人已极是小心谨慎,这个宋六前段时间突然不见了,郑掌柜还说是欠了赌坊一大笔银子出去躲债了,没想到,原是被蒋姨娘暗中收了去。看他神色惶恐,恐怕是有什么把柄落在蒋姨娘手里了!
而谢煊则听到马匹用药,心下一惊,不由深深皱起眉,看向昭宁。
当初他开始认识昭宁是无辜的,便是那马匹中毒之事,是谢芷宁设计了昭宁,昭宁是无辜受害的。但倘若……这药是昭宁自己给出来的,她又怎么算得上无辜,那当初马匹中毒一事,几乎可算得上是昭宁的设计了!
这时候,蒋姨娘款款跪下,眼眶微红道:“郎君,当年芷宁谋害昭宁,妾身回来便听说此事,当时就不信芷宁能这般行为,但也按住不发,私下收集证据,这才终于找到了宋六。若真如大娘子所说,是芷宁让她给宛宁下药,她不知那药是何用,那宋六的证言又如何说,所以这药是大娘子准备的啊!马匹中毒一事,决计是大娘子陷害了芷宁啊!”
蒋姨娘说到这里,用汗巾轻轻擦拭眼泪,又继续道:“由此及彼,今日之事,焉知不是大娘子陷害!否则宛宁一向是再好不过的性子,对大娘子又一向避让,从不曾做恶事,怎会在今天,众目睽睽之下,做出如此离谱之事呢,还请郎君明鉴!”
谢宛宁更是呜地一声,扑到了地上,继续哭道:“父亲,女儿平日里,是连雀鸟都舍不得伤害的,知道自己是受了父亲母亲的恩泽,怎会去伤害长姐呢!”
谢煊看了看那宋六,又抬起头看向谢昭宁,那眼神中闪过怀疑,不可置信。随即他缓缓问:“昭宁,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还是先说明白吧!”
谢昭宁也知谢煊听了蒋姨娘这般的话,开始略微怀疑她了。她嘴角轻轻一扯。冷冷地道:“姨娘,这两人都是你搜罗而来,谁知他们二人的证词是真是假,许他们是被你威胁才有这番言论,也未可知啊!”
蒋姨娘微敛眉目,笑容不动声色,只觉得铁证如山,谢昭宁已是开始强词夺理,她道:“大娘子,这二人本都是你身边之人,并非我搜罗了他们来胡说。既是你身边之人,为何不能信呢?”蒋姨娘面向谢煊,道,“大娘子若是觉得这二人不能,妾身还有证词,当时曾有人看到樊星曾在李四的住处周围出现过,是樊星引得李四去的马场!妾身认为法子倒也简单,将大娘子身边的樊星樊月拘起来,严刑拷打,定能得到结果!”
蒋姨娘竟滴水不露到这个地步!还想严刑拷打樊星樊月!大娘子该如何是好!青坞听到这里,也忍不住心里微慌,看向自家大娘子。
谢昭宁眼神一暗,蒋姨娘果然心狠!
谢昭宁却又笑了:“姨娘这话说得不错,身边之人自是能作证的,姨娘当真如此认为吗?”
蒋姨娘淡淡道:“自是如此!”
谢昭宁走到了谢煊面前道:“既然姨娘如此笃定,父亲,我亦有人证想要唤进来,还要恳请父亲同意!”
谢昭宁此话一出,众人或是惊疑或是皱眉,蒋姨娘找人证是早便找好的,谢昭宁又有什么人证,她又要证明什么?
事情已经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谢煊也知道,这家中必须要查个水落石出了,就像姜氏一开始同他说的一般,若是因怕传出去影响了名声而将这些事藏着捂着,只会导致疮口溃烂发脓!如今何尝不是如此!今日不管错的究竟是谢昭宁还是谢宛宁,他都要把这件事彻底解决了!谢煊深吸一口气:“你唤上来便是!”
谢昭宁拍了拍手,正堂的门便再度被推开了,只见谢昭宁身边的女使红螺引着一个以头巾遮面的女子进来,她身姿瘦弱,仿佛生了什么重病一般,只敢躲在红螺身后,红螺还要叫她:“不要怕,你到前面来!”
谢煊和谢景都看着这个女子,并不知此女子究竟是谁,何以这般神秘,为什么要以头巾覆面!
谢宛宁初也有些疑惑,但再定睛一看此女子的身形,脸色却刷地就变了。
这个人……她,她是……!
而此时榆林谢家的荣芙院中,姜氏正靠在罗汉榻上给一双凤头鞋收边。
姜氏的针线活并不好,想给昭宁做一双鞋,做了废废了做,总是没做出她称心如意的样子。直到做出这一双鞋来,凤头尖尖,刺绣精美,摸起来又软和又熟识,她才觉得满意了,她一边收边说:“收边一定要谨慎的,否则白白可惜了一双做得这样好的鞋!”
白姑在旁看着,抱着一个竹笸箩整理丝线,笑着说:“夫人若是收得不好,重收便是了!”
姜氏却认真道:“这如何能行!再过几天就要到昭宁的生辰了,重来可是来不及的。”又说,“你觉得这凤头鞋上缀两颗明珠可好看?我记得库房里有一对莲子大的浅粉色东珠,用来配这双鞋正是合适,你快些替我找出来,正好镶嵌到这上头去!”
白姑无奈地笑笑,放下笸箩到库房去帮姜氏找那对浅粉色的东珠去了。
这时候,外面响起吵嚷的声音:“……有事想要通传夫人一声,万分紧急!还望姑娘放行!”
随后是含霜的声音:“你莫要吵嚷!今儿谁来也不能进夫人的院子里!”
“怎么了?”姜氏放下收了一半的边,抬头朝外看,“含霜,你拦着什么人呢,若真的有急事,你让他进来通传便是了!”
含霜似乎还是不肯放此人进来,此人又说:“事关大娘子……您一定要让奴婢进去!”
姜氏听到事关昭宁,立刻便急了,道:“含霜,不许再拦着,赶紧让她进来!”
如此一来,含霜却也拦不住了,那人闯了进来,原来是个三十左右的妇人,看模样是东秀谢家的仆妇打扮,此人进来便匆匆行礼道:“堂夫人安好,奴婢是东秀谢家,太夫人身边服侍的婆子。奉了太夫人的命特来通传夫人。方才诸位娘子在暖阁上观景。不知怎的——”
她顿了顿,姜氏的心也几乎提到了嗓子眼:“你方才说大娘子,昭宁怎么了?”
这妇人才道:“不知怎的,二娘子……二娘子竟将大娘子推下了观景台。大娘子撞到了假山石上,至今都昏迷未醒,恐怕是不好!”
“什么!”一听昭宁竟然昏迷未醒,姜氏大惊失色,连手里的凤头鞋也顾不上了,立刻站了起来,心急如焚,“这样大的事,含霜,快、快准备马车,我们马上去东秀谢家!”
正在库房找东珠的白姑听到了动静,连忙将手里的锦盒放到了女使手上,匆匆追了出来,只见姜氏已经走到了荣芙院的门口,正要准备上马车。
她立刻将姜氏拉住,道:“夫人,您现在怀有身孕,不能去看,只怕惊动胎气!您若是真的担心,奴婢替您去看就是了!”
姜氏自然不肯:“我身孕已稳,不会平白惊动。昭宁出这样的事,只是你去看我又怎么放心!”
说着便又要上马车。
白姑见劝不住姜氏,心里着急,又想着不知此人的传话是真是假,大娘子当真被二娘子推下观景台了吗?大娘子可真的受伤了?
大娘子临行前,叮嘱过决不能让夫人出门,可是大娘子当真什么都算到了吗,倘若大娘子也被贱人所害,而她们却没有去得及时呢?
白姑想了想,看着姜氏高挺的肚子,想着这些天来大娘子的坚决和果毅,如何成功地帮夫人寻回了药。她决定还是无脑相信大娘子,决不能让姜氏去!
她拉着姜氏的手道:“夫人,大娘子临行前说过,决不能让您出门,大娘子的话您总是要听的吧!”
姜氏却急道:“昭宁再能干,也不过是个孩子,何况还有奸人要害她。我如何能不去帮她!”见白姑实在是担心,她又道,“你若是当真不放心,我便在门口问问,倘若此事是假,或是昭宁无事,我便立刻回来,这样总是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