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徒?”
“合,欢,宗?”
贺雪权整张脸都在挣动,额角耿耿,鼻翼翕忽不止,下颌角好似痉挛。
那是他在咬牙切齿的缘故。
“沙,凫,州?他去了沙凫州?”
蓝当吕、应孚灵双双冷汗涔涔,埋首不语。
此时帐外人声渐至:
“戚扬仙君。”
“戚扬仙君回来了。”
“权哥,”
阎闻雪大步进帐,“我瞧见仙缘榜,乘白羽跑去沙凫州,是你遣去的吗?”
帐内门人越发瑟瑟。
“是他自作主张跑去的?”
阎闻雪一脸了然,“难道他察觉了什么?”
贺雪权僵着脸:“不知。”
“哎,即便如此,”
阎闻雪觑看他面上,眸中快意一闪,
“他也该先同你商议才是,你为忠孝两全颇多费心,他也该体谅。”
“还跑到合欢宗收徒,合欢宗是什么地方?擅媚性淫,他收合欢宗弟子为徒,也不怕失了权哥的颜面。”
“据说合欢宗上下贞操沦丧,不讲伦理,霪乱非常,乘白羽说不准——”
“住嘴。”
阎闻雪一呆:“什么?”
“我说,住嘴。”
一时夜厌凛冽之气大盛,帐中每个人都感受得到,几个修为低些的门人直接跪伏在地。
“我不在时,”
贺雪权咬着牙吩咐,“左护法蓝当吕暂代营中诸事。”
“权哥!”阎闻雪急唤,“你要撇下盟军去寻他?”
夜厌只是不闻,挟带寒风已至帐外。
“你是仙鼎盟盟主!九州第一剑修,何必为那样一个人失了身份?”阎闻雪追出。
“身份?”
贺雪权去而复返,压低声音,“我的身份便是,乘白羽的夫君。”
“其余种种,徒有虚名。”
话音未落人影已不见,留下阎闻雪一人,握着光斧指节发白。
……
原本想给贺雪权物色弟子,没想到自己先收了。
很快几位合欢宗长老上门,态度倒也尊敬,除却耀眼的亮紫袍子,在乘白羽瞧来他们和寻常宗门长老也没什么不同。
无非是说一些吉利话,什么我家少宗主顽劣,什么先前多有误会,什么承蒙不弃。
礼数周全,唯独不见宗主莫渐夷。
“师尊莫急,”
莫将阑一笑,两颊生辉不可方物,“往后是一家人,有见面的时候。”
乘白羽无言片刻,暂时安慰自己:
先教嘛,不就是个小徒弟么,到时再拜贺雪权也不迟。
送一遛合欢宗门人出去,乘白羽指点几句剑式。
“师尊真是博学,”
莫将阑弯着眼睛,“随口提点便如此引人深思。”
美目一闪,又问,“师尊从前习过剑道?”
“不曾,”
乘白羽答道,“不过我曾与一位剑道高手是至交。”
莫将阑脸色骤冷:
“就是你的道侣,仙鼎盟盟主贺雪权。”
“?”
乘白羽师尊的架势拿足,“怎么合欢宗与仙鼎盟有何仇怨么?提起他你如此不忿。”
莫将阑不答。
“不过我说的这个人并不是我的道侣,”
乘白羽自道,“我从前有一挚友,说来算是你的师伯,也习重剑。”
“师伯,”莫将阑垂眸,长睫密密匝匝挡住眼底情绪,“是怎样的人?”
“你师伯,”
乘白羽目光遥遥落在虚空,“出身沛国朝氏,尊名讳上觉下雨,是个……”
朝觉雨,是个怎样的人?
他并没有说。
又确乎说了,他的神情凄清一片,这三个字带给他的无限哀戚,他已说尽。
“师尊,”
莫将阑轻声唤,“回神。”
“师尊适才说承风学宫之中剑道高手云集?”
“是,”
乘白羽收敛情绪,
“你须知道,技击一道自古强者为尊,往后倘若机缘到了,得遇剑道高人想收你为徒,你也无须拒绝,更无须挂怀,为师不会强留你。”
莫将阑眉眼一点点耷拢,委屈道:
“师尊才刚收我,便要赶我走么?”
“……不是,”
乘白羽头疼,
“为师只是告诉你,你我不必拘泥于寻常门第收徒讲求的愚忠。”
想一想又道,
“不知合欢宗收徒习俗,在承风学宫是如此。”
“是么。”
“师尊你,”
莫将阑眸光一闪,“果真想知道合欢宗收徒的规矩?”
??
“谁说……?什么……?”
俯身欺近,莫将阑手掌覆在乘白羽手上:
“师尊,你的手不沾凡尘,握得动剑么?”
“……”
“咳,师尊,”莫将阑尾音上挑,“你的手真好看。”
沿着指间的缝隙慢慢拨开,渐渐十指相扣,莫将阑在乘白羽耳边吐息:
“师尊的手,合该握着什么东西呢。”
“……”
“或者,”
莫将阑嘴唇干脆贴上耳垂,“有事弟子服其劳,让弟子服侍师尊?教师尊领教领教合欢宗的规矩?”
“你……”
“我可以的吧?”
莫将阑不知跟谁学的粘腻声线,“师尊会疼我的吧?”
“不是,你……”
乘白羽忍不住问,“到底在抖什么?”
举起两人交叠的手晃一晃:“你拿剑的时候手不是很稳吗?”
“还有,分明是你冲着我的耳边呼气,为何你自己耳朵却红了?”
乘白羽兴味盎然,
“我还真的没见过比我更容易耳廓涨红的男子。”
啪!
“你胡说!”莫将阑甩开他的手捂上耳朵。
“哦,胡说么?”
乘白羽玩心大起,伸手勾拽他的衣袖,“你手挪开为师瞧瞧?”
莫将阑又要遮耳朵又要躲乘白羽的手,两厢拖曳,说不准是哪里力道没抻对,他足下不稳整个人跌在乘白羽身上。
他虽然貌若好女,个子却并不娇小,真正算起来较乘白羽还高一头,乘白羽哪里接得住他?两人衣袖纠缠,顷刻间合抱着滚落在地。
“……”
莫将阑手忙脚乱撑在乘白羽身上,一张脸涨得通红,索性鼻孔出气大哼一声,
“啧啧原来师尊如此主动!”
“你这小子,”
乘白羽仰在地上大笑,“才几岁,非要学人挑逗非礼,又学不会。怎么,这个还要为师教你?”
砰!
房门大开。
“教,什么?”
贺雪权每一步均携千钧之力,一步一滞,目露凶光。
他的眼睛光乍青乍红,眸光幽曳,眼眶猩红。
“白羽,”
贺雪权凝一丝笑意在唇边,“你二人在做什么?”
“雪权?”乘白羽扶额,“你来了。”
说着欲敛衣起身,
却未能做到,身体被莫将阑牢牢压制。
“做什么,”
莫将阑瑞凤眼一吊,“你是瞎还是蠢,看不出来?滚出去。”
!乘白羽眼前一黑:“这是你……”
“我管他是谁,”
莫将阑嚷道,“沙凫州可不是仙鼎盟地盘,在别人家里见门就闯还不道歉,我只当他是没教养的杂种!”
!!你敢骂贺雪权是杂种。
不能的啊。
因为他是真的挺杂的。
此时门外呼呼啦啦涌进一批人,皆是合欢宗长老,他们不复先前进来恭贺拜师时的和气,个个手持法器严阵以待。
其中一个越众而出:“未知仙鼎盟中人到我合欢宗东闯西踱所为何事!”
“中原至东南五州,听从你仙鼎盟调遣,”
莫将阑扒在乘白羽身上不松手,直直瞪着贺雪权挑衅,
“其余西南四州可大多与我合欢宗交好,贺盟主也掂量掂量,好不好在我合欢宗撒野。”
他一面说,一只手握上乘白羽的下颌。
两人一上一下,近在毫厘。
咯咯,贺雪权双手捏拳,力道之大,骨骼发出脆响。
“胡闹,”
乘白羽撑着坐起,“大庭广众,像什么样子,还不起来。”
“师尊,”
莫将阑满脸委屈,一指贺雪权,“此人对师尊好凶,一副要生食了师尊的架势,师尊还向着他说话么?”
众合欢宗长老手中法器、法诀捏得飞起。
什么!
少宗主这副架势,是要和仙鼎盟盟主抢人?
还先拜了师……
好手段!支持!
“好凶!凶神恶煞!”
“来者不善!”
“打出去!”
“不是向着谁说话,”
乘白羽竭力稳定局面,“贺盟主在鸣鸦州战事缠身,抽空赶来,想必有急事。”
莫将阑仿佛戏精上身,只说“不听”,泫然欲泣。
“你这孩子,怎么还要哭了?”
乘白羽纳罕,“怎么——”
“白羽,”
贺雪权截口打断,“你说得不错,战事有变,我有急事相告,你来。”
贺雪权缓缓向周遭抱拳:“借贵宗一清净地,多谢。”
长老们互相看,莫将阑看乘白羽。
乘白羽没在看他。
乘白羽在看贺雪权,目含隐忧。
“好罢,”
莫将阑扯一扯乘白羽袖子,“师尊听完快些来寻我。”
说完吩咐侍者引贺、乘二人去往偏殿,
贺雪权手掌平平一推:“不必。”走至门外紧挨着在一旁升起芥子。
“白羽。”贺雪权一瞬不瞬盯着唤道。
乘白羽硬着头皮跟进去。
别慌,别慌。
说什么皆可,不能提章留山。
不能……让贺雪权起疑心。
“唉,你怎亲自前来?”
乘白羽声量软款,“是看见仙缘榜吧?不过收徒而已。”
贺雪权静立无言。
“我看中他,无非是瞧他也学剑,想着你或许能指点他一二——”
“我,指点他?”
贺雪权忽地出声,“你还想将他领到我面前?”
“……我收一个弟子而已,”
乘白羽有些按不住脾气,“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弟子,”
一瞬的功夫贺雪权逼近,揪住他颈后一点皮揉捻,
“还骗我?你们那副样子,你和我说‘一个弟子’而已?”
“方才他就如我这般,”
贺雪权阴沉道,“他的脸,就贴在你脸前,和你呼吸交缠。”
“你们刚刚吻完是不是?我推门前他的舌头还在你嘴里,是不是?”
“你们已经有过了吧,这是第几次?”
“你背着我,跑来和他幽会?他有没有去过红尘殿与你偷欢?”
“你们身体交叠滚在地上,怎么,如此情热?等不到床榻便要办事?”
“贺雪权。”
乘白羽打断。
奉迎柔顺的面目褪去,乘白羽眼底一派冷然:“你以为我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