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福安将军6
    这日春来,自龙泉寺往下看春日定西郡,白云恣逸,晴空郎朗;清风徐来,杨柳曼曼。若没有战争,定西郡真也可算是世外桃源。

    阿珩牵着驴站在坡上,拿下毡帽用水打理。

    她师徒二人炊饼卖得奇好,半年不到,竹筐已换成了驴车,方便走街串巷。

    携着酒葫芦的老顽童陈破尘从板子车上坐起来,一看就知他是宿醉才醒。他道:“阿珩,我睡了多早晚了?”

    阿珩用水清洗了面庞,露出如玉的肌肤和平滑的脖颈。这半年,她吃得比从前好些,自然长得也快。她一边洗脸,一边回答:“一天了。”

    陈破尘道:“怪道肚子饿起来。拿几个炊饼来吃。”

    阿珩收拾着东西,埋怨道:“哪里有剩下的炊饼,都卖光了。”

    陈破尘道:“也罢,擀面条来吃罢。”

    阿珩瞥了陈破尘一眼,道:“不会擀。”

    陈破尘知道宝贝徒弟在闹别扭。

    师徒两个靠卖炊饼为生,陈破尘负责前期来做,阿珩主要负责后期去卖。陈破尘做炊饼,果真是有一手。他做出来的炊饼,扎实扛饿,久嚼不粘,虽是粗粮所做,但口感非常好。走街串巷之间,总能倾售一空。

    炊饼的绝活,在于深厚功夫。

    陈破尘喝醉的时候曾说过,他有三样厉害武艺。一是天罡手,已被阿珩学了去;二是拈花坐佛,便是这炊饼做得好的秘诀;三是君子至止,别说教给阿珩,他都不肯给阿珩去看。

    阿珩抓耳挠腮急不可耐地想从陈破尘手上学到另外两门功夫,可陈破尘却不愿意教。

    虽然做炊饼的时候阿珩也偷着学,可做出来的炊饼总是不好,这些炊饼不拿去卖,只得自己吃。

    半年了,阿珩除了反复琢磨天罡手,其他两门连个皮毛都没学会。因此她就闹脾气,饭也不好好做给师傅吃,时不时还苛扣师傅的酒钱。

    陈破尘向徒弟赔笑道:“不是我不愿意教,实在是你不适合。”

    “怎么的不适合呢?”阿珩插着腰,非要陈破尘给出个答案。

    陈破尘无奈,道:“你如今是大姑娘了,腰膀子逐渐要出肉。天罡手关窍在于灵活,七步杀更是要轻。可拈花坐佛需要力气,需要下盘稳定扎实,需要长肉。我直说——要么,你放弃七步杀,吃肉涨力气;要么你就还练你的七步杀,不要搞拈花坐佛。这又不是一个篮子里的炊饼,你个个都吃得下去。”

    阿珩道:“我怎么没有力气?这炊饼车加上水、炭、面粉,有时候你还睡上去,我都拉得动!”

    陈破尘道:“放屁,那多半还是驴出了力。”

    阿珩见师傅说得有理,但又不愿意放弃,只好换上一副好脸色:“好师傅,你就教给我吧。行还是不行,都得练了才知道。”

    陈破尘道:“你扎个马步我看看。”阿珩当即就蹲下来,深深扎一个马步。陈破尘一看,阿珩小腿如锥,上身如柳,扎个马步,倒好似一只鹤。

    陈破尘不满直摇头:“不行不行不行!风但凡大点儿,你就被吹走放风筝,你还想着坐佛哩!佛祖你没有见过?就得那样的重量,那样的力量才坐得安稳。”

    阿珩倏地一下站起来,道:“说白了你就是不肯教。你不教,从明天起,我就把钱收起来,再不给你买酒喝。”

    陈破尘道:“你这丫头,谁教给你的欺师灭祖?我不教你,是你天资不行,与我有什么干系?”

    阿珩从板车上拿出两袋面粉,直扛在肩膀上,道:“我这可有重量?我这可有力量?我从此天天带着这二十斤麦子过日子,早晚练出力气来!”

    陈破尘撇嘴道:“力气是次要的,拈花才是重点。你自小练习速度,出如箭,收如梭,为的是精准快速打击。拈花,是要四两拨千斤,是要稳中求准,是要回力。”

    说罢,师傅一根枯枝将柳树截断,随手将柳叶抛洒在空中。柳叶纷纷扬扬,陈破尘一只脚稳扎于地,如一棵扎根地面的老树。他两手稳而生风,以气引之,柳叶不随风散,却被他的气震开在外,片叶不曾沾身。

    师傅教阿珩:“天女散花见过吗?这样多的花瓣,要接到你想接到的那一朵而片叶不沾身,需要强大的气功和心力。”待到柳叶落地时,他手中却已拿着一片挑好的柳叶,如佛祖之塑像,拈花一笑。

    “天天用这功夫做炊饼,真是浪费啊!”阿珩情不自禁说了一句。

    “不浪费。”陈破尘站起身来,道:“学功夫的目的,大家确实各不相同。但抱着一颗敬畏之心,做炊饼和做皇帝,都是一样的。”

    他还没有说完,肚子已是饿得咕咕叫唤。

    阿珩心疼师傅饿肚子,无奈道:“现做是不可能了,我才把水都用来洗了脸,没水做饭。不过,师傅今日也算让我开了眼。师傅,我请你下馆子去吧。”她一边说,一边在荷包里抠出几个铜板来。

    “好好好!你这贼丫头!今天总算是铁公鸡愿意拔毛了!俗话说,炊饼就水,饿成干鬼,你天天给我吃炊饼,把我老头子都饿没形了!”陈破尘笑嘻嘻往车上一坐,道:“快走吧!”

    阿珩的炊饼生意走的是薄利多销的路子。可惜师傅每日都有限量,只做那些,卖不完就带回去吃,卖完再不补货。且他有个规矩:霜降之后,绝不营业,直到来年迎春花开,方才下山。

    他说他极怕冷。

    霜降之后,阿珩每日早上去山上练功,中午连顿饭也混不上就被赶下山。楼氏听了,道:“他要如此只得罢了,他一个老人家,腿脚不好,寒冬凄苦走不得多少路。只是近来卖不出什么好货,无钱过冬了。”

    家中家计艰难,母亲会卖一些山货药材,但凡赚来一点点钱,都得去给哥哥买药吃。

    霜降以来,天气逐渐冷。远方孟元帅的兵马又动,折腾得城外已经没有了人声。楼氏三口几乎已经绝了口粮。

    这天夜里,楼氏把随身珍藏的镯子拿出来,叫阿珩去瓜皮街当了。阿珩道:“这镯子,你那样珍藏,当了多可惜。”

    楼氏只轻轻摇摇头,苦笑了一声。

    就在阿珩当了镯子后没几天,一个妇人穿过这脏乱不堪的黑虎峡,见人就打听阿珩母子三个。待其问到阿珩时,妇人这样说:“娃儿,我问问你,你可知这里住着一个妇人,带着一对双胞胎过活?”

    阿珩警觉,仰头问:“你是何人?”

    那妇人上下打量了阿珩一番,讶然:“你莫不是……哎呀呀,你这样子,和楼夫人真是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