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九十年代狂傲速滑小将5
    何止是不错。

    齐教练几乎是脱口而出想夸。

    但不知怎么的,脑子里忽然闪现带着动次打次动次打次频率的嘚瑟声音:“天才、天才、天才~我是天才~~~”

    还有那句理所当然的:“这没什么问题吧?”

    夸人的话瞬间变得烫嘴,齐教练舌头都硬生生折了一下。

    卡了会儿,一向好脾气的齐教练想不出该怎么应对这种真心想夸的场面,干巴巴接了句:“嗯,不错。”

    冬烈啧了一声。

    “真是口是心非。”

    齐教练抬手摸摸鼻子,只能端出教练的威严:“严肃点。”

    又好奇关切地问,“你怎么忽然开窍了,做了什么训练做了记录没?这种领悟转瞬即逝,要抓紧加练巩固才行。”

    理论说起来简单,一句话就能解释清楚,就是双腿交接最体重的时候借力蹬冰。

    但做起来可不简单。

    不管是蹬早了,蹬晚了,但凡在秒的千分位上偏差一点点,损失的蹬冰动力都大得可怕。

    踩过自行车的人都知道,坐板调低光靠腿蹬,和整个人站起来借体重蹬,累人程度天差地别。

    都知道好,但这技术不是说掌握就能掌握的。

    谁不知道飙车漂移过弯其实就是一套精准的猛踩油门、反打方向盘、点刹车的技术,学不会难道是因为不会踩油门刹车吗?

    难就难在精准二字。

    冬烈假模假样地谦虚道:“过奖了过奖了,这点小进步,哪里能称得上‘开窍’”

    齐教练瞪他一眼。

    冬烈麻溜改口,解释道:“其实就是先调整了滑行姿态,松解了髂腰肌之后又增强了大腿后侧链的力量,这样蹬冰的力量也和原来不同了,整个调整的过程中,蹬冰节奏变来变去,忽然就踩了一下那个节奏。”

    齐教练听的笑容都僵硬了,他喉咙发干地细数:“躯干前倾程度、重心高度、膝关节夹角、踝关节夹角……”

    这还是粗粗一见,压根没数完,齐教练声音都颤抖了,“你这是改了多少?”

    多少运动员因为改技陨落?

    改技可不是学一项新技术那么简单。

    一旦开始改,原本辛辛苦苦练的都废了,成绩必然滑落一大截。前路未知,谁也不知道理论上适合自己的新技术,到底能不能练出来。

    一旦出了差错,发现走错了路,真是前进又踟蹰、后退又不甘,血泪泡在汗水里生生熬干。

    人家都是慎之又慎,小步试探着改,偏偏这小子胆大包天,大刀阔斧就上了!

    “你、你……你又不是水帘洞的猴子,怎么几天不看着,一错眼,就能闯出这么大的乱子!”兔子急了都还咬人,好脾气的齐教练急了也是有点威严怖人的。

    “还歇什么,上冰上冰!”他掏出带的笔和本,又拿出计时的秒表,“我仔细看看你现在技术和具体成绩,先测500米。”

    “哔——”

    “哔——”

    “哔——”

    宽敞的室内场馆里,一声声哨声响起。

    每滑过一圈,齐教练摁一下手里的计时器。

    不考虑战术配合,不考虑超越技术,只看这一圈圈的速度,还有技术的改动,那本笔记本上都记了满满几大页。

    齐栋的面色稍微舒展了些。

    他低头看看笔记

    又抬头看看冬烈。

    仍然觉得有些不科学。

    成绩虽然还不算太亮眼,但别忘了,现在是才开始改!

    不知道多少运动员改技术成绩要滑落几个月,甚至小一年。而冬烈的成绩竟然短时间就恢复得七七八八了。他还不是只改了一处,他是在整个大框架下到处微操动手术。

    别说改技了,普通人这样改走路动作,怕是都跟邯郸学步一样,路都不会走了!

    而且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现在的滑法,明显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太糙了,太莽了。

    和这混小子一样大胆莽撞!

    难不成自己这个小徒弟,在眼光和理论方面也很有天赋?这些年嘀嘀咕咕扯的那些理论,不是无的放矢?

    只是因为还在学习期,所以有不少错误,听起来像是带着理论瞎扯淡?

    冬烈喘着气滑过来,随意抹了把汗,扶着冰场边的防撞垫休息。

    汗水布满脸庞,眼睛却如水洗般明亮,相当有精神的亮嗓:“寻思啥呢?”

    他还毫不见外地探头探脑,去瞅笔记本上写的内容,“没写我什么坏话吧。”

    齐教练伸手推开他的脑袋。

    “我瞅瞅。”

    “瞅啥,全是问题。”齐教练没好气地说。

    他捏住笔杆,在冬烈防护头盔上邦邦敲两下,“训练。”

    冬烈确实一眼瞟到几个问题,都还挺实际。运动虽然有相通之处,但总归不是同一个项目。

    他戴上护目镜,摸了摸头盔,揉了一把耳朵,嘀咕道:“不讲武德。”

    冰场上又响起冰刀划过冰面的嗖嗖声,还有一声声吼。

    “肩膀压低、肩膀压低!!”

    “入弯别光求快,露那么大的内道,是等着被人从内侧超吗?”

    “你这姿态一改,弯道技术怎么变得这么糙?这里要安排几组单脚跳训练才行。”

    “积极靠拢支撑腿!别有停顿和后引!!这么好的蹬冰节奏,都被这些小动作给拖累了。”

    ……

    齐栋太兴奋了。

    他从没有一刻像是现在这样明白什么叫“悟性”。

    但凡是他提出要改的问题,要注意的细节,只要不是复杂的技术问题,几乎两圈内就能见效!

    一些小动作,再多滑几圈就能改得七七八八。

    这样好的状态,这样高的效率,简直浪费一秒钟都是犯罪!

    这感受其实还真不假,再练一个月,冬烈自己都无法再重现这个状态。

    运动员改技难,其实是因为千锤百炼已经把动作刻入脑海和骨血。

    但冬烈新进入这个身体,只是接收了记忆,还有这具身体。

    相当于一张白纸重新学习,还是有身体基础的白纸。

    这个时候学什么都快,改什么也快。等再练一段时间,再想改也会随着练习深入逐渐变难。

    结束了清晨的包场训练。

    冬烈整个人呈大字仰躺在地上,身上到处都是被汗水洇湿的痕迹,腿部肌肉因为脱力微微发颤。

    他夸张地唉声叹气,哼着“小白菜呀~地里黄呀~”的凄凉调调,好像一副被欺负得很惨的可怜模样。

    被控诉的齐教练:“……”

    也不知道刚刚是谁喊着再来再来,相当跃跃欲试地想要打破自己上一圈成绩?

    他浅叹了一声,认命地蹲下来,帮忙给脱掉护目镜、防护头盔,又给揉着还没停止颤抖的腿部肌肉,“不就是没给你休息吗,别嚎了,搞得我好像什么黑心肝的教练一样。”

    说着还气不过,朝着手下的小腿肚拍了一下。

    “舒服舒服,再用点劲儿!”

    齐教练顿时气笑了。

    不过他也是有经验的,这臭小子要顺毛摸。

    他手上用力,帮着放松着腿上肌肉,随口问:“这几天还练体能了?我进来的时候发现你后程速度保持得不错。”

    他本来也是随口一问,以为会听到冬烈说自己训练的事,或者干脆要面子不承认自己偷偷加练了。

    冬烈冲他龇牙一笑:“我发现了个训练秘诀,能提高长距离项目后程耐力。”

    齐教练手上动作一顿。

    他非常希望这是真的,因为如今华国选手短板就在这里,绝大多数选手的后程降速都十分明显。

    不只是长距离,往往在500米的最后100米,还有1000米的最后两百米,速度下降非常快,导致每每最后时刻不能守住战果。

    按理说是耐力问题,加大训练量就能解决。可即使是队里训练最拼的伍霍、贺盛兰,在高强度的体能训练下,这个问题也没能很好地解决。

    但又怕是冬烈开玩笑,这小子皮得很。

    “你别唬我,”他提醒着,“我可还在给你松解肌肉呢。”做人还是要有点道德和良心的!

    冬烈也没拿乔,良心在线道:“秘籍就是变速。”顿了顿,解释,“当心跳加快,呼吸困难时,肌肉就会堆积很多乳酸,越是这时,越要更强烈地刺激它,减速、加速、减速、加速。反复刺激,反复突破极限,才能改善比赛后程降速问题。[1]”

    齐教练没听过这个说法,也没听说过体育圈里哪个教练、运动员用这种方法。

    “哪里有这个说法?还是你自己想的?”齐教练有点疑惑。

    冬烈指了指训练包里揣的几本英文书:“诺,那里头。”

    “我怎么没看到过?”齐教练疑惑,冬烈能买到的,肯定都是大路货,教练组多半也看过,怎么没人看到这茬?

    “都零零碎碎的,好多本前后关联着看才能串起来。”冬烈表情正直又无辜扯瞎话,这训练方法他在很多世界都学过。

    齐教练有些怀疑,但也不觉得离谱,这小子原来就老爱念叨乳酸这些,引出肌肉刺激后要休息恢复之类的话。

    “我看看。”齐教练走去看了看包里的那两三本书,拿来翻了翻。

    他的英文水平,体育行业的外文阅读可以,但是想一目十行扫大片文字,还是差点意思。

    他看着这些书,眼神有些感慨:“现在条件好了啊,还能找到这些书。我那个时候,几乎没有外交渠道,消息又闭塞。只能自己琢磨,或者沿用六十年代的训练方法,技术动作和国外脱轨,落后得不行。”

    齐教练坐到冬烈身边,说:“别说这么多书了,我们当初从美国搞到一本速度滑冰那个项目的练习册,都宝贝得不行,人人都借来看,然后手抄下来,上面的图全都临摹下来研究。”

    在信息不发达的年代,国家积弱,群狼环伺,体育也是遭封锁的。

    冬国泰、齐教练这一辈运动员,拼搏在华国加入冬奥会后最暗淡、最低迷的十年里。

    1979年,华国恢复了在国际奥林匹克运动中合法地位[2]

    但接下来的十年如漆黑寒冷的漫漫长夜,整整十年,冬奥颗粒无收。

    零奖牌。

    夏奥尚有部分项目有生练突围的可能,但冬奥是要钱的,它体现着国富民强。

    这个长达十年的0,是国家百年积弱,是国土沦丧山河破碎,是整个国家被压弯使劲儿想挺直的脊梁。

    那个时代的运动员,挥洒热血、投入了整个青春,拼上一切,却还是在时代和国家的浪潮下无疾而终。

    齐教练就是其中的一员。

    想到当初,他不免有些遗憾和伤感,看冬烈的眼神,都好像寄托着自己尚未走完的征程。

    他瞧着眼前年轻恣意的冬烈,浑然一副“这有啥”“没什么我做不到”的自信小样儿,只觉得像是梦想中强盛的新中国才能养出来的少年。

    冬烈有点摸不着头脑,这是啥眼神?忒奇怪。

    “教练,你这是……忆苦思甜?”给他做思想教育?

    齐栋看他那个狐疑的表情,灵动得很,仿佛在说“好像有人要害朕”,忍不住冷哼了一声,但眼底又滑过柔软笑意。

    “忆苦思甜怎么了?你还嫌土气了?”他恨铁不成钢点点冬烈,“你小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们那个时候滑冰训练,就在露天的湖泊河道上练,零下二三十度,天天都有人冻哭。”

    冬烈想到齐教练的死因,神色微变。

    齐教练瞧见了,嘿一声:“怕了吧,你这才上了多少训练强度,还好意思嚎小白菜,地里凉。”

    这个好脾气的兔子还学会恐吓了,“要是等到冬天你还归不了队,外头上冻了,也让你吃吃这个苦头。”

    冬烈:“……”

    原来根子在这。

    他就说嘛,这个年代室内冰场虽然还是稀罕物,但也不是没有,哪里至于要用老式浇冰车去室外浇冰训练。

    零下几十度,露天冰上训练,想想就牙齿打颤。

    他表情瞬间变成“总有刁民要害朕”的防备,谨慎地挪远了点:“能不能想点好的!来点奖励不行吗?体育人思想也要进步,国家在奋力发展,咱都要跟上!”

    齐教练忍俊不禁,他带着老一辈的朴素节俭思想道:“你小子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包冰场多贵啊,就算只是清晨时间段,也不老少钱。要不是河里还没上冻,这冰场哪会给你包。”

    冬烈:?

    原来这才是真相吗?一旦天冷河里上冻,他的至尊vip包场待遇就没有啦?

    看来他还是要存点私房钱,形势严峻啊!

    老齐同志布置了一堆针对性的训练任务,然后拿着他记满的笔记本,高高兴兴地离开了。

    冬烈瞧着他的背影,才嘀咕一句:“到底是谁身在福中不知福?”

    要是他不来,老齐同志你就要命丧这个冬天了!!

    死于抠门!

    ***

    训练基地办公室。

    办公室有点过于安静了,气氛也有点沉。

    齐教练一进来,就感觉到了,他问:“咋了?”

    然后,他看到了上头下来的指导文件:“这是一直在传体委正在拟定的《奥运争光计划纲要》(1994-2000年)?这么快就下达下来了?”

    “不是正式文件,只是先传下来给我们看看。”

    齐教练懂了,这是给他们加担子、下指标呢。

    指标、任务这种事,总难免让人有压力。

    “咱努努力,起码贺盛兰这不是就挺有希望吗?”他还卖了个关子,“我还有一个好消息。”

    其实办公室里的人,都知道他是去干什么了。

    这会儿见他春风满面地回来,还神神秘秘地说有好消息,都忍不住转头来看他。

    “什么好消息?”

    齐教练今天体验了一把为人师的极致满足,心里正舒坦,不免要和同事们多夸上几句。

    “真的?”有点瞧不上冬烈的一个教练忍不住确定,他感觉有点离谱,“怎么感觉跟编的一样?”

    “骗你做什么,又没有钱拿。”齐教笑骂了一句,又转头冲冬国泰道:“怎么样,这次你总该满意了吧?”

    他今早就想夸来着,硬生生忍住了,舌头都差点折了,给他憋的!

    冬国泰心里满意,表面却淡淡道:“这才哪到哪儿。”

    刚准备夸两句的教练们:?

    迎面被秀了一脸的齐教练:???他心里暗自嘀咕,等会儿我说发现了改善比赛后程降速问题的训练方法,不知道你还能不能这么淡定。

    齐栋瞅了瞅某人不动声色挺直的腰杆,感觉自己学到了一招。

    以后那尾巴翘到天上去的臭小子,再一脸得意地看他,他就把手往身后一背,淡淡睨他道:“这才哪儿到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