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长书房，钟斯伯背对着屋门，听见声音，他呼出一口气，“跪下。”
乔染没有任何犹豫，当即跪了下去。
这是钟斯伯所有弟子中，跪的最利索的一人，他一生收过四个亲传弟子，他向来主张文人风骨，要坚持己见，世人皆醉亦不同流合污，故而前三个各有各的傲骨和脾气，意见不合甚至能与他吵起来。
钟斯伯到底心软，他缓缓转身，“为师收你为徒，却没有一日教过你，你可曾有怨？”
乔染腰背挺的笔直，实话实说，“学生不敢，学生自幼没读过什么书，学问不比其他师兄、师姐，自知该一步一个脚印，老师未曾询问过学生，实乃学生尚没达到资质，而非老师之过。”
莫说钟老没有教她，即便钟老教了，她连四书五经都没读完，怕是也听不懂钟老的教诲。
她只有更加勤勉，才能有底气做院长的关门弟子。
但乔染心知，钟老叫他来并非此事，“设计陷害卫琳琅行凶，引监察使团发现飞鹰会欺凌同窗，这些都是学生所为，虽事出有因，但学生陷害同窗，有损书院名誉，不配为老师弟子，请老师责罚。”
她重重磕下一头，钟老真心收徒，她不愿隐瞒，不论钟老罚她什么，她都心甘情愿。
过了许久，她感受到头顶的视线移向别处。
钟斯伯年少时或许会斥责乔染的做法，而如今的他，早就看开了世间黑白，他叫来乔染，非问责，而是担心她走入歧途。
“女学这条路，老夫走了许多年，才让陛下同意、朝堂满意，而今书院革新，世家的蛀虫们依旧藏匿在华丽的外表之下。
你做的没错，老夫瞻前顾后，却不如你一日的行动，拔出了飞鹰会的领头，或许革新，是该如此。”
飞鹰会集结世家子弟，大开结党营私的豁口，钟斯伯革新考核制度，徐徐图之的方法纵然有效，却不及她干脆利落，将书院欺凌公之于众，撕开这肮脏的一幕在所有人眼前。
钟斯伯将乔染扶起。
“蛀虫祸害可清，但人心里的观念如同一道无形的高墙，女子向学，比男子付出更多，得到的更少，哪怕是陛下亲口承诺的女官，在百官看来，不过是拿得出手的炫耀，无人相信女官可有作为，女官的名号，到底只是有名无实的摆设。”
钟斯伯眼底浮上层沉重，“孩子，我把这荒唐的事实摆在你的面前，女学这条路，你还愿走吗？”
钟斯伯许多年不曾这般紧张，收乔染为徒，纵然有她天赋异禀的一面，却也有他的私心，他到底，是利用了她。
钟斯伯有他的执念，乔染亦有，女学是她心之所向，但她也必须爬的足够高。
“路是人走出来的，女官的作为在人，世人陈旧的偏见里，是走不出女学这条路的。
她后退一步，躬身拱手，“为革新，学生愿做马前卒。”
她是个聪明人，革新需要“血”，她愿做这名“屠手”。
下山的路上，乔染还在思索院长的话。
青云书院的历代院长都致力于书院革新，让青云书院成为九州书院之首，这一点院长所做无可厚非。
然而，历代院长中，似乎只有钟老执着于女学。
至今为止，乔染对钟老都十分敬重和佩服。
“吁！”赵哥停下马车，低声对马车内开口，“姑娘，乔家的人。”
乔染掀开车帘，眉头蹙了起来。
“世子妃，老爷在前面酒楼等你。”来人正是乔昌德的随从，随从的模样，与他的主子如出一辙，谄媚、贪婪，又带着些精明。
乔染放下车帘，默了片刻还是走下马车。
包厢内，乔昌德久违的露出笑脸，“阿染，我的乖女儿，爹听闻你进了青云书院，还成了院长的关门弟子，爹心里着实欣慰的很啊。”
听着他的奉承，乔染后退一步，“阿爹，有什么话，您直说吧。”
无事不登三宝殿，更何况乔昌德好面子，即便有事，也都寻她娘和大姐代为传话。
乔昌德心情不错的样子，坐到桌前，倒了杯酒喝着，漫不经心的提道，“这不是前段时间，你三妹的闺中好友来府上住了几日。
这几日里，卫大小姐对我们乔家二房很是看重，我们二房，你也知道，到底是势微了些，要是能攀上卫家这样的关系，于你与阿爹我，都是好事。
这不机会来了，卫大小姐行凶入狱……”
乔染水眸低了低，打断了他，“阿爹，你可知卫琳琅行凶杀人被京兆府关押，她杀的便是我！”
乔昌德笑着站起来，“爹知道，但你不是还好端端活着嘛，爹见你也没有受伤，可卫家大小姐在牢里待了一天，那可是京兆府的大牢，里面关押着三教九流，卫大小姐哪里受得了那种地方。”
乔昌德好言劝道，“阿染，你去找京兆尹大人好生说说，就让衙门，把案子销了吧。”
天下间，竟有让亲身女儿，去给行凶者销案的爹。
乔染气极反笑，指着自己的脸，“阿爹，你好好看看我的脸，卫琳琅打我的这一巴掌都没有消肿，你让我去给她销案？”
乔昌德面颊红润，酒气不散，“不过是一巴掌，你的脸能和卫大小姐的相比吗，人家的脸都哭肿了，天色变暗，难不成让卫大小姐在牢里过夜。”
他着急来见乔染，就是担心让卫家大小姐在牢里过夜，伤了卫家对他的和气。
乔染看明白了，直接问，“卫家许了你什么好处？”
被女儿质问，乔昌德心里升起几分不满。
“爹十年前就是户部员外郎，原本，你嫁到侯府，该是我们二房翻身的机会，可你都做了什么，世子的心抓不住，还抛头露面去什么书院，不帮衬为父便罢了，还敢惹恼了卫家，卫国公一根手指就能让你爹翻不了身！”
乔昌德根本看不上她去青云书院，女子无才便是德，和一群男子在书院读书，成何体统！
他把酒杯重重拍在桌上，“阿染，这事你听爹的，去京兆府销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