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VIP】
    第20章 试镜结束

    对于嬴政而言, 当得知本次试镜第二个环节是互相出题目的时候,他脑中第一个浮现的就是“登基”这个词语。

    倒不是说他多想看别人表演未来几年的他如何登基、看现代人心中的少年秦王是什么模样……主要是在那晚听了作为秦始皇的他自己所讲述的内容后,他的心情极其复杂。

    连他自己都有些好奇, 在十三岁登基时、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

    若不知道未来,那登基时他是会为继承秦国大统而开心、还是因为父王的新丧而感到悲伤?他知道自己即将承担的是什么样的责任吗?

    而现在知道了未来, 如果等到几载之后还是到了他登基的时候, 面对那张王位, 他又会是何种想法?

    由上种种,所以嬴政才会在姚俊聪信誓旦旦让他出题时脱口而出这两个字。

    只是……

    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题目竟然会落到他自己的手中。

    嬴政并不在意这是不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他打量着手中的纸条,思绪悠悠,不知飘到了哪里。

    小演员们抽签完毕, 小赵重新组织起来。

    “接下来清按照先前的顺序依次进行试镜表演,表演内容为各自抽到的题目,表演时长一分钟。”

    “如果是自己抽到自己的题目呢?”姚俊聪把几人的试题看了一圈, 发现嬴政手里的题目是他代写的那张,顿时有点心痒痒。

    ……想演那一张。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天生被优秀的人吸引(小姚表示不承认), 反正他总是想在嬴政面前表现一下自己,用自己的专业性让这个看着不明显实际上高傲得很讨厌得很的臭小子服气。

    明明他才是专业演员, 他凭什么不看着他?

    小赵微笑:“抽到自己的题目也没有关系, 本就是抽签式,抽到什么就算什么。”

    姚俊聪失望地“哦”了一声。

    嬴政看他一眼, 难得主动开口, 虽然声音不大,只有他们几个能听到:“题目不简单, 加油。”

    这是……在安慰?

    姚俊聪诧异抬眼,嬴政却已经走回场边,留给他一个身处昏暗的轮廓。

    哼哼……好吧,收回前言,这人也不是很讨厌。

    对于姚俊聪心中百转千回的单方面置气与“谅解”,嬴政完全不知道,且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在意。

    他之所以会有那么一句,完全是看在对方替他写了题目的份上——就算那是被自己忽悠的,但恰到好处地场面话一下以“投桃报李”,刚好从此扯平。什么讨厌不讨厌的,跟他有什么关系。

    “请一号准备。”

    小赵的声音把有点神游的姚俊聪拉回。

    “《帝秦颂》,少年嬴政试镜现场,第二轮,一号演员姚俊聪,第一场……”

    “3、2、1——”

    “开始!”

    姚俊聪的题目是:回到秦国,认祖归宗。

    他依旧没有申请对戏助演,选择凭借自己单人的表演来将这段内容展现。

    随着小赵的话音落下,姚俊聪双腿超前一迈,正欲直接跪下,脑中却倏地想起嬴政上一轮的表演,鬼使神差地,他双手不自觉地就做了个前撩衣摆的举动。

    而后,双膝微弯,径直跪地。

    “秦国王室后嗣、现秦国太子之子——嬴政,自赵国归来!”

    虽然来之前被大概培训了解过嬴政相关的事,但嬴政认祖归宗的时候到底说了什么姚俊聪也不知道,他只能凭借自己的脑子开始现场编造台词。

    其实他原本想跟一些电视剧里一样非常酷地说自己是秦国第几代王孙来着,但是嬴政到底是“第几代”说到底他也不知道,所以这个念头只能遗憾作罢;然后又想说个是上代秦王的什么什么孙子之类,可一时他又拿不准嬴政到底是曾孙还是孙,只能又一次退而求次,最后选了个保险的方式。

    不管怎么样,说是现任的太子的儿子总没错了吧!

    这会儿他拿捏着秦国公子的范儿,即便是跪着,脊背也挺得直直的,嗓音清亮。

    “——特来拜见秦国列祖!”

    言毕,俯身三拜,俯首贴手,虽然傲气,在此时、在“列祖列宗”面前,却不见失礼,虔诚恭谨。

    恭谨完毕,便是抒胸臆立志向的环节。

    “列祖列宗在上,嬴政在此立誓,定会担起大秦的重任,不负先祖期望,带领大秦终结乱世、走向巅峰,一统华夏!”

    嬴政双眼望着姚俊聪叩拜的身影,眸中情绪复杂。

    虽然严格意义来说,他才经历过所谓的“归国”没多久,但如今想来,竟已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

    听得太多,心事太多,一时竟回想不起,被引着与父见面时是何情景,记不得他的表情、他的言语,唯一能记得的,是围观人群中,嘈杂、低却乱的重重私语。

    那些集中投射而来的视线中,或许没有轻视、但一定没有重视。

    对于秦国而言,这个突然归来的公子,是那样神秘且简单,可怜又弱小的。

    他们或许在等待看笑话,又或许在想其他,但总归……不会每个人都期待,和友善。

    那么自己呢?自己当时是什么想法呢。

    嬴政的视线落在姚俊聪身上,目光悠悠透过那和事实不说一模一样但也完全不同的表演,有些微微地怔忡。

    好像在想……终于是不用朝不保夕了?

    父母之情,天伦之望,秦国之责,其实……虽奢求,但在那等时候,终究不是排第一的。

    姚俊聪的表演完毕,他从地上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土,又整了整跪拜时压得有点变形的刘海,期待地看向评审席。

    他也想有个人来突然加入,要跟他对戏——

    评审席上,不似第一轮时候的安静与沉默,几位老师交换着眼神,低声交流着什么。

    这是一段中规中矩的表演。

    原本这个题目的大坑其实就在于演员表现时会不会展现出较大的历史漏洞,对于他们这个年龄段的来说不算简单,也不知道是谁出的题目,估计是经纪人和团队有出力在里头——

    但只要避开这个坑,接下来的以现代任何一个古装电视剧中皇子王孙的礼仪仪态来演,都不会错误太多,刚好还能展现演员的仪态和台词,考验一些演员的基本功,博得好感也是很容易的。所以这题目说难又不算难。

    几息过后,评审席重新安静下来,老师们在各自的桌上的纸张写了几笔。

    赵三祺道:“演得不错,下一位。”

    没人跟他对戏,姚俊聪有点失望,但也只有一点点而已。

    那可是赵导欸!赵导夸他演得不错!!

    没人对戏就没人对戏吧,也不是很重要。

    他像只德胜归来的大公鸡,志得意满且喜滋滋地回到场边,第一时间就去了嬴政边上,有些求认同意味的炫耀:“怎么样?看到我的表演了吗。”

    嬴政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他不是盲人,当然看到了。

    姚俊聪一理刘海,眼角眉梢露出些小小的得意:“怎么样?演得不错吧。”

    嬴政不懂这小孩怎么这么喜欢缠着他,也懒得去想。他其实不太喜欢与陌生人有这样那样的牵扯,很麻烦。而且他要做的事太多了,没时间也没精力被这样的外物外人牵扯。

    何况如今他身边已经有白荇了,他原本也就不需要更多,有白荇一个就够了。

    为避免之后更多的麻烦,嬴政顿了顿,干脆绝了后患——他眉眼微抬,少见地在现代人面前端起架势,睨向面前的男孩。

    “不错,可惜不是嬴政。”

    本没想他会答话,意外收到回应姚俊聪先是一愣,旋即意识到嬴政说了什么,顿时大怒。

    身为二号的褚昊已经开始表演,他不好大声,只能压着声音,以眼神狠狠瞪着嬴政:“你说什么!”

    他这次来就是来争取嬴政这个角色的,这种情况下说他不是嬴政,那岂不是就是在说他的演技很差?

    而且不服气就不服气吧,挑剔就挑剔吧,挑剔了还要说什么“演得不错”——虚伪,假惺惺!

    姚俊聪火冒三丈。不过说到底,这也就是小孩的怒火,完全震慑不住嬴政。况且嬴政也没有挑衅的意思,只是用实话来打断这小孩动不动老是来找他说话的念头而已。

    他淡定垂目,漆长的睫毛半拢了墨色的眼睛,淡淡看着姚俊聪,更进一步地向姚俊聪剖析表演之中的错误、告诉他为什么“不是嬴政”。

    “秦国局势复杂,嬴政外来者归家,要学习的有很多,他需要低调、需要学习,需要收敛锋芒,像在赵国一样。”

    ——否则是活不下去的。

    后边的话他没有再说,简单地提两句也就过了,主要是让姚俊聪认识到彼此之间“人物理解”的差距,从而不要再来缠着他。

    就事实来说,嬴政虽然瘦,但较之现在许多同龄的孩子而言,身量都还要长上一些。加之当他微仰下颌、居高临下望着谁的时候,那受过秦国王宫礼仪教育培养而成的、属于秦国公子政的气质便会不自觉地流露而出,有些与生俱来的矜贵。

    这种注视让姚俊聪情不自禁地小退了一步,竟不大敢跟他对视。

    他被嬴政气势骇到,气焰顿僵,一时讷讷:“我……!”

    他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还在上小学,由于经常到处跑着拍戏,顾全学业已经很不容易了,本身就没有多少时间去发散学习课外的东西啊。

    也就是为了《帝秦颂》,才被经纪人提点着大致了解了一点嬴政相关的事情——但也仅仅是嬴政相关。

    他要出演的只是少年嬴政,所以只有一点就够了,根本没必要事无巨细全都了解。

    ——什么秦国的局势,什么像赵国一样,他就是不了解啊!!

    不了解怎么了?!

    演员要的就是演技,等拿到角色,他根据剧本演好自己本职内的事不就好了,事无巨细全都了解一遍有什么必要吗?!

    想到这儿,姚俊聪又有了点底气,他憋着一口气硬着头皮迎上嬴政的目光,却又在下一刻忍不住移开视线:“那又怎么了!等我拿到剧本就行了,我是专业的演员,是童星!到我手里的角色都会演好的,现在是不是嬴政有什么关系。有功夫关心我演的是不是嬴政,不如关心关心你自己的普通话!你这……你这口音重得都快演乡土戏了!”

    一连串的轰炸出口,或许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是慌不择口;但他说了这么多,都没听到嬴政的回答,于是又有些狐疑的拧着眉毛偷偷瞄了一眼。

    ——他撞进了嬴政略有一些怜悯的目光里。

    即便是在昏暗中,但嬴政眼睛太亮,不刻意遮掩的时候,里边的情绪简直清晰可见。

    像在看什么嘴硬固执不懂事的顽童,又像是在可怜什么“文盲”,当然,后者是姚俊聪自己理解的。

    刹那间,姚俊聪头皮一炸。

    随后心头大盛的火气如淋大雨,啪地就灭了。

    他心里明白自己是无理取闹了,做演员怎么能不理解角色?嬴政只不过是指出了错误,根本不算什么坏人,而且被他刚刚那样人身攻击(骂口音乡土)都没有生气,已经很够意思了。

    但同时,明白是一回事,拉不下脸又是另一回事,最后,姚俊聪只能扛着发烫的脸颊,硬着头皮再次恶狠狠瞪一眼嬴政:“你这人太讨厌了!!”而后转身离去,直奔五号小演员身边。

    虽然临走前还是放了句狠话,但那身形怎么看都怎么有种落荒而逃的狼狈。

    应该是轻易不会再缠上来搭话了。

    现代教育下蜜罐里养大的孩子,金贵且单纯,爱恨都直白,天真无邪。

    “被讨厌了”的嬴政心中轻轻摇头,不再理会。

    褚昊抽到的是原本姚俊聪写的题目:打架。

    这算是戳到弱项了。

    原本褚昊就不是专业演员,唯一比较擅长的也就是上一轮他演的那种,情绪细腻的哭戏,现在撞到姚俊聪“长处”的无实物表演打戏上,顿时有点哑火。

    一整场表演下来,说好吧最多也只能算得上是差强人意,说不好吧那也是真的不好。

    一段表演结束,基本没爆出什么亮点,唯一算得上别致的也就是他的动作比较漂亮,但这份漂亮放在这里又不合时宜到了极致——褚昊专业学舞,动作中沾着舞蹈的韵味。

    一个举动中像在现代跳舞的古人。

    当然怪异之极。

    直到他表演完,评审区连讨论都没有多少。

    但在小赵“下一位准备”的话音中,在坐的一些人又都明显地精神一振,神态都专注了许多,等待着下一位的登场。

    作为唯一一位一直留意着全场人反应的人,白荇心里乐颠颠的。

    为什么都专注了,当然是因为下一位出场的是我们小政啊!

    看来大家都很关注小政嘛。

    这么一轮半看下来,就算她是个外行也知道——除了姚俊聪,简直没人能跟小政比!

    而就算是姚俊聪,表演里也都是差点什么东西的。

    ……不管不管,就算是她滤镜太厚吧!反正在她心里,政崽就是最完美的。

    就是有一点……

    白荇激动归激动,内心深处还是有点小小的不安的。

    在来之前他们并不知道这次的试镜具体会是什么形式,唯一知道的就是己方的普通话问题。所以在试镜开始后,看到嬴政的表演,白荇立刻就明白了他的策略:

    跟姚俊聪那种恨不得全方位展示自己演员技巧的不太一样——嬴政的表演全程都是没什么台词的,这是个很聪明的决定,恰好能掩盖一下台词的短板。

    但谁也没想到那位编剧会突然介入……

    搞得不得不多了几句话出来。

    小政他……会不会被嫌弃台词差?

    白荇惴惴不安。

    这份情绪没有传递给嬴政,嬴政再一次站到台前,把手中的纸张重复在众人面前展示出来——这是展示题目的流程。

    【登基】

    展示完题目,他跟小赵沟通了一下,随后小赵拿了把椅子上前,搁置在空着的场地正中。

    “《帝秦颂》,角色嬴政试镜,第二轮,四号演员嬴正文,第一场……”

    “3、2、1——”

    “开始!”

    声落,屏息。

    灯光之下,嬴政屈膝而跪——

    他的这一举动,与姚俊聪的竟有些异曲同工之处,都是以跪开场。

    “不……不太一样。”艺术指导摇摇头,有些失笑地轻声喃喃。

    与他位置临近的制片人有点好奇地把耳朵靠过去,小声提问:“哪里不一样?”这不都是跪么。

    艺术指导单手遮在嘴巴前,避免声音太大打扰到其余人,解释道:“小姚跪的时候,不知道你有没有留意,他是双膝跪地,然后臀部抬起,腿部的折角相对较大,接近直角,然后胳膊交叠用来垫着脑袋,那是为了行叩拜礼——你再看他,看出来了吧?”

    他一伸手,指向嬴政。

    制片人依言看去,若有所思。

    嬴政是跪着,但他跪时,小腿部自膝盖至脚背呈了一条直线状,紧紧贴着地面,臀部和大腿紧紧挨着小腿。身着现代装,所以更容易观察,所谓的“腿部折角”,在此时的他身上几乎是没有的。

    他这样的动作与其说是“跪”,要更接近于“坐”——

    “小姚是在行礼,但他不是在行礼,就是单纯正坐吧?”发现了这一点,制片人也跟着点头,语露欣赏,“坐姿很好看。”

    艺术指导却摇头,声音里都带着点笑:“那当然不是了,别忘了,他的题目是‘登基’——登基要干嘛?叩拜列祖列宗、加戴冕旒?不管是做哪一项,都是要行礼的啊……”

    正如他所言,下一秒,嬴政已然俯下身去。

    少年叠身行礼,尊孝诚敬。

    一举一动,慢而有序,仪态端方,从任一角度看,都堪称赏心悦目。

    这不是在行礼,而是礼仪本身。

    “你看,他就算现在,大腿依旧紧紧贴着小腿……”艺术指导又摇摇头,语气却是遮不住的欣赏,“这种方式在先秦到秦汉的时候,其实也算是一种坐姿,就是在原本的正坐基础上的行礼——”

    他小声仔细解释着:“小姚那个大多是我们现代对所谓行礼的想象,在后边的朝代或者是架空还有可能存在,秦汉时候那样去行礼就是失礼和没素质的体现了。虽然我不是专门搞礼仪的,但也看得出,小正这个才是更接近古礼的啊。可惜咱们组礼仪指导今天没来,不然他估计已经鼓动着要定下这小家伙了。”

    制片人闻言,望着嬴政的眼神也多了几分讶然。

    想不到啊,想不到。

    上一轮的时候这小子就那么大大喇喇往地上一坐,一点也不在意形象,谁能想到他不仅不仅对角色把握得细致,对古礼也能这么了解——就看这举手投足的古人韵味儿,说没经过练习没人会信吧。

    更别提有上一轮的反差作对比,这视觉冲击简直了。

    没人能把他跟那个流亡中的小乞丐当做同一个人吧!

    各人心思飞散,处于焦点中心的嬴政却浑然不觉,他专注在自己设定好的前提中,不紧不慢地推进着。

    礼毕直身。

    他稳步迈出,行走间身形端肃,没有一点漂移。众人看来,只觉面前似乎真的存在着一位身着广袖袍服、头上顶着君王冕旒的少年秦王。

    嬴政行至那把被小赵拿上来的椅子边,驻足停步。

    ——这是王座。

    他在心中对自己道。

    是属于秦王的位置。

    是秦国之主的位置。

    是他……迟早会坐上的位置。

    嬴政眼睑低垂,抬手缓缓抚上椅子扶手。

    他见过那个座位的——

    这里,该有凸起的纹路,然后沿着这里……

    他抚摸着椅子,细致专注,仿佛正触碰着那个座位,与未来的自己对话、向如今自己的心发问。

    要坐吗?

    坐上去,秦国历代先王的愿望、秦国所有军卒的期冀、秦国的未来——以及之后的秦王朝,所有的所有,都将一齐落在身上。

    那责任太重,重得随时都有可能将这个位置上的人脊梁压垮。

    那责任又太轻,轻到只要想、那便随时都可以做个好逸恶劳的逍遥君主……像其余六国的王室那样。

    要坐吗?

    坐上去,因权利斗争导致的君臣离心、血肉离散、亲缘杳无,都将是定会到来的未来。

    那个既定的未来中,他会一步一步、成为除了天下以外,一无所有的孤家寡人。

    要坐吗?

    要做吗?

    这是一条注定无人相伴、甚至于只有到了千载后的现如今,才能有人理解的、布满荆棘的道路。

    是……千古唯一的帝王之路。

    能做好吗?

    准备好了吗?

    嬴政呼吸轻缓,隐隐正在长开的俊秀清朗面庞上,内敛隐忍的复杂短暂停留,蓦地,他手一拢,骨节毕现的五指握了上去。

    他侧身,墨色的眼眸扫向评审席,一如于王座前望着大秦的江山。

    这是他的责任——是他避无可避、亦不愿躲避的责任。

    他是嬴政,是大秦帝国第三十七代君主;是未来一统六国、结束乱世,开辟两千余年华夏王朝历史的第一代帝王;是泱泱华夏的始皇帝。

    坐吗?

    当然。

    这本就该是属于他的位置。

    漆色瞳孔中,犹疑的眺望逐渐变得坚定,少年落座,长眉微敛,双目凝点——

    转瞬而逝的轻眯过后,扎根深埋的野心与欲初露锋芒,似无声的烈火、簇然迸发。

    登基,登基。

    纤瘦的身形笼不住少年周身的威严,浑如天成的庄重权威由内而外散发,嬴政端然而坐,目光坚定。

    自此,他成为秦王。

    这是秦国迈向巅峰的开端、是华夏走向新时代的伊始。

    “——好!”制片人眼含激动,嚯地站起,突兀鼓起掌来。

    一分钟时间,转瞬即逝。

    短短的一分钟内,嬴政以简单的几个动作,将并不简单的情绪展现在众人面前,层层递进。

    从仪态到演技,无一可挑剔。

    这是何等精彩的演绎。

    不顾其余人诧异的眼神,制片人朝着嬴政称赞道:“很有灵气,走下去吧,你会成功的。”

    嬴政也没想到会有人突然这样,他微微一怔,旋即礼貌点头:“谢谢。”

    不卑不亢,不骄不躁,不慌不忙。

    制片人的满意更甚。

    这要换个人在这儿,别说是小孩子,就算是成年演员,能够在试镜时得到编剧、乃至制片人以这样“超越常理”方式站出的夸赞,都会露出些兴奋和激动,就算骄傲和自得也是情理之中。

    ——像这孩子这种的,连多看一眼都没有的,绝对大有前途。

    原本正在替嬴政“兴奋激动”“骄傲自得”的白荇看到制片人的表情,隐约猜到了他的想法,嘴角不由地轻轻抽抽。

    ……要是让他知道,小政根本不知道编剧是什么制片人又是什么,也不知道行业里的种种规矩,所以才这样一个眼神也不多给,他会是什么心情?

    礼貌道谢,嬴政没去和小演员们站在一起,大家站得越来越散,本就没按照一开始的样子去站,他便也自然地到了白荇身边站定。

    白荇抵上纸巾和水壶,嬴政接过,脸上现出几分真切的笑意,一派浅浅的温软。

    此般种种,试镜流程继续,五号登场表演。

    姚俊聪咬着嘴唇,一点也没关注正在表演的五号,而是仗着嬴政反正看不见,眼睛直勾勾黏在了他身上。

    ……为什么?

    为什么他也才十岁,他就能知道这么多、了解这么多?

    为什么他明明从没正式拍过戏,却能够把一个少年从乞丐到帝王的形象都诠释得这么好?

    姚俊聪从不认为自己不够优秀,也从不认为自己不够努力,而事实也正是如此,他在优秀和努力的护航下,从记事起到现在,一帆风顺。

    但时至今日,终于碰到了墙壁——他知道了挫败感是什么。

    不甘心。

    好不甘心。

    这个讨厌的、目中无人的家伙,真的好优秀……

    成熟,稳重,复杂。

    是他现在还看不懂、但依然忍不住想去看的人。

    他悄悄挪到了自家经纪人身边,声音低低。

    “……我不想拍帝秦颂了。”

    经纪人原本正在因为制片的举动而皱眉,闻言愣住,怀疑自己听错了。

    “什么?”

    姚俊聪轻轻呼吸着,重复了一遍:“我不想拍帝秦颂了,我想回去学习。”

    经纪人震惊:“……为什么?!”她匆匆四顾,确认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才又压着声音继续同姚俊聪交谈,“你不是很期待拍这个吗?不是你说的想和赵导合作,想拍大制作的正剧吗?这机会多难得啊——你不想让更多人看到你了?”

    姚俊聪迟疑了一瞬,而后坚定摇头:“我想。但是我现在还不够。”

    “……什么意思?”经纪人想不明白。

    “这个角色我拿不到的,而且就算拿到了,我也不会有他演得好。”姚俊聪望着嬴政的方向,小小的脸上竟也有了几分复杂。

    “现在的我,就算让更多的人看到了,也没有多大用。我的能力不足以让每一个见到我的人都喜欢我,我还需要学习。我要学习仪态,锻炼演技,还要学习文化课,吸取更多知识……最起码现在的我拍古装戏,历史知识的储备就完全不够——”

    “你在说什么……之前不是演过好几部古装戏吗?哪里不好啦?你不要妄自菲……”

    经纪人的话堵在嘴边,说不出来了。因为她看到,姚俊聪是有些沮丧不错,但又不全是沮丧。

    “是拍过,但都不是正剧,也根本不算好,我不能因为这样就满足啊——只有我更厉害了,被更多人看到才有意义。”

    他的表情中,甚至还有些“必定会有那一天”的自信:“而且,等我成为更厉害的人,你辛苦为我接到的工作也会更有价值啊!”

    经纪人目瞪口呆。

    她是完全没想到会从自家小宝嘴里听到这样的话,不可置信与难以理解之余,内心竟被那最后一句染得有些熨帖的暖。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小宝也长大了啊……

    她怜爱地摸了摸姚俊聪的脑袋,梳得精致体面的发型被她揉乱不少,姚俊聪却没有发脾气,而是由着她揉。

    他有很多不擅长的角色,都要慢慢去练习——现在,就先从做一个懂事乖巧的晚辈开始吧。

    经纪人揉完:“要不等试镜结束再走吧。”

    姚俊聪:“不。”

    “……”

    “万一我选上了呢?再拒绝赵导那多不好。”

    “……”

    五号表演完毕,小赵宣布第二轮结束。还不等大家松一口气后做进入第三轮的准备,姚俊聪的经纪人便带着姚俊聪走到了评审席的各位面前。

    她深深俯身,鞠了一躬。

    “各位老师,很抱歉……”

    并没有详细解释姚俊聪的理由,她只是简单说了一下己方准备退出本次试镜的决定,而后又是一轮诚恳的道歉。

    无论如何,这种等同于“放鸽子”的行为,都会引起制片方及导演组的不满的。她能做的只是尽量把这件事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然后让这些业内大佬们对自家艺人的印象不要降低太多。

    道歉完毕,跟着经纪人离开房间时,姚俊聪又跑到了嬴政面前。

    嬴政皱眉,不知道他怎么又找上来,姚俊聪抢先开口——对着白荇。

    “姐姐,你可一定要努力,让他继续演戏,直到我能赢过他的那一天。”

    白荇:“……啊,啊?”

    姚俊聪却不等她回答,丢下这句后就扬长而去。

    白荇看看姚俊聪的背影,又看看身边的嬴政,一脑门问号。

    她错过什么了?

    嬴政小脸皱起,一片无奈。

    “各位——”

    正在白荇好奇地询问嬴政他跟姚俊聪到底发生什么了的时候,赵三祺的声音传来——他拿了个麦克风,声音很轻易就盖过了房间里其他的声音,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过去。

    赵三祺清了清嗓子:“是这样的,本次试镜已经过了两轮,中途一位淘汰一位退赛,只剩下了三位演员。经本组讨论,人数缩小这么多的情况下,第三轮表演就不再举行、直接取消了——”

    说完,他招呼道:“来,二号四号五号。”

    白荇虽然一头雾水,还是连忙接过嬴政手里的水杯,好让他向前去。

    三位小演员排开站好,赵三祺道:“现在我们来一齐录一个常规的试镜视频,展示自己的正侧每一面。”

    摄影师就位,几人按照要求拍摄着,编剧常玲红蹙眉:“还有这个必要吗,直接宣布投票结果不就行了。结果不是很一目了然的吗?”

    艺术指导摊手:“虽然我也觉得,但是没办法,这里毕竟是咱们选角大导的主场。他要求高,选演员要每一面都好看的……咱就尊重一下流程。”

    常玲红这才不再说话。

    拍摄很快结束,选角导演早在几人齐齐展示自己时就凑到了摄像机的监控屏前,仔仔细细地观察着。

    赵三祺抱臂靠着椅背,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哈欠。

    等拍摄完成,选角导演一脸严肃地走回位置,赵三祺懒散抬眼:“这下没话说了?”

    选角导演点点头,不语。

    确实没话说了,那个叫嬴正文的,是三个人里最上镜的,全方位无死角的适合拍摄——估计连怼脸拍都完全顶得住。

    赵三祺顿时眉开眼笑。

    小样,早跟你说了我发现了个最合适的,你还犟。

    ——真是不懂慧眼识珠啊!

    把胜了老搭档一筹的得意放在心里,赵三祺起身:“经过本组讨论投票,本次试镜的结果已经出炉。”

    这就出来了?

    白荇眨眨眼,再眨眨眼。

    虽然知道十有八九小政稳了,但还是突然开始有点紧张怎么办。

    万一没选上小政……那她就要看看是谁有眼不识金镶玉,会当着嬴政本人的面把嬴政给别人来演了。

    “经投票,本次试镜的结果,角色少年嬴政将由——”

    赵三祺没有故弄玄虚,他径直宣布道,“演员嬴正文出演。”

    “恭喜。”他看着嬴政,又悄悄挤挤眼,“合作愉快。”

    “谢谢。”嬴政淡定致谢,没接这挤眉弄眼的wink,而是看向白荇,眼睛一弯。

    白荇回以一笑,比了个大拇指。

    “唉我去,这臭小子。”还没被这么无视过,赵三祺眼睛一瞪,难道他的重要性还不如一个小丫头片子吗?

    ——这小子对他都没这么笑过!

    常玲红睨他一眼,哼笑:“谁吹了好几天自己是伯乐来着?”

    赵三祺:“……”

    赵导有小情绪,不再乐意应付无谓的社交场面,他宣布完试镜结果,并告知让白荇和嬴政留下谈谈合作签下合同后,就径直让大家(除主要负责人外的闲杂人等)都散了。

    演员和团队先后离去,剩余的赶也赶不走的“闲杂人等”将嬴政和白荇围在了中间。

    “你对十三岁以后的戏有什么看法?感觉能演吗?能把握得住吗?”这是方才全程冷淡理智的选角导演。

    “除了那些宫廷礼仪,你还擅长什么?会骑马吗?哪种马?”这是艺术指导。

    制片人拉着白荇,和蔼可亲:“我下一部片子男主也有少年时期,介意接触一下吗?开机还早着,在帝秦颂后边呢。”

    “……”

    常玲红没参与,她抱着笔记本坐在一边,敲键盘记录灵感:“小正擅长将激烈的情绪以内敛的方式表现,那这里的细节得改改……唔,再加几场……”

    赵三祺:……

    哈喽?

    还有人记得,这是他厚着脸皮去隔壁老同学组里卧薪尝胆含辛茹苦慧眼如炬亲自发掘并邀请来的演员吗?

    就算这些不记得,那有人还记得他是本片的总导演吗?

    ——难道这里不应该是他的主场??

    直到从达宝酒店离开,回到住处,白荇都还是晕乎乎的。

    他们是签下了出演《帝秦颂》的合同吧?

    业内鼎鼎有名的导演制片人,竟然是那么平易近人的吗?

    对了,公司App里说,片酬任由他们取用——那么多钱,真的是可以自由取用的吗?!

    直到嬴政取回刚拿到的下午茶外卖,白荇仍旧维持着懵.jpg的状态。

    她趿着拖鞋跟嬴政在客厅沙发排排坐,又猛地回神:“对了,快看一下任务奖励!”

    没记错的话,有个招募令是吧!

    原本还不想抽的……现在嘛,快快再来一位,大家一起加油,多攒点钱,就能给小政更好的生活来体验现代了!

    新艺人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