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徐老先生过寿,徐府在对外游廊摆了近一周的流水宴席共庆,远近的旁支皆来道贺,自几年前死气沉沉的大院难得有活人气,接连六日的顶顶热闹。
理应是开心氛围,坐在偏房的老嫲嫲却有些心神不宁,她数次张望,不断轻拍心口,心还是快要蹦出来。
“你弄撒子嘛。”
另一位嫲嫲打起帘子进来,见人还在摆弄十字绣花,哎呦就要拉她赶到前面:“今儿钰哥儿回来,老先生特意嘱咐过不要让他们单独见面,看仔细点!”
“再怎么说,先生照料一场,哪能因为这些小事,说不见就不见?”老嫲嫲嘀咕:“全徐家都知道晋枟多疼小钰,哎呦那可是当眼珠子护,更何况……”
她扭头,视线似有似无飘到门厅。
“还没同意呢,就把自己当个事儿,登门入室占着茅坑不拉屎。”
老嫲嫲的话糙理不糙。
尤其这个叫于川的,毫无征兆突然来到徐府,站在大院外也不喊门,还是被门房发现。门房未认出他来,想了半天一拍大腿惊呼:“哎呦!于少爷!”
徐家人还保持着上世纪延续下来的称呼,虽放在别处有些不伦不类,但站在这栋古色古香的建筑里,倒有种时光错乱的恍惚。
据说,他独身前来惹得老先生当众不高兴,谁也没打听到他们说的事,但是人却住到小钰少爷曾经住过的庭院。
老嫲嫲嘟囔好几遍:“我看老徐家真是废头,这地方能随便给外人住?”
另一个推搡她肩:“嘿!造反了造反了!那可是老先生安排的相亲。”
“是又怎么样。”
老嫲嫲一生气,手推倒正在绣的十字花,撸起袖子就要跟人理论:“酒席上的玩笑话,怎么当真到现在?姓于的哪点配得上晋枟小子,还不是想搏个高枝,呼啦变成凤凰!”
“今天所有人都来,你可悠着点这张嘴,万一被听了去,搞不好害得还是小钰少爷,想想徐老先生的警告!”
话是这么说。
自从钰鸣小少爷得知家里要给徐晋枟安排亲事,闹得那叫天翻地覆,恨不得把整座院子砸烂才肯罢休。徐老先生气得脸绿,高血压飙升差点住进医院。
至于另外那个当事人……
老嫲嫲重重叹口气。
“你评评理,哪有前一秒还把人当个宝贝疼,砸东西都得选选再递去,生怕划到小钰少爷的手,后面被老先生叫走再回来,立马松口同意了相亲。这不是摆明的猫腻?更何况——”
门帘晃动,像是有人经过,脚步无声无息的,光看着就觉得心里别扭。老嫲嫲给她使眼色,人后面才不情不愿放下针线活,跟着一同出了院子。
“……”
竹影翠生。
一阵阵风浪晃动。
某道身影从里面缓步而出,瞧他黑掉的脸,估计方才两位嫲嫲的话听去百八不离十。
他个头中等,模样普通,属于丢在人群里完全不出挑的长相,唯一可取处就剩稍微比常人白些的面皮,但与娇生惯养的徐钰鸣比,滑稽感呼之欲出。
“于川少爷?”
有佣人迟来听得消息,急匆匆往门口赶,一拐角撞见冷脸而立的于川,吓得拍胸大喘气:“您在这儿呢。”
于川狭长眉眼一瞥。
“于少爷,没事的话,我先过去?”
“谁来了。”
不咸不淡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佣人顿时满背冷汗,喉结滚动,嗓音干涩讲话走调:“我们小少爷。”
他口舌无措。
即便再不乐意搭理这位爷,碍于身份还是要做足面子,况且对方肠子弯绕极多,娇养大的小钰少爷根本斗不过。
“……”
他低着头,刚巧能看清对方瞧不出牌子的鞋,鞋尖旋出弧度。
直到于川走远,佣人才抬袖子,擦净汗津津的鬓边,长长舒了口气。
“我的个乖乖。”
/
“小钰少爷回来了!”
门房一声,消息如夏雨打芭蕉,脆得噼啪下砸,离得近的佣人扎窝得往门口跑,远远瞧见路边拐过来的两人。这时,才有人应和:“大少爷也来了。”
随后赶来的老嫲嫲们心中一跳。
“小少爷知道了?”
“哪能呢……于少爷偷偷来的,都没让人知道,要是瞧见还不得闹啊?于少爷也真还把自己当回事。”
“于家不就对老先生的父亲有恩?再怎么说都过去三辈人,报恩也不能让晋枟去充这个情。”
老嫲嫲嘀咕,她扒住门框抬脚,手搭在眉骨外望,得到消息前来围观的佣人太多,正门都被堵得水泄不通。
听出她语气里的抱怨,旁人拉她。
“再怎么说,都是老先生的安排,咱们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不过是逞个嘴上功夫,好了好了,小钰少爷没吭声,咱们别提话茬。”
老嫲嫲不服气,还想再争辩,远远望见小钰少爷被大少爷拉着,到嘴边的抱怨咽回去,满心欢喜凝视他们走到跟前,看清人晒得通红的脸蛋,哎呦一声急忙忙向前。
“没人去接你们?这脸都发烫。”
之前在家养得白嫩红润的孩子,出去住几年回来苍白得像营养不良,脸颊都干瘪瘪削瘦,衬那眼睛更大。
老嫲嫲看徐钰鸣的神情,有点像老一辈人看自家孙子,横看竖看都瘦,必须需要补补身子。
无论徐钰鸣多大,这些人对他的记忆停在十几岁顽劣非要游湖,结果被蚊子咬满身包,整条胳膊肿成小无花果。
“嫲嫲。”
徐钰鸣眨眼,显然认出来她,将手里东西一股脑儿全塞进徐羽树怀里,语气略带急切:“爷爷呢?”
“跟人聊事情,先回去休息,这在外面受了多大苦,你说老先生也真是的。”
老嫲嫲心疼,她本来憋不住话,刚想给人透露点风声,谁料徐羽树就跟猜到她要说的东西,揽住徐钰鸣的肩膀带着人就往里走:“老头还能跑了不成?”
“不是那样……”
徐钰鸣犹豫,他未婚先孕,这件事除李奕跟徐羽树谁也不知,前者无需上心,后者嘴巴严不严另说,他想赶在爷爷知道前坦白。
主动讲与被动训,两者差距太大。
徐羽树弯腰,薄唇依附。
“你一路上没睡个完整觉,夏天白光长,别等老头找你哈欠连天的。”
徐钰鸣想反驳他,架不住徐羽树的胳膊,人被动向后院走,旁边老嫲嫲见大少爷去的是他自己的厢房,心中虽有困惑,但出奇得未在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