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 18 章
    虽说徐家宴席但更像家中小聚,花厅佣人零星,碗筷摆放规整,桌面食物热了两轮,青菜叶蔫巴巴。

    为首老人精神矍铄,大有猛虎迟暮的架势,此时正襟颔首端坐,双手置于木雕拐杖顶,脸如锅底碳。

    周围人大气不敢喘,也就剩年数久的管家劝几句。

    “孩子们坐火车还没休息好,什么饭非得现在吃不可。”年岁相当的老人装模作样叹口气:“明儿一早,保准过来。”

    “反了他了!一点规矩都没有!”

    徐老先生的眉毛倒冲,表情不怒自威,拐杖咚锵砸地:“在外野惯了,来家也不知问好,他们坐火车来?也带着钰鸣受罪。”

    管家明白了:哦,拐着弯心疼呢。

    “那我再叫他们去?”

    “钰鸣累了就罢。”

    “嗳。”

    管家绕了个圈走出花厅,步伐不疾不徐,留下几位陪坐面面相觑,其中某位小辈始终眼观鼻,始终静默未语。

    其实,也不怪徐老爷子生气。

    徐家虽算得簪缨世家,可毕竟是靠祖辈福泽延续至今,除去几家还算挣钱的上市公司,剩下的小辈分的分、走的走,到最后古董生意这块,就剩某位远房亲戚还能撑得起场面。

    早在先前,还能借徐钰鸣的监护人的关系借势,从徐老先生动歪心思闹得不可收拾,那位监护人消失无影无踪。

    至于另外一位当事人……

    剩下的小辈挤眉弄眼,视线往徐老先生斜对角看,丝毫不顾对方听得清清楚楚,吃吃笑开。

    “还真敢来。”

    “怎么不敢呀,攀高枝谁不会。”

    “可惜,晋枟小叔的眼里只有我们小钰,什么八字没影的事也搬得上台面。”

    徐老先生重咳,议论声如云散。

    于川静坐。

    冷皮白面吊梢眼,嘴皮薄得快成条线,后背挺得直,但是属于很明显刻意摆造的模样,不伦不类,显得僵硬。

    在这场家宴里,他才是外人。

    有佣人觉得他穿的衣服略眼熟,如果要说一二,偏偏还想不起来,直到屋外惊呼小钰少爷,卷帘飞扬又噼里啪啦落下,脚步声轻快。

    “爷爷!”

    于川微抬下巴,他侧目,一张比春景还要明媚的脸闯入视线。

    来人的短衫无袖,露出细白塞藕的胳膊,手腕青玉镯与金饰碰撞叮当,声音生生清脆落耳。短褂下摆宽大,短裤仅到大腿,全身不见半分赘肉,走姿灵动雀跃好似小神仙。

    他进来时,原本坐着的众人纷纷起身,小钰少爷的称呼此起彼伏,唯独于川一动未动,凹下去的位置格外扎眼。

    “您怎么知道我今儿回来?”

    “爷爷后天过寿,再不归家,是不是等我入土为安的时候顺手插柱香?”

    “呸呸呸,您身子硬朗,说哪门子胡话,还没开席酒就喝多啦?”他转身,佯装生气,望向旁侧一改沉默喜上眉梢的佣人:“你看着点呀。”

    “是是是,小钰少爷说得是。”

    徐钰鸣半坐太师椅扶手,碍于孕肚他无法翘腿,松松伸直,细长小腿都快伸到旁侧过道。

    “看我这记性,忘了介绍。”

    徐老先生轻拍脑袋,如真上了年纪昏头,花白胡子翘起,手乐呵呵伸向圆桌唯一纹丝不动的男生。

    “这位小朋友与你年纪相仿,家里世代都住岭南以西,”徐老先生示意佣人端来徐钰鸣喜欢的点心,“你们应该很有共同话题,等晋枟答应婚事,改明让他带你去那边逛逛。”

    几位佣人原本扬起的嘴角凝固。

    “钰鸣。”

    徐老先生先是唤了句。

    “先前你还小不懂事,占有欲又强,耽误晋枟好些年,现在于川不嫌路远过来,晋枟都松口答应过来见见,可不能再跟小孩子一样闹脾气了昂。”

    他压根没去看徐钰鸣的表情,刚想冲坐旁位的于川招手,谁料被一道吊儿郎当的男声打断。

    “哎呀,吃饭说什么外事。”

    徐羽树听得八九不离十,掐掉烟嚼了几片薄荷叶进来,望向桌旁:“人家大老远来,老头你也不让动筷,还以为徐家传统就是虐待客人。来,小钰,坐哥哥这里。”

    即便徐钰鸣在外表现多乖巧,本质上他就是被徐晋枟宠坏的孩子,眼下冷不丁对上哪怕几年前都未见过的人。

    爆发只是一瞬间的事。

    “于川?”

    他静立旁侧,手指松松握着筷,那小块点心被徐羽树接过,漫不经心塞进嘴巴里,差点被甜翻天灵盖,只得端起茶杯漱口,试图用眼神谴责小混蛋。

    “我说你多大了,怎么还要这么齁的点心,也不怕吃坏牙。”

    自然,无人回应徐羽树。

    殊不知,在徐钰鸣静默的时间,于川目光从他脖颈的指甲印晃过,嘴角满是得逞后的嘲讽,狭长眼睫冰凉,看人好似盘踞树枝的毒蛇。

    “久闻大名。”

    “……”

    于川保持冷淡微笑,他似乎并不在意这位娇养大的小少爷的敌意,后撤座椅起身,朝徐钰鸣伸手:“钰鸣。”

    徐羽树先一步握住晃晃:“于大少爷好,饿不饿?吃,来吃。”

    猛地被握住手,于川眼底闪过几分厌恶,可他掩饰极好,狭长眉眼翘:“谢谢,我不饿。”

    “哦,养生是吧。”徐羽树乐呵呵仰起脸:“你不得比小钰大个四五岁,注意饮食也是应该的。”

    “所以您比我更需要。”

    “不敢,我天天吃糠咽菜,比不得唯一继承人的优渥生活。”

    “……”

    面对徐家长子的阴阳怪气,于川保持原本闲适,视线始终凝视思绪明显陷入茫然的徐钰鸣,见他满脸写着不知所措,难得露出今天唯一真心实意的笑。

    “钰鸣。”

    他声音极轻。

    “很高兴认识你。”

    于川犹如兽类的竖瞳细微收缩,他定在徐钰鸣鞋尖不远处的半米,距离极近甚至能闻到徐钰鸣身上的香气。

    由于人穿的是半开凉拖,裸露的脚趾小巧圆润惹眼,粉指攥紧成拳,唯独下摆宽大,两条腿又细又直,挡去对方似乎极力隐藏的秘密。

    因为兴奋,于川呼吸比刚才急促。

    可他掩饰极好。

    几乎无人觉察到这一小小异样。

    于川侧脸泛红,偏偏正面如常,衬得他阴郁眼底更为怪诞,徐钰鸣抗拒与其对视,扭头望向无动于衷的老人。

    “那我也有事情要说。”

    徐老先生乐呵:“好,双喜临门。”

    料想接下来的话,徐羽树挑眉,嘴里食物咽下,端起茶杯漱口。

    今晚注定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