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五鬼运财2
江迟迟在窗外惨白的脸上看见?了黑色的“刺青”。
她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某种符文。
胃条件反射抽搐起来, 她强行压下冲到?了车外,车窗的位置空空如也。
面包车外是福村的入口,布景做得格外真实?。暖黄提示灯落在车头的位置,粘稠的液体不?断坠落。
“滴答、滴答”
在浓郁的血腥味中, 江迟迟闻到?了浅浅的奶香味。
燕无歇给她递了一颗剥去糖纸的白兔奶糖, 奶味在江迟迟嘴里蔓延, 压住了干呕的欲望。
“谢啦, 这是上次的贡品?”江迟迟记得初一上贡的时候她放了一把?奶糖。
“嗯。”他走到?车前?,拎起了那正在滴血的东西。
刘广浩站在驾驶位, 与被拎起来的东西隔着玻璃对个正着。是一只穿着人类上衣的大公鸡, 鸡头软软从?衣领耷拉出来,凸出的黑眼珠不?偏不?倚向着车内的他。
一种突如其来的恶寒爬上刘广浩的背。
陈云乐凑过来看了一眼,伸手去戳了一下, 啧啧称叹:“居然是真鸡, 老板挺舍得啊。”
他刚刚离得远,完全不?清楚秋晓和江迟迟看见?了什么。
“别碰。”清凌凌的声音含着冷意从?背后传来, “这是借运。”
江迟迟直接将?公鸡扔了出去,她看了一眼天花板角落的监控, 已经没有再亮起红光,一张灵符落下。
公鸡身上的旧衣瞬间燃起,发出纸张燃烧的咯吱声,转眼只余下血淋淋的鸡。
三人被江迟迟这一手吓蒙了, 世界观受到?了冲击。
她语气凛然:“这里有问题, 如果有人跟在你?们身后,无论她做什么都不?要回应, 更不?要回头。”
早在下车那一刻,她就感受到?了无处不?在的阴气, 浓得过分。
村口缓缓走出一个穿旧衬衫的跛脚男人,他提着一盏红灯笼,自称保叔,是四?阿公派来接他们进村的。
“这是指引NPC,来发任务的。”江迟迟对密室新人燕无歇介绍。
秋晓终于缓了过来,找到?了一点进入游戏的感觉,她问:“四?阿公是谁啊?”
“四?阿公是咱们村子?的族老,明天就是他的百寿宴。”保叔透露了密室的背景信息,“你?们没准备寿礼?”
陈云乐掏出一张校园卡,开始皮:“这个行不?,还有几大百余额呢,请四?阿公吃饭堂自助。”
是江北大学的校园卡,江迟迟摇了摇头,怎么江北专出不?信鬼的铁头哥呢?
扮演保叔的NPC凭借过硬的演技圆了陈云乐的话茬,并开始依次派发他们的单线任务,鉴于陈云乐很皮,他指派了恐怖程度最高?的单线——去村子?榕树下的水井打一桶水。
队友都被派去做单线,只剩下江迟迟和燕无歇。
保叔的视线扫过燕无歇的角色卡,他开始尽职尽责扮演角色:“小顾是吧,叔都听说啦,你?就是小盈在外地谈的对象?”
燕无歇的视线落在江迟迟身上,面容平静,微微颔首:“嗯。”
哥们你?入戏未免有点太快了,江迟迟在内心疯狂吐槽。
“小伙子?真俊。”他先是夸,然后话锋一转,“但是咱们村子?有老规矩,只有死在外面的,没有嫁出去的。”
江迟迟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保叔不?再继续说,笑眯眯带着他们往前?走。密室布景非常用心,脚下是做旧的青砖小路,两边都是泥砖砌的仿瓦房建筑。
小路的尽头,是一座祠堂。保叔领着人跨过高?高?的门槛,牌位黑压压摆了一扇墙,大堂里点着许多昏黄的电子?蜡烛。
大堂的中央停着一具厚重的棺椁,足有一米多宽,装下两三个人都绰绰有余。
江迟迟的余光瞥见?了一抹红影,她蓦然转头,祠堂的角落里挂着两套殷红的喜服,好似一对新人无声站在那。
“四?阿公稀罕你?是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同意了你?们的事。”保叔的笑在红灯笼映照下有些阴森,“但是,得先办一场阴婚,就当你?是死了才嫁出去的。”
江迟迟看着保叔手里提个竹篮,里面装满了纸钱,心平气和发问:“所以,我们得穿上喜服在棺材面前?结阴婚,然后你?在旁边撒纸钱?”
保叔笑眯眯点头,“如果仪式途中听见?看见?什么怪事,可以进棺材避一避。”
江迟迟再次被气笑了,这是那个天才想出来的密室,这是生怕玩家不?出事,居然在真闹鬼的密室里红白撞煞,简直是百分百招鬼单线。
不?过本就是为了那女鬼来的,这单线正合她意。
江迟迟径直走到?喜服前?,为了方便玩家穿脱,喜服做的很简便,往身上一套就能?了事。她正准备戴红盖头,就见?燕无歇仍站在原地,目光沉沉望来。
然后,他一步步走来。
江迟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燕无歇大约是介意这条单线的内容,她生出几分歉意:“不?好意思?,我来之前?没做攻略,不?知道还有这条单线。我和NPC商量一下,换成我单人做吧。”
昏黄的烛火下,少女的脸被嫁衣衬得艳若桃李,木簪穿过盘起的乌发。
缺一顶凤冠,燕无歇垂眸想。
“不?用。”他语气平静,披上了另一件喜服。
殷红喜服为他平添了几分艳色,乌发红衣,在错落灯影下,苍白俊美的脸异常灼眼迫人。
江迟迟手中的红盖头被抽走。下一刻,眼前?的一切都被蒙上朦胧的红影。
他们并肩走至棺椁与牌位前?。
保叔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拜天地!”
纷纷扬扬的纸钱撒下。
“拜高?堂!”
“新人对拜——”
江迟迟转身,微微弯腰相拜。红盖头摇晃着,她看见?了眼前?与她对拜的青年。
他穿一身喜服,阖着眼眸,面容平静端肃。
漫天的纸钱落在他们之间,宛如阴阳相隔。
昏黄的电子?蜡烛骤然熄灭。
阴风卷起满地纸钱,纷纷扬扬。
一条红裙站在了江迟迟面前?,长裙下露出高?高?踮起的脚,惨白诡异的脸贴在了红盖头上。
“就等你?来呢。”江迟迟弯了弯眼眸,一把?扯下红盖头,手中的灵符狠狠一送。
女鬼发出了凄厉的叫声,混沌的眼中充满了痛苦,下意识想要化为阴风逃离。
见?她想跑,江迟迟直接将?女鬼直接压在棺材上,迅速拨开了她凌乱的黑发。
黑发之下的面容如同破碎的拼图,严重变形,外凸的眼睛充满了混沌。一道漆黑的符文,烙印般落在她的侧脸上。
这与驱祟符有些像,但又不?完全一致。江迟迟从?未见?过这样的符文。
燕无歇:“她被拘鬼阵所拘,这是供人驱使的符文。”
“拘鬼阵?”江迟迟想起在荷花镇中曾遇到?的,怒火中烧,“居然有人设这种阴邪的法阵!”
所以,这个密室闹鬼并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被拘鬼阵困住的鬼魂无法被收容渡化,江迟迟一松手,女鬼便化为阴气蹿了出去。
女鬼刚走,外面猛地闪过白光,紧接着是一声平地惊雷。闪电与雷声交织,忽明忽暗中,一道红衣身影闪现般越来越近。
“NPC来了,快躲躲!”江迟迟十分熟悉这个套路,迅速爬进棺材。
他站在原地观赏NPC的表演,悠然问:“为什么要躲?”
真鬼不?躲,反而?躲人,也是有趣。
江迟迟露出一个头,看见?已经踏入门槛的NPC,伸手拽燕无歇的衣袖,“快进来,被抓到?要进小黑屋,关到?队友通关才能?出来。”
燕无歇微微挑眉,长腿一跨进了棺椁。
他刚进来,江迟迟就有些后悔了,这棺椁外面看起来大,里面躲两个人却稍微有些挤,只能?同时侧躺。
猛烈的拍打声和凄厉的尖叫声蓦然响起,NPC尽职尽责表演,用力将?棺材板一推。
棺椁内瞬间变成了密闭空间。
江迟迟的背紧贴着棺木,即使如此,她与燕无歇依然无法避免地挨在一起。
她的手背贴着对方冰冷的指尖。
裹着一身喜服,她的鼻尖渗出汗珠,闷热的空气与冷淡的气息弥漫在唇齿间。
她忽然想起与燕无歇第一次相遇,也是在这样的棺椁中。
棺材外的拍打声不?绝于耳,震得江迟迟后背发麻,棺椁里什么也没有,硌得她浑身都疼。
身旁的青年静静侧躺着,似乎真像这棺材的主?人。
江迟迟忍不?住挪动了几下,衣料的摩擦声窣窣响起,在狭小的空间中不?断交叠。
一只手蓦然压住她的手腕。
“别动。”暗哑的声音沉沉响起,几乎是咬牙切齿般,极尽克制。
江迟迟立刻老实?地僵成一条,只有眼睛在轻轻转动。
棺盖内侧,有极其细微的暗淡红光,隐隐勾勒成一道符文。
“这是”江迟迟伸手抚过,摸到?了凹凸不?平的纹路,还是一道刻在棺木上的符文。
她以灵符借火,仔细端详后发现有些眼熟,符文中好似有五只小鬼,但一时半会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江迟迟正想问问燕无歇,一转头便对上那双幽深似墨的眼眸,俊美逼人的脸近在眼前?。
灵符跳跃的火光落于燕无歇的眼底,她在这双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火光渐渐熄灭,江迟迟下意识抿了一下干涩的嘴唇,棺木外的拍打声已停,她在一片寂静中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她的道心好像有一点不?稳。
第42章 五鬼运财3
陈云乐正?在打水。
密室中央有一棵仿真?古树, 树下是一口青石砖水井,轮轴上挂着粗麻绳,需要旋转轮轴收紧麻绳就可以将井中的水桶吊起。
寂静中,只有咯吱咯吱的木轴旋转声?。
“我去, 这么沉?”他咬着牙, 憋着一股气使劲旋转把手。
一抹红影突兀出现在他的余光里。
陈云乐下意识侧头看, 手上的劲一松, 井里传来木桶的入水声?。
“我靠!”他在心里大骂NPC,然后?认命地继续摇把手。
这一次, 他顺利将水桶打起, 一颗惨白的人头泡在水中,黑发?飘散。
“没意思。”陈云乐啧了一声?,拎着假人的头丢到了树下, 他握住木桶提手准备将它提出来。
右侧幽幽站着红影, 不等陈云乐细看,再次消失。
陈云乐一愣, 这是机关操控的红衣服吧,在营造鬼影的效果。猜到了设计, 他没放在心上,将水桶提到了地上,沉重的水桶晃荡着,洒了一地。
他正?想吐槽这条单线只适合体育生做时, 细密柔软的事物从他脖子拂过。
“嘻嘻”轻柔的笑?声?吹过他的耳朵。
陈云乐手里的水桶落在地上, 水泼在脚面,他下意识吞咽口水, 然后?猛地回头——
身后?无?人。
“怎么可能!”他脱口而出,就短短一两秒, NPC是百米飞人吗?
他不由自主想起刚刚在车上时秋晓的尖叫声?与下车后?江迟迟的叮嘱,后?背突然有些?发?凉。
陈云乐谨慎扫视四周,确定没有人后?,心中的慌乱少了点,他要赶紧把这桶水送去任务地点和那个懂行的女生汇合。
不会有事的,他在心里安慰自己。
陈云乐深吸一口气,岔开双腿然后?弯腰用力提起木桶。他低头时,看见自己双腿后?站着一袭红裙,裙子下是一双惨白的脚。
脚跟高高踮起。
刺骨的寒意攀上他的后?背,陈云乐抖如糠筛,脚像被钉在了地面。
密室里回荡着陈云乐前所未有的惨叫声?。
打翻的木桶在地上滚动,陈云乐踩在一滩水里,看见少女从前方的小道奔出,如同天神降临。灵符从他耳边擦过,甩至身后?。
下一刻,身后?的寒意瞬间消失。
江迟迟领着陈云乐找到了剩下两人,全是面如菜色。这拘鬼阵困住的不止一只鬼,不解阵,她?无?法将这些?怨鬼收容渡化。
“大、大师,我不想玩了,能不能退场啊?”陈云乐牙齿打架,贴着墙走路,全无?之前嚣张的心态。
刘广浩和秋晓用力点头,他们?是一刻都不想待下去了。
江迟迟一寸一寸摸着密室的墙,果然每隔几?步,都能摸到刚刚在棺椁里看见的符文。
她?的心现在比石头还冷,就在刚刚,她?想起来这到底是什么了。
这是五鬼搬运术中的五鬼运财符,五鬼运财是比较偏门的术法,灵师们?用的很?少。但有不少心怀不轨之人,会将此术用在旁人身上,可以无?声?无?息窃取他人财运为自己所用。
难怪戏梦密室生意如此好。
拘鬼阵中设五鬼搬运术,可真?是一环扣一环。
窃人财运如杀人父母,江迟迟只想用一道雷把设阵的缺德鬼劈死。
陈云乐等了半天,只见前面的大师幽幽转过头,一字一句说:“不行,必须通关。”
通关奖金她?非拿到不可,用来补偿她?被窃取的财运。
接下来,游戏照常进行,江迟迟驱赶了几?次试图害人的怨鬼,三人早已?经被吓破胆,连体婴一般聚在一起行动,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一惊一乍。
他们?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去做单线任务,只能由江迟迟和燕无?歇轮流替上。
被NPC追逐时,江迟迟一边慢吞吞跑,一边仔仔细细找拘鬼阵的镇兽所在,NPC戴着假发?倾情演绎,仿佛演给?了空气,十分挫败。
NPC重整旗鼓,决心要好好吓唬下一位做单线的玩家?。
他躲在暗门中,透过门缝看见一道修长的身影踏入了任务房中,苍白的手执一盏油灯,平添几?分森森鬼气。
见青年附身去拿任务道具,他瞬间推开暗门,披着假发?和红衣嘶吼着冲了出去。
青年手持油灯漠然转身,电子烛火摇晃,NPC的影子斜斜投在墙上。
只有他的影子。
演绎的热情瞬间被后?背爬上的寒意扑灭,他牙齿咯咯打架,向着门口一步步后?退。
俊美?的青年步步走来。
“啊啊啊——”他发?出无?比凄惨的叫声?,跌跌撞撞跑出了门外,慌乱中似乎还摔了一跤。
他决定,今晚就辞职!
另一边,江迟迟收集到所有的任务道具,将它们?依次放入指定的卡槽,密室里响起轰隆隆的声?音,这代表村子的邪恶阵法破除。
红光闪烁,进入最终追逐轮。
眼前的大门“轰”地打开,打扮成僵尸的NPC张牙舞爪冲出。
身后?,三个NPC从不同方向举着假电锯冲来。
三人已?经经受不住一点惊吓,顿时大叫着像无?头苍蝇互相推搡乱跑。
“别跑散落单——”江迟迟的话还没说完,一只手在混乱中乱推,她?踉跄着倒退一步,右脚撞上某个坚硬的物体,她?彻底失去平衡。
冷淡的气息幽幽笼罩,一双手从后?伸出,她?跌入了冰冷的怀抱。
“当心。”低沉的声?音轻柔拂过耳廓。
僵尸打扮的NPC尽职尽责在一旁蹦蹦跳跳,发?出嘶吼,但一旁的两位玩家?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他的表演,他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蹦蹦跳跳着去追前面的三个尖叫鸡。
“我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江迟迟微微皱眉,甩了一下生疼的脚后?跟,蹲下身体在黑暗中摸索。
她?在不起眼的墙根处摸到了一个巴掌大小,被固定在地面的小石像。
一寸寸抚过,江迟迟确定这是拘鬼阵的其中一个镇兽。
“是镇兽。”
上方传来燕无?歇的声?音:“需要帮忙吗?”
江迟迟想起他上次直接将镇兽炸碎的方式,连忙摇头:“暂时不用,目前只找到一个,毁去了反而打草惊蛇。”
她?站起身来,沉吟片刻:“得把剩余四个找齐,从阵心破阵,才?能将被拘的怨鬼释放出来。”
“今天是找不齐了,我们?出去吧。”江迟迟拍拍手上的灰尘,准备把三个走散的倒霉队友找回来。
密室里接连不断响起三人的惨叫,江迟迟听声?辨位,顺利将人找齐,成功通关祭月主题。
按密室规定,通关后?需要与NPC一起合影,挂在密室的照片墙上。
江迟迟对着镜头灿烂比了心,她?余光瞥见那个穿红衣的NPC站在角落,望着她?这边目露惊恐,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领奖时,江迟迟隐约听见他在店外打电话,神情异常激动,有几?句音量很?大飘进了店内。
“没有影子啊!!”
“不行,真?不干了”
江迟迟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默默看向罪魁祸首。
燕无?歇正?把玩戏梦密室发?的畅玩券,神情淡然。
回到守初观已?是深夜,所幸明天是周六,不用赶早八,但不幸的是明天要训练。
江迟迟抱着那束卷边的鸢尾,略有些?一瘸一拐走到房门前。
燕无?歇凝视着她?怀中的花,忽然开口:“迟迟,从前有人给?你送过花么?”
“没有啊。”江迟迟嗅着柔和花香,抬头对他露出浅浅的笑?,“这还是我第一次收到花呢。”
骨节分明的缓缓拢起,燕无?歇久久看着月色下明媚的笑?脸,千年岁月似乎都融化在这一刻的月色。
少女的脸与千年前重合,又?渐渐分离。
滚烫的情绪疯狂叫嚣,几?乎要冲破这具不人不鬼的躯壳。
燕无?歇忽然生出一种冲动。
他很?想告诉江迟迟,他们?之间曾有过许多岁月,如同红线纠缠,至死不休。
长久的沉默。
江迟迟忍不住疑惑瞧着他。
燕无?歇再次看向他,月色下的面容如此平静,他说:“明日休息,不训练。”
这句话让江迟迟入睡时嘴角都是翘着的。
鸢尾花被放在窗前,月色照入,满室浮动花香。
她?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梦中月色如银辉,洒落在辉煌富丽的琉璃瓦上。
夜风不断从耳边掠过,充满了自由与快乐的气息。
“长宁,回来——”身后?有人在气急败坏地追赶,“你好大的胆子,敢私带殿下离宫!”
一只修长带茧的手紧紧牵着她?,带她?在琉璃瓦屋脊上奔跑。月色落了眼前的少年一身,白衣胜雪,暗金云纹缓缓流转。
脚下忽然没了路,眼前是高大的宫墙。
长宁一脚踏空,呼啸的风吹起了层层叠叠的裙摆,宛如蹁跹的凤尾蝶。
一只手揽住她?的背,另一只穿过她?的膝窝。月光勾勒出少年如刀裁的下颌,一张脸俊美?逼人,风华灼灼。
少年踏月而行,姿态如云中鹤。
两人在不起眼的小巷中落脚。
走出小巷,上元节夜,灯花如昼明月满街。
少年变戏法般变出两幅面具,为自己扣上后?,再细致为长宁戴好。他嘴唇微动,指尖灵光一闪,一道若隐若现的红线便?缠上了长宁与他的小尾指。
长宁好奇地抬起,红线从手中穿过,无?法触摸,“咦,这是什么?”
“我自创的术法,只要咒不解,红线便?一直在。若是殿下不小心丢了,我还能将你找回来。”他笑?吟吟说。
长宁骄纵地扬起下巴:“臭燕子,你要是把我丢了,二哥定要把你砍了!”
燕无?歇目光缱绻,他微微一笑?:“怎敢。”
捧在手心尚觉得亏待,怎敢弄丢?
他牵起少女的手,穿行在人流中。
上京城的元夕夜市繁华无?比,长宁在这一夜见了流光溢彩的灯楼,尝了沁甜的冰乳酪,看了七十二般变化的街头杂耍。走累了,便?在茶楼歇脚。
茶楼中说书人醒目一拍,正?说到本届流芳会中夺得头魁的燕灵师。
“说起这位燕灵师,可谓是年少成名,天纵奇才?。他从尸山血海中捉百鬼,踏黄泉,镇宫廷”
长宁趴在雅间栏杆上,听得津津有味,随手褪下价值连城的玉镯,塞到小二手里,“这段说得精彩,赏!”
她?的眉眼因笑?意飞扬,好似说书人夸的是她?一般。
燕无?歇看着接过玉镯,乐得合不拢嘴的说书人,似笑?非笑?伸出手,“殿下,他夸的正?主就在这,您怎么不赏我?”
长宁用力拍开伸来的手,瞪了他一眼:“今日我生辰,哪有向寿星讨赏的?我的生辰礼呢?”
一锭碎银被扔在桌面,燕无?歇将她?一揽,足尖一点跃出雅间的窗外。
“殿下,别急。”他的声?音与风一起吹入长宁耳中。
长宁被带着稳稳落在摘星楼顶层,眼前空空如也,她?生出几?分被欺骗的愤怒,“这什么也没有!”
一双手握住她?的肩头,推着她?往后?一转。
巨大的烟花接连在月色中盛开,火花流泻,绚烂至极。
一支花闯入长宁的视线,执花的手修长洁净,花色如烟霞,香气宁静,这是她?多年遍寻却不得的凝灵花。
“生辰快乐”他眼中映着灯火与她?,“小殿下。”
眼前的景逐渐虚幻,她?捧着花低头轻嗅,笑?得明媚,“真?好看,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送我花呢。”
第43章 五鬼运财·完
江迟迟怅然若失醒来, 她怔怔擦拭眼角,一滴泪从她指尖落下。
她似乎做了一个梦,但无论怎么回想都是模糊一片。
只记得,梦中的人送了她一支花。
接下来数日, 江迟迟和燕无歇一起通刷了戏梦密室的每一个主题, 去玩时她看见那天晚上嚷着要离职的NPC。
大概是被老板劝了回来, 江迟迟和他在某个主题里相遇了。
当他看见江迟迟背后的燕无歇, 眼珠子险些掉出来,假发也不要了, 撒开脚丫子就往外跑。
后来几天, 江迟迟再也没见过他,大约是真的辞职了。
杂乱的画室中?,天花板挂满了增添气氛的白布, 肢体?残缺的雕像随处可见。
江迟迟在一块画布下顺利找到最后一个镇兽。
灵光自她指尖流淌, 破阵符文落在镇兽上。
如今她已经能?做到于无形中?画符,不依赖符纸做媒介。
密室的灯光“滋啦”一声, 电力系统陷入短暂的瘫痪。在黑暗里,红芒自地面浮现缓缓铺开, 拘鬼阵显形。
江迟迟踏入阵中?,阴风扑面而来,被困住的怨鬼目光混沌朝她张牙舞爪扑来。
淡漠的目光扫过,飘来的怨鬼迫于某种无形的威压, 硬生生被定在原地。
她并没有注意?到黑暗中?发生的一切, 捧着罗盘循着指针的方位来到阵心,红芒交汇于此, 光芒大盛。
桃木剑笔直刺下,江迟迟冷声道:“斩妖缚邪, 秽气尽散,破!”
红芒寸寸碎开,阴风大作,失去拘鬼阵束缚的怨鬼们怨气横生,凄厉尖啸着往周围的活人冲去。
数道驱祟符甩出,江迟迟手持锁魂瓶将他们全?部收容。
黑暗中?浮现出点?点?金光,无声无息流入她体?内。
周围重归平静,江迟迟忽然转身?凝视着黑暗中?的某一处。
她感受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特殊阴气。
那是密室尽头的杂物间?,门上挂着一把缠满铁链的大锁,江迟迟用手拽了一下,沉甸甸的。
苍白的手从她身?旁伸出,阴气瞬间?绞过,铁链与大锁瞬间?断成几段落在地面。
江迟迟沉默看着彻底坏掉的锁,问:“等会还能?把它接上吗?”
“不能?。”黑暗中?的声音淡然又?理所应当。
不能?你还弄坏,要赔钱的!江迟迟在心里抓狂,拉开了沉重的铁门。
地面、墙壁红芒交织流淌,繁复的阵法悄无声息运转。红线串着铜钱,在巴掌大的房内织成纵横交错的网。
一枚铜钱缀在眼前,因为拉门的惯性力,江迟迟的手背擦过铜钱。
“别碰。”燕无歇的声音阴沉至极。
腰间?蓦然一紧,她被拽着连退几步,用力撞在身?后冰冷的胸膛。她眼中?倒映着那枚铜钱,它正欲颤动,却被阴气倏然包裹,强行停在红线上。
揽在江迟迟腰间?的手随即放开,转而攥住她的手。
手背有一处显眼的焦黑,正不断逸散出极寒阴气。燕无歇垂眼,凝视着江迟迟因为忍痛而渗出细汗的鼻尖,用手覆上了她的手背。
又?是他燕无歇满脸阴戾,肆意?游走的阴气被极其?强硬地捏碎。
“从没见过这?样的阵法。”江迟迟下意?识抽回只剩麻木的右手,目光落在阵眼处压着的玉貔貅。
它身?上缠绕着阴气,大约是特意?养的阴玉。
貔貅,只进不出,用于压阵必然是在聚气。
燕无歇的手停在半空,还残余着一点?柔软的温度,他慢慢收回,目光掠过诡异法阵,“开天眼看。”
江迟迟双指于额心一抹,再次睁眼时,满脸骇然。
流淌的五行之?力顺着阵法缓缓汇入阵心的貔貅,不知汇入何处。
西洲市临海靠江属水,这?些被抽取的五行之?力几乎都属水。
有人竟在此处设了五行运转法阵,窃取整座西洲市的五行之?力!
长此以往,西洲市将会渐渐滋生死气,住在城中?乃至附近的人非死即伤。
江迟迟勉强定住心神?,拿出罗盘开始掐算脚下的方位,她不善掐算,被燕无歇逮着恶补,如今勉强有所小成。
她连算三次。
此处因为周围商圈建高楼,终年没有日照,加上这?栋楼本身?布局不佳,形成了天然的阴煞。
“这?里是西洲市阴气最重的地方。”江迟迟喃喃说?,“在这?种地方布阵,不可能?是为人,只能?是为了鬼。”
有灵师为鬼布阵,窃取五行之?力化?为阴气,为鬼所用。
电力系统恢复正常运行,江迟迟与燕无歇走出密室,迎面就看见一个满头是汗匆匆赶来的青年。
看着不到三十?岁,戴金属眼镜,有几分成功人士的气质。手里捏着个碎了的石狮子,正满脸怒气在前台查监控。
他如同魔怔了似的,神?经质盯着屏幕,自言自语:“谁破了我的聚财阵,谁干的!到底是谁干的!”
江迟迟对他有印象,这?几天她不仅在找镇兽,还调查了戏梦密室的发家?史,眼前的青年赫然是密室的老板叶文。
他重金请人布下拘鬼阵与五鬼运财术,虽说?五行运转法阵他不知晓,但诸多因果?背在身?上,眉宇之?间?已经有浓重的死气。
这?样的人既可怜又?可恨。
因果?报应,生死有命。江迟迟平静离开了这?栋常年不见阳光的大楼。
阴云重重,雷声渐大,川流不息的车声呼啸,和不知何时淅沥落下的雨声相融。风裹挟着雨,一直吹到老城区的某个窗台。
雨水滴答,一只手关上了窗,隔绝了沙沙雨声,另一只手拿着手机。
“她把大楼的拘鬼阵被破了。”关完窗的手拿起一根烟,咬在口中?点?燃。
手机那头的人因为动作过大,传来噼里啪啦的掉落声,“五行阵如何?”
烟雾缓缓吐出,“拘鬼阵应该是意?外,后生仔嘛,爱玩这?个。五行阵我藏得隐蔽,没有异动。”
“如果?五行阵被公之?于众,你清楚后果?。”
房间?里响起一声闷笑,香烟又?短了一截,“放心,真出事了,我自己担着。对了,期中?实操快了吧?”
烟灰被抖入矿泉水瓶,“我记得,靖西那边有她的地盘,弄到那去,一次性解决了你也轻松。”
手机那头的声音冷下来,“我有安排,轮不到你插手。”
“还有一件事喔。”香烟轻轻敲着,烟灰抖落,“她身?边跟了个鬼修。”
“知道了。”
通话被挂断。
香烟烧到了尽头但扔被捏在指间?,过了好一会,香烟的主人像是才注意?到,将它被摁灭丢进矿泉水瓶。
窗再次被推开,风雨扑面而来。
“要变天咯。”
这?场雨一连下了几天,一场秋雨一场凉,西洲市进入了深秋。
五行运转阵的事,江迟迟只告诉了虞念慈和游宋。
虞念慈第一反应就是要上报老吴和灵协其?他高层。
江迟迟按住她的手,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肃:“念慈,这?种阵谁才能?布?”
虞念慈愣住了,突如其?来的寒意?爬上她的背脊。
是啊,这?样逆天而行的法阵,究竟要何种实力的灵师才能?布成。
游宋在石桌上迅速点?过,语气沉沉:“既然西洲市布的是水阵,那么必然有对应的金、木、火、土四阵。”
这?个阵法的范围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虞念慈喉咙干涩,心中?浮现出恐怖的猜想,“所以,这?不是一个人布成的,甚至有灵协的天师参与。”
江迟迟望着连绵不断的雨,轻声说?:“告诉老吴,老吴会死,我们也会。”
她们只能?自己查,找齐五行阵,再寻到阵心破阵。
这?场雨下完时,灵师学院迎来了期中?考核,学院调整了考核形式,期中?实操以小组对抗赛的形式进行。
由系统抽取官网中?的委托,两个小组同时接下,各凭本事调查,最终以收容怨鬼的数量裁定胜负。
意?料之?中?的,江迟迟与江千雪分到了同一个委托。
江千雪看着手机中?与江迟迟一样的抽取结果?,放在往日,她肯定要冷声呛江迟迟几句。可最近发生的事,让她完全?没了这?个心情。
江迟迟与她对上视线,两人都有些沉默。
“你可以让院长帮你换一个委托。”江迟迟打破了沉默。
江千雪是江院长的独女,也是隐门下一任的掌门,哪怕是免去考核也是一句话的事情。
江千雪冷冷瞪了她一眼,“用不着你替我安排。你这?是怕了?怕了我替你去说?,免了你的考核。”
大小姐真是一如既往的心高气傲,江迟迟摇摇头,不再劝说?。
“老吴找我有事,先走了。”她对江千雪弯了弯眼睛。
江千雪瞪着她的笑脸,直到人消失在教室外,她扭头看向身?后的队友,冷冷逼问:“她刚刚笑什?么,在笑话我?”
张见山捂着额头长叹一口气,弱弱开口:“江大小姐,有没有一种可能?人家?就是正常的对你笑一笑。”
江千雪的脸瞬间?冷下去,她暗暗咬着牙,明明都是装的,明明就是在心里看不起自己,却总是一副友善的模样!
江迟迟不知道江千雪都脑补了些什?么,她推开老吴办公室的门。
老吴正在整理一堆杂乱的文件,见她来了,指了指待客桌上一柄开了刃的青铜剑。
剑身?篆刻了密密麻麻的符文,剑柄坠着三枚山鬼钱,开了刃的刀身?冷光湛湛,映出江迟迟微微发亮的眼。
“好剑!”她握着剑柄简单做了起剑式,青铜剑在她手中?如同游龙。
老吴停下整理文件的手,“剑法有长进,去偷师了?”
江迟迟手中?的剑一僵,她自然地放下,冲老吴眨了眨眼:“上次从荷花镇回来,我就一直在练。”
“不得了,你还有主动练剑的一天。”老吴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啧啧称叹,“那我这?法器倒是送得合适。”
她放下手中?的茶杯,看着江迟迟,目光柔和,“等你回来,之?前那件事应该也查完了。”
江迟迟一喜:“养鬼婴的人快查出来了?”
老吴点?点?头,“你这?次万事小心,那个地方并不简单,之?前有不少旅客和本地人失踪过。”
“失踪后没下落了?”
“不,他们回来了。”老吴轻轻敲着桌面,“这?些回来的人,都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据他们的家?人说?,就好像变了个人似得,甚至有些言行举止不太像人了。”
第44章 桃溪雾行1
吴川省, 也称靖省,位于南部丘陵地形。槐安市位于靖省西南,是省内第二大城市。
任务地点在槐安市外的桃溪镇,官网评级为紫, 曾有小规模失踪事件。
一辆拉客面包车行驶在繁华的市区内, 挡风玻璃前面放了张全家福, 一个护身符坠在挡风玻璃前, 晃来晃去。
江迟迟嚼着橘子糖,恹恹抬起眼盯着那护身符看?。
护身符是小小的菱形, 过了塑, 黄纸纸上鎏金,用细腻笔触画了副手捧桃枝的神像,两侧用朱砂绘制了平安咒。
窗外匀速掠过古朴建筑, 古朴牌匾上的三个字映入江迟迟眼底。
“又?是静华观?”从火车站开进市区, 她已经第三次看?见叫这个名字的古观了。
无一不是香客众多,络绎不绝。
“师傅。”她突然?开口, “您这护身符是在静华观求的?”
司机摇头,说是好多年前在桃溪镇求的。
苏烬端详着那符, 问:“不知桃溪镇供着哪位神仙?”
“供了一位桃仙娘娘,听说真身是古桃树,一年四季花开不败。”司机有些惋惜,“可?惜后来出了些失踪的事, 去赏景的人慢慢就少了。”
一滴雨砸在车窗外, 面包车驶出市区,拐上了山间的国道。
车外下起了一场细密的秋雨。
西洲市昨晚同样下了一场雨, 夜雨淅沥,她正准备入睡时, 海棠花玻璃窗被?轻轻敲了几声。
窗外站着道修长的影子。
她赤脚下地打开窗,燕无歇站在夜雨中,递给她一件雪白的灵师袍。
“忽然?有急事,我必须离开几日。鬼玉可?防鬼怪,却防不了人,你带上它,非天师不可?破。”
顿了顿,他说:“我会尽快解决去槐安。”
这是一件加持了无数符文与?法阵的灵师袍。
江迟迟不知道他身为鬼修,是从哪弄来的,但这份心意弥足珍贵。
“燕老师,你应当对自己的学?生有些信心,苦练这么久,我也是有所长进的。”江迟迟捧着灵师袍,又?看?了看?墙上老吴送的青铜剑,“大罗金仙来了也拿我没办法。”
“好。”燕无歇微微弯唇,向来漠然?的眉眼似春雪消融,“夜凉,别光着脚。”
夜雨骤急,窗外只剩连绵不断的雨丝,深秋的寒意吹进来,江迟迟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阿嚏!”江迟迟头昏脑涨看?着一重重掠过的矮山,下雨的山道不好走?,司机开得慢。
车内摇摇晃晃,她的三魂七魄都要颠散了。
忽的,眼前出现了一片大雾。
浓郁的几乎将天地万物?都所覆盖住。
司机像是见怪不怪,直接一脚油门闯入了大雾之中。
浓郁的雾气顺着车窗涌入车内,湿漉漉、黏腻腻的附着在皮肤上。
车上四人如临大敌,灵符都已经攥在手中,但下一刻面包车冲出雾气,外面仍下着雨,远远就能瞧见一条粗糙的水泥路通向群山深处。
游宋将出鞘半寸的玄铁剑按回?去,问:“师傅,刚刚的雾是怎么回?事?”
“这雾十多年前就有了,大约就是有人失踪那阵子出现的,一直都没散,遇上这样的下雨天就更浓。”司机减缓车速,将车停靠在水泥路旁,“这雾就是看?着稀奇,我都开这么多年了,一点?事没有。”
江迟迟不语,按住轻微发烫的玉坠。
他不愿再往里开,放在了路口,只说顺着路一直走?就能到。
江迟迟下车望去,一座小门楼立在水泥路上,牌匾上是饱经风雨的三个大字——桃溪镇。
门楼两旁种着两棵参天槐树,大树遮阴宛如伞盖,带着些压抑的气息,山路间弥漫着淡淡雾气将山坳包裹。
虞念慈皱起眉头,抚摸汗毛倒立的手臂,“在镇子门口种大槐树,这是生怕鬼不敲门呢?”
“可?能人家要的就是鬼敲门呢。”游宋轻抚玄铁剑,评级为紫的委托,处处凶险。
四人穿过门楼,这山里寒意料峭,是那种黏黏腻腻的冷。
转过一个弯,有暖风从另一面涌来,吹得人心旷神怡,视线忽然?开阔。
外面是深秋,此处却如同暖春。繁盛的野花在矮楼墙角肆意生长,三轮车载着水果驶过路口,路上有一群孩子正在嬉闹。
看?起来正常到甚至有些美?丽的镇子。
一个彩色毽子飞来,正巧砸在江迟迟腿上。抬头看?去,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正眨巴眼睛,满脸无辜。
江迟迟冲她一笑?,拎起毽子轻巧一踢,它不偏不倚落在了小姑娘面前。
小姑娘眼睛亮闪闪的,捡起毽子像一阵风似得消失在街头。
镇子上似乎不常来外人,江迟迟和?队友在镇子上转了一圈,走?到哪都有许多好奇的目光。
唯一一家招待所位于镇子西边,双层自建房,招牌已经褪色,老板是个穿碎花外套,烫羊毛卷的大姐。她自称红姐。
给他们登记时,红姐动作急促,钱都差点?找错。
江迟迟:“红姐,您这是有急事?”
红姐将找零和?四把?钥匙塞到他们手上,踩上拖鞋急匆匆往外走?,“哎哟,今天有人升仙呢,我得早点?去。”
虞念慈一把?拉住她,追问:“升仙?什么升仙?”
红姐看?在他们给了钱的份上,勉强耐心解释,升仙是桃仙娘娘的恩赐,娘娘受香火供奉,即将位列仙班。
为了感念镇民的供奉,每隔一段时间会点?化一人升仙。
江迟迟嘴角一抽,这不是纯属放屁吗?如今妖魔横行?,根本没有正神,也不会诞生新的正神。
游宋插了一句:“这升仙后的人会去哪?”
“升仙之后当然?是侍奉娘娘左右了。”红姐理?所应当说。
苏烬若有所思,“老板,你们这经常有人升仙么?”
“升仙可?是稀罕事,被?娘娘选中才能升仙,也不是经常都有的。”
红姐急着出门,只丢下一句:“你们要是好奇,也可?以跟着观礼。六点?开始,镇子上的人都会去,到时候你们跟着走?就行?。”
江迟迟看?了一眼腕表,距离傍晚六点?还有十五分钟,他们还有时间先把?行?李安置好。
招待所虽生意不兴旺但房间还算干净,等四人下楼时,外面就已经响起敲锣打鼓的声音。
傍晚六点?,阴阳交界,逢魔时刻。
黄昏降临,暮色将整座镇子包裹起来。
远处的道路闹腾,一队人穿着红衣,吹着唢呐,漫天撒着赤红纸片,朝镇子南边浩浩荡荡地走?。
镇子几乎是万人空巷,家家户户开着门,都跑出来跟着队伍走?。
江迟迟和?队友混入了队伍末端,并在这队伍末端看?见了刚进镇子时看?见的小姑娘。
她被?一个面容温柔,眉眼愁苦的中年女人牵着,与?江迟迟对上视线,她挣开妈妈的手,一路小跑过来。
“你、你是神仙吗?”小姑娘仰着头,一眨不眨看?着江迟迟。
游宋“噗”地笑?出声来。
江迟迟狠狠踩了游宋一脚,满脸和?善摸小姑娘的羊角辫:“为什么说我是神仙?”
“因为你和?娘娘一样,都会发光!”
温柔的中年女人将小姑娘拉回?身边,朝江迟迟歉意地笑?:“抱歉,我女儿她说的话别放在心上。”
很显然?,女人在说小姑娘精神方面不正常。
她拉着女儿匆匆跟上了前方的人群。
江迟迟看?着她们的背影,莫名有些在意这个小姑娘说的话。随着居民们往镇子南边走?,周围渐渐起雾。
最前方抬着竹架的红衣队伍一点?也没减慢速度,目不斜视走?入了雾气中。
“娘娘显灵了!”周围有人这样说。
“别走?散。”江迟迟低声提醒。
四人挤在一起,不知跟着人群走?了多久,周围的雾气终于淡去。
在走?过一道石桥后,一棵参天桃树闯入视野。这树不知道生了多少年,四五人都未必能合抱。
十一月底的天,桃树枝上开满了沉甸甸的桃花,上面系着稠密的褪色的红色丝带。风一吹,桃花簌簌落下,落英缤纷。
在无边的稀薄的雾气里,这桃树艳的惊人,粉中带红,煞是动人。
桃树下,一座不大不小的庙宇静静伫立,庙宇正中题了三个大字——桃仙庙。
四周乌泱泱挤满了人,江迟迟在人群里看?见了熟悉的脸,是江千雪和?她的两个队友。
她遥遥一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江千雪冷冰冰瞪了她一眼,视线迅速移开。
穿红衣抬着竹架,正在撒红纸的队伍站在桃树下,曲子越吹越高昂。
周围的雾气愈发浓厚,转瞬间就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连周围的声音甚至都变得遥远起来。
就在江迟迟准备燃一张灵符时,周围突然?响起狂热的喊声——
“娘娘显灵!娘娘显灵!”
随着这一声众人热切的呼唤,周围的雾气温柔地淡了下来。
一道粉碧色的身影从雾中翩然?走?出。
走?出来的是位恍如神仙般的女性,手持桃枝,姿态从容,她周围的雾气无风而被?驱散。
“神女!”“是神女来了!”周围的居民满脸期待。
江迟迟蓦然?握紧了青铜剑,这个神女绝对不是人。
神女站在那,面上带笑?,虽然?没有开口,但如梵音悦耳的声音清晰传入每个人耳内。
“受桃仙娘娘指点?,今日又?有一人升仙。”
“稍后,谢平将会被?接入仙境之中,接受洗涤后便可?成仙。”
江迟迟记下了谢平这个名字,这是即将要升仙的人。
众人脸上带着感激,神情狂热:“神女在上,谢桃仙娘娘庇佑。”
“嘶,感觉这里的人都不太?对劲。”虞念慈声音压得很低,用力搓着竖起的寒毛。
“非人之物?。”江迟迟缓缓开口。
刹那间,那张神仙妃子般的面容转向江迟迟,柔和?的目光分毫不差落在她身上。
胸口的玉坠毫无征兆开始发烫。
目光相接,暗流涌动,气氛剑拔弩张。
“神女,我想姐姐了,她什么时候回?来看?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小姑娘挤出人群,对着神女撅着嘴问。
“为什么升仙了就不能回?家,我很想她,每天晚上都梦到她在喊我的名字。”
小姑娘的母亲猛地挤出人群,一把?搂住女儿,朝着神女笔直跪下去。
“神女在上,不要怪罪!许莹还小不懂事,娘娘保佑……娘娘保佑……”
神女脸上带着悲悯的笑?容,那温柔声音再次响起:“无妨,等她长大了,会明白的。娘娘慈悲,不会怪罪孩子的。”
神女微微抬手,许莹母亲像是不受控制般站起来。
她低着头连连道谢,搂着许莹满头大汗回?到了人群里。
江千雪和?两位队友看?见这一幕,都忍不住蹙起眉头。
张见山小声说:“她看?起来好像很怕这个神女。”
吴道成盯着神女面前的竹架,那上边躺了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穿着一身红衣,手垂下来,白中透粉的。
隐约能看?见他脸上带着祥和?的笑?容。
“担架上那个还活着。”吴道成说。
“是还活着,当然?是活着升仙了,死了怎么升仙啊。”一个镇民回?头瞥了吴道成一眼,“一看?就是外地来的,这也不懂。”
吴道成脾气极好,“大哥好眼力,我真就外地来的。但是,这升仙了是不是就会法力了?也跟真神仙那样,给咱们活人托梦?”
“当然?了,升仙就成了仙人,和?凡人不一样了。”
“肃静!”人群最前面一个穿黑色西装的中年男人满脸肃穆,对着喧闹的人群一顿呵斥。
他冷冷扫视了人群一眼,然?后领头弯腰作揖:“谢娘娘恩赐,庇佑升仙。”
周围的人群恢复了安静,神女翩然?走?入雾气中,雾气渐渐浓郁。
吹吹打打的声音再次响起,人群安静地跟着奏乐声往来时的路退去。
直到走?下石桥,雾气像是从未存在过,瞬间消散。
身后只剩在夜色里盛开的桃树与?静谧的桃仙庙,树下的神女与?要升仙的谢平早已消失。
人群里忽然?起了一些小小的骚乱。
江迟迟脚步一顿,因为她听见听见许莹的母亲正在带着哭腔呼唤:“小莹、小莹不见了!”
“镇长!小莹不见了,能不能让人帮忙找一找!”许母着急拉着那个中年西装男人的衣袖,泣不成声哀求,“我一直牵着的,一下桥就不见了!”
“……这。”镇长扭头看?了看?,指了几个镇民,“你们去找找看?。”
江迟迟与?同伴对视了一眼,默契地逆着人流重新回?到了桃树下。
她弯腰用手拨弄满地的桃花瓣,浓郁的香味甜得腻人,熏得她有些头晕。
忽然?,她目光一凝——
桃树脚下,静静躺着一根红色发圈。
江迟迟记得,那个叫许莹的小姑娘,羊角辫上就有这样的发圈。
身后一道疾风扑来,江迟迟手中的发绳在瞬息间被?拽走?。
第45章 桃溪雾行2
许母死死攥着发绳, 胸口剧烈起伏,整张脸的肌肉都在颤抖。忽然,她扑到桃树上不断拍打,声音悲切:
“她进去了她进去了!”
“小莹说, 她总是梦到流月在桃树里叫她的名字。她那么想姐姐, 一定是进?去了!”
许流月, 大约就是许莹说的姐姐。
镇长连忙冲过?来拦着许母。
许母挣开镇长的?手, 重重跪在地上,声声泣血:“求求你们, 让我见见神女?吧, 我已经没?有了一个女?儿?,这是我最后的?女?儿?了!”
“神女?——神女?——”她对着桃树声嘶力竭喊着。
“你疯了?这可是神树!”镇长焦头烂额拉开许母,“我已经让人帮忙去找了, 这么小的?孩子能?跑去哪, 等会?就找到了!”
“请等等。”清凌凌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气势。
镇长下意识停住了手里的?动作,他手里的?许母目光发直, 只有泪珠在不断滑落,像是灵魂已然出窍。
江迟迟侧身扶住许母, 不动声色将手里一张安神符贴在她后心。
无声的?口诀从江迟迟嘴中念出,许母因悲恸出窍的?魂魄重归体内。
镇长略带警惕看着江迟迟以?及她身后的?其他年轻人,见许母情况好?转,与镇民扶着她迅速离开了桃树。
四人同时开了天眼, 追寻许莹的?“气”。
天眼已开, 放眼望去,沉浸在夜色里的?小镇交缠着许多丝线, 都?是镇民的?气,但大多为灰、黑两色, 暮气沉沉。
在大片灰黑缠绕的?丝线中,江迟迟看见了一缕莹白?如玉的?气从红色发绳逸散,在桃树旁戛然而止。
如此纯净的?颜色,她只在灵师身上看到过?,这姑娘是个做灵师的?好?料子。
“许莹的?踪迹被刻意抹去了。”江迟迟表情沉沉,“这个镇子的?人不对劲,几乎都?是将死之相。”
游宋拿出罗盘,开始勘测此地风水。
片刻后,他说:“风水俱佳,是钟灵毓秀之地,适合修行。这样的?地方不可能?养出死气。”
那镇民的?寿数去哪了?
厚重的?云层压下,空气泛起淡淡潮意,水雾凝结,呼吸间尽是闷湿黏腻感。
稀薄的?雾气不知?何时在桃溪镇流动,似一层轻纱。
小镇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居民楼亮起的?灯如潮水般接连熄灭。
无灯,无人,黑暗,死寂。
强烈的?危机感瞬间涌上心头。
悄无声息间,稀薄的?雾气已经浓郁至难以?视物?。
“念慈?”江迟迟下意识去拉离自己最近的?虞念慈。
潮湿粘稠的?雾气从她指缝溜走,好?像抓了一片水雾。
白?茫茫的?雾气好?似要将人淹没?,江迟迟清晰听见了自己略微急促的?呼吸声,嗓子有种被堵塞的?不适感。
胸口的?玉坠不断发烫。
一张驱祟符于指间燃烧,眼前的?雾气如同活物?,蠕动着避开了灵符燃烧的?范围。江迟迟终于喘了一口气,那种水汽糊嗓子的?不适感减轻了许多。
她迅速在周围一小块区域寻找,意料之中的?没?找到队友的?身影。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手腕一转,数张驱祟符向前甩出,灵符燃起的?火焰迫使雾气朝两边挤去,开辟出一条能?清晰视物?的?小径。
江迟迟提着青铜剑迅速冲出,眼前骤然清晰起来,她来到了桃溪镇的?街道。
雾气如同云团,大大小小笼罩在镇子的?各处。她刚刚就是从这样一团雾气里冲出,来到了雾团与雾团的?中空地带
灵师能?夜间视物?,哪怕四周无光,她也能?看清楚这些雾团并不固定待在某个地方,会?随着时间缓慢移动。当两个雾团交汇,便会?形成范围更大的?新雾团。
若是不小心闯入范围极大的?雾团,恐怕要被雾活活闷死。
“迟迟!”身侧蓦然传来一声呼唤。
江迟迟转身,看见虞念慈气喘吁吁从一个雾团中跑出,好?不狼狈。
虞念慈挽着江迟迟的?手臂,满脸的?怒气:“这雾差点把我憋死!”
她骂骂咧咧,声音不小,江迟迟连忙捂住她的?嘴,压低声音:“这雾诡异,不知?道是否藏着东西,小心些。”
虞念慈的?嘴唇微凉柔软,被她一捂立刻噤声了。
或许是怕再走散,虞念慈几乎是和江迟迟贴在一块走,两人避开雾团,小心翼翼行走,试图找到游宋和苏烬。
虞念慈忽然朝西南方指去:“那不是——”
江迟迟下意识抬头。
“嘶嘶——”
猛烈的?窒息感袭来,脖子瞬间被勒紧。
江迟迟被巨力勒住,脖颈被迫往后仰,她于黑暗中看见如头发般柔软细密的?白?丝自虞念慈口中涌出,那双温柔含情目闪着点点红光。
一只又一只猩红眼睛挤在眼眶中,组成了一双复眼。
寒光一现,开刃的?青铜剑迎上白?丝,江迟迟脖子一松,喉咙火辣辣的?。
青铜剑去势不减,剑身镌刻的?符文灵光流转,径直贯穿身后的?“人”。
江迟迟冷眼抽回?剑,身后的?“虞念慈”迅速干瘪下去,心口被青铜剑破开一道狭长的?口子。
忽然,密密麻麻的?红潮从那道口子涌出。
两道灵符落下,燃起的?火焰中发出“毕波”声响,那是某种节肢昆虫被高温炙烤爆裂的?声音。
地面余下一团焦灰,江迟迟用?剑尖拨弄,勉强找到半只没?完全烧成灰的?。
是一只如指甲盖大小的?红蛛,通体艳丽猩红,看起来格外妖异。
干瘪人皮静静躺在地面,除了一层皮,所有的?组织都?被啃食得干干净净。
哪怕五官扁平铺在地面,江迟迟依然认出了这张脸——是招待所的?老板,红姐。
江迟迟压下心里的?寒意,转身就走,避开雾团穿行在间隙,心里打起万分警惕。
这个镇子还有活人吗?
江千雪在雾中与两位队友走散。
他们本打算跟上许母,询问她关于神女?的?事情,但在路上忽然起雾了。
等反应过?来时,雾气已经浓到影响视线,身边的?队友也离奇消失。
江千雪握着桃木剑,冷着一张脸在雾气中劈砍。被桃木剑划过?的?雾气缓缓蠕动、散开少许。
她所用?的?东西向来是最好?的?,就如手上这柄剑,用?的?是百年雷击桃木制成,蕴含雷劫之力,普通邪祟碰之即死。
但她出来得匆忙,大部分东西留在了招待所,身上既无探寻阴气的?罗盘,也无锁魂瓶。
她从雾团中踏出,过?于潮湿的?雾气让她嗓子一阵一阵发痒。
看见雾团笼罩镇子的?诡异景象,她忍不住皱起眉头,这与她进?过?的?茧都?很?不一样,甚至不太像茧。
“组长!”张见山的?身影从前方没?有雾团的?拐角跑出,“这雾来得太古怪了,老成人呢?”
江千雪摇摇头,仔细打量周围的?环境,确定自己目前在桃溪镇的?主干街道,招待所大约在往西四百米。
“先回?去拿东西,道成会?找过?来的?。”她冷静下达指令。
这次出行她带了许多法器,其中就有定位寻人的?。
张见山点头跟在江千雪身边,两人沉默迅速避开雾团朝着招待所方向前进?。
前方,两个雾团挨得近,中间余下的?缝隙不宽。
江千雪一如既往走在最前面,但很?快她就皱起眉头。
张见山离得太近了,几乎是鞋子挨着鞋子。她和队友相处向来直接,当即就开口:“你犯什么病——”
耳边响起了细微的?“嘶嘶”声。
江千雪想起自己幼年时养过?几只蚕,夜深人静时,她偶尔会?听见蚕默默吐丝的?声音。
柔软坚韧的?丝线瞬间勒住她的?脖子,一层一层在她身上覆盖成茧。
“张见山”嘴中涌出白?丝,眼眶中的?复眼微微转动,透出古井无波的?冰冷。
傀儡。
江千雪瞬间想起这个词。
她握着桃木剑发力,与白?丝角逐,试图反手刺向身后送这个冒牌货上西天。
然而,他们离得实在太近,白?丝一重一重叠加,柔韧的?丝线缚住江千雪持剑的?手。
窒息感让江千雪思绪中止,她眼中闪过?一丝怒气,拼尽全力驱使腰间所佩的?山鬼钱。
山鬼钱微微颤动。
湛湛寒光骤然压来,似携千钧之势。少女?眉目秀丽凛然,一剑贯穿“张见山”心口,两道灵符随之送出。
节肢昆虫的?燃烧声不绝于耳。
山鬼钱消解丝线,江千雪拂去身上残余,好?似拂落雪花。
“没?受伤吧?”江迟迟灵巧收剑。
只见江千雪攥着桃木剑,脸色红白?交加,很?恨瞪着江迟迟,一副想杀人灭口的?架势。
“江大小姐,我可是帮了你。”江迟迟往后和她拉开一步距离,“提醒一下,学院禁止同门内斗。”
江千雪狠狠咬牙,简直要被气晕过?去,这么狼狈的?样子竟被死对头看见了。
“谁要你帮,我本来就能?解决。”
她语气冷淡,扭头继续往招待所方向走。
江迟迟走在江千雪身后一步距离,望着她那微红的?耳垂,眼睛弯弯。
沉默走了一段,江千雪似乎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僵硬开口:“我的?法器在招待所,等会?你选一个拿走。”
嚯,江大小姐出手真阔绰。隐门给她的?东西自然都?是最好?的?,江迟迟觉得自己赚大了。
正要爽快答应,前方突然响起几声尖叫。
是好?几个镇子上的?居民,他们面对如此诡异的?景象被吓破了胆,正无头苍蝇似得在原地乱转。
其中一个男人看见提着剑的?江迟迟和江千雪,看她们表情波澜不惊,立刻大喊——
“大师!救命啊!!这雾要吃人!”
第46章 桃溪雾行3
缓慢移动的雾团好似寻觅到猎物, 迅速而柔软朝几?个居民笼罩过去。
保护普通人几?乎刻在灵师的潜意识深处。
江千雪下意识向前奔去。
手臂突然被拽住,她险些踉跄,蓦然回过神来。
一道灵符从她身旁飞出,落在最前面的男人身上, 橘红火焰猎猎燃烧。
江迟迟沉沉盯着眼前的居民们, 满眼戒备。
男人的脸皮迅速卷曲, 连同芯子里的红蛛一齐烧了起来。
其余的人如同被按下暂停键, 定定看向江迟迟与江千雪,雾气淡淡笼罩着他们, 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他们的脸上露出如出一辙的笑?容, 越来越夸张,直到?嘴角的皮被撕裂仍不?停止。
雪白的丝线同时涌出。
江千雪眼角眉梢凝着冷意,手持桃木剑迎上汹涌奔来的丝线。
“玉枢号令, 星行雷起, 布炁行神,化作微尘!”桃木剑骤然挥出, “雷起——”
剑尖爆出璀璨灵光,余下满地焦黑, 连渣都烧没了。
江千雪用余光去看江迟迟,见她面带惊诧,轻哼一声飘然收剑,面无表情?继续向前走。
江迟迟默默看着她略微不?平稳的呼吸以及额角的汗珠, 只想大喊一句:
对?付几?个不?入流的妖物, 用得着使出隐门的雷咒吗?
招待所?沉默立在不?远处,淡淡的雾气笼着双层自建房, 幸运的是这里没有被雾团包裹。
但它看起来似乎有些不?一样。
江迟迟皱眉打量着招待所?门口立的招牌,她清楚记得下午登记入住时门口并没有立招牌。
老旧的立式招牌上只有四个字——桃溪旅馆。
江千雪同样发现了这点, 她的目光落在招待所?的外墙上,“墙变新了。”
原本饱经风霜有些开裂的外墙,如今看起来整洁如新。
江迟迟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
当?她与江千雪来到?二楼,看见江千雪打开某道房间门时,她的猜想应验。
房内没有任何入住痕迹。
她们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入茧了。
江千雪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无比难看,胸口剧烈起伏了几?趟,最终冷然转身,“我要?去桃树。”
“行,我也打算去。”
一切异变都从离开桃树开始,那里或许有破除这个茧的线索。
两人沉默下楼,跨出大门时,江迟迟回头打量了一下招待所?大堂。
布置看起来倒是没什么变化,墙上依然挂着画报女?郎的日历。
江迟迟的视线定定落在日历上。
挂着的这页同样是十一月,但年份却是二十年前。
她忽然注意到?,日历旁边贴着一张很不?起眼的告示。
“磨磨蹭蹭什么?”江千雪皱着眉,很是不?耐。
“稍等。”江迟迟伸手将?告示揭下。
纸张不?曾泛黄,告示标题是“桃溪镇居民守则”,江迟迟轻声念出守则内容:
“嘘……它们来了。
请不?要?惊慌,因为?每一夜,都是如此。
请严格遵循守则,找好藏身之处。
只有被庇护的地方才是安全?的。”
念完这段,她话?音止住,神情?变幻莫测。
什么叫“被庇佑的地方”?桃树还是桃仙庙?
这怎么看也不?像正经的神,被这样的神庇护难道不?会死得更快?
“这都是什么东西?”江千雪低头看告示的内容,眉头越皱越紧。
告示中一共有七条守则:
1.夜幕降临,请不?要?两人或两人以上同行,这会吸引“它们”聚集。
2.它们喜爱浓烈的气味。
3.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它们,就存在于我们之间。
4.桃溪镇的夜晚是宁静祥和的,不?存在任何夜游居民。
5.真相就在眼中。
6.桃溪镇四季如春,永远不?会下雪。
7.桃溪镇不?存在桃树和桃仙庙,请勿靠近镇子南边。
江迟迟将?告示叠好,谨慎存放在衣服的内口袋。
“你?怎么看?”她询问江千雪。
江千雪:“我们似乎是竞争关?系。”
“是啊,但前提是我们能活着,才存在竞争关?系。”江迟迟笑?盈盈说。
江千雪的视线落在少女?明媚的笑?容上,又飞速挪开,扬着高傲的下巴,十分勉为?其难开口:“正常来说,茧中处处凶险,对?误入者只有恶意。这告示似乎早就知道会有人误入,像是特意留下来的提示。”
她冷冷一笑?:“我不?信茧中怨鬼会有这种好心肠。”
“第七条说,镇子上没有桃树和桃仙庙。”江迟迟无意识摩挲剑柄,“如果这份告示是为?了迷惑误入者,这条完全?没必要?加上。”
江千雪扬眉,“想必是那边有破茧的关?键,故意掩饰。”
江迟迟轻轻笑?了:“如果误入的是普通人,他们必定遵守,可进来的是灵师,岂不?是明晃晃说一定要?去桃树?”
灵师何等敏锐,这种浅显的掩饰简直是自爆。
“这样简单的道理,贴告示的‘人’一定也能想到?,那为?什么要?加这一句?”江迟迟抽丝剥茧分析,“二五六七条真实性暂时未知,但一三四条已经验证,所?以这份告示不?一定是假。”
“那么,第七条说不?要?去桃树与桃仙庙,可前面却说只有被庇佑的地方才是安全?的。”江千雪抱着剑冷冷道,“岂不?是在自相矛盾?”
江迟迟同样考虑到?这点,所?以并不?打算全?信这告示。
“去镇子南边看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她说,“如果没猜错,这份告示不?只有一份。”
两人很默契,都没提起第一条规则。现在的情?况,分散走与找死无异。
刚走出招待所?没多远,她们就在路边的电线杆上看见了同样的告示。
它混在一堆开锁、通厕的广告中,不?仔细看还真容易被忽视。
思考片刻后,江迟迟手蘸朱砂,在告示末尾写上“存疑”二字。
又在一三四条分别打钩,其余打问号。
这样一来,告示就变得显眼许多,若是队友路过也能迅速获取线索。
她在纸上擦拭掉指腹残余朱砂,正要?收回手时,头顶忽然有什么扑下——
纤长?带茧的手瞬息间拽着她往后退。
江迟迟被踉跄着往后带去,这才看清那电线杆上方竟趴着一个“人!”
他八肢细长?,浑身裹满雪白丝线,宛如一个巨大的昆虫,手臂犹如枯枝从背后伸出。
头部的位置脱落了一层丝线,露出一双硕大的眼睛。那是一双复眼,密密麻麻的红色小点,正幽幽凝视着两人。
下一刻,他猛地扑来!
江迟迟反手抽出青铜剑向前横扫。
剑锋与尖利事物相接,摩擦出刺目火花。他的所?有指节已经硬化,变成质地坚硬的黑色尖刺。
青铜剑只架住了两条手臂,其余的似阴冷的蛇游动着刺来。
加持了雷符之力的桃木剑悍然扫出,地面掉下一条被完全?碳化的枯瘦手臂。
江千雪抓住空隙,两道灵符甩出,拽起江迟迟往桃树的方向狂奔。
没有雾团聚集的地方,雾气也渐渐变浓了,白雾似轻纱拂过,阴冷又潮湿。
雾团们缓慢移动,渐渐交汇变大,许多去往桃树路已经被吞噬。
她们别无选择,一头闯入了庞大的雾团。
在奔跑的途中,由江千雪拽着江迟迟,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两人互相紧拽对?方的手。
青铜剑与桃木剑同时挥砍身边的雾气,一招一式都带着相似的影子。
两道身影从雾团中破出。
江千雪立刻松开抽回自己的手,如同被蚂蚁蛰了般浑身不?自在,赶在江迟迟开口前冷声说:“这雾古怪,我只是为?了不?走散。”
瞧着她变扭的样子,江迟迟忍不?住生出几?分愉悦,慢悠悠笑?起来:“对?呀,我当?然知道你?不?是在担心我。”
“你?!”江千雪气得仰倒,狠狠一瞪,扭头不?再看那张让人讨厌的笑?脸。
她的视线忽然凝住。
原本是石桥的位置被浓郁翻涌的雾气包裹,阴气犹如实质,稍微靠近便寒冷刺骨。
江迟迟胸口的玉坠阵阵发烫。
她掏出罗盘,指针像发了狂般疯狂乱颤。
最终“咔”一声碎裂。
这样恐怖的阴气,两个人进去和送死没有区别。
上万的法?器报废,江迟迟生出淡淡的死意:“事不?宜迟现在就进去吧。”
江千雪用一种“你?是不?是有病”的眼神斜着她。
江迟迟花了一分钟调整心情?,为?罗盘收尸后,她正经分析:“这个茧的时间线在二十年前,而二十年前镇子上发生了一件事。”
桃溪镇居民离奇失踪案。
第一个报案的是个女?人,她患有失眠症,入睡困难。
起夜时,她发现床上的丈夫不?见了,四处寻找也没有下落。她连夜叫醒附近的邻里帮忙寻找,众人找到?天亮一无所?获。
直到?女?人回家时,丈夫从床上起来,莫名其妙看着惊恐的妻子。
从那以后,时不?时便会有人失踪。但都会在次日清晨回来。
这件事还曾上过报纸头条,专家给出的解释是大规模梦游症。
“但老吴说,灵协派人来过几?次,都没有检测到?任何超出峰值的怨气波动。”江迟迟说。
在来之前江千雪已经调查过桃溪镇的背景,这些她也知道,她忽然说:“桃溪镇是半个月前出现在官网委托中的,一出现便评级为?青,没过几?日升为?紫,最终被我们抽到?。”
江迟迟缓缓皱起了眉头,半个月前她刚从荷花镇回来没几?日,正在养伤,自然没留意到?官网委托的变化。
大雾、白色丝线她对?这些东西可不?陌生,在荷花镇已经领教过了。
难道这个地方与仙娘有关??
她压下这个猜测,说:“我查过了,那些离奇失踪的人回来后有些奇怪,例如畏光喜阴,性情?古怪。”
“如果你?的家人这样,你?会怎么做?”江迟迟朝江千雪抛出问题。
江千雪像是看白痴一样看她:“用驱祟符,不?行就请灵协天师出手。”
“是的,这是灵师的做法?。但如果是普通人一定会把曾经失踪的人带去医院体检。”
“这里是二十年前的桃溪镇,也是失踪案件刚开始那一年。”江迟迟顿了顿说,“我们可以去卫生院看看,也许能找到?他们的体检报告。”
桃溪镇有一个卫生院,在镇子北边。
“行。”江千雪看着被雾团包裹的街道,深吸一口气,不?情?不?愿伸出手。
江迟迟眼眸弯弯,脸颊泛起笑?涡,握住了江千雪的手。
雾团瞬间吞噬了两人的身影
浓雾翻涌,苏烬下意识朝四周摸索,原本在附近的三个队友却像凭空消失。
一张灵符于他指间燃起,站在原地垂眼思索片刻,他转身朝桃树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翻涌的雾气蠕动着,为?他开出一条路。
穿过浓雾,视线清晰起来。
桃树盛开在夜色中,烂漫得有几?分妖异。树下,神女?雍容站立,似乎早已料到?有人会来。
淡漠的视线缓缓滑过苏烬,他不?禁握住拳,忍受着如同带绒毛的昆虫足肢爬过肌肤的怪异感。
“哼。”神女?不?阴不?阳轻笑?,“我可还记着上次的账。”
上一次,荷花镇中,苏烬替江迟迟守阵一起对?付她,害她受伤滞留,险些被酆都鬼王拧断脖子。
衣袂飘飘,下一刻便出现在苏烬面前。
冰冷的手指捏住了他的下颌,迫使他仰起头,露出脆弱的脖子。
一只艳红的蜘蛛从神女?洁白的手背爬出,爬上了苏烬的脖子,最终消失不?见。
苏烬只来得及感受到?脖子传来一刹那尖锐疼痛。
他下意识要?抬剑,手背青筋毕现,却又死死克制住。
这副模样多少取悦了神女?,她松开手,盯着苏烬那副浑身是刺又被迫收敛的样子,笑?容暗含警告:“记住你?的命是谁给的,这次再坏我好事,无需主上出面,我也让你?死无全?尸。”
神女?的语气忽然柔和下来,泠泠悦耳,蛊惑人心:“你?所?坚守的道义,毫无用处。多替自己着想,哪怕不?为?自己,也要?为?她想一想呢。”
苏烬骤然死死盯着神女?。
她对?着苏烬笑?得雍容柔善。
“要?我做什么。”他一字一句说。
“七位灵师入桃溪,只有你?能出去。”神女?的身影化为?艳丽桃花散去,声音久久回荡,“雾中杀人,再容易不?过。”
第47章 桃溪雾行4
浓郁的雾团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江迟迟携带的灵符飞速消耗, 一张燃尽便再续上,才能勉强在雾中行走?。
雾气游动,枯瘦的手臂鬼魅般从身后抓来。
青铜剑利落挥过,断肢落下。
江迟迟精神紧绷, 时?刻注意身边的情况。
刚刚雾中突然有蛛人袭击, 她与江千雪走?散。但如今明明只剩下她, 雾中却依然接连不断有蛛人涌来?。
难道?守则第?一条有误?
灵符燃烧殆尽, 江迟迟立刻续上,眼前刚亮就探来?几张脸, 硕大复眼滴溜溜转动。
无数只手臂穿过游动雾气抓来?。
“九土神宫, 以神合真。诸天星宿,催山摄海。附灵——”
剑身符文瞬间活过来?,华光流转, 剑尖灵光曳动。
一剑毙命, 余下满地迅速干瘪的身躯。
江迟迟用剑尖挑开被白线缠绕的人皮,一道?红影飞快从人皮中破出, 直扑她的面门。
与燕无歇对练的好处体?现出来?了?。
这样的偷袭她最近经历了?无数次,手上动作比她思维更快, 殷红灵符骤然甩去,包裹着红影掉落在地“滋滋”燃烧。
江迟迟如法炮制将地面剩余的干瘪人皮烧光。
直到灵符熄灭,她才再次用剑挑开去看——
灰烬下,是一只手指关?节大小, 已经被烧作一团焦黑、类似蜘蛛的昆虫。它背部有一层坚硬的壳, 泛着暗红色。
江迟迟抬脚碾过,不留一点隐患。
目前她已遇到两种蛛人, 一种可以化作身边熟悉的人迷惑心神,挑开人皮后内里?全是微小红蛛。
另一种则是已经失去人类特征, 长出八只手的,体?内只有一个红蛛,体?型要大得多。
莫名的,江迟迟想到了?养蛊。
万虫厮杀,最终只剩下蛊王。
正沉思时?,身旁的雾再次流动,青铜剑下意识挥出。
“铛!”剑身与桃木相接,嗡鸣不止。
凌冽剑身中映出一双温润隽秀的眼。
“是我。”苏烬微微一笑,手上先泄力收回?剑。
江迟迟谨慎打量他,确定那?桃木剑的确为法器后才利落收剑。注意到苏烬右手臂洇出暗红,她皱起眉头:“你受伤了??”
苏烬摇头:“小伤。从雾中走?散之后,我遇到了?许多被蜘蛛寄生的‘人’,交手时?不慎被划了?一下。”
想起守则中的第?二条——它们喜欢浓烈的气味,江迟迟隐隐有些不安。
“先离开这里?。”
两人挥剑驱散雾气,没一会便离开了?庞大的雾团。
江迟迟直接说:“把上衣脱了?。”
苏烬微微瞪大双眼,满脸惊诧:“全部?”
“对,快点!”江迟迟警惕盯着周围,直觉告诉她有不少东西正在往这边来?。
苏烬默不作声迅速将外?套与里?衣脱下,裸露的肌肤接触到深秋的寒雾,冷得入骨。
一卷绷带抛向苏烬,江迟迟用青铜剑削去衣服染血的部分,一片桃花幽幽落下。
江迟迟眉尖一蹙,但什么也没说,只是几张灵符甩下,火焰跳跃着吞噬衣物与那?片桃花。
等她回?头时?,苏烬已经将手臂的伤缠得严严实实,不露半分血腥气。
他垂着眼睛,耳尖红透,飞快接过自己的衣服三两下套在身上。少了?一边的袖子,看起来?多了?几分摇滚少年的不羁感。
憧憧人影从雾团中走?出,不远处隐约可见?卫生院的双层小白楼以及红十字。
江迟迟拽了?苏烬一把,头也不回?朝前方奔去。
潮湿的雾气掠过脸颊,她冷静简要叙述已发现的线索,包括那?张居民守则。
苏烬听到居民守则的内容,掩去了?眼中的思索,这里?除了?神女与灵师,竟还有第?三方势力。
一滴血从他指尖涌出,无声坠落在地。
如同开了?一路殷红的花。
进入卫生院后,江迟迟在一楼大厅处迅速浏览了?卫生站的布局图,资料室在二楼走?廊尽头的房间。
地面铺着绿色花石砖,绿色塑料椅在黑暗中沉默,墙面贴着体?检重?要性的宣传单。
江迟迟和苏烬直奔二楼。
幽长走?廊没有一丝光,潮湿雾气与淡淡的消毒水气味让喉咙又刺又痒。
一簇火焰在江迟迟指尖跳动,灵符借来?的火焰堪堪照亮身前几寸。
两人的影子长长拖在半绿半白的墙面。
苏烬的俊秀的侧脸被火光映照,半张明,半张暗。
江迟迟忽然开口:“你有心事?”
“嗯,在担心我妈。”稍稍沉默后,苏烬说,“她有基础病,我不在,家里?只有她。”
对上江迟迟疑惑的表情,苏烬垂下眼睛,解释:“我爸很早就不在了?。”
苏烬的父亲在他六岁那?个雨夜出门,再回?来?时?只有一片染血的衣袖。
灵师,本就是能庇佑苍生,却无法顾及家人的存在。
江迟迟突然想起上次去吃宵夜,苏烬推拒的理由就是要照顾妈妈。
“你怎么会选了?做灵师?”江迟迟略叹息一声,牵挂过深的人,很难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苏烬凝视着走?廊处的黑暗,轻声说:“因为我爸希望我是,而且我需要钱。”
苏母早年被记恨苏父的怨鬼所伤,伤及根本,每月都需要不菲的开销维持健康。所以,他需要钱,非常多的钱。
“那?你呢,组长,你为什么会选择做灵师?”
“我?”江迟迟握紧青铜剑,她已经看见?了?走?廊尽头资料室的牌子,“想诛尽世间作恶妖鬼,其次也是为了?钱。”
“我欠了?一堆债没还呢。”她笑。
火光骤然熄灭。
黑暗中接连不断响起了?“沙沙”声。
灵符瞬息间甩出,火焰瞬间燃烧,照亮了?漆黑走?廊。
天花板、走?廊中、玻璃窗外?,趴满了?八肢细长的怪物。窗外?,一个雾团不知何时?已经游移到卫生院,只需要片刻便会吞噬小楼。
已经来?不及想出应对方法,雾气和怪物们就一起涌来?。
成片灵符似烟火炸开,青铜剑与桃木剑舞得密不透风,但依然节节后退。
青铜剑与黑色尖刺碰撞擦出刺目火花,剑身微微颤动,也就是这一刻,一只枯手闪电般刺向江迟迟的心口。
雾团一点点吞噬了?小楼。
雾气翻涌间,一双手蓦然推开了?江迟迟。
尖刺从苏烬的肩头穿出,殷红溅在他的侧脸,她踉跄着跌入雾团深处。
苏烬身后是无数涌动的枯瘦肢体?,温润的面容染上鲜血,他深深看了?江迟迟一眼。
然后,转身挥剑。
雾团彻底降临,完全阻隔了?江迟迟的视线。
苏烬一剑斩杀了?面前的几个蛛人,鲜红的血液顺着手臂流淌过桃木剑,最终滴落在地面。
“滴答、滴答”
无数双复眼疯狂转动,露出浓浓的贪婪。
他们热切地盯着苏烬,却又因某种力量而不得不转向雾团,去寻找雾中的目标。
怪物们如潮水涌入雾团,苏烬如逆流而行的孤舟,一步步向外?走?。
“苦肉计用得不错。”泠泠悦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去找下一个。”
神女的指示时?有时?无,似乎正忙于?做其他的事情。
这一声后,耳边又安静了?下来?。
最后一个蛛人冲入了?雾团,苏烬站在卫生院门口,低头望着染血的桃木剑,唇边牵起了?莫大的嘲讽笑容。
他无声笑着,几滴水光滑过下颌,没入地面。
苏烬转头望向双层小楼,深深看了?一眼后,笔直走?出了?卫生院
江迟迟身前堆满了?干瘪人皮,隆起的形状如同小山。
加持了?雷诀的青铜剑悍然挥下,地面顿时?又多了?几张人皮。
她反手抽出灵符甩出,灵符撞上从人皮冲破出的红蛛,在空中燃烧起来?。
浓雾中时?明时?暗,地上的人皮越来?越多。
劈、挑、刺、避一招一式翩若游龙,丝毫不拖泥带水。江迟迟做到了?目前所能做到的极致。
她在躲避间后撤一步,险些踏空。
身后是楼梯。
干瘦手臂越过高高堆起的人皮,朝她抓来?。
江迟迟神情冰冷,指腹狠狠按在剑刃上,鲜血瞬间涌出。
蛛人们像是闻到肉骨头的狗,更加热切涌来?。
鲜血凝滞在半空,随着洁白纤长的手指迅速结成了?太?一雷咒。
这是燕无歇刚教她的雷咒之一。他曾说,不到不得已时?不可用。
只因这道?符必须用鲜血绘成,对施咒者损耗极大。
“太?一夭冲,火光万里?,符到奉行,不得留停!”
黑如墨渊的夜色中隐隐响起几声闷雷,刹那?间几条银色火龙劈下,电光雷声大作。
尘嚣蔓延,眼前雾气稍稍淡去,满地焦黑触目惊心。
江迟迟死死抓住楼梯扶手,才能让自己勉强站稳。
这道?雷咒劈光了?聚在她身边的蛛人,但稍远的地方无法顾及。她利用这争取来?的片刻时?间,一脚踢开资料室大门。
如江迟迟所料,失踪居民的体?检单根本没有给回?本人,而是封存在资料室的绝密档案中,单独放在了?一个蓝色铁皮柜。
她将档案袋往黄布包里?一揣,飞快冲出了?资料室。
几步之外?,已经有憧憧人影再次逼近。
舌尖咬破,淡淡血腥气在口中弥散,江迟迟强行提起神来?,微颤的手紧紧握住了?青铜剑。
在她提剑要挥出的前一刻,一道?剑影比她更快从雾中劈出!
这一剑极其霸道?漂亮,与剑挥出的还有洋洋洒洒的灵符。
绚烂灵光炸开,晃得人眼睛发晕。
一只手不由分说搂住了?江迟迟的腰,连拖带抱冲向走?廊最近的一扇窗户。
“砰!”玻璃碎裂炸开。
两人双双滚落到小楼外?的花坛,消耗过度的江迟迟眼前阵阵发黑,这一摔让她险些当场吐出来?。
“上来?!”高挑清瘦的身影半蹲在江迟迟面前,语气冷冰冰的。
江迟迟唇角弯弯,勉力笑了?笑,伸手搂住了?江千雪的脖子。
血腥味飘散在雾气中,似某种极具吸引力的信号。
“你怎么会隐门秘传的太?一雷咒?”江千雪冷冰冰问。
“朋友教的。”江迟迟伏在她背上稍微喘了?口气,声音沙哑,“你把所有灵符都烧了??”
“要你管。”江千雪盯着不远处聚集过来?的人影,脚步一转跑向另一个方向。
江迟迟:“我包里?有体?检单和灵符,你拿走?,把我放下来?。”
“闭嘴!”江千雪声音里?的不耐几乎要溢出来?。
江迟迟语气平静:“我身上有血腥气,会招来?更多这种东西,你带上我等于?找死。”
“我们是竞争关?系,不是吗?”
江千雪没有答话,她避开右侧涌来?的蛛人,冲入了?前方的小巷。
忽然,她脚步刹住,定定盯着巷子末尾。
前后夹击,她们无路可退了?。
江千雪终于?把江迟迟放下来?,她握着剑站在她面前,如同霜雪雕刻的漂亮五官依然高傲。
她说:“竞争暂停。”
江迟迟笑起来?,握剑与她背靠背站立,似合作多年的队友。
“江千雪,其实我一直很想问。”江迟迟狠狠贯穿了?一个蛛人,猛地拔出剑,“我什么时?候得罪过你?”
第48章 桃溪雾行5
江千雪没有回答, 能活活憋死江迟迟,她很乐意。
小巷狭长,剑影之下满地残肢。
汗珠摇摇欲坠,砸落在地。两人背靠背, 都能感受到对方沉重的喘息。
江迟迟抬起愈发沉重的手, 抵抗着数条扭曲的手臂。
蛛人从墙壁跃下, 悄无声息抓向江迟迟的肩头。
雪白的灵师袍上, 暗金色的云纹缓缓流动。
那只手臂蓦地燃起火焰,瞬间将?它吞噬。
江千雪踹开?扑来?的东西, 看见她身?上的灵师袍越发狐疑, 这?不是学院发的灵师袍,是隐门旧时的形制,上面有许多隐门的符篆, 还有小部分似乎是已经失传的。
“你”江千雪正要张嘴问。
下雪了。
纷纷扬扬的雪从翻涌的黑夜落下。
一片雪花擦着苏烬的手背飘过。
肌肤瞬间腐蚀溃烂。
虞念慈和苏烬一左一右搀着他冲进了卫生院。
雾团不知?何时已经挪走, 整个卫生院静悄悄的。
残肢、人皮堆砌在二楼幽长的走廊,一道道剑气撕裂墙面地面, 还有许多天雷劈下的痕迹。
“人呢!!”虞念慈松开?扶着苏烬的手,在幽长的走廊奔走翻找, “迟迟!”
“你们是在卫生院雾团走散的?”游宋再次向苏烬确认。
苏烬的唇色因?为失血过多苍白,他低声说?:“对,这?里的空间似乎是混乱的,离开?雾团后我出?现在镇子北边, 就遇到你们了。”
虞念慈从走廊尽头奔来?, 眼睛微亮,“资料室的门是开?的, 有个柜子被打开?了,迟迟拿走了里面的资料。”
游宋仔细辨认地面天雷的痕迹, “隐门的雷咒,迟迟应该和江千雪遇上了。”
这?说?明?,江迟迟在卫生院时至少是活着的。两人都稍微松了口气。
苏烬的脸被黑暗遮蔽,神色不明?。
“等等——”虞念慈怔怔看着窗外的天,“这?是什么?”
漫天雪花落下,扭曲的怪物们哀嚎着融化、消解。
梵音在天边响起,洗涤着这?茫茫的大?地。
周围的一切像是褪色的水墨画,边缘渐渐模糊晕开?。
夜空被划分成?两半,一半漆黑如夜,闪烁点点红星;一半温和如白昼,中心如同漩涡交织……碰撞
鬼蜮南北之外,有大?片无管辖之地,称为幽都。
幽都的天永远悬挂一轮血月,大?小城池林立,奉玄鬼为尊。
阿琳靠在墙边,细烟夹在涂红色甲油的雪白手指间,她眯着眼睛吞云吐雾,望向远处的山。
身?后,一只女鬼正“嘎吱嘎吱”咀嚼自己的情人,也是她今夜的食物。
“在看小情郎?”女鬼嚼着男人的断手,冲阿琳妩媚一笑。
指甲染红的手指悠悠一指,阿琳说?:“你看。”
远处的山忽然震了几震,满山草木瞬间被削去一半。
隐藏在山中的飞檐画廊尽数倒塌,碎了一半的王座上靠着位白衣男子,他捂着胸口闷闷笑起来?。
他慢条斯理拨开?散落的乌发,露出?一张丰姿如玉的脸,桃花眼中噙着笑,满眼戏谑。
“燕城主,燕灵师。”他笑,“许久不见,听说?你夙愿得偿,本君是否该道一声恭喜?”
幽蓝冥火冲天燃起,与漆黑阴气悍然相撞,无数砖石簌簌落下。
“你、找、死。”苍白的手从冥火中探出?,蓦然扼住玄鬼的脖子。
玄鬼唇角翘起,看着眼前的青年。
幽蓝的光映着他鬼气森森的脸,黑发如缎,眸似漆墨,金冠束发,眉心一道半指长的殷红竖痕。
因?他动怒,殷红外袍上暗金色的诡秘符文流动变幻。
玄鬼:“你这?幅样?子,敢让心上人看见么??”
“砰!”
地面裂开?深坑,玄鬼被掼着狠狠砸入,冥火猎猎燃烧。
燕无歇满脸阴戾盯着玄鬼因?冥火而?微微扭曲的面容。
雪白衣袍被冥火舔舐,焦黑一片,玄鬼面上的笑终于消失,他森森看向燕无歇。
下一刻,两道身?影如鬼魅缠斗。
阴气蔓延覆盖,山间植物精怪尽数死去。
华美的宫殿岿然倒塌,彻底化为废墟。
冥火骤然打向玄鬼腰间的一只雪白细颈小瓶,血红的符篆覆盖瓶身?。
他毫不犹豫侧过身?,亲自挡了这?朵冥火。
幽冥之火结结实实落在魂体上,饶是玄鬼也忍不住绷紧了下颌。
苍白的手燃起幽蓝色,再次倏地打来?!
两掌相接,恐怖的阴气与冥火寸步不让角逐,整座山林不断坍塌下陷。
来?自灵魂深处的刺痛忽然泛起,燕无歇的脸色瞬间阴沉至极。
鬼玉有损,江迟迟在桃溪遇险了。
玄鬼微微挑眉,腾出?另一只手清脆打了个响指。
血月覆盖山林,陆续走出?红衣、紫衣怨鬼。
“燕城主,本君的大?礼可?还满意?”玄鬼脸上的笑恶意森森,“不妨多留几日,再去收尸啊。”
顷刻间,幽都震动。
远在主城的阿琳愣愣看着以那座山头为中心,无边燃烧的幽蓝冥火,手中的烟蓦然掉在地上
江迟迟忽然睁开?眼。
窗外透进阴天特有的朦胧天光,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疼,太疼了。浑身?上下没一处不疼,就好像昨晚大?战了三百怨鬼似的。
江迟迟慢吞吞爬起床,发现自己竟是穿着灵师袍睡的。她顺手裹上外套,在床边伸展了许久才重新?拿回身?体的控制权。
她将?所有法器灵符装进小背包,背上出?门。
这?都是下意识的行为,江迟迟也不知?道为什么?白天出?门还要带齐家伙,但直觉告诉她,最好带上。
推开?门,便遇到江千雪与张见山、吴道成?。
江千雪目不斜视从她房门前经过,满脸高傲。
吴道成?一如既往宽和友好:“早上好。”
张见山则很热情:“早啊迟迟,一起吃早餐去?”
江迟迟默默对江千雪的背影撇了撇嘴,这?大?小姐真是无论何时何地都一样?高傲。
“不了谢谢,我等念慈他们。”江迟迟礼貌拒绝。
“磨蹭什么??”江千雪含着怒气的声音从楼道传上来?。
两人无奈对视,只得加快脚步跟上。
下楼时,老板红姐坐在桌子后面对账本,看见他们还笑眯眯打了招呼。
江迟迟等齐三位队友,找了家招待所附近的早餐店吃早饭。和她一样?,虞念慈等人也浑身?酸疼,特别是苏烬,脸色唇色都一样?苍白。
“难道昨晚睡觉撞鬼了?”江迟迟搅着碗里的三鲜粥,勺子与碗沿叮当碰撞,“我看江千雪他们也是这?样?。”
昨晚勺子忽然停下,江迟迟发现自己似乎不太记得昨晚发生的事情。
在升仙观礼后,许莹不见了,他们帮忙找了一会。
然后——
江迟迟努力回想,才想起来?镇子起了夜雾,他们很早就回招待所休息了。只是这?段记忆如同泛黄照片,模糊不清。
“你们还记得昨晚发生的事吗?”江迟迟问。
“昨晚我们去观礼了,还有个小姑娘跑丢了,然后我们就——”虞念慈的声音一滞,“然后就”
不止是她,游宋和苏烬的记忆都在寻找许莹之后变得模糊不清。
“不对劲,昨晚一定?发生了什么?,但我们都忘记了。”江迟迟的表情凝重得可?怕。
她迅速检查身?上携带的灵师物品。
灵符消耗数目惊人,燕无歇赠她的灵师袍有几点灼烧痕迹,最可?怕的是——
鬼玉裂开?了一条缝隙。
以及,她上万块买来?的罗盘彻底坏了!
一道身?影逆光而?立,停在早餐店门口。
是江千雪,她抿着唇,表情很是不好看,大?约是也发现了异样?。
七人找到一个僻静处,互相交流了昨晚的情况。发现无一例外,记忆都从升仙观礼,许莹走丢后开?始变得模糊。
张见山:“我找红姐打听了,许莹还没被找到。”
游宋咬着一根草,“这?镇子上失踪的人,都会在第二天莫名其妙回来?,这?小姑娘是个例外。”
“她说?,在梦里经常听见姐姐哭着喊她,声音是从桃树里传出?来?的。”江迟迟冷静分析,“许莹的气很纯粹,根骨适合做灵师,这?样?的孩子往往能看见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江千雪皱起眉头,“你的意思是,她看见了不该看的,所以失踪了?”
江迟迟点头,是否如她所想,去许莹家里看看就知?道。
许莹家居民区中,单层平房,自带一个小院。许母满脸憔悴打开?门,看见七个年轻的外地人,警惕地拉着门。
张见山笑得露出?尖尖虎牙,指间夹着灵符,瞬间燃起,又随他操纵熄灭,“您别担心,我们是来?帮忙找许莹的。”
许母有些吃惊,连忙将?人迎进家门。
江迟迟不动声色扫过客厅,桌椅都是用旧的,墙上挂满了笔触稚嫩的画与奖状。她的视线凝在客厅靠南的角落,那设了个小神龛,香炉中的三炷香还未燃尽。
是今早刚点上的。
征得许母同意后,她靠近仔细查看。
神龛被打理的格外光洁、细致,几乎是一尘不染,里头供奉着一尊小小的、陈旧却色彩鲜艳的神像。
神像双眼慈悲低垂,手捧桃枝,看着让人心生圣洁、亲近之意。
江迟迟闭眼感受,也未曾在神像上感受到不详的气息。
客厅那边,队友们已经和许母交谈起来?。
虞念慈问得委婉:“冒昧问一下,您的女儿身?体哪方面有不适?”
“自从她姐姐升仙之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悲伤过度,她开?始胡言乱语,经常做噩梦,在学校上课会忽然尖叫。医生说?她是因?为收到刺激精神出?问题了。”
江千雪:“请问是什么?噩梦?”
许母无意识抹了把眼泪:“这?孩子,总是说?梦见流月在桃树附近喊她。她说?……流月在哭,在让她走,不要再回来?。”
江迟迟仰头看墙上的画,每一张都色彩鲜明?,要么?画一家三口,要么?画落英缤纷的桃树。
游宋:“小姑娘有没有说?过什么?比较古怪的话?或者看见什么?奇怪的东西?”
“她经常说?天上有很多小红点,也总说?娘娘没从前好看了。”许母苦笑,“都是些孩子的胡话,我都没往心里去。”
张道成?问:“许阿姨,能为我们讲讲桃仙娘娘的由来?吗?”
“说?来?话长,你们要听,那这?得从先祖说?起”许母虽然不解,但依然仔细说?来?。
六百年前战火纷飞,一群村民从中原南下迁徙。途中偶遇一破落庙宇,庙旁有一棵枯死桃树。庙中神像面容悲悯,衣袂飘飘却颜色灰败。名叫马贯东的小孩掏出?一颗皱巴桃子供奉在神台前,虔诚一拜。
当夜,土匪来?袭,庙前却起了大?雾,村民毫发无损。马贯东在父母怀中睡得正熟,梦中神女身?影模糊,目光却是悲悯柔和。
翌日醒,得知?梦境的村民纷纷跪拜神女像,发愿供奉神女,立祠开?庙。庙外,枯死桃树生出?一簇花枝,众人皆听到仙音:“既如此?,便将?桃枝带走,吾自会庇佑汝等安平。既已发愿,誓不可?违!”
村民捧起桃枝,再次启程离去,此?行屡遭劫难时总是忽起大?雾,轮番化险为夷。
一路南下,村民选择在一处山清水秀之地扎根,将?此?处名为——桃溪。
镇民谨记誓言,在镇子南边建了一座桃仙庙,将?桃枝栽种在庙外。不过数日,桃枝便长成?参天桃树,一年四季花开?不败。
许母讲完,补充道:“都是镇子上一代代传下来?的说?法,是真是假我也不知?道。”
江迟迟听完这?段历史,和队友对视,都在对方眼中看见了狐疑。
若历史不假,这?桃仙娘娘是个桃树化形的精怪,哪来?将?人点化成?仙的本事?
而?且,从许母的讲述中,这?位桃仙娘娘心存慈善,并不像谋人性命的邪神。
是这?历史本身?就虚假,还是这?位桃仙娘娘发生了什么?变故?
江迟迟忽然开?口:“许阿姨,墙上的画都是许莹画的吗?”
“是,这?孩子喜欢画画,她姐姐升仙之后每天都要画很久,画的东西我都看不明?白。”
一个或许能通灵还喜欢画画的小姑娘,想知?道她看见了什么?,全都在画里。
江迟迟微微一笑:“能劳烦您把许莹的画都找出?来?给我们看看吗?”
第49章 桃溪雾行6
许莹的画作铺满桌子, 江迟迟一张张翻阅,表情逐渐凝肃,
小姑娘眼中的镇子,果?然与旁人眼里的不同。
她画了好几副镇子俯瞰图, 用白色的水彩笔涂了厚厚一层, 镇子的颜色和白色水彩混合渲染, 显得雾蒙蒙。
“这是?线?”游宋指着画中很不起眼的灰白细细线条。
这些用细笔勾勒的灰白线条与大片白色水彩融合在一起。
“不, 是?网。”江迟迟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这个镇子如此?潮湿、闷热。
蜘蛛喜欢在阴暗潮湿的地方结网。
再往后翻,纯黑的纸张中画了一棵巨大的树, 这棵树枝丫横生, 水彩点?缀的粉色花朵只有零星几朵。
一条棕色的直线将画一分?为二,直线上是?这棵凋零巨树,直线下是?许多上下颠倒的房屋, 如同镜面效果?。
古怪的是?, 这些房屋都?是?一个样子——如棺材般,窄窄的四?四?方方。
江千雪说:“许莹想表达的意思是?, 桃树下别有洞天。”
江迟迟见许母去厨房烧水,压低声音说:“可以这样理解, 你们还记得神女从哪出来吗?”
众人一愣,昨天升仙仪式,神女是?从大雾中走出,细究方向, 大约就?是?从桃树出来的。
“我怀疑那些升仙的人, 都?被送到树下的‘房子’里去了。”
“甚至许莹,也有可能在里面。”
虞念慈点?点?头:“有道理, 但要怎么进去?”
“我想,雾是?关键。”江迟迟想起神女出现前?那一场大雾, “只有大雾弥漫的时候,才有可能找到进去的路。”
江迟迟说完,一抬头就?对上张见山生动的笑脸,他比了个大拇指,“不愧是?迟迟,脑袋真好使。”
刚说完,他就?捂着脚倒在沙发上,连连抽气叫唤。
江千雪面无表情收回脚。
“合作结束,接下来各凭本事。”她冷淡甩下这句话,揪着张见山的后衣领,和吴道成?一起离开了许母家。
游宋叼着草轻轻“啧”了一声,“她这性子,你是?怎么惹上的?”
江迟迟摊手,她也很想知道,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惹了这位如此?记仇的大小姐。
他们安抚了许母的情绪,并告诉她已经知道了许莹的下落,让她安心在家等?待消息。
离开许母家后,江迟迟不动声色看了苏烬一眼,他今天格外?沉默,从吃早餐开始就?没怎么说过话。
俊秀温润的脸似蒙着一层阴翳。
她可以放缓了脚步,落后在游宋和虞念慈身后,伸手一拍苏烬的肩膀。
苏烬恍然抬起头,对上那张一如既往秀丽明媚的脸,她在问:“你有心事?”
“我”苏烬直直看着江迟迟,紧盯她每一处的表情变化,“我在担心我妈,她有基础病,自己在家我不放心。”
这句话撞入江迟迟耳朵,似乎在脑内产生了回响。
奇怪,怎么似乎听过这句话。
“——那是?什么?”虞念慈的声音打?断江迟迟的思索。
小镇居民?区旁,是?一片杂草丛生的背阳荒地,几场秋雨冲刷了表面的泥土,露出些色彩鲜艳的碎瓷片。
看起来有点?眼熟。
游宋戴着手套挖出了几块,竟然是?桃仙娘娘的神像碎片。
拼起来的大小与许莹家中供奉的大小一致。
“砸碎神像埋在背阳山阴处,这是?多大仇怨。”游宋放下碎瓷片,这泥土掩埋之下不知有多少这样的被砸碎的神像。
可桃溪镇看起来都?十分?敬重?这位桃仙娘娘,怎么会做出弑神的愚蠢举动。
砸毁神像埋至背阳处,等?同于断绝香火供奉,对野神来说是?慢性死亡。
虞念慈说:“普通人哪懂这种阴毒法子,去问问就?知道是?谁教的了。”
荒地旁不远处是?桃溪镇的菜市场,四?人随便找居民?稍微打?听,便有了结果?。
大约是?二十年前?,镇长?与镇民?合资请了一尊开过光的新神像回桃仙庙,准备将旧神像便砸碎埋在背阳荒地,称这样才能体现出对桃仙娘娘的诚心。于是?镇民?纷纷效仿,把?自家神龛供奉的小神像也砸了,请了新的。
虞念慈对他们的愚蠢感到震惊,问:“所有旧神像都?砸了?”
镇民?挠挠头:“那倒没有,准备砸桃仙庙旧神像的时候,老哑死活不让,和镇长?打?起来了,镇长?没办法,就?让她用板车运走了。”
“镇子上也有几家人不想换,留了旧的。”
她举了几个自己熟知的例子,比如许莹家、美好便利店的老板等?。
江迟迟询问大婶老哑是?谁,大婶说是?守镇子墓地的,生来就?是?个哑巴,从小没了爹娘,吃镇子百家饭长?大,上一任镇长?可怜她,给了一份守墓的工作。
“二十年前?是?失踪案开始出现的时候。”江迟迟抽丝剥茧分?析,“差不多的时间,镇长?鼓动全镇居民?换新神像,砸毁旧神像。”
信息过多让虞念慈有些暴躁,她骂:“这龟儿图什么?镇子上有位好野神庇佑不舒服吗,搞些幺蛾子出来!”
江迟迟也想知道镇长?在图谋什么,于是?分?配了任务,游宋和苏烬去桃仙庙看新神像有无异常,她和虞念慈去墓地找那位神秘的哑巴。
墓地在桃溪镇往西,位于矮山的山脚下。所见之处尽是?荒芜与土包。墓地入口附近,有间简易平房。几只乌鸦停在树上,发出嘶哑的叫声。
一个沉默丑陋的女人正在扫墓地中的枯叶,她看起来三十来岁,但气质异常沧桑沉郁。
“哑姨,你好。”江迟迟冲她露出善意微笑,开门见山,“我们是?参拜桃仙娘娘的。”
她们被老哑请入房里,甫一进门江迟迟便感受到一道似有似无的目光。
浅浅的、带着一丝温柔。
平房靠墙摆放着一尊一米多高的神像,看起来历经风霜,衣袂飘带的颜色褪去,沉淀出一种受香火供奉的祥和。
神女竟然和这尊神像有五六分?相似。
江迟迟注意到神像手中的桃枝,一朵桃花孤寂点?缀在枝头,艳丽颓靡。
她和虞念慈对视了一眼,确定了桃仙娘娘还在,但异常虚弱。
江迟迟奉上了三柱贡香后,神像的颜色似乎较之前?鲜亮了一些,那道似有似无的视线也凝实了不少。
江迟迟从黄布包中取出一对乌木筊杯,跪在神像前?,贡香袅袅模糊了桃仙像,她说:“晚辈江迟迟,若您在,请给予指示。”
老哑看不明白这是?在做什么,生出几分?担忧,连比带划朝虞念慈询问。
虞念慈轻轻比了个噤声手势,压着声音说:“这是?在问神。”
乌木筊杯清脆落在地面。一阴一阳,为圣杯,视为神明应允此?事。
“娘娘,我们是?否遗忘了昨晚的记忆?”乌木筊杯再次掷出。
两面皆反,为阴杯,桃仙娘娘否认了此?事。
“怎么可能?”虞念慈忍不住出声。
江迟迟捡起筊杯,沉默了一会后,再次开口:“娘娘,我们七人之间是?否有人不曾遗忘昨晚的记忆?”
筊杯再次掷出,为圣杯。
江迟迟和虞念慈的表情瞬间难看极了。
他们之中出了内鬼!要么被替换了,要么是?背叛了灵协!
她的声音有些干涩:“娘娘,您是?否知道是?谁?”
筊杯掷出,为阴杯,桃仙娘娘也不确定或者不能说是?谁。
“神女与您是?对立关系?”
圣杯。
“娘娘,许莹在桃树下吗?”
圣杯。
“娘娘,镇子里的失踪案是?神女造成?的吗?”
这一次,江迟迟掷出了两面皆正,这种为笑杯,意思为所问之事不够清晰或机缘未至,又或此?事已有定数。
接下来江迟迟又问了几个问题,得到的都?是?笑杯。
大抵是?桃仙娘娘太?过虚弱,难以长?时间与人沟通。
江迟迟收起筊杯起身,忽然被老哑扑过来拽住手腕,她满眼含泪,口中发出无意义的“啊啊”嘶哑喊声。
老哑指了指神像,又指了指江迟迟和虞念慈,又飞快比划了一连串的手势,配合她那激动的表情,虞念慈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是?说要我们救娘娘?”
老哑呜呜哭着,握着虞念慈的手,像个孩子一样点?头。
“等?等?!你是?不是?记得晚上发生了什么?”江迟迟突然捉住老哑的手问。
老哑用力点?头。
“为什么她一个普通人反而记得?”虞念慈懵了。
江迟迟转身看神像,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或许和神像有关?这尊旧神像长?时间接受香火供奉,法力最强,也许拥有让人保持清醒的能力。”
得知老哑记得晚上的事,两人开始询问她晚上发生了什么。
但老哑没有接受过教育,只会写几个字,画画也十分?抽象,三人牛头不对马嘴交流了半天,才勉强弄明白一件事——
起雾之后的镇子很危险,要到有神像的地方去。
四?人汇合,江迟迟告知了在墓地调查到的所有线索,她和虞念慈默契地没有提起七人里有内鬼这件事。
游宋简单描述了自己所看见的桃仙庙神像。
那是?一尊华美慈悲的神像,衣袂飘飘恍如神仙妃子,工匠绘制得异常精细,将衣裙上代表祥瑞的纹样都?一一描绘出来。
“但是?,”游宋话锋一转,“神像的衣裙里绘制了一道不起眼的符文,看着很眼生。”
苏烬拿出一张纸,三两下绘制出那道符文递给江迟迟和虞念慈看。
江迟迟盯着看了半响,突然觉得有那么一丝眼熟,这与送他们来桃溪镇的那个司机车上的平安符中的符文有些相似。
只是?,这些符文是?反写的。
符文反写乃大忌,都?是?些谋人害命的邪门歪道。
原本的符文是?庇佑祝福,如今反写,便是?——窃运。
所以,镇子上的人气都?如此?灰败,都?是?被偷走。
而罪魁祸首便是?提出要请新神像的镇长?,想必那些被居民?请回家中的神像,也有这样的窃运符文。
“他这样做能捞到什么好处?”江迟迟揉了揉生疼的眉心,起床时那种浑身不适感不仅没有随着时间消失,反而越来越厉害。
不仅是?她,三个队友同样如此?,苍白的脸色在阳光下一照,恍如鬼魂。
但他们没有时间休息,江迟迟已经感受到了潜藏在黑暗处的死亡威胁。
七人之间,有一个背叛者。
四?人四?散离开,去寻找镇子上残余的旧神像。
这些有旧神像的地方,也许能在夜晚派上用场。
暮色渐渐笼罩桃溪,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雾气渐渐蔓延。
调查完后,江迟迟回到招待所,找上了江千雪,将“起雾后有神像的地方才是?安全的”这条信息告诉了她。
江千雪拧着眉头,沉思了很久,将一面巴掌大的八卦镜抛向江迟迟。
“等?价交换,不欠你的。”她冷淡说。
江迟迟抿唇一笑,不客气接下。江千雪带的法器可是?好东西,哪怕用不上,倒个二手出去都?能赚上一笔。
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开始等?人。
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转身看见倚在门口的游宋,仍是?那副清俊不羁的模样。
“你今天有话没讲完。”他直觉向来敏锐。
江迟迟笑:“游宋,等?出去我请你吃香菜牛肉面吧?”
游宋用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瞪着江迟迟,手中玄铁剑出鞘半寸,锋芒毕露。
这个是?真的,江迟迟松了一口气,对他说了内鬼的事情。
“除了你和念慈,我都?怀疑。”江迟迟压低声音,“今晚行动的时候,小心身边的人。”
“你也小心,我觉得这次也是?冲你来的。”游宋的表情无比认真。
他离开时帮江迟迟带上了门。
江迟迟无意识摩挲着鬼玉,忽然想知道燕无歇这时候在哪,又在做些什么。
“叩叩叩”
门外?传来敲门声。
“游宋?”江迟迟下意识喊。
“是?我,刚刚落了件东西。”游宋在门外?说。
江迟迟在地面扫视了一眼,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他落了个鬼在这吧。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扭头看向窗外?——
不知何时起,雾气已经笼罩了整个镇子,比起昨天时间再次提前?。
江迟迟后背爬起一阵冷意,她缓缓握住青铜剑,悄无声息靠近了房门,轻轻贴近了猫眼。
“叩叩叩”敲门声再次响起。
她贴在了猫眼上。
许多眨动的,滴溜溜的小红眼看向了猫眼内的江迟迟。
“迟迟,我看见你了。”门外?的“游宋”如此?说。
第50章 桃溪雾行7
江迟迟一点点往窗口退去。
敲门声急促起来, 门?板剧烈震动着,墙皮簌簌落下。
这?扇老旧的门看起来撑不住太久。
她?不?再犹豫,翻身从二楼跃下,就地一滚落在马路上。
“嘶——”江迟迟手心火辣辣地疼。
白皙的手掌有一道剑伤, 覆盖着薄痂, 看起来受伤有段时间了。
她?迅速检查身体, 果然发现?了许多打?斗过的痕迹。
都是昨晚受的伤, 在雾气中重新显形了。
腰间忽然有东西咯了她?一下,江迟迟伸手一摸, 在黄布包里摸到了草草塞进去的档案袋, 还未开封。
除此外,还摸到一张叠起来的告示。
她?一目十行飞速浏览,瞬间明白这?是自己昨晚得到的线索。
在雾中拿到的物品无法存在于雾气消失后。
体检报告中, 消失又回来的居民数值一切正?常, 除了体内白细胞值远超常人,且体温偏低, 都维持在35℃左右。
“砰!”二楼的玻璃忽然碎裂。
江迟迟飞快扭头看了一眼,八只手的蛛人壁虎般从窗户爬到外墙, 硕大的复眼滴溜溜转动,锁定了她?。
他顶着游宋的脸,清俊的面容骤然裂开,狰狞口器重喷射出一团雪白丝线。
驱祟符甩出, 与丝线在空中相撞迅速燃烧。
江迟迟头也不?回冲向镇子西边, 墓地的方向。
虽然不?知道雾团里会有什么,但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进去了没好事?。一路上她?都尽力避开这?些雾团, 可渐渐发现?了一件不?妙事?情——
没有雾团覆盖的地方,雾气也在渐渐变得浓郁。
前?方有重重人影走来, 江迟迟收敛气息,两三下爬上了路边的树。
“救命,救命啊!这?雾要吃人!”他们惊慌失措在街道上奔跑、呼喊。
江迟迟冷眼看着,刚刚那怪物已经让她?明白,雾中遇到的“人”不?一定是人。
他们从江迟迟所在的树下经过,其中一个忽然抬起头来。
他脸上保持着惊恐的表情,口中还在不?断呼喊,但点点红光在一双眼中溜溜转动。
树上只有浓密的树梢。
呼喊声渐渐远去,江迟迟动了动僵硬的身体,悄无声息落在地面,再次往墓地方向奔去。
越靠近墓地,雾气便越稀薄。
莹莹的淡绿色光芒笼罩着墓地,从平房为中心如浪潮铺散,彻底隔绝了那些翻涌的雾团。
“啊啊啊!”老哑守在平房前?,看见江迟迟来了,焦急地发出喊声,把?她?拽到了神像前?。
江迟迟浑身一震。
陈旧的神像不?断逸散淡绿色光芒,但江迟迟感受到了不?可挽回的衰败气息。
神像的面容依然温柔慈悲,只是手中的桃枝,那仅剩的一朵桃花摇摇欲坠。
怎么会这?样?明明白天时还能通过筊杯沟通,短短时间竟然衰败至此。
江迟迟将身上所有的贡香拿出,一齐点燃插入香炉中。
老哑跪倒在地,她?泪流满面,口中发出嘶哑的呜咽声,一下又一下深深磕在地面上。
如同绝望的信徒,想要挽留一位即将消亡的神明。
“我明白了”江迟迟猛地攥紧了青铜剑。
是有人在砸碎剩余的旧神像,所以桃仙娘娘才会短时间内衰败至此!
她?头也不?回冲出门?外。
身后响起了一声温柔至极的叹息。
江迟迟一脚踏空,栽入了无边无际的芳草地中。
茫茫白雾笼罩天地,唯有一棵参天桃树屹立。
“桃仙娘娘?”
“不?必去了,已经来不?及了。”如花温柔的声音回荡在这?小?小?的天地间,祂轻声叹息,“最后一尊已被打?碎。”
江迟迟脸上的血色褪尽,失去旧神像庇佑的普通居民在夜里
似乎看破她?心中所想,桃仙娘娘说:“虽然神像已碎,但我还能暂且庇佑他们这?一夜。”
江迟迟明白,也只有这?一夜了,今夜之后桃仙将要不?复存在。
她?声音滞涩:“我该怎么做,才能帮您?”
簌簌桃花落下,温柔抚过江迟迟,祂笑?:“万物有常,我已注定消亡。只是镇子上依然有活着的人,他们视我为神明,我却不?能庇佑他们平安了。”
凝视着眼前?的少女?,桃仙忽然想起许多年前?那个为祂奉上一颗桃的小?孩,衰败沉睡的祂被从此被唤醒。
祂跟着那群淳朴的人来到此地,人们供奉祂,祂庇佑镇子平安,默默绞杀了无数于黑夜中窥探的恶鬼。
在这?个风景秀丽的镇子,祂渡过了数百年岁月。
可人心总是难测。不?过,也并非所有人都变了。
“小?灵师。”祂温柔恳求:“请你?与同伴破了那蛛妖迷雾,让他们平安离开此处。”
“那蛛妖巢穴就在桃树下,通往地下的路在树中。”
一朵桃花落在江迟迟眉心。
昨晚丢失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恢复。
“我们一定会的。”江迟迟承诺道。
祂轻柔开口:“蛛妖法力高深,你?们难以对抗。可我本?体虚弱,无法直接降临雾中,若遇危险可以请我上身。”
请神上身,江迟迟从未试过,对施术者要求极高,稍有不?慎或许会横死当?场。
她?迟疑了,却不?是因为其中风险,“您如此虚弱,若应了我的请神咒”
漫天桃花落下,眼前?的景色坍塌消散,桃仙娘娘的浅笑?还萦绕在江迟迟耳边。
“既然受人香火,自然要履行职责。”
江迟迟将得到的信息写在纸上,并说明自己要去神女?老巢,然后将纸留在了平房里。
所有的旧神像都被砸毁,她?的队友和江千雪他们最终会在墓地汇合。
江迟迟回头望了一眼跪俯在神像面前?的老哑,沉默走出了墓地。
游宋和虞念慈不?是内鬼,江千雪也不?可能是,如果江千雪是昨天晚上就不?会来救她?。
那么,只剩下苏烬、张见山、吴道成。
她?眼前?掠过昨晚在医院的那一幕,苏烬将她?推入雾团中,孤身站在张牙舞爪的蛛人前?,肩膀被黑刺贯穿。
江迟迟捏紧了青铜剑,由衷希望背叛者不?是自己的队友
吴道成顺着路灯杆缓缓滑下来,飞快擦掉额头的汗珠。
满地都是八只手的怪物,他实在是招架不?住了。
最恐怖的是,这?些玩意还能模仿队友,防不?胜防。
吴道成谨慎观察附近,确定暂时没动静后,压着脚步走出了小?巷。
傍晚时江千雪要求他们起雾后到墓地汇合。
只是,从招待所到墓地的路上未免也太凶险了点!
吴道成的脚步忽然一顿,他猛地转向身后。
他听见了脚步声。
温润俊秀的青年从雾气中走出,他背着桃木剑,朝他微微一笑?,打?招呼:“吴道成?”
吴道成敏锐感觉到一丝违和感。
他从雾里走出来,竟然一点事?都没有,他在雾团外面的被赶得像条狗一样。
桃木剑笔直指着苏烬,吴道成沉声道:“站住。”
苏烬点燃了一张灵符,周围浅淡的雾气缓缓蠕动散开少许,他说:“我不?是假冒的。”
桃木剑放下,吴道成松了一口气,与苏烬同行,“那就好。我要去墓地和队友汇合,你?也一起去吧,这?地方太诡异了。”
苏烬落后吴道成半步,凝视着他的背影,脸上浮现?出几分挣扎之色。
“动手。”神女?冷淡的声音再次响起。“否则你?死。”
这?是第二次催促,她?的耐心快要耗尽。
“嗯?”得不?到回答,吴道成略带疑惑转头。
寒光一闪而过,他腹部?一凉,下意识低头看去——
匕首插入了他的腹部?,抽出时带出一簇血花,几滴溅在苏烬脸上。
看着满脸阴翳的青年,吴道成瞪大双眼,嘴唇吃力蠕动:“为什么?”
一记手刀砍在吴道成脖子上,他干脆利落昏死过去。
苏烬缓缓擦去脸上的液体,满手血红。
“很好,下一个。”神女?冷漠指示。
“呵。”苏烬忽然笑?了起来,他兀自笑?了一会,反手将桃木剑掷在生死不?知的吴道成面前?。
桃木剑嗡鸣着,笔直插入地面。
他不?配再用这?把?剑了
雪白的雾团将桃树周围浓浓包裹,江迟迟毫不?犹豫踏入了翻涌的雾气中。
刺骨的阴冷瞬间围绕。
周围的空气变得黏腻异常,难以呼吸。
江迟迟瞬间烧了三张驱祟符,灵符猎猎燃烧,几乎是一转眼就燃烧殆尽。
她?咬牙续上,一步步往前?走。
浓稠的雾气有如实质,每一步重如千斤。
一只枯瘦手臂无声无息游到江迟迟身后,尖利黑刺猛地刺下!
断臂落下,江迟迟喘着气收回青铜剑,脸因为缺氧泛起薄红。
这?样下去,她?没走过石桥就要被活活耗死了。
她?腾出一只手,在黄布包中翻找,希望能找出点有用的东西。
淡淡的白光从黄布包中逸散出来。
是在荷花镇时,水荷娘娘彻底消散前?赠予她?的一颗莲子。如玉莲子在她?手中颤动,滚落在地。
莲子落地,转眼间生根抽条,一朵白莲幽幽盛开。脚下翻涌的雾气逐渐化为粼粼水波,荷叶、荷花铺了一路。
原本?的石桥化为了一条由荷花与荷叶铺成的路。
翻涌的白雾被坚定阻隔在两侧。
江迟迟在心中道谢,飞快踏过水波,顺利来到桃树前?。
桃树与桃仙庙附近没有一丝的雾气,一片凋零桃花落在江迟迟肩头。
她?仰头去看,参天桃树没了白日落英缤纷的美景,变得枯枝横生,丝线缠绕在它的躯干上,零星的花在枝头摇摇欲坠。
江迟迟绕着粗壮的树干一寸寸寻找,手下忽然摸了个空,踉跄着跌入——
诡谲的气味扑面而来,腥甜腐臭间夹杂着淡淡幽香。
江迟迟反应极快用青铜剑往旁边一插,才勉强稳住身形。
她?眼前?是一个巨大深坑,蜿蜒交错的楼梯悬空架在深坑之中,路线错综复杂,深坑的地步幽幽泛起绿光。
江迟迟脚下就是一道通向深处的悬空楼梯。
她?抽回剑,压着脚步往下走。
深坑之下幽幽吹来温暖潮湿的风,将那股怪异的幽香带上来,江迟迟行走在狭窄的楼梯上,仿佛在悬崖峭壁间。
她?谨慎打?量着周围,视线定在深坑的坑壁上。
坑壁之中,挖出了无数四?四?方方的坑洞,如同一个一个棺材嵌入其中。
许多“棺材”里都有一枚半人高的“茧”。
有些“茧”已经破了一个口子,剩下空空的壳子。
江迟迟忽然想起那些长?了八只手的怪物,难不?成就是从这?些“茧”里出来的?
幽微冷风从身后扫过——
江迟迟下意识转身挥出青铜剑。
当?寒光湛湛的剑身映出那双温润隽秀的眼睛时,哪怕江迟迟已经有所猜测,手中的剑依然稍稍一滞。
“苏、烬。”江迟迟一字一句叫出了他的名字。
锋利匕首丝毫不?拖泥带水冲她?面门?扫来。
青铜剑撤回抵挡,剑身传来的冲力让江迟迟迫不?得已后撤一步。
失重感骤然袭来。
呼啸的暖风从耳边吹过,江迟迟仰面跌入深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