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3章 我醒悟地太迟了
    谢夫人气的胸膛都在颤抖,她甚至不明白自己在气什么。

    “你觉得你妹妹冤枉你了吗?”

    谢皎月垂着眼帘,缓缓道:

    “妹妹说的……属实。”

    旁边的小姑娘看着她,眼里的嫌弃像是要溢了出来。

    她小声嘀咕道:“谁是你妹妹,我才不是你妹妹呢。”

    谢皎月深吸一口气,再次平静道:

    “四小姐说的属实,贫尼品行低劣,难守贞洁妇道……”

    “啪!”

    这是今天谢皎月挨的第二巴掌。

    都来自同一个人。

    她缓缓抬起眼,看着面前气到极致的妇人。

    她忽然觉得很可笑。

    好像她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的。

    不顺她的心意她要生气,顺了她的心意她也要生气。

    谢氏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行为的不妥。

    “你和你妹妹一辆马车。”

    “我不要!”

    四姑娘叫嚷的声音像是尖刺一样传入谢皎月的耳朵,她只觉得她的耳朵好像要被这道声音给刺破了。

    谢夫人斜了四姑娘一眼。

    “新月听话!”

    看,哪怕她再生气,她都没有对自己的小女儿动手。

    谢皎月沉默着将这项差别对待看在眼里,平静被人扶上马车。

    在谢夫人面前憋屈到不敢反驳的四姑娘一上马车就坐在车帘处,小声嘀咕道:

    “我才不要和你坐一起!”

    谢皎月连眼神都没有分给她,反而肩膀靠在马车上,安静得像一块木头。

    从始至终都没有人问她头上的伤怎么样,疼不疼。

    谢皎月觉得很疼。

    疼得她有些反胃。

    她抬手,扶着车窗,露出了一条缝隙。

    冷风顺着缝隙管入马车,吹干她额头上的薄汗,也引得这具身患沉疴的躯体一阵咳嗽。

    对面的小姑娘看着她,眉头皱起,片刻后,她圆溜溜的眼睛转了转。

    “停车!”

    马车停了。

    四姑娘掀开车帘出去,过了好一会儿,车辆再次前进。

    困倦到极致的谢皎月眼皮沉重的分不开。

    她好想,好想就这样永远地闭上眼睛,一辈子不睁开。

    “姑娘,姑娘?”

    李嬷嬷叫醒她,“姑娘,相府到了。”

    谢皎月扶着李嬷嬷下车,才发现马车停侧门处。

    她扭头看向周边,才发现只剩下她和李嬷嬷还有车夫二人。

    李嬷嬷像是知道她在疑惑什么,她说:

    “夫人和四姑娘已经从正门进去了,我们也赶紧进去吧,外面冷,要是再冻着姑娘就不好了。”

    谢皎月抬头看了一眼侧门。

    也对,她一个被赶出去的人有什么资格走正门。

    谢皎月走进院子里,刚要往自己以前的院子走,李嬷嬷就伸手扶住了她的手臂。

    “姑娘,这边。”

    谢皎月脚步一顿,像是明白了什么,拿开了李嬷嬷搀扶着她的手。

    “劳烦嬷嬷在前面带路。”

    李嬷嬷看着她,叹了一口气。

    “姑娘原先那处院子现在是三姑娘住着。”

    三姑娘。

    谢皎月记得她的。

    是她在祖母的寿宴上扯开了她的领子。

    “三姑娘要议亲了,二夫人想着给她换一处大点的地方住着,夫人便将姑娘原先居住的观鹤院给了她。”

    “现在那处也不叫观鹤院了,三姑娘给它改了个名字,叫疏影阁。”

    “以后姑娘在府中,可别再提起观鹤院这个名字了。”

    谢皎月没有问为什么不能提,她木然道:

    “好。”

    李嬷嬷送她到一处新的小院子里,院子很小,但胜在干净。

    李嬷嬷站在门口没进去。

    “姑娘以前的丫鬟小厮都被夫人发卖了,一时间夫人也没来得及抽调人手,暂时先委屈姑娘了。”

    李嬷嬷是谢夫人身边的人,当然不能跟着她。

    谢皎月回身看着她:

    “李嬷嬷,麻烦替我寻一卷纱布来。”

    她头上的伤还是要包扎一下。

    李嬷嬷一愣,看着女子额头上的伤疤。

    “老奴怎得如此疏忽,连姑娘头上的伤都忘了。我现在就去给姑娘请个大夫。”

    “不必了。”

    谢皎月说:

    “我自己能包扎,何况方施主也没有让你给我请大夫。”

    方是她母亲的姓氏。

    她没有称呼她为阿娘,而是称她为方施主。

    她没有赌气,只是觉得静太师父说得很对,在古佛边跪久了就会有所悟。

    悟生,悟死,还有悟人世。

    只是她醒悟得太迟了,直到现在才明白红尘恍然一梦,梦中的世界或喜或悲,一觉醒来便什么也不剩了。

    人用力抓住的,最终都会以另外一种形式失去。

    她不愿谢氏满门遭罪,不愿看见亲人生离死别。

    所以最终只有她一人失去了所有人。

    回到相府的第一天,谢皎月挨了两个巴掌,还捡了一身的伤。

    她坐在新院子里的门槛上,看着小院里零星的几棵桃树。

    正是寒冬,桃树光秃秃,连带着院子里也凄凉得很。

    她看着那几棵桃树,想着要是她能活得久一点,不仅能看见桃花,还有看见小小的可爱饱满的桃子。

    谢皎月头上的伤已经被她简单地包扎过了,所以谢呈竹带着四姑娘进院子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她额头上的伤。

    谢呈竹蹙眉:“你这伤怎么回事?”

    谢皎月站起身,恭恭敬敬道:

    “回堂哥,这是下山时不小心摔的。”

    谢呈竹的眉头皱得更深:

    “你唤我什么?”

    谢皎月抬眼看向他,看见他皱起的眉头,平静道:

    “堂哥。”

    她早已经不是相府的嫡小姐,只是清静庵的一个带发僧人,能唤他一声堂哥已然是看在血缘上。

    再想她像以前那般唤他一声亲近的“小哥哥”是没可能了。

    谢呈竹盯着她,似乎想要从她脸上看出什么。

    他想起好久好久以前,他揉乱小姑娘梳头得整整齐齐的头发,调笑着说:“要是你是我亲妹妹就好了。”

    那时候小姑娘躲开他的手,自己整理着都被他揉乱的头发,不仅没有生气,清浅的眼睛还盛满了笑意。

    “堂哥想皎月当亲妹妹的话,那皎月唤堂哥一声‘小哥哥’又有何妨?”

    “哥哥就哥哥,为何要在前面叫一个‘小’字?”

    “小哥哥是年纪小,不仅年纪小,心眼也小,老是抢二叔母送给我的糕点吃。”

    想起小姑娘以前小小年纪却说话一板一眼,显得格外娇俏可爱的样子,谢呈竹皱起了眉头。

    一边个头矮小的四姑娘连忙道:

    “二哥哥,二哥哥,你快替我讨回公道!”

    谢呈竹瞥了一眼不断蹦跶着的小丫头,盯着谢皎月说:

    “你把她从马车上赶下去了?谁允许你这么做的?”

    谢皎月一怔,缓缓看向不过十二岁的小姑娘。

    她何时赶过她?

    谢皎月刚想说什么,四姑娘的声音拔高:

    “就是她!她把我从车上赶下去!还威胁我不准说出去!”

    四顾念转头看向自己身后的丫鬟婆子。

    “我有人证的!秋菊,你说!”

    名叫秋菊的丫鬟跪在地上,恭敬道:

    “我家姑娘确实是半路被赶下来的,被赶下来后还找夫人哭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