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姐,祖父他……”
三姑娘谢如月咬咬牙,还是道:“祖父在府里下了禁令,不允许任何人提起这件事,让我们……”
谢皎月缓缓抬眼看向她,“让你们怎样?”
“让我们权当作不知道。”
谢如月声音哽咽,她啜泣着:“我不知道,不知道祖父为什么要这样,明明二姐姐是为了我们所有人才……才……”
她泣不成声,哭的声音都在颤抖。
谢皎月跪得膝盖发疼,手臂僵得抬不起来,她没办法替眼前这个人哭的泪人的人擦眼泪。
她苍白无力道:“你出去吧,我很累,想一个人静一静。”
其实她觉得她没什么可伤心的,三年前她去求序淮阳的时候不就想过这个结果吗,可是……
可是她还是觉得心脏像是被冰针扎了一下。
疼得忍不住瑟缩。
三姑娘想哀求二姐姐让她留下来,可是接着窗外的雪光看见女子清冷的侧影,她知道,二姐姐是真的嫌她烦了。
最后,她将自己身上的玫红色大氅解开,刚要披在女子身上,就见女子将身上的毯子扯下放在地上。
“一并拿走吧。”
泪珠子再次充盈着三姑娘的眼睛,她哭着将手里的大氅放在地上,声音带着哭腔道:
“二姐姐留着吧,我走了。”
说着三姑娘走向门口,推开房门的一刹间,寒风挤进房间,像针一样密密麻麻扎在谢皎月的背上。
随着门被关上,她好像听见了新月的声音。
“姐姐,你的衣服呢?”
“是不是她抢你衣服了?”
“我去给你抢回来!”
小姑娘咋咋呼呼的,听在谢皎月心里一片冰凉。
原来不是不爱姐姐了,是姐姐换人了。
隔着一扇门,屋子里的谢皎月跪在冰凉的地板上,只觉得石板的寒意沁透了骨髓。
屋外,谢呈竹看着只着薄衣的三姑娘,眉头皱得很紧:
“她向你讨要了大氅?”
谢如月摇摇头,哽咽着说不出话。
旁边的小姑娘皱紧了小眉头:
“姐姐你哭了!是不是她欺负你了?我去找她!”
“别去!”
谢如月拦住她:“大氅是我给她的。”
“可是你在哭,她还是欺负你了!”
祠堂里黑漆漆的,纤弱的女子身子微微颤了一下,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很快消散。
她挺直的脊梁终于坍塌了。
一寸寸地碎成齑粉。
那天晚上,谢皎月在祠堂跪了一宿。
膝盖跪地僵直,站不起来了。
两个丫鬟站在门外面面相觑,其中一个丫鬟重复道:
“二姑娘,老爷夫人请你过去。”
谢皎月很想站起身,可是她的膝盖像块冰块一样不听使唤。
她沉默了片刻,转身看着身后的丫鬟。
“劳烦扶我起来。”
丫鬟愣了片刻,才发现她竟直接跪在光秃秃的地面上,祠堂里用来跪拜的蒲团不见了。
她刚要走过去扶她,另一个丫鬟拉住她。
“夫人还等着我们复命呢,别耽搁了。”
丫鬟一顿,将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
这已经不是以前的二姑娘了。
现在的二姑娘惹了夫人厌恶,靠近她都不会有好下场。
两个丫鬟走了,徒留谢皎月一人落了满身的雪光。
她扶着前面的供桌,像一个还没有学会走路的婴儿,艰难又缓慢地站了起来。
僵直的脚只迈出一步,单薄的姑娘就重重跪倒在了地上。
狼狈,又无助。
她匍匐在地上,抬头看向门外,外面的白雪刺得她睁不开眼。
风又刮起来了,细小的白雪像柳絮一样被吹进屋内。
皎月缓缓坐起身,伸出手,薄薄的冰晶落在她冻得鲜红的指尖。
连雪花都想要贴近她,给她一点温暖。
谢皎月看着冰冷的雪花在她手指上久久才融化,她想着,想着人死后会不会温暖一点。
书里说人是有魂魄的,魂魄不能感知冷热,想必也不会觉得冷了。
……
主屋内。
谢夫人皱紧了眉头,“她人呢?”
两个丫鬟对视了一眼,纷纷跪在地上。
“是奴愚钝,请不动二姑娘。”
刚刚想扶谢皎月的丫鬟埋头在地上,附和道:
“奴也是。”
昨晚留宿在谢夫人房里的谢老爷一听,冷笑道:
“这么大的架子,你还真是教养出了一个好女儿。”
谢夫人也气急,想起昨天这丫头一口一个“施主”,更是气得胸口都在疼。
“我宁愿没有这个女儿!”
谢老爷看着她气得浑身发抖的样子,开口:
“罢了,多半是她心中对我们有气,端着架子不愿意来见我们罢了。”
“她不愿意见我,我倒非要见见她!”
……
后院的长廊上,谢皎月扶着墙壁慢慢向前面走着。
走了没多久,就看见了穿着藏蓝色锦袍的男人匆匆朝她走来。
谢皎月抬起头,刚想下意识叫“爹”,忽然又想起三年前面前这人将她拽去尼姑庵,摁着她的头在尼姑庵里磕头的模样。
“此女品行不端,有碍我谢氏门庭,我谢氏一族今日将她逐出家门,交与静太师父好好教养。”
“就当我没有生过这个女儿。”
没有生过这个女儿。
谢皎月反复咀嚼这句话,心里一片冰凉。
她早已经不配唤眼前之人为爹了。
她扶着墙壁站在原地没有动,由着大步走来的男人上下打量着她。
中年男人冷笑:
“既然四肢健全,无病无症,为何不来见我?”
谢皎月恭敬道:
“是我之错。”
“你既然承认是自己的过错,想必会坦然接受自己的惩罚。”
谢皎月抬眼看向他。
中年男人顶着她的视线,冰冷无情道:
“来人,请二姑娘去祠堂,上家法。”
家法。
谢皎月这个时候才知道谢家的家训又变严了,长辈约见迟了要动用家法的。
藤条沾了盐水,狠狠抽在姑娘单薄的背上。
每抽一条,姑娘的身子都摇晃一次。
生养她的人坐在前面,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兄弟姐妹站在一旁。
谢皎月跪在地上,额头上沁着冷汗。
她一一扫过他们的脸。
曾教她读书习字的父亲,曾温柔呵护她的母亲,还有哥哥,妹妹。
谢皎月晕过去之前都在想,他们的神情好可怕,可怕得像是地狱里冷冰冰的石像,冷冰冰地看着她。
“老爷,二姑娘晕过去了。”
丫鬟上前探了探谢皎月的鼻息,向前面之人禀告。
谢老爷一手撑着脑袋,揉着太阳穴缓缓睁开眼。
看着倒在地上的身影,闭了闭眼。
“真是倔脾气。”
疼得晕过去都不愿意开口和他求情。
旁边的谢夫人摆了摆手,示意下面的人把人扶下去。
她说:“老爷说得没错,她心里对我们有气。”
“她凭什么有气!”
四姑娘扬声说:“本就是她做错事了!”
是啊,本就是她做错事了。
是她不知廉耻,不守礼仪,做出与人厮混的事。
谢夫人握着帕子的手捏紧,她做错了就该罚!
知晓真相的三姑娘睫毛轻颤,不敢说话。
旁边的谢呈竹皱紧了眉头。
他们所有人都觉得谢皎月做错了,觉得她该罚,该吃苦。
连谢皎月自己都这么觉得。
她是做错了,但是错得值得。
用女儿家的清白换了几百条人命,很值。
用三年的磋磨和所有人的误会换亲人在世,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