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的天,亮得很晚,兰镜鲤昨晚垫了一片菖蒲,把三支向日葵插在上面,如一片洒金扇面在宿舍窗台迎风飘摇。
今天是她在剧组演动作戏配角的第三天,又是天刚破晓就开工。
导演姓纪,好几部叫好又叫座的电影代表作在手,学院派的老学究,尤其喜欢拍动作片,对兰镜鲤这种学生的要求更为严苛。
每个镜头每个动作都吹毛求疵,精雕细琢。
“一会儿那场树林打斗的戏,准备得怎么样了?”到了下午,纪导叫上动作指导的老师,专门过来找兰镜鲤,眼里满是严厉。
兰镜鲤略感紧张,还是点点头:“应该没问题。”
“那就好,务必要完美,可能会多来几遍,你注意保暖。”
导演多看了兰镜鲤几眼,这个女孩子身形优越高挑,长得也十足貌美,看上去赏心悦目,但他就担心是个花架子,中看不中用。
一会是一场奔跑追逐、厮打纠缠的打斗戏,兰镜鲤饰演的配角抢了一件主角团的宝贝,要在潮冷的树林里翻滚、摩擦,做出各种格斗动作。
这一场打戏来来回回拍了一个多小时,兰镜鲤戴着护具在林间穿梭,滚下山坡,与主角缠斗、跪地、摔出。
因为有护具的原因,那些不可避免的碰撞,擦伤大部分都被减轻了。
但ng次数并不少,在树枝横生的泥土地里摔了不下十五次,兰镜鲤听着导演的喊声,心里撑着一股劲儿,要求自己必须做好。
“再来一组,这个动作做得漂亮。”
“起身的时候再快一点。”
“咔,再来一条,眼神再强一点!”
“这样不行,再来一次。”
“不行!”
每重来一次,妆造组都会上来给兰镜鲤和其他演员补妆,擦干净身上的湿泥和草叶。
在这个间隙里,魏雪音好几次上去给兰镜鲤喂了几口姜茶,再回去的时候发现导演正毕恭毕敬和一个人在聊天,喊着什么舒导。
一拍完,魏雪音又立刻冲过去给兰镜鲤递了暖贴,弄得卫以西都有些莫名于这人的殷勤。
她们三个都在这个剧组,只不过魏雪音和卫以西的戏份温和点,没什么打戏。
“要不要我给你按摩一下,”卫以西看着那些动作都觉得心惊肉跳,担心兰镜鲤磕碰到哪里。
“谢谢,我还好,”兰镜鲤瞥见站在一旁光芒四射的女人,小声地问,“谁啊?”
卫以西借着给兰镜鲤披衣服的动作,“舒苏,我们的大老板,经纪人叫我们机灵点。”
舒苏,是她们云舒娱乐的总裁,也是一名新生代的导演,之前有一部小众的讲述码头搬货工的文艺电影,送到了柏林电影节评奖。
见舒苏朝自己走过来,兰镜鲤捧着一次性热纸杯,缓了缓身体的发抖。
“舒导,你好,我叫兰镜鲤。”
“兰镜鲤,”舒苏一双美眸里带着欣赏的笑意,“好耳熟的名字,没记错的话,我们很早就该认识一下的。”
兰镜鲤不好意思地笑笑,白白净净的脸上还带着剧烈运动后的红晕。
那次去到檀幽的深山府邸,其实经纪人带她是去见舒苏的,只不过遇见了檀幽……其他的,她就抛之脑后了。
“对不起,舒总,那次我后来忘了。”
“没关系,现在再认识也不晚,”舒苏深深地注视着兰镜鲤,“以后有没有兴趣来演我的主角?”
“啊?”兰镜鲤反应不过来,没理解舒苏怎么会这么快就抛出橄榄枝。
“我选演员自有我的一套标准,你有种我欣赏的特质,希望以后能有合作。”舒苏的笑容很淡,有种恰到好处的舒服,让人自然放松戒备,“我的助理买了热奶茶和小蛋糕过来,你们也去吃一点。”
“谢谢舒总,”兰镜鲤和其他两人异口同声。
舒苏笑容清甜,又看了兰镜鲤几眼,才拉着纪导去另一处休息室谈事情。
兰镜鲤的戏算是暂时杀青,她刚想陪卫以西练一练对方下场戏的台词,就看见一辆低调的黑色豪车滑进了剧组的停车位。
好几个保镖遮挡住大家的视线,傍晚灯火稀疏,只能看见影影绰绰的人影走进了办公室。
“喂,你在看什么啊?”卫以西察觉到兰镜鲤的走神儿,卷起台词本在她眼前晃晃。
“没什么,我以为……”兰镜鲤觉得自己大概是想念檀幽,想出了幻觉。
她们已经整整14天没有联系了,自从那天之后,她偶尔会给檀幽发微信,得到过两个字的回应:在忙。
嗯,其实她应该理解的,就是不知怎么的,心里的小野草垂头丧气地往地里钻,越钻越深,沉沉地坠了下去。
另一头,魏雪音气喘吁吁地跑到办公室的门口,笑容满面。
“幽幽,你来了。”
她发短信的时候,还担心檀幽不会来。
“嗯。”
“半夜还有我要拍的戏份,暂时走不了。”
“没关系,我晚点也还有事。”
“那看完我给你的惊喜再走。”
寒冬里仍有冷翠的花开放,檀幽一身黑色大衣,从办公室里出来,白皙耳尖的小红痣妩媚诱人,本就白皙的肌肤在黑色衣服的衬托下,如浓墨泼玉。
兰镜鲤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在檀幽旁边了。
“姐姐,你怎么会来?”
檀幽没回答,只是微微笑着注视兰镜鲤。
忽然之间,剧组的灯光全都熄灭,这处拍摄地点,偏远简陋,没了灯光,黑沉得像是鬼屋。
“停电了?注意安全,”一瞬间后的夜盲,让兰镜鲤下意识握住檀幽的手,随即心下懊悔,好在檀幽没有挣扎没有甩开手,她微微放了心。
檀幽神情从容,仿佛早有预料。
“应该吧,过一会儿就好了,别害怕,”知道夜盲时平衡极差,她安抚地牵紧了兰镜鲤。
兰镜鲤眼前还是漆黑一片,却能感受到女人离自己很近,带着幽香的体温都能辐射温暖自己。
“姐姐,是不是很少有人会怕黑?”
她忽然想到庄子说过的一个故事,天下大旱,两条小鱼躺在干涸的泉底,吐着鱼泡泡来湿润对方。
于是她也悄悄用力牵紧檀幽,想要传递自己的温度。
“你还是很怕吗?”
兰镜鲤循着檀幽的体温望去,“只是怕一个人待在黑暗里,什么都看不见也摸不到。”
“不会,我陪着你。”
随着檀幽话音落下,雾蒙蒙的天空绽开大片大片的烟花,仿若青色的流星,化为烟青色的花火,盛开和破碎都在一瞬间。
“姐姐,你……你给我放的烟花吗?”
“你很喜欢?”
这一幕仿佛昨日重现,兰镜鲤突然想起有句话,世上美好的东西都是诅咒,因为无法忘怀,也无法得到,于是见过一次就后悔终生。
除非奇迹出现。
可现在奇迹真的出现了,她再一次尝到光明的甜味。
这时,檀幽的手机振动,她接通电话,听见对方轻轻问道:
“幽幽,我们结婚吗?”
“嗯,”女人看向双手合十似乎在许愿的兰镜鲤,淡淡回答电话里的问题,“晚点详细谈。”
挂断电话,檀幽不经意发问:
“鲤鲤,许了什么愿?”
“希望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