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手巧
    第二天一早,沈青越才睡醒,动手能力超强还没拖延症的姜竹已经去砍了三根竹子挖了一筐笋,正在前院造灯架了。

    沈青越拄着拐棍挪出来,灯架的雏形都快造好了。

    “唉,你这身皮是租的吗?能不能穿上衣服再干活?”

    “?”

    姜竹懵了懵,放下锯子,红着脸去套上衣,“山上没人。”

    “你又不是大姑娘,还管有没有人?”

    “……”

    “都晒成黑泥鳅了你不疼吗?”

    姜竹更懵,“锯末渣子落身上痒痒。”

    “你不穿衣服不痒痒?”

    “冲冲水就不痒了。”

    沈青越一瞧,得,旁边还真有个水缸。

    他叹为观止,不禁赞叹:“你不晒黑都没天理了。”

    “……”

    沈青越给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来监工,姜竹也到底把衣服穿上了。

    不过灯架一做好,他就脱了上衣开始甩碎渣,看得沈青越直笑:“你有没有想过你那衣服那么藏货是因为打的补丁太多了?都层峦叠嶂波涛起伏了姜师傅。”

    姜竹低头看看,他这针脚是不太行,补丁线不平,但也没到什么叠什么起伏了的程度。

    甩不干净,他干脆把衣服按进盆里,一会儿去溪边洗洗。

    而身上的竹屑……

    “哗”

    一瓢水。

    “唉唉唉!”

    又一瓢水。

    从头到脚多几瓢就能搞定。

    沈青越简直不忍直视,“出一身汗,再浇一身凉水,哪怕落落汗再泼凉水呢?你这身体,啧,老天爷对我们可真不公平。”

    姜竹:“……”

    “发什么呆呢,找块干毛巾擦擦去呀,把你那湿裤子换了,就你这操作够我家阿姨念你八百回,下次烧点儿热水吧姜师傅。”

    姜竹在沈青越的唠叨声中落荒而逃,换了身衣服才出来给沈青越验收。

    生活不靠谱的姜师傅手工没话说,沈青越都震惊,就那几个破凿子、锯子的,他竟然能在竹竿上面弄出来圆溜溜的三个孔洞,三根支柱还能刚刚好卡进去不留一点儿缝隙。

    而顶部,沈青越随手画的样图上面是有弧形的,姜竹就真把竹子做成了弯的。

    他还削了个挺漂亮的挂钩。

    等他把架子擦干净,沈青越指指顶部弯曲的地方:“这是怎么做的?”

    “嗯?我烤了一下。”

    “烤了一下?怎么烤的?”

    “就是……烤了一下。”姜竹也不知道怎么给他形容,见沈青越惊诧,搞得姜竹有点儿心慌,赶紧垫脚看看,没烤黑呀。

    沈青越沉默:“你没想过,留根儿枝也能挂灯吗?”

    姜竹:“那样不结实。”

    沈青越:“你怎么不跟下面似的,插根细点儿的竹竿?”

    姜竹瞪大眼睛费解地看他,“你画的是这样的呀……”

    沈青越:“……”

    姜竹弱声:“这样好看。”

    “……”沈青越忍了忍,问:“你几岁?”

    “?”姜竹不知他又要说什么,回想着刚刚那顿念,战战兢兢道:“十九。”

    “十九?!”

    “嗯……”十九是什么不吉利的年龄吗?

    沈青越震撼地上下打量他,尤其是他的脚底和头顶:“我还当你才十五顶多十六!”

    姜竹郁闷道:“我周岁都过了十七了。”

    沈青越:“…………”

    得,虚岁才十九。

    他拍了拍姜竹结实但单薄的肩膀,在姜竹惊恐中赞叹道:“你知不知道你这种手工师傅在我家那边得是多受欢迎的乙方?”

    姜竹:“???”什么东西?

    沈青越由衷道:“小姜师傅,有没有有人夸过你是小天才?”

    姜竹:“???”小什么?

    沈青越近距离见证小师傅脸呼呼变红。

    这么薄的脸皮怎么能行呢?

    他热切地盯着姜竹,直到把姜竹盯到脸红透,才缺德道:“这么好的手艺,要不再帮我做一对拐杖吧!”

    姜竹挠挠头:“行……不过我不会。”

    “没事,我给你画,嗯?”沈青越忽然皱皱鼻子,“什么味儿?”

    “啊!粥糊了!”姜竹连忙往厨房跑。

    “……”

    拐杖暂时止步。

    早上的杂粮粥因为多了一股糊味儿更难吃了。

    粥里的豆子有点儿硬,沈青越猜这孩子要么是个急性子,要么就是牙口好习惯了。

    沈青越吃得生无可恋。

    最好吃的是辣椒炒春笋,不愧是有竹林的人,这两天的饭菜,就这道笋最好吃。

    可惜哮喘不宜吃笋,也不宜吃辣,他只能吃一两口解解馋。

    沈青越盯着面前的笋,双眼放空,“有时候我觉得我这个病,活着挺没意思的。”

    姜竹:“?”

    他连忙问:“为什么?!”

    昨晚不是关好窗,也加了被子,沈青越睡觉时还戴了他那个小面罩,凌晨也没咳嗽吗。

    沈青越叹气:“很多好吃的东西都不能吃。”

    姜竹:“……”

    他将沈青越没动的鸭蛋磕开,将蛋清剥到自己碗里,蛋黄给沈青越,“你要是实在不想喝粥,我去给你泡那个茶吧。”

    昨晚他尝了,酸酸的,挺好喝的。

    沈青越在为难自己识大体还是成全自己吃别的间,只犹豫了不到三秒,果断放下筷子,“不是我挑食,真的。”

    他从来没喝过这么难喝的粥。

    粥硬、粗粮难下口他可以多嚼一会儿,但是糊味儿他是真的不行!

    姜竹没说什么,去给他泡了茶,还端来了昨天剩下的几块儿糕点。

    沈青越也很不好意思,咬着米糕问:“你看我能帮你做点儿什么吗?要不,你教我编篮子?”

    很快,沈青越就以实践证明想要编好篮子也是需要一点儿手艺和天赋的。

    对生手而言最难的劈篾姜竹帮他省了,直接给他拿来劈好的篾条,其次难的篮底也在演示时候帮他做好了大半,沈青越用了两个多小时做了半个篮子,期间部分位置拆了好几回,前两个接头的位置一个太松,一个太紧,都是姜竹帮忙善后又教了一遍,他总算开始上手了。

    学会之后,沈青越开始渐入佳境,编的有模有样,就是速度很慢。

    姜竹演示的时候手指和篾片像飞一样,到他自己的时候,就要一根一根拨、压、推,还要时不时检查一下有没有压紧实,有没有露缝隙。

    做手工十分解压,时间流速都跟着变快。

    要不是腿伤不能打弯,老一个姿势坐着太久了腰酸背痛发麻,沈青越一口气还能再坚持久一点儿。

    他伸了个懒腰,揉了揉发疼的手指,做手工是好玩的,但手工成了谋生的手段,要不停地做,不停地做,就叫人受不了了。

    自己试过了,他就更佩服也更心疼姜竹那一手的茧了。

    沈青越转了转他的篮子,问道:“小姜师傅,我这篮子编好了能卖多少钱?”

    正在专心做拐杖的姜竹闻言抬头:“能换一升糙米。”

    沈青越盯着他挺漂亮的篮子在心里转换一升是多少,紧接着差点儿骂出声来,“多少?一升?”

    两矿泉水瓶。

    还是糙米?

    姜竹点头。

    “这么大的篮子就只能换一升糙米?”沈青越难以置信,这也太不值钱了!

    姜竹点头,还贴心解释:“新粮下来时候能多换点儿,现在这个季节只能换一升。”

    沈青越顿时不想编了。

    这都什么物价呀。

    手工费也太低了!

    姜竹看他郁愤的样子,努力安慰他:“你编得挺好的。”

    他都很意外沈青越这种一看就养尊处优的人第一次竟然能编这么好。

    刚学就能编成这样,要么是有天赋,要么就是耐得住脾气还坐得住了,沈青越无疑坐得住,而且手很巧。

    姜竹不由自主想起沈青越画的画,目光不受控地盯着沈青越的手发起呆。

    大堂嫂教他大侄子,手巧的人手都漂亮,让他相看人家时候,别光看脸,也看看姑娘的手,漂不漂亮,能不能干,会不会干活儿一看手就看得出来。

    姜竹忍不住想,沈青越手就很漂亮,可一看就是个没干过活的,不知道按大堂嫂的标准,算是能干还是不能干。

    沈青越还在对着篮子叹气:“编得好能多换点儿米吗?”

    姜竹回神摇头。

    好坏都多换不来米,不过编得好更好卖一点儿。

    “你要是累了就放那儿一会儿我来编吧。”

    沈青越丧声丧气:“不用,我还是编完我那升米吧。”

    姜竹笑。

    拍拍身上的竹屑,继续给沈青越做拐杖。

    干活常穿的那身衣服已经换了,这会儿他得注意着点儿,总不能干半天活儿,换两身衣服。

    想到这儿,他又忍不住看沈青越,小半天过去了,沈青越身上竟然没一点儿竹屑,早上起来衣服什么样,现在衣服还是什么样,一点儿都没弄脏。

    姜竹:“……”

    他默默把身上的碎屑拽了拽。

    沈青越编着编着,忽然听到远远有人在喊“小叔”。

    不大一会儿,从山下上来一个瞧上去十二三岁的小男孩。

    他右手提着个小竹篮子,左手还拎着根儿棍儿,一边敲路上的野草一边活力满满地往上跑。

    “小叔我娘让我给你送豆腐还有……饼……”小孩看见坐在客厅门口编篮子的沈青越,瞪大了不太圆的眼睛,诧异问:“这是谁呀?!”

    “我是……”沈青越信口就要胡说,余光瞥见姜竹,又改了口:“他朋友。”

    姜竹:“?”

    姜家业:“小叔的朋友?”

    沈青越:“嗯。”

    姜家业:“小叔你还有朋友?”

    姜竹:“……”

    沈青越:“?”

    他顿时就来了好奇心,朝姜家业招招手,示意他坐近点儿,“你小叔为什么没有朋友?”

    姜家业:“那是我小叔不稀罕跟他们玩!”

    沈青越:“你小叔为什么不稀罕跟他们玩?”

    姜家业:“因为……因为……他们爱骂人!小叔不骂人。”

    沈青越皱眉。

    骂人?

    他还以为是因为姜竹住在山上不下山,和山下村里的小孩不熟才玩不到一起呢。

    他转头看姜竹,不料姜竹脸色竟然十分难看。

    “你这是被欺负了?”

    “没有。”

    但他全身都散发着“我不高兴”“我不想说”“别问我”的气息,锯竹筒的声音都变大了。

    分明是生气了。

    沈青越低头问坐到他旁边,意识到说错话了捂着嘴不知所措的姜家业:“谁骂你小叔了?”

    姜家业松开手:“他们都是胡说八道的!我哥说了,再听到他们骂人,见一次打一次。”

    姜竹放下锯子,过来拿篮子:“你别管,叫你哥也别管这些,不用理他们。”

    “嗯。”姜家业机灵地把篮子递给他,“我娘才烙的饼,还热乎呢。”

    姜竹接了篮子,很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沈青越,因为刚才的失态有些扭捏,结结巴巴问:“你吃吗,我嫂子烙的饼好吃,也……软。”

    沈青越朝他笑,“我尝尝。”

    姜竹顿时松了口气。

    他们三个一起坐在门口吃饼,沈青越有竹椅,那叔侄俩干脆连板凳都不坐,直接坐在门槛上。

    姜竹端了沈青越的茶出来,又端了盘儿咸菜,还从菜地拽了两根小葱拌了豆腐。

    姜家业一点儿都不嫌姜竹的咸菜咸,一口饼一口咸菜吃得喷香。

    沈青越给他们倒茶,这会儿也没人介意喝的其实是药。

    “你嫂子烙的饼比你烙的好吃多了。”

    姜竹还没出声,姜家业先开始卖底细:“哪儿啊,我娘平时烙的饼也不好吃,这是给小叔拿才舍得放面刷油。”

    沈青越:“……”

    他满心好奇:“烙饼不放面放什么?”

    姜家业:“放杂面啊!豆子,高粱,糜子,有啥磨啥。”

    沈青越震撼——那不是姜竹的杂粮粥吗?

    他想起早上那碗糊粥,叫姜竹:“唉,小姜师傅,你怎么不知道去把你那些杂粮磨成面?”

    磨成面再煮,好歹比杂粮粥软点儿吧?

    姜竹一噎。

    姜家业:“磨面得去村里,村里的大石磨在村中间,挨着江宏亮他们家呢。”

    沈青越:“江宏亮是谁?”

    姜家业:“就是……就是……呃……”

    懂了,沈青越:“就是他骂你小叔?”

    姜家业心虚地瞟了一眼姜竹,见姜竹嚼着饼子没吭声,快速朝沈青越点了点头。

    姜竹:“不是他。”

    姜家业:“反正都是他们那伙儿的!他们还骂我妹妹。”

    听上去劣迹斑斑啊。

    沈青越抬手,朝头垂得更低的姜竹脑袋上揉了揉,“一群坏小孩儿排挤你,不跟你玩儿?”

    姜竹含着饼愣住了。

    沈青越拍拍他:“没事,我跟你玩。”

    姜竹:“你……你不问问他们为什么骂我吗?”

    沈青越笑:“肯定是他们不对呀,等我腿好了你带我下去找他们,谁骂你了我帮你骂回来。”

    姜竹脸红了红,摇摇头:“不用,一群小孩。”

    沈青越意识到哪里似乎有点儿问题,“多大的小孩?”

    姜竹朝姜家业扬扬头:“比他还小。”

    沈青越:“……”

    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他沉默了一会儿,大无畏道:“没事,我不要脸。”

    “哈哈哈哈!”姜家业大声笑出来,姜竹也跟着开始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