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局终
“你说什么山火?”
沈琴央踉跄着后撤一步, 她突然记起柳相叶为何能一举坐上浔江派的二当家之位,便因着那一场放火烧山的解围,烧死了潇山盟大半人的山火。
柳相叶竟要故技重施?!
“你疯了?舒王必然不会自己上山, 山上还有你们浔江派的人!”
何止几个潇山盟, 松云寺的和尚,一座山的生灵, 柳相叶一句放火烧山, 为了杀贺成烨一人, 就全然不顾了吗?
那张看上去无情无义的鬼面, 抬头望向远处云霄山隐蔽在云层之后的山峰, 轻蔑道:
“能与一个贺姓的王爷死在一处, 也算是他们的福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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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 面具下露出诡异的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啊已经烧起来了吗”
沈琴央猛然回头, 才发现那片山峰周遭围绕着的根本不是云雾, 而是浓烟。
已经能隐约望见火光了。
“你早就算到了利用误会将我同舒王分开,就是为了让他在没有任何防备地情况下独自登上云霄山, 他自以为利用了林挚, 成为了在起义发动前最后一个能接近贺景廷的人,实际上这都是你刻意引导下的圈套。”
柳相叶语气中都带了得意之色,却依旧故作一副唏嘘嘴脸:
“这委实是不能怪t我呀,只要有娘娘在舒王身边一日护着他,谁能动了手呢?舒王领了皇帝的任务来杀贺景廷, 他本该是你前进路上最大的绊脚石,你却对他产生了情谊!啧啧啧,皇后娘娘, 我这是在帮你斩断不必要的孽缘,他死了, 我们做起事来更方便些。”
山火已经烧起来了,浔江派起义的锣鼓声早已停下,取而代之的是渐渐有沸腾之意的惊呼与救火声。浓烟愈演愈烈,几乎将整个云霄山覆盖,依稀从中亮出烈烈火光。
这幅景象在柳相叶眼中,却像是好大一场值得幸灾乐祸的热闹。
“那时我令你杀了舒王,你竟回头就与他一刀两断,我猜,你是觉得只要将他赶走,离开你的身边,就不会有危险了。”
他拍了拍手,啧啧称奇道:“你二人倒是情谊相投,看来他也是与你想到一处去了。”
“你什么意思?”
“我将舒王从你身边支开,让他以为是你命他去潇山盟打探你寻找的那个侍女的消息,我料定凡是你的事他必定亲力亲为,没想到他当真是为你疯魔了,硬生生扛了我派去的刺客一刀,就为了一句假传你口吻的话,和一把为你所有的刀。回去以后,即刻又将你赶出了山庄,因为他料想到背后之人暗藏于山庄之中,害怕连累你受害,却不知道我要的就是将你们分开。”
柳相叶见她沉默着不说话,以为沈琴央不过是因为贺成烨的死而悲愤伤怀,不成想她竟突然笑了。
“杀掉贺成烨,扼杀林挚的起义,最后却将贺景廷交给我柳相叶,你不觉得你作为浔江派的二当家,动机有些莫名其妙吗?”
柳相叶眯了眯眼,“在我看来你包庇舒王的理由更莫名其妙,据我所知,皇后可不是个会被情情爱爱牵绊住的人。这一点,我向来很欣赏。”
沈琴央并未因为他这句话有所反应,柳相叶为人狡诈,只要话题引向他自己,就会被他四两拨千斤地转移到别人身上,像一条湿滑的泥鳅,永远抓不到他的尾巴。
“柳相叶,我要是你,就会在林挚身边好好呆着,而不是在这种至关重要的时刻,躲在宅子里同我废话。”
柳相叶自然明白这个道理,谋局者没有不想亲眼见证自己做的局走到最后成果的,但沈琴央太令他忌惮了。
他听过太多关于这位皇后的事迹,深知她亦是一位智谋无双的执棋之人。柳相叶必须要保证沈琴央不会在最后有什么动作,坏了这一盘大棋。
再者,他私心想看一看沈琴央输给他的表情。
这是所有谋士的自负心,棋逢对手,又是如此位高权重之人,却被自己的计谋耍得团团转。皇后不是一心想护着那个舒王吗?那就让舒王在她眼前去死。
大火,多么声势浩大的一场谋杀,也算是配得上舒王贺家皇室的身份。
所有的证据痕迹都在烈火中消失殆尽,且没有什么能比一场山火更令人束手无策。纵然她沈琴央有通天之力,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大火蔓延,脑中想着舒王是如何被烧死,却无能为力,回天乏术。
实在是妙极。
“那又如何,娘娘现在不一样同我在这里隔岸观火吗?”
柳相叶端坐在轮椅上怡然自得,自认为万无一失,但被她这么一问,心中突然有些没底。
起初沈琴央还是慌乱过的,可为何那山火烧得越旺,她越镇定呢?
“柳相叶,你人在此处,又如何确定舒王当真如你所安排的一样,已经登上了云霄山?”
柳相叶险些真被她这句话镇住,贺成烨绝对会上云霄山,这是板上钉钉的事,他怎么可能会放过最后一次接近贺景廷的机会?沈琴央不过是负隅顽抗,到最后还想故弄玄虚吓唬他来找回点脸面罢了。
“我当然确定,我的人都在现场,亲眼看着林挚送他上的云霄山。”
沈琴央背对着他,望着那熊熊燃烧的山火,看不出脸上的神情,幽幽开口道:
“也就是说,现在这宅子里已经没有几个你的人了,对吧?”
“你什么意思”
现在慌乱的人成了柳相叶,他喊了几声护院,偌大的柳宅竟无一人应答。
“你在浙北根本没有可以调用的人,你做了什么!”
柳相叶在沈琴央来到浙北之前就调查过了,这皇后虽然在京城内线人众多,消息网又广藏得又深,但在浙北可谓是毫无根基。
她似乎将所有的力量都倾注在皇城内外,从来只防着那皇帝一人,根本没有培植别处势力的想法。柳相叶也是拿准了这一点,才有信心完全拿捏住沈琴央。
虽然他的确就带了几个人回来,疏忽大意以为沈琴央现在不过笼中之雀,舒王又已经登上云霄山,觉得万无一失才将人大都留在浔江派,以防林挚那边出问题。但就凭宅子里常年留守的几个护院,也不算是全然没有防守之力,沈琴央怎么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控制住整个柳宅?
“你说的不错,我的确没什么人能用。”
沈琴央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坐于轮椅之上慌乱无措的柳相叶,微微拔高了些声音道:
“来人。”
瞬间,先前空荡荡的小院里现身出一群手持刀剑之人,根本不知道他们是何时藏身在院中的,而此时他们手中泛着寒光的剑锋,纷纷指向了柳相叶。
现在就连那副鬼面都掩盖不住柳相叶的张皇失措,他咬牙切齿道:
“你还说你没人能用?这他妈是什么!?”
沈琴央平静回道:“这又不是我的人。”
身后的院门被推开,柳相叶隔着沈琴央,还没看清楚来者何人便先行听到了一道风流爽朗的声音:
“嫂嫂,我在门外等得都困了,你同他废话什么。”
这下柳相叶就算看不见也知道是谁来了;贺成烨负手笑着走进院子,目光没有一秒落在他身上,那双俊逸非凡的眸子简直像是天生就黏在沈琴央身上。
“多日不见,嫂嫂清瘦了,二当家这么大个柳宅,伙食难不成还不如我那方小别院?”
沈琴央有点无奈,她在贺成烨的别院住的时候,因为他那里不用下人,所以很多时候都是他亲自下厨做些饭食,贺成烨这是拐弯抹角地说自己就爱吃他做的菜呢
“咳咳也没怎么瘦吧。”
沈琴央朝他使了使眼色,意思是柳相叶都快在旁边气炸了,别说废话了。
可惜廊下的贺成烨没接收到,见她这话说得含糊,更得寸进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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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还是说,因为担心我所以才茶饭不思”
他笑着在沈琴央面前转了个圈,衣角和发尾在空中打了个旋儿,好看的紧:
“喏,给嫂嫂看,都好全了。”
见他这幅孔雀开屏似的样子,果真是好得差不多了,沈琴央摸了摸眉毛,叹了口气。
柳相叶气得在轮椅上哆嗦起来。
他是瘸子不是瞎子聋子,两人之间眉来眼去又打情骂俏的样子,哪里像曾经产生过误会!他这才全然反应过来,这两人根本没闹过矛盾,都是演戏演给他看的!
再转眼看那一院子贺成烨的人,其中甚至都有几个柳相叶眼熟的,这群人竟都出自浔江派!这舒王当真是好能耐,以他二当家在浔江派的威望,还没几个人敢拿剑指着他,这些浔江派中人竟在短时间内如此信服于贺成烨,完全为其所用。
“你们两个做这么一出戏,就是为了耍我吗?”
那张鬼面活像是怒极的恶鬼,下一秒就要吃人了似的,柳相叶死死地盯着沈琴央:
“皇后!别忘了,贺景廷还在我手上,没有我你就永远不知道他在何处!你也别忘了,舒王的目的是杀了贺景廷!”
沈琴央轻轻扫了他一眼,最后却朝着贺成烨笑了笑。
“没忘呢,舒王此番来柳宅,就是来杀贺景廷的。”
贺成烨三步并作两步跨上连廊。
柳相叶都没能反应过来,脖子上就已经架了一把冰冷刺骨的长剑,还没来得及看清贺成烨何时拔的剑。
眼前人明明笑着,那笑却同对着沈琴央时全然不同,直教人胆寒生畏。
“我已经找到他了,不就在这吗?贺景廷。”
第062章 抉择
微不可闻地, 柳相叶的齿间发出细碎的声响,t那张鬼面之下的皮囊颤了颤。
“我没有心情同你们二人玩笑。”
“可我有心情。”
贺成烨生怕气不死他,刀锋往他脖颈上又偏一分, 苍白的脖颈上逼出了一串血珠。
沈琴央在旁没鼓励也没制止, 只淡淡提醒道:“别给玩死了。”
贺成烨笑道:“那是自然,这以后可是皇嫂的儿子, 我有分寸。”
他那双漂亮的眼睛转了转, 打量着柳相叶的面具, 话里掺了半真半假的玩笑:
“话说回来, 二当家, 我可是你皇叔, 你不恭恭敬敬叫我一声小叔就算了, 还这么算计我, 实在不该。”
柳相叶丝毫不在乎自己洇出鲜血的脖子, 似乎料定了贺成烨不敢动手,竟一把抓了剑锋, 手上登时就冒出血来。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贺成烨没理他, 转头看向沈琴央,“嫂嫂,他还和咱们装呢。”
沈琴央上前,轻轻抚上贺成烨手中握着的剑柄,贺成烨愣了下, 继而明白过来朝她会心一笑,将剑递给她。
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剑撤走了,柳相叶冷哼一声:
“哼, 舒王殿下,你还不敢杀我, 你未登云霄,就证明在林挚面前你还是军师的身份,敢动我半分林挚那里你也别想好走。”
他这头话音刚落,那把沾着他血的剑却再次架在了脖子上,甚至上面的血都没有完全干涸。
被戏耍了的柳相叶怒而转向拿剑之人,沈琴央笑着提剑道:
“他不敢,我敢。”
“还记得吗?我当时给贺景廷的任务,就是杀了二当家柳相叶,既然贺景廷没用,如今我自己来。”
贺成烨虽然敢拿剑划出点血迹来吓唬他,但其实并不真敢下狠手,毕竟此人沈琴央还有用,他手上动作时时拿捏着分寸。可沈琴央就不一样了,柳相叶在她手上是死是活全凭心情似的,说着那剑锋便没入他脖颈许多,鲜红的血一下就飞溅出来。
柳相叶这下是真慌了,“住手!!”
沈琴央的手稳稳地停了,但那剑锋丝毫没撤,还砌在柳相叶脖子里,她垂眸道:
“怎么,你觉得我也不敢杀你?”
柳相叶这下当真是哑口无言,他心里清楚,沈琴央完全能杀了柳相叶,浔江派的一个二当家死活与她有何干系?沈琴央不能杀的,只有对她有用之人——比如贺景廷。
她这是在逼着自己承认贺景廷的身份。
偏偏他明知是个太过明显的套,又不得不跳。这两人的意思已经十分明确;他若是贺景廷,舒王就杀了他,他若是柳相叶,沈琴央就杀了他。但其中又有细微之别,两权相害取其轻,舒王看来是皇后的人没错,他承认自己是贺景廷,起码沈琴央能保他。
最终,他松了口,缓缓道:“你不能杀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柳相叶抬手摘下了那张始终盖在他面上的鬼面,面具之下,是一张俊秀而年轻的脸,甚至五官精致到令人瞠目结舌,同传闻中的什么青面獠牙丑陋无比根本不沾边。
不是贺景廷是谁?
浔江派神鬼莫测的二当家,凭一己之力带领着浔江派从山匪草莽闯到今日浙北第一大帮派的柳相叶,就是当朝皇帝早年留下的私生子,贺景廷。
所有不合理的地方,一下子就连贯了起来。
为何他常年以面具示人,为何贺景廷在二当家处的吃穿用度皆是上乘,为何两人身上带着那如出一辙的阴柔鬼气。为何沈琴央同贺景廷的谈话,柳相叶全然知晓,还即刻就拿到了沈琴央递给他的短刀?
因为他两人原本就是一人。
柳相叶作为浔江派的二当家,明明同舒王没有利益冲突,却一心要他死。他是早就知道舒王潜入浔江派是为了杀自己,偏偏舒王从林挚那入手,率先成为了大当家所信任并重用的军师大人,他不能轻易动手。但只要舒王在浙北一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所以他才必须要贺成烨死。
作为柳相叶,他要保着贺景廷这个身份能顺利被沈琴央带回宫中,不仅如此,他还要贺景廷背后有浔江派这个浙北第一大帮来撑腰,才不至于从一开始就沦为皇后的傀儡太子。
他的野心不止是做皇后的儿子,而是成为一个真正有能力坐上东宫之位筹谋运转的太子。沈琴央,只是他名正言顺回京的踏板,日后在宫中为他遮挡枪林箭雨的活靶子。
可惜,这一切都被沈琴央看破了。
柳相叶在浙北谋局这么多年,从一个吃不饱穿不暖过街老鼠般的孤儿走到今日,自认为心思智计皆在上乘,当得起一句算无遗策。这还是第一次,反过头来被别人算计到满盘皆输。
柳相叶,或者现在应该是贺景廷,没了平日里那副目中无人自命不凡的口气,声音显得有些哑然:
“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沈琴央平静道:“登上云霄山时就已经猜到了,贺景廷最终没杀了柳相叶,便证实了我的猜想。”
如果贺景廷当真是与柳相叶毫无关系的人质,为了能顺利投靠沈琴央,杀一个二当家又如何?为了做太子他没有什么不敢的,唯有不能。
贺景廷苦笑了一下:“原来如此,竟然从这么早就所以那时你让贺景廷杀柳相叶,并不是为了报我让你杀舒王的仇,而是试探我”
沈琴央道:“是,但也不全是,我的确要柳相叶死。”
贺景廷疑惑地抬头,她明明已经知道了柳相叶就是他,为什么还想要他死?但聪明如他,只转瞬之间,贺景廷就明白了沈琴央的意思。
他声音里带了些颤意,“你是要浔江派二当家这个身份消亡?”
“不错。”
“不可能!”因为太过激动,他竟一下从轮椅上站了起来,毕竟贺景廷本来就不是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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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知柳相叶这个身份,我花了多少年去谋划,才有了今日地位!?”
可以说整个浔江派,都是他作为柳相叶的心血,那个五大三粗大字不识的林挚知道什么!若没有他费心筹谋,浔江派早就在山沟子里自生自灭了!
柳相叶的身份没了,只有贺景廷这个如白纸一张的身份,他日后争储能从哪获得助力?他手上还能有什么权力?到时候全都要仰仗这位皇后,岂不是随她沈琴央拿捏!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贺景廷表情瞬间软下来,牵强地笑着道:“有了浔江派的势力,对皇后你也是一大益处,不是吗?据我所知你手里并没有太多江湖势力,柳相叶可以帮你”
这话说得是不错,西北有擎栾,若能有浔江派,沈琴央在浙北也有可调用之人,可谓是如虎添翼。
但,浔江派不能握在贺景廷手里,她要的不是听命于太子的势力,她要贺景廷和浔江派通通直属听命于她自己。
沈琴央转了转手腕,手里剑锋寒光一闪,提醒他道:
“我当然知道,我就是太知道柳相叶手里的权力,才必须要他死。贺景廷,你想做皇室的嫡长子,就必须将浙北的一切撇的干干净净,你没有同我谈条件的权力。”
贺景廷像是被抽走了身体里所有的力量,踉跄一下。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难怪沈琴央当时反复强调,不仅要柳相叶死,更要他的死讯传开,整个浔江派乃至浙北,都要知道他的死讯。
柳相叶以面具示人,从未留有任何能证明其身份的东西,这原本都是他为了掩盖贺景廷身份做的努力,如今却成了软肋。因为一但浔江派二当家在名义上死了,就是真的死了,即便他往后再带上那鬼面具跳出来说自己是柳相叶,也不会有人相信了。
“说吧,你给我安排了怎样的死法?”
沈琴央上前笑道:“其实是你自己安排的。”
贺景廷顺着她的目光望向远处云霄山上熊熊燃烧的山火,明白了她的意思。
沈琴央望着那滚滚浓烟道:“浩浩荡荡的一场山火啊,待到熄灭之际一切化灰成骸,又有谁会知道死的究竟是谁?”
继而问他:“怎么样,决定好让谁死在这场山火中了吗?”
柳相叶这个身份再贵重,也不会重要过贺景廷,他别无选择。
他长舒一口气,似乎是终于放下了,恢复了他惯常的平t静温和,垂首朝着沈琴央郑重一拜。
“皇后娘娘,此番景廷当真是受教了。”
言下之意,从今往后,就没有柳相叶这个人,唯有一贺景廷了。
既然他已经做出了选择,沈琴央也不再逼他什么,没有再难为他。
贺景廷如今年纪不过十六,日后又要随自己回宫,正式养在她名下唤她一声母后。
虽然这场谋局是沈琴央赢了,但也只能算是险胜,贺景廷失策就失在他并不知晓皇后与舒王先前出生入死的渊源,以为他们只是因着天高皇帝远,在浙北心血来潮的一段露水情缘罢了,必然一击即溃。
浔江派山庄之内眼线遍布,她同贺成烨根本没有机会详商,全凭着逢场作戏的默契和试探,才共同做赢了这场局。
若非如此,沈琴央还真有可能着了这小屁孩的道,日后定不容小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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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一线生机,日后也好共谋大业。
沈琴央将剑凌空一抛扔回给贺成烨,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柳宅上空被浓烟侵染成灰白色的天空。
“看来,浔江派就此便要没落了。”
山火一但烧起来便不是那么好扑灭的,既然决定让柳相叶死,他们还需在山火熄灭之前做些准备。林挚那边要想解释清楚柳相叶的横死也不算简单,不仅要做到天衣无缝,还要声势浩大,如同这场山火一样。
“走吧,是时候回山庄看看了,林挚那边恐怕已经乱成一团了。”
第063章 辩白
贺景廷被贺成烨的人先带走了。
院子里就剩下沈琴央与贺成烨, 两人并排立于连廊之下,望着天边连成片的山火浓烟,一时间相对无言。
沈琴央算到了柳相叶会在最后暗算贺成烨, 却没想到是用这放火烧山的法子。
那日登山去见住在松云寺的贺景廷, 她一步步登上山顶,虽然累, 但沿途见了不少好风景。现下想起来那山上的一草一木从今往后怕是皆化为焦枝草灰, 心中难免还是有些唏嘘。
贺成烨实际上一直在留意着沈琴央脸上的神情, 大概能猜到她在想什么, 像是不经意间随口道了句:
“云霄山上的人我事先都撤下来了, 至于这山嘛, 草木化灰, 来年春时会是更好的养料, 阳光一照雨水一淋, 总是生生不息的。”
沈琴央点点头,不过倒是意外于贺成烨比自己预见的更准确, “你连他会放火烧山都猜到了?”
贺成烨嘴角带了些得意, “嗯,柳相叶就是靠这一招发家的,林挚派我上山时我就猜到了,他定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沈琴央见他又志得意满起来,眼睛含笑拿话揶揄道:
“军师大人神机妙算, 料事如神,还有什么是你算不到的?”
“自然是有。”
贺成烨着急把话接下来,脸上登时便挂了好多委屈:
“那日在别院, 你说与我不是一路人,要与我‘分道扬镳’, 我是真信了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若不是他后来知道了沈琴央去过柳相叶处,猜到了柳相叶既然一心想要他死必然会借沈琴央的手,不然还真以为沈琴央到底都不信任自己,要赶他走。
其实那日他甩手离开前,沈琴央就提醒过他,要小心二当家柳相叶。按照沈琴央的性格,断然不会管别人的死活,更何况他这个背负着皇帝派遣重任的碍事王爷,又如何会出言提醒?
只是他当时气上头了,什么好话也听不进去,才忽略了她的关心。
沈琴央轻飘飘看了他一眼,并不吃贺成烨扮可怜这套:
“你当然会信,因为我本就是认真说的。”
贺成烨并不再往心里去,反而笑道,“我知道,嫂嫂是为我好。”
其实他当时一踏出别院的门,冷静下来脑子一转就大概猜到了,沈琴央看似是在与他划清界限,实则是在试图推他离开这场危局。
这趟浙北,沈琴央与贺景廷实际上目的是一致的,只不过两人都不甘被完全利用,互相靠着阴谋阳谋暗暗较劲,都想着完全驾驭对方,无论最后哪一方赢了,他们的目的都是回朝后扳倒皇位上的贺成衍。
他们早晚都会是一路人,唯有这个领了皇帝秘旨的舒王,才是拦在他们中间碍事的那个。
沈琴央不除了他,贺景廷就一定会动手。
所以沈琴央才会在柳相叶明目张胆要杀舒王的时候,先一步逼退贺成烨,因为那时她应该已经对柳相叶的真实身份有所猜测。
虽还不能确认,但浔江派二当家的势力实在太大,她怕贺成烨这个临时混上的军师身份并不足以招架,更何况他们在明柳相叶在暗,总会有机会动手。
事实也确实如沈琴央所料想的,贺成烨随后就受了伤,但那时已经知道沈琴央盘算的他如何能甩手离开,留她自己一人去和柳相叶斗?
放心不下是一部分,沈琴央对人的防备心太重了,贺成烨跟着她从西北一路到浙北,好不容易才将她的心门撬开一条缝,讨到那么一点如沐春风的情谊。
贺成烨知道,若真如沈琴央所愿一走了之,那就再也没有回到她身边的机会了。
他便不可能前功尽弃。
“贺成烨,我没有和你开玩笑。”
见沈琴央转过脸来,郑重其事地盯着自己,贺成烨就知道她又要说那些话了。
“在别院时同你说的话还作数,待回到京中,我势必要扶贺景廷去争储。若能成,日后我能给到你的东西,不会比今日贺成衍给你的更多。但若有朝一日落败,你却会同我一道万劫不复,甚至死无全尸,唯余千世万代人人唾骂之名”
她每次想赶自己走时,都会摆出这么副大难临头的表情,为的是吓唬凑上来示好的人,严肃告诫对方:她这个皇后身边危险的很,随时都有可能丧命,你要入伙就要做好随时被害死的准备吧。
贺成烨心里想笑,皇后党的人那么多,有些是她费心思挖来的,有些是为求庇佑亦或是荣华富贵凑上来的,也没见沈琴央这么去吓唬别人。不知到底是出于对他心意的不信任,还是真的在乎他的安危。
他一直知道是因为前者,所以在别院时才信了她那番话的表面意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清楚的,我比谁都清楚。”贺成烨开口打断她道。
虽然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口吻,但他看着沈琴央说话时,眉目间带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认真。
沈琴央迎上他的目光,继续咄咄逼人道:“还有,成亲那日你说的我也不会回应你的期待。”
贺成烨自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但面上装傻充愣问道:“嫂嫂觉得我期待什么?”
沈琴央手抵在唇上一咳,“我管你期待什么,反正,没有可能。”
贺成烨倒是完全没什么失落的情绪,像是他原本就没期待过什么,又好像是志在必得。他弯下腰凑到沈琴央脸前笑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我受伤回到山庄那日,你是真着了急的,我看的出来。”
这一句话勾起了那日的许多场景,一盆盆从屋内端出来的血水,满屋子急得满头大汗的医师,面上毫无血色的贺成烨和他心口上的刀痕。
包括,他冷声质问自己的样子。
沈琴央压下心口泛上来的情绪,冷脸道:“没有,我演的。”
贺成烨大为震惊,“哦是吗?嫂嫂演技竟这般好,演得竟同真的没一点区别。”
听出了这话里打趣的意思,沈琴央抱臂冷哼:
“舒王殿下也不错,要不是那日你演的太真,我也不会以为你真重伤到半死不活,还要全赖在我头上呢。”
她睚眦必报,嘴上半点便宜不肯让的样子着实令贺成烨想笑,还从中听出了些暗暗责怪他的感觉。
看来那日确实把她吓着了。
“嫂嫂先来诛我的心,我本想小小地报复一下,没想到真惹你难过。”
他收了那副总不正经的笑意,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用绸缎包裹着的长条东西,打开在沈琴央面前。
是沈琴央的那把短刀。
先前上面沾染的血渍都已被仔仔细细地擦拭干净,贺成烨看她盯着刀发呆,又往前送了送,沈琴央才肯抬手接过。
刀鞘还留有他怀中的体温。
贺成烨笑了笑,“算扯平了,如何?”
哪怕不惜用上了最伤人的话,彼此却又都是为了护着对方。沈琴央叹了口气,不再计较。
“至于我的心意,与嫂嫂并无关系,我也不需t要你回应什么。既然已许诺助你,我便只行分内之事,不越雷池半步。”
贺成烨后撤一步,两人之间又回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
听到这话沈琴央说不上来是种什么心情,贺成烨虽然看上去是轻浮了些,但经历了几次的变故,其实他并没有想象的不靠谱。哪怕私下里同她过分些,明面上也都是注意分寸的。
洞房一夜,那些不成体统又不算完整的表白,令沈琴央每每想到都心烦意乱,担心着若让他揣着这番心意回到京中,难免惹出许多麻烦。贺成烨现下主动划清立场本该令她松下一口气,该庆幸他并没有死缠烂打才对。
沈琴央点点头,“嗯,你能这么想,很好。”
云霄的山火看上去已经控制住,是时候该回山庄去了,沈琴央提步先行,走出去两步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回头。
她攥了攥袖中的那把短刀,犹豫片刻才开口道:
“伤都好全了吧?”
贺成烨显然是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个,愣了片刻旋即笑起来:
“嗯,本就是故意做戏,看着凶险其实没伤到实处,不用担心。”
沈琴央不自然地把头转过去,“没担心,事还没完,别掉链子就行。”
说完她的身影就彻底消失在了院中,留下贺成烨一人在原地。山火的烟已经飘到这里了,空气中弥漫着丝丝缕缕的焦糊味,混杂着灰白色的细微颗粒,那是燃烧过后的灰烬。
贺成烨苦笑一下,再半真半假的逢场作戏,看着致命的伤定然是重伤,流了那么多的血岂能有假?更何况当时一院子的医师都急得团团转,总不能是他连同着浔江派养的大夫们一块演戏。
他说了那么多遍的真心,她半字不信处处防备。看在眼里的伤,一句没事便信以为真一笔带过。
“该说我这个嫂嫂粗心大意,还是冷漠无情呢”
贺成烨眸中颜色暗了暗,自顾自道:
“也好,待到尘埃落定之时,她也能心安理得些恨我吧。”
第064章 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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浔江派山庄前的演武场上, 一群人围着焦头烂额的林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火势怎么样了?”
“暂时从外围控制住了,但还没完全扑灭,山上枯枝太多, 兄弟们又都没准备, 实在不好灭”
几乎是隔上一会林挚便开口问上一句,眼珠子就没从云霄山上移下来过。云霄山和山庄这边的山脉相连, 若火势控制不住, 风再大些, 不出两日就能烧过来。
他这个大当家能不急吗?他都快急死了, 更何况那山上还关着这场起义的关键人物, 贺景廷。
他们散播出去称其为顺应天理的天命之子, 结果在起义当天莫名其妙起了场山火给烧死了, 实在是晦气。横竖怎么看都像是被老天爷给就地正法了, 还怎么同老百姓们交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无论如何, 今日这场山火起的实在不详。
林挚像是长了满头的虱子似的,快把头发都薅秃了, 说着又挠了挠头。
“二当家呢?二当家怎么还没过来, 都起这么大的烟了,咱们不去找人他都该过来了!”
林挚急得心里七上八下的,他是个粗人,打仗干架还行,一遇上事身边没个拿主意的还真有些心虚。他从前做土匪头子时也算说一不二, 但自从成立了浔江派,有了二当家柳相叶这个定海神针,他就习惯了做什么事之前都先问问他, 参谋参谋。
一开始他自认为当了这么久的头儿,心里也十分不服。但回回他不听二当家的话擅作主张, 又回回都被二当家说中,办了不少蠢事错事。经历了调用赈灾粮一事,林挚才算是真服了,从此对柳相叶尊敬有加,言听计从。
随着帮派日益做大,需要柳相叶操心的事也多了起来,反而显得他这个大当家有些游手好闲了。
林挚知道自己这个脾气冲动,做事热血一上来便不带脑子。他偶尔出去打打仗,柳相叶也得留在山庄中处理帮派日常的事务,并不能一直跟着,所以林挚就起了再找个军师的念头。
但找来找去,不是故弄玄虚的草包,就是只会写字念书的书呆子,真正有谋略眼界的人又看不上浔江派一个江湖流派,都想着进京谋个一官半职,所以一晃几年过去也没寻到什么合适的人选。
好不容易让林挚找到个邱烨,脑子又活,人也靠谱,关键是他智谋过人还并没有文人身上那种自命不凡的臭毛病,十分潇洒随和。与林挚当真是一见如故,他心里也十分喜欢这个白捡来的年轻军师。
“军师人找到了吗?”
军师领了人上云霄接贺景廷,竟紧跟着就生了火,虽说这时候季节干燥,但山火多少年才能遇上一回?怎么就偏偏和军师赶上前后脚了?
林挚心中不禁感慨:这军师也忒倒霉了点!
望着不远处的云霄山,他又挠了挠头,习惯了有人给他拿主意,偏偏现在唯二两个聪明人都不在。
林挚四周瞅了一圈,全是同他提刀砍人的那群大老粗,满头满脑子的肌肉,还大眼瞪小眼地等着他这个大当家发话呢!谁知道林挚也同他们一样,除了愣怔地看着那山火烧啊烧,根本拿不出什么正经章程。
说实话,对于起义,林挚心里还真不算感兴趣。
他自在惯了,又自幼长在浙北的山水之间,对浙北的风土人情习惯也留恋,反倒对京城的繁华富贵迷人眼不屑一顾。
但若说成就一番大业,哪个大好男儿心中没有过英雄梦?
林挚亲眼看着浙北闹粮荒,朝廷的种种不作为,与柳相叶一拍即合决定调粮济民。可事后朝廷没有半点赏赐,赈灾的钱粮也早就被层层剥削,反倒是最后那群贪官成了浙北救民于水火的大功臣,封的封赏的赏。
到最后只有浙北的老百姓知道是他们浔江派出的力,但凡那个尸位素餐的皇帝肯打听一下,就知道手下的群臣贪腐有多厉害,但他却闭塞视听,老百姓的声音半点传不到皇宫大殿之上。
柳相叶那时便告诉他,与其期盼着上位者顿悟,不如他们自己去搏一个想要的繁荣。
起初林挚并不同意,这事毕竟是谋逆篡位,没几个人真有这等狼子野心,奈何不了柳相叶拿江山社稷,万民百姓来游说。
他道:天下人苦苛政久矣,难不成就因为害怕后世评说,便不顾苍生疾苦,坐看家国覆灭在一个昏庸君主的手上吗?
林挚当即便热血沸腾,应了下来。
事后冷静想想,的确有些冲动了。浔江派那时虽帮众不少,却并不能成规模,与经过经年累月训练有素的军队根本不能比较。若说要真组建一支正规军,那资金又将是一笔巨额数字。
这些事,林挚能想到,柳相叶自然也能想到。自下了决定之后,柳相叶为林挚出谋划策,前后收服了浔江派大大小小的零散帮派,由林挚每日带领训练着。与此同时柳相叶教授了周嫂田庄运作管理的方法窍门,渐渐的山庄的田地与买卖都越做越大,资金问题也逐步解决了。
林挚惊叹于柳相叶的未雨绸缪和先见之明,但同时也隐隐生出一种感觉,若柳相叶不是真的开了天眼,那便是早有准备。
不是没有人提醒林挚,柳相叶身世成谜,来历不明。但林挚惯是信奉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既然已经让他做了这个二当家,就没有理由再去怀疑他的目的,毕竟柳相叶的确是在令浔江派越来越好的。
但林挚心中始终对起义有所顾虑。
摸着良心讲,当朝皇帝虽然无能了些,与皇后的党争也如火如荼,苛政的确也令部分地区的百姓不满,但远远还没有到饿殍遍野,山河凋零,急需一个出头之人带领着官逼民反的地步。
他们能煽动得了浙北人民,是因为浙北刚经历过一场天灾,百姓们亲眼看着朝廷的不作为和浔江派的救民于水火。但起义到底不是能一方成势的,其他地区的百姓还过着正常平静的日子,与其赌上身家性命去搏一个新的朝局,还不如凑合着过,又有谁能保证新的君主就是明君呢?
更不必说让林挚来做这个皇帝,他想想就觉得心里没底。
直到柳相叶不知道从哪找来t了一个遗落在民间的皇子,不仅有他生母留下的皇帝玉佩,还有圣上的赐名。据说是皇帝刚登基时赐给他生母的,但不知为何后来变了卦,不仅没将这对母子接回宫中,还暗中派人追杀,想彻底抹去那段在浙北留下的过往。
这其中必然大有文章,说不定可以以此要挟那皇帝,但柳相叶却将事按了下来,并不让林挚追究这个皇子的一切秘密。虽然林挚不知缘由,但二当家既然有自己的主意,他就也没再管了。
如此一来,起义有了名正言顺的由头,扶的同为贺姓天子,他们也不算篡位谋逆的乱臣贼子,不过是为了激浊扬清,扶真龙天子上位。
林挚长叹一口气,结果没想到,这场起义如此出师不利,无论那贺景廷活着还是死了,山火委实不是个大吉大利的开端。
正发愁着,远处传来车马之声,只见一队人马朝他们行来。林挚眯着眼看过去,先瞅见了为首的军师,赶紧迎了上去。
林挚一拍贺成烨的肩膀,“我就知道你没死!我就说嘛,军师如此精明的人怎么能叫场山火难为住!不过啊,我看着你上山,又见云霄上起了烟,可真是吓坏了。”
贺成烨笑笑,“我将山上的人都撤下来了,大当家放心。”
林挚长舒一口气,悬着的心算是放下了一半。他还真不是操心着那个身份贵重的皇子,他是担心着自己这一群浔江派的弟兄,加上那云霄山上还有松云寺的和尚们。虽然他自己不信佛,但大火烧了佛堂寺庙,他心中还是惴惴不安地。
“话说,既然你带着人没出事,怎么现在才赶过来?我还派了好些人去救火,都说没见着你的人。”
贺成烨表情晦涩,“这事说来话长。”
说完,林挚目光扫到贺成烨身后站着的人;身形纤细瘦弱的一个少年,明明面容昳丽,却低眉顺目地将头埋着,像是生怕被人注意到他,紧闭着双唇不言不语。
正是许久不见的贺景廷。
这场莫名其妙的山火虽说的确怪不到他头上,但心里总感觉都是因他而起,林挚看着他便气不打一处来。心里竟生出一种十分孩子气的想法,若贺景廷在山火中烧死了,这起义也算是黄了。
偏偏他毫发无损地下了山。
“看来,军师到底还是将任务完成了。”
林挚心里不免佩服他这个军师,如此大的山火中他不仅带人全身而退,还将贺景廷也全须全尾地捎带了下来。
正说着,林挚派去救火的人回来了一部分。
即便几人面部被烟熏得焦黑,也能看出神色慌乱,林挚定睛一看,他们手里竟抬着个人。
那人被布罩着,依稀能分辨出人形,虽然还不知道是谁,但林挚心中当即升起一股十分不妙的预感。
几人见了林挚就哭了出来,堂堂七尺男儿,竟哭得像是死了爹娘。
“大当家!二当家他他好像被烧死了!”
第085章 盟主
几人将罩布掀开, 下面赫然是一具焦尸。
围上来的人惊呼声顿起,这尸体已经烧得面目全非,根本辨认不出身份, 但若细心观察, 可以看出尸体的腿部有疾。
林挚眼睛挣得大大的,不敢相信这一切, 他一脚将说这话的部下踹到地上, 吼道:
“放你娘的屁!二当家闲的没事上什么云霄山?随便扒拉着个死瘸子就是二当家吗!”
被踹了的部下也十分委屈, 他从怀里缓缓掏出一块黑漆漆的铁皮交给林挚, 哽咽道:
“这是在尸体脸上取下来的”
林挚将那铁皮拿在手里就已经大概知道了是个什么东西, 他缓缓地将铁皮上的焦黑擦拭干净, 露出了灰烬之下骇人的鬼面——
正是柳相叶平日里脸上佩戴的面具。
林挚这才惊觉柳相叶死了, 霎时跌坐在地上。
“怎么怎么可能他腿脚不便, 怎会独自去登云霄山?”
林挚反应过来什么, 浑浑噩噩地爬起来去抓贺成烨身后的贺景廷,目眦欲裂, 双手禁锢着贺景廷的肩膀摇晃道:
“都是你!都是因为你!”
林挚早就觉得贺景廷与柳相叶之间不对劲, 柳相叶将贺景廷接回来后就亲自看管在他的院子里,很少令林挚见到。而那个贺景廷,林挚第一次见时便觉得此人心思不纯,他眼中的野心太盛,断然不是会心甘情愿寄人篱下之辈。
他也提醒过柳相叶, 小心养虎为患,但柳相叶似乎对此人十分放心,压根没对他设防。
云霄山的火起得太莫名其妙, 即便心大如林挚也觉得事在人为。那山上就住着一群和尚和贺景廷,结果起了这么大的火, 贺景廷自己连头发都没少一根下了山,本不该出现在山上的柳相叶却死于大火。
他才不信这事同贺景廷无关!
“相叶他是我最敬重的兄弟啊”
贺景廷眼睛也挣得大大的,任由林挚抓着他泄愤。
他震惊于林挚的暴怒,也意外于他竟对自己这个二当家的情谊。
他自幼跟随着勾栏瓦舍出身的母亲流离失所,见识了太多人性之恶,人心之寒。一对孤儿寡母流浪的下场不必多说,最难过的时候,母亲甚至去卖身子,就为了换口饭吃。
连善良都不再相信的贺景廷,怎么会相信真情?
浔江派不过是他培养的势力之一,自始至终都是为了收为己用。贺景廷太清楚林挚头脑简单且认死理,认定的人就永远不会怀疑,他胸无大志又没什么主见,几乎是自己说什么林挚就做什么。
简直是一颗天然好用的棋子。
可现在他眼中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竟对着那具假的柳相叶尸首痛哭流涕。
这场山火即便贺成烨事先调离了山上居住的人,也还是不能彻底,一些隐居在此的人遭受了无妄之灾。他们不过是从烧死的人里找到了一个老者,恰好是个残废。大火将尸体烧得扭曲变形,根本辨认不出什么,套上柳相叶的面具,说出去也不得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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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费劲心力养了这么久的一个身份,本想着贺景廷的身份顺利回到京中,随便找个心腹继续扮演柳相叶作为替身,浔江派二当家的势力还可以为贺景廷皇子的身份做点事。
毕竟做了皇子以后,行事多有不便,手上能有一支强大的江湖势力,实在如虎添翼,远超其他只能困于皇城的皇子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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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下算是毁于一旦了。
何止林挚想哭,贺景廷都想跟着他为柳相叶哭上一哭,但很快他便冷静下来。
他手上不是只有浔江派这一张牌,沈琴央能发现柳相叶的身份,这件事虽然的确折损了他多年来辛苦谋划的最大势力,但也意味着他要投靠的这个母后的确有做他母亲的资格,心智谋略皆在上乘。
能与聪明人结为同盟自然事半功倍。
这相当于他出给沈琴央的第一道题,虽然递上来的答案超出了贺景廷的意料,但他并不是一败涂地。
还没到山穷水尽之时。
贺景廷不动声色,自始至终同一块木头似的杵在原地。他现在还是少说话为妙,林挚粗心大意,又对贺景廷并不熟悉,但架不住与柳相叶朝夕相处多年,他怕开口说太多会被林挚听出些什么。
没想到突然又生出变故,另一支林挚派出去的人灰头土脸连滚带爬赶过来:
“大当家!不好了,潇山盟的人打过来了!”
“你说什么!”
林挚当即从悲伤中回过神来,潇山盟必然是看见山火,料定浔江派现在上下乱做一团,想趁火打劫来了!
“应韬这个杀千刀的,竟敢趁人之危!”
林挚的确将大部分人都派去救火了,以现下山庄中的人数根本没法与其对抗,应韬都已经打到门口了,现在去将救火的人喊回来也无济于事。况且救火事大,人都回来了岂不是前功尽弃,这一片的田庄住了多少百姓,不能因为与潇山盟这群畜生斤斤计较而因小失大。
眼下柳相叶已经没了,林挚下意识看向贺成烨,以往军师一定会气定神闲地朝他点点头,告诉他不要着急,林挚只要见军师胸有成竹,心就定了大半。
结果这一次,他的军师摇了摇头。
林挚的部下适时补充道:
“大当家t.应韬好像不是来趁火打劫的,他嚷嚷着要咱们放了他们的盟主。”
林挚张嘴就骂:“什么玩意儿,应韬脑子抽了?他不就是盟主吗?”
贺成烨在旁提醒,林挚才想起来,多年以前潇山盟最为鼎盛时,那个神神秘秘的盟主。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那老家伙还没死呢?我还以为应韬早篡位了。”林挚挠挠头道。
贺成烨开口道:“先别打了,让应韬的人进来吧。”
“放他们进来?咱们庄子现在可就这点人,万一叫应韬看出来,直接一举拿下都有可能。”
林挚把应韬当混账流氓看,觉得他定是没安好心,不赶紧严加防守就算了,怎么军师还要当客人似的请进来?
见林挚疑惑,贺成烨解释道:“他这不是还没看出来吗?既然潇山盟前来是有由头的,山庄之内现在又没太多可用之人,不如大大方方开门,应韬反倒会觉得是请君入瓮,不敢妄动。”
林挚一拍脑袋想起来,“噢噢噢,这招我知道,空城计是吧?之前听二当家讲过”
提起二当家,林挚当即又泄了气,声音都软了下来。一旁的贺景廷都看在眼里,低头不语。
“去,放应韬那狗东西进来”
林挚与应韬虽然相互看不惯,但也不至于见着就非要你死我活。他心里还是觉得应韬在搞鬼,浔江派都在这忙着救火,谁管他们盟主死哪去了!不过军师说的确实在理,林挚便应了下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只是这节骨眼上,潇山盟插手进来,局面愈发混乱了。
命令一发出去,应韬就带着人冲了进来。单看这气势,怕是整个潇山盟都出动了,实际上应韬只带了几十个人进来,应该是留了大队人马在山庄外,防着林挚突然关上门发难。
贺成烨果然料对了,应韬见他们敞开了门让自己进,反而畏缩。但还是硬着头皮进来了,证明他确实以为潇山盟盟主在此,并不是寻个由头来趁火打劫。
“林挚!你绑了我们盟主是何居心!”
应韬一见到林挚就吵吵嚷嚷着要人,浔江派的人也不是吃素的,当即就抽刀横在两人中间。
林挚啐道:“滚蛋吧,我连你们盟主长啥样都不知道,有功夫绑他还不如直接砍了你这个狗东西痛快!”
“有胆绑没胆认是吧!从前我还敬你是个敢作敢当的,现在怎么成缩头王八了啊林挚?”
“我是王八?我是你老子!王八蛋!”
“呦,你还会下蛋呢?”
“你他妈”
隔着各自的人互喷了半天,谁也不信谁的说法,到最后演变成了单纯的对骂,极致的嘴臭,贺成烨在一旁终于是听不下去了。
“那个两位到底是一派之主,稍微想着点自己的身份。”
林挚才反应过来,这场面委实像市井泼皮骂街。两边的部下都听呆了,饶是一群流氓土匪出身,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骂人的花样。
“罢了,他潇山盟不要脸,我浔江派还要点呢”林挚尴尬地咳了咳,撤到一边。
没想到应韬不依不饶,尖声道:“林挚你别血口喷人!我不要脸归我不要,关潇山盟什么事!少泼我潇山盟的脏水哈!”
大有一副骂我可以骂潇山盟不行的架势,贺成烨预感到林挚的火又窜上来,清了清嗓子上前道:
“应盟主,此行目的应该不是打嘴仗的,说说你们盟主的事吧。”
既然现在应韬大张旗鼓地打到门上讨要他们的盟主,相当是对外宣称了潇山盟盟主并非应韬而是另有其人。贺成烨现在还将应韬称为盟主,算是有意给他面子,他便也顺着台阶下了。
“我的人打听到消息,说是你们浔江派故意制造了一场山火,为的就是要逼死我们的盟主,可有此事?”
贺成烨示意林挚先不要上前,继续引导着应韬说清楚事情原委。
“应盟主做事不能如此捕风捉影吧?单凭下属一个毫无凭据的消息?据我所知你们那位盟主行踪不定十分神秘,你又是如何知道他会在云霄山之上呢?”
应韬果然受不了别人一丁点质疑,当即辩解证明道:“当然是因为盟主上山前同我通过信,你以为我同他说不上话吗?”
贺成烨挑了挑眉,“哦?那他有没有同你说过,他上云霄山做什么?”
“他是为了等等,我为什么要和你说,你他妈谁啊?”
应韬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被套话了,眼前这个人很不简单,三言两语一不留神就掉进他的话套里了。
在林挚身边,应该就是他新招的那个军师。
上次榕江的烧船之仇他还没算账呢!这军师竟还敢出来在自己面前招摇撞骗?!
“嚯,我说林挚身边怎么多了个长脑子的,你不就是那狗头军师吗?”
贺成烨不是林挚,拿话挤兑两句便一点就着,只笑道:
“林挚身边自然不止我一个,可惜的是你们盟主,身边却…”
“你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
应韬说着又要上前打人,他瞅着贺成烨不像个习武的,印象里军师一角又都是些纸糊的文人,自以为凭着自己那点功夫能唬住他。
没想到瞬间就被擒住了爪子,令应韬举着手腕子在空中不上不下,好生丢脸。他暗戳戳使了不少劲,那双骨节分明略显苍白的手竟同铁铸的一般纹丝不动。
贺成烨脸上还笑得和蔼可亲:
“我说的有错吗?你们这盟主实在做的憋屈,被你占了名头,想做点事还得孤身一人爬趟山,遇上山火就够倒霉了,还沦落到指望你这个张牙舞爪的废物去救,谁家盟主做的有你家窝囊?”
论阴阳怪气,拿话把人噎死的功夫,还没人比得过贺成烨。纵然牙尖嘴利的应韬这下算也算是踢到钉子了,只把脸憋的通红半句话说不出来。
“那是…那是因为盟主他不许别人插手…”
应韬无力的辩解反倒暴露了破绽,贺成烨松开了他的手腕,应韬当即后撤几步离得此人八丈远,生怕他一言不合再动手。
“你那盟主,怕是压根没告诉你他要上山做什么吧。”
被戳破的应韬脸上十分挂不住,不过今天丢的脸也够多了。又猛然反正过来他明明是为了救盟主才进了浔江派的大门,结果怎么被这军师三言两语就套了话去,还被羞辱了一番,他反而什么都没打听着!
“懒得跟你多说,看来盟主不在你们手上,我亲自去山上救,哼!”
说着应韬就准备带着人走,一转身却在林挚身后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应韬定睛一看,突然激动大叫道:
“盟主!您原来就在这!”
第066章 焦尸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林挚背后那个一语不发的少年人身上。
贺景廷阴沉着一张脸抬起头来, 面上是完全不符合他年龄的沉着冷淡。
应韬不禁打了个寒战。
他心里突然没底,明明前些日子刚接到少盟主的消息,说他要亲自登一趟云霄山, 处理那个皇帝私生子的事。
应韬虽然心里奇怪, 少盟主从前就算是有事要做,也从来不会同他讲只言片语。但既然少盟主说了, 应韬也不敢多问什么。
不成想没出几日, 云霄山就起了火, 吓得他带着人就杀过来了。
本来见到少盟主平安无事, 应韬还在心里松了口气, 结果一看他这表情, 应韬就知道自己好心办坏事了。
“应韬, 你脑子坏了?你说你们盟主是谁?”
林挚压根没往贺景廷那想, 以为应韬这老狗要不是瞎了就是傻了, 逮住个人就喊盟主。
那贺景廷不过一个十六岁的孩子,早当年潇山盟活跃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翻绳跳房子玩呢, 还盟主?
应韬淹了咽口水, 下意识又看了贺景廷一眼,没想到少盟主在人群中朝他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他这才意识到,也许不应该道出少盟主的身份。
早年潇山盟鼎盛时期,老盟主就是一位行事十分低调的人,纵然有一身的本事无双的智计, 也抵不住膝下无子的凄凉,和日益衰败的身体,于是那时老盟主就起了收养子的意。
他从市井流氓的手上救下了一对母女, 母亲貌美,儿子聪慧, 见两人流落至此不免心头一软,带回了潇山盟。
回去后,他便与那妇人日久生情,只可惜她年t岁不长,死得早又十分突兀,留下一个孤苦伶仃的儿子,老盟主当即就决定收这个孩子为养子,日后也打算将潇山盟传给他。
没过多久,老盟主的身子就不行了,年纪不过四十有六就已病入膏肓,临走前唯独担心这个养子能否将潇山盟维系下去。
但实际上,这个孩子学得又快又好,无论是谋略还是眼界都不似一个少年人,坐上盟主的位子后游刃有余,甚至比老盟主做得更好。
老盟主这才闭上了眼,彻底撒手人寰,潇山盟也迎来了这位新的少盟主。
那时的应韬还是潇山盟中不算起眼的帮众之一,有几个跟随惯了老盟主的帮众,并不信服这个新上位的小毛孩,他年纪小得简直可以做这群人的儿子,如今却成了他们的领头,大家心中难免不服。经常无视他的命令,甚至明里暗里给他使绊子,故意叫他难堪。
但应韬不一样,自少盟主一上位,他就对这位年纪轻轻的盟主言听计从,尊敬有加,这也令应韬在潇山盟的地位一升再升,很快就成了少盟主身边最得力的副手。
应韬也知道盟中有许多人暗地里骂他狗腿,但应韬不在乎也不需要在乎。@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因为这群与少盟主对着干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应韬能混到今日不是因为能力超群,而是他识人的眼光。这位新上任的少盟主,绝不是他们眼中脑袋聪明点的孩子。
成大事者需要有杀伐果断的狠辣和当机立断的魄力,一个人是否强悍并不是看他杀过多少人,甚至潇山盟这些杀了半辈子人的强盗,可能都不及那个少年的万分之一。
应韬亲眼看到过他杀人,杀的,正是因病去世的老盟主。
据说老盟主死时,尸体是青紫色的,双目深深凹陷,印堂漆黑一片。这是中毒至深的症状,消息却被瞒得死死的,看见尸首的也没有人敢说什么。
潇山盟里鱼龙混杂,不乏能人异士用毒高手,老盟主这些年也不是吃素的。这毒非得是慢毒,无色无味察觉不到,但日积月累水滴石穿,杀人于日日夜夜无形之中。
而那个少年,从被老盟主救回来到坐上盟主之位,不过才两年。
老盟主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所有人看在眼里,这让少年满怀感激投桃报李的乖顺也显得合情合理。
谁又能想到,他从进入潇山盟的第一日起,就已经揣着狼子野心,谋划好了早早弄死养父坐上盟主之位,两年里滴水不漏走到今日。
那时的他就是个十多岁的孩子啊!恐怕再下去十年,整个浙北都将是他的天下了。
不出应韬的料想,从前那些看不起少盟主的人在后来都因为各种原因死于非命,盟中渐渐也没了非议之声。
但本以为在新盟主的带领下潇山盟会越来越强,直到称霸浙北,令应韬万万没想到的是,潇山盟竟在他手中日渐衰败了。
应韬百思不得其解,但少盟主在日后开始逐渐将盟中事务移交到他的手上,应韬成了明面上的盟主,于是即便心中有疑虑,他也乐得当这个徒有虚名的盟主,并没有过多追问什么。
直觉却告诉他,少盟主并非力不从心,而是刻意而为之。
“林大当家,今日的确是我潇山盟对不住你,多有叨扰,就此别过了。”
应韬得了少盟主的授意,只能朝林挚低头服软,抱拳道了一句不是就想走。
但应韬变脸变得太快了,以林挚对他的了解,深知应韬不是个能吃一时之亏的人,如此一反常态,其中必然有鬼。
林挚一个眼神,浔江派的人就将应韬等人团团围住。
“应韬,你以为说句好听的这事就完了吗?你当我浔江派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应韬咬咬牙,“林挚,你别得寸进尺!”
“我还就得寸进尺了,你能怎么着?”
林挚一声令下,浔江派的人即刻就拔了刀,潇山盟的人也反应迅速,两边都亮了武器,一触即发。
眼见着就快要打起来,林挚先挡在贺成烨面前,朝他道:
“军师,你身上的伤还未痊愈,先到后面去歇息吧,我收拾了这条老狗就来。”
贺成烨却道:“我倒是无所谓,还是先护送殿下回去吧,刀剑无眼,莫要把皇子伤了。”
说完,就派了两人去请贺景廷。应韬在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刚理顺的脑子又乱了,冲上前去拦住道:
“你说他是谁?”
贺成烨理所当然,朝贺景廷一招:“你最好放尊重点,这是当朝皇帝的遗子,天命所指的真龙,未来的一国之君。”
听着贺成烨这段报菜名似的介绍,应韬眼看着自家少盟主的脸色越来越差,心里越发没底了。
少盟主就是那个流落浙北的皇子!?
这怎么可能?!
应韬第一次得知这个皇子的消息后并不在意,直到听说浔江派要以此皇子为由起义,推翻当朝皇帝扶他上位,应韬才着了急。
若真叫浔江派成功了,日后浙北还能有潇山盟的活路吗?
应韬吓得赶紧暗中送信给少盟主,少盟主自从将潇山盟交给他,神龙见首不见尾,几乎成年累月见不到人,只告诉了应韬传信与他的方法,再着急的事,也得等回信。
结果等来等去,就等到盟主的一句不必管,等京中的皇后娘娘来此,她自会处理。
当时应韬没明白,但想清楚当朝帝后之间的党争,和皇后本人的处境,一切就顺理成章了。皇后必然不会令这个遗子落入浔江派手里,应韬只需要做好盟主安排的事,劫住皇后,并一路护送她安全抵达浙北不令任何人知晓便可。
没想到,刚接上皇后,就出了岔子。
应韬自己都是九死一生从榕江里逃出来,哪还管那皇后的死活,最后提心吊胆地同少盟主禀报,没想到少盟主并没有怪罪他。
这件事就没了下文。
再后来,就是少盟主传信于他,说要上云霄山做一件事,虽然少盟主并没有说他要上山做什么,但却告诉了应韬,浔江派扣住的那个皇子,就在云霄之上。
转眼间,云霄山就起了火,应韬顺势就猜到少盟主是中了浔江派的奸计,骗他那人质皇子在山上,待到他上山就放火。
应韬能如此顺理成章想到放火烧山,也是因为当年浔江派就是靠着一场山火与潇山盟结了仇,时至今日很有可能是故技重施。
应韬怕林挚知道了点什么,吓得他匆匆忙忙赶来,结果却得知少盟主就是那个皇子,这让他怎么接受!?
“应韬,你到底想干什么?从进了浔江派的门你就嚷嚷着讨要你们那虚头巴脑的盟主。现在又扯着他不放,什么意思,这十几岁的孩子就是你们潇山盟的盟主?”
林挚说这话本来是想嘲笑一番应韬,结果看着应韬那副震撼中带了些不敢置信的表情,连林挚都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眼看着事情就要败露,贺景廷借着面前比他高出一头的林挚遮挡,朝愣怔着看他的应韬眯了眯眼。
应韬吓得一激灵,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少盟主每次做出这个表情,就是要杀人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应韬很快就冷静下来,就算不是因为盟主的身份,若少盟主真是当朝皇帝的遗子,那少盟主安排皇后去处理,必定是与皇后一拍即合,日后回宫也是与皇后一党参与争储。
无论未来的朝局如何,他们这个少盟主,还真有可能成为未来的天子。
应韬的后背被冷汗打湿,他咽了咽口水,心想绝对不能坏了少盟主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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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应韬这幅如临大敌的表情,贺景廷便知道他不会违逆自己的意思了,于是他将视线很自然地转移到了一旁的空地上。
应韬也顺着贺景廷的视线看过去,这才发现那块地上竟躺着个人,准确来说,是一具焦尸。
应韬很是机灵,当即心领神会,一下扑到那焦尸身旁,哭喊道:
“盟主——你死的好惨啊!!”
第067章 信任
棋局走到这一步, 柳相叶的身份已经没有了价值。
浔江派二当家明面上已经死了,即便现在消息还没有传开,但不出三日, 整个浙北就会传遍。事到如今, 就算泼再多的脏水给他,一个死去的身份也证明不了什么了。
贺景廷只能这么做。
他不能让林挚知道自己就是潇山盟背后的盟主, 若t牵扯出当年的事林挚必定不会放过贺景廷, 哪怕他是什么皇子。
以柳相叶的身份与林挚称兄道弟相处了这么久, 他心里最清楚林挚是何等重情重义之人, 那年潇山盟强攻上山杀了太多浔江派的人, 后又一把火烧了林挚多年来苦心经营的山头, 以至于从此浔江派与潇山盟在浙北不共戴天。
还有一件事, 知道的人很少, 周嫂当年因为那场山火受惊落胎, 从此再也没有怀上孩子。
烧家杀子的血海深仇,林挚不可能不报。
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地上那具焦尸身上, 应韬在旁边哭得情真意切, 无人注意贺景廷脸上愈发复杂的古怪神色。
林挚上前一把将应韬推翻在地上,红着一双眼怒道:
“你胡说八道什么?把你的狗爪子拿开!这是我浔江派的二当家,不是你们那缩头王八盟主!”
应韬只看了眼就知道,这焦尸必定是从云霄山上抬下来的,浔江派的二当家为何会在山上他不知道, 但少盟主既然让他认下此人,必然有他的道理。
“我认不出谁也不会认不出我们盟主,你既然说这是你们浔江派的二当家, 那他为什么会死在你放的火里?还是说,林挚你就是故意借机杀了他?”
“放你娘的屁, 这火不是我放的!”
林挚急于辩解,心中却也有个解不开的疑虑,这让他的辩白都没了底气。
柳相叶到底为何要在这时自己亲自登上云霄山?
哪怕不愿意去怀疑柳相叶的林挚都无法解释这件事,他心中直觉此事和山火有脱不开的关系。
可应韬说他们盟主曾传信于他要亲登云霄,云霄山上除了一群超脱凡俗的和尚,就是一个身份暧昧的贺景廷。林挚也清楚潇山盟一直不希望贺景廷落在浔江派手上,那潇山盟盟主在此时登云霄山,也一定同贺景廷有关。
可惜一场山火,将所有事情的真相与原委烧得干干净净。
林挚头都要大了,他指着应韬,嗓音因为怒吼而嘶哑,“我的确不知道他为什么选择这时登上云霄山,但这火当真不是我放的。”
应韬冷笑道:“林挚啊林挚,最有可能放这把火的人就是你!当年潇山盟的人被你的一把火烧死了大半,故技重施就为了杀死我们的盟主,我潇山盟的人遍布浙北,我倒要看看你还要烧几座山,又有几座山供你烧!”
林挚下意识就要反驳,可他却突然哽住了,整个人呆愣在原地,任应韬再说什么污言秽语挑衅他都无动于衷。
他突然意识到一件很诡异的事。
当年放火烧山的计策,是柳相叶献上的,而现在应韬却说柳相叶就是潇山盟背后的盟主。
真相如同一道亮如白昼的闪电劈开了混沌的记忆,那年柳相叶拖着一条病腿登上山来,满身的血,口口声声诉说着潇山盟对他一家的迫害,势必要潇山盟一同陪葬的决心。
眼神里的恨意如何能有假?林挚当即就相信了他,乃至于他提出放火烧山的主意后,也被他那些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豪言壮语说动,亲手烧了苦心经营多年的山寨。
其实沿着这些年的种种往前回想,不是没有破绽。
为何当年潇山盟将山下围得水泄不通,连苍蝇都放不进一只,柳相叶却拖着一条病腿成功躲开潇山盟的重重包围上了山。
又为何明明已经势在必得,只要守住山底就能达到目的的潇山盟众人,会轻易中了柳相叶的圈套,自投罗网般主动上山,轻而易举就被全部烧死?
当真是柳相叶的计谋太厉害,还是潇山盟的人太傻吗?
因为柳相叶就是潇山盟背后的盟主啊。
一但套入了这个身份,柳相叶身上的谜团都迎刃而解。林挚缓缓地将头低下去,地上是那具已经烧得不成人形的焦尸,哪怕他想质问柳相叶什么,死人也给不了答案了。
林挚踉跄了一下,被贺成烨扶住,他哑声道:“军师,你也觉得柳相叶就是潇山盟的盟主吗?”
贺成烨知他多年一直将柳相叶当手足亲兄弟对待,如此丑恶的真相怕是承受不住。
“大当家,山火就要灭了,追究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众人缓缓抬起头,才发现浓烟滚滚的云霄山现已归于了平静,周遭还弥散着灰白色的雾气,但山火已经不复从前的来势汹汹。经过浓烟的洗礼层层重云压下来,看上去,浙北马上就要经历一场大雨。
事已至此,林挚摆了摆手,他突然觉得十分疲惫,早已没了什么起义的心气。
“散了,回去吧。”
应韬心里清楚此事算潇山盟理亏,林挚不打算追究最好。朝他带来的潇山盟众人招了招手,也打算撤了。
随后却被复又折返回来的林挚叫住,应韬心下一惊,还以为林挚又要反悔,没想到他就问了一句:
“你们盟主,可患有腿疾?”
应韬一时被这问题问得有点蒙,不知道林挚是何意,“你你什么意思?我们盟主有没有腿疾与你何干?”
“那就是没有了?”
应韬结巴道:“废废话!有腿疾怎么上的云霄山,又怎么会落入你的圈套?!”
林挚面色沉了下来,吓了应韬一跳,以为自己说错什么了,林挚却转头径直离去没再理会他。
这场还没开始的起义,便随着柳相叶的死无疾而终。
回到浔江派山庄之中的林挚像是丢了七魂六魄,跌坐在正堂的太师椅上,望着对面空荡荡位置——那里曾是柳相叶曾经经常坐的位置。
他们有多少个日夜在此畅聊天南地北,柳相叶为浔江派的未来殚精竭虑谋划的样子还历历在目,虽然始终带着一张人鬼莫辨的面具,但林挚一直觉得他是个好人。
林挚闭了闭眼,仰倒在椅子上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昔日遇事从不会垂头丧气的林大当家,这一辈子打过最惨淡的败仗,大概就是今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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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最信任之人背刺,何尝不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败仗。
贺成烨进到屋中,看到的就是林挚这幅颓唐的样子,他摇了摇头,上前道:
“潇山盟的人走了。”
林挚还是闭着眼,似是随口问道:“柳相叶的尸体呢?他们收走了吗?”
贺成烨沉默不语,林挚自嘲似的笑笑:
“收个屁,应韬根本没当那是他们盟主。”
“柳相叶”的尸体腿是有问题的,可潇山盟盟主没有。
林挚说着睁开眼,看了看贺成烨的身后,贺成烨也当即心领神会道:
“贺景廷我派人看着,不会再出什么事了。”
林挚却幽幽地盯着他,良久,叹了口气。
“贺景廷,就是柳相叶吧。”
这事个肯定句,林挚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并不是在询问贺成烨。
这倒是令贺成烨颇为意外,他以为林挚向来不会多思,想问题也是直来直去。如今沉浸在混乱的情绪中,还能看破也是难得。
林挚自顾自道:“你们都当我是个驴脑袋的,告诉我是啥就是啥,实际上我只是不愿意去想乱七八糟的事,我更愿意相信你们这个人。”
林挚既然想明白了,当年贺景廷自导自演了一出被潇山盟逼上梁山绝地反击的戏码,谋得了浔江派二当家的身份骗着林挚去起义造反,此间种种跨越数年,无论如何林挚也该一雪前耻,找贺景廷算账的。
贺成烨问道:“那你现在打算如何处置贺景廷?”
“哈哈哈”林挚想笑两声,效果却实在牵强。
“我要是打算和他算账,何必现在还坐在这里长吁短叹?不如方才在演武场上直接砍了他痛快。”
他起身略过了贺成烨,对着浔江派偌大的空旷宅院,不知是说给贺成烨还是说给谁听,又或者只是说给自己。
“潇山盟在浙北发家,靠的是他们老盟主那些拿不上台面的手段,如此劣迹斑斑的出身,怕是会成为他未来的污点。强盗流氓并不能为一个堂堂正正的皇子所用,于是他看上了浔江派,打算亲自培养一支深得民心的帮派。”
林挚的神情像是回到了很久前,他与柳相叶一同商议调粮赈灾时。
“虽然我不知道他要借着起义造一个怎样的势,但我猜,这么多年他的辛苦谋划,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体体面面地去到京城,进到皇宫。他是个有志向的人,从第一次见我就看出来了,他志不在此。”
说到此处,林挚竟还有一丝动容。
这些日子t贺成烨短暂地同林挚朝夕相处,虽说不上睚眦必报,但林挚也算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如今却对欺骗他的仇人起了恻隐之心。
“明明是皇子身,却小小年纪就得给自己挣命。潇山盟,浔江派,说到底我们都是群江湖草莽,哪个是好闯好混的?他却一路做到了盟主和当家。现在回过头来一看,他才几岁啊?我这个岁数的时候还只会斗鸡抓蛐蛐,上树掏鸟蛋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贺成烨无奈笑了笑,“就是因为年纪小便有这般阴狠的心智,才可怖可恨。”
“是啊”林挚长舒一口气,“我也恨啊,被个毛头小子这么摆弄。”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贺成烨又将问题抛回给了他,到底还是需要林挚做这个决定的。
林挚却将目光看向了贺成烨。
“我打算把他交给你。”
见贺成烨皱眉,林挚笑了笑:
“干什么这副表情?你走这趟浙北,不就是奔着他来的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第068章 回家
远在浔江派山庄之外的小道上, 停了一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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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出山庄的必经之路,应韬带着潇山盟的人从这条山路上灰头土脸地下来,就看到了那辆孤零零的马车。
没有车夫, 没有随侍, 只有两匹优哉游哉的马,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嚼着路旁的草叶。
应韬心里揣着事, 现在看到什么东西都觉得十分可疑, 他抽了刀带人上前, 先小心翼翼地围着马车转了一圈, 确认并没有什么异常后, 才用长刀挑开了马车的帷幔。
帷幔被挑开, 一丝清茶的香气飘出, 唯有一女子坐于其中, 手中端着杯香气馥郁的香片茶, 茶水已经快要见底,似乎等待了许久。
沈琴央闻声, 笑着偏头看向应韬:
“许久不见, 应盟主。”
应韬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沈琴央,自溶江之上一别至今已有数月,他还以为这皇后早就在浙北混不下去,不知沦落到什么境地了。
但现在云霄的山火刚灭,浔江派山庄里又发生了如此多的变故, 她却还能早有准备拦在这里气定神闲地喝上一盏茶,想必是过得还不错。
甚至,她还可能与如今这局面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既然人家特意等在这里有请了, 应韬也大大方方地上了马车。
不过潇山盟的人看似都站得远远的,实际上已经将马车附近方圆几里都围了起来。
这些, 沈琴央自然透过车窗都看在眼里。
“应盟主这般防我,是不是有点太看得起我这个弱女子了?”
“弱女子?皇后娘娘当真是说笑了,放眼整个浙北,这几个响当当的人物都被您耍的团团转,您要是再说自己是弱女子,我们这群人混到今天也算是白活了。”
沈琴央平淡道:“过奖。”
虽然她嘴上谦虚,但这泰然自若的神情是一点都没打算否认,应韬愈发确定这一切都是沈琴央的手笔了。
榕江上沈琴央破釜沉舟的果决已经让他意识到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但现在应韬只觉得她深不可测。
可如今的应韬,早就不是当时在驿站初见时有恃无恐的应盟主了,那时的他深信自己效忠的少盟主,对沈琴央这个皇后亦是嗤之以鼻。
但经历了这么多,少盟主摇身一变成了皇帝留在浙北的那个私生子,日后还有可能回到宫中参与争储。
想到这里,应韬就隐隐地后怕。@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正在六神无主之际,那个带着目的来到浙北的皇后又出现在他面前,很难让人相信她与此事无关。
应韬心知肚明她从一开始要的就是贺景廷,他没想到的是,贺景廷就是他侍奉的少盟主。
“事到如今,皇后娘娘还有闲情逸致来同我这个丧家之犬喝茶,想必不是为了叙旧吧?”
应韬丝毫不在意将自己比作狗的样子逗笑了沈琴央:
“应盟主何必妄自菲薄?”
“不然呢?贺景廷既然这么看不上潇山盟,哪怕他就是盟主也不愿意端到台面上来,如今作用都发挥完了,我还坏了他的好事,皇后娘娘觉得那丧心病狂的贺景廷会放过我吗?”
应韬其实很聪明,就在他发现少盟主就是贺景廷后,他什么都明白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贺景廷不愿意承认自己与潇山盟有关,不就是觉得潇山盟将会是他的污点吗?
他可以成为浔江派起义攻上京城的旗帜,因为他是民心所向,天意所指。但他要是由潇山盟护拥,那就成了暴民流匪,所到之处百姓都会唾弃,还起什么义,造什么势?
沈琴央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转而言它道:
“应盟主既然不想做丧家之犬,要不要考虑一下,再为自己找个下家?”
这句看似是随口玩笑的话却令应韬猛然抬头。
沈琴央见他眼中还带了些许疑惑的戒备,似是善意提醒道:
“贺景廷纵然有百般手段灭了潇山盟,但应盟主别忘了,从今往后他就是我的人了。”
贺景廷再厉害,以后也得仰仗着在深宫中保着他在前朝大展拳脚的皇后,他以皇后的名义坐上了为嫡长子的位置,自然名面上也不得忤逆这个母后。
更何况,沈琴央还已经将贺景廷所有的羽翼都尽数拔除。他就是有忤逆的心,也没有反抗的能力了。
贺景廷自然明白这点,所以在失去了柳相叶这个最重要的身份助力后,他是想保住潇山盟这个最后底牌的。
既然如此,沈琴央就不会让他得逞。
折了他浔江派的羽翼还不够,她要贺景廷潇山盟的这只利爪也尽数拔除。
给应韬几次三番传信的人是她安排的,贺景廷做事的确从不会同应韬讲,但柳宅藏有这些年来与应韬书信的痕迹,可以轻而易举模仿调用。所以应韬才会在今天赶到浔江派来,见证贺景廷身份的败露,令他失去应韬的信任,失去潇山盟这个最后的底牌。
不仅如此,还要全部为沈琴央自己所用。
“应盟主应该还不知道,浔江派二当家柳相叶这个身份,也是贺景廷自导自演的另一个角色吧?”
“啥?!”
这个消息更是晴天霹雳,但应韬很快就明白过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自顾自喃喃道,应该是在回忆从前的种种不合理,套入柳相叶的身份后便都解释得通了。
“怪不得当年他命令潇山盟的弟兄都进到浔江派的老巢里,最后却全都被烧死了…然后浔江派就横空出世了个二当家…原来如此…”
事情毕竟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应韬现在也说不上愤怒,只觉得恐怖。
偌大一个潇山盟,竟然只是他混入浔江派的投名状。
只要出现比潇山盟更有用的替代品,贺景廷就会毫不犹豫地牺牲他们。现在浔江派没用了,他退而求其次想再次拾起潇山盟。但谁能保证,永远不会再出现第二个浔江派?
沈琴央像是会读心一般,恰到好处地点明道:
“继续跟随贺景廷,你能保证自己永远是他手里最有用的棋子吗?”
应韬沉默了,答案昭然若揭。
他思考片刻,抬起头,难得正色道:
“既然皇后娘娘看得上潇山盟,日后只要潇山盟还是我做主,便为娘娘马首是瞻。”
沈琴央并不意外这个结果,含笑点头道:
“看来如今,可以堂堂正正叫你一声应盟主了。”
这算是沈琴央给他的一个承诺,只要潇山盟为皇后党做事,应韬的盟主位子就能坐得稳。
“只是,皇后娘娘,还是小心养虎为患的好。”
应韬倒不是不信任这个已经展露出太多才智与能力的皇后,只是贺景廷年纪轻轻就已经做到如此地步,实在是前途不可限量。
“自不量力之人,养什么都会为患的。我从不养虎,只驭人。”
*
看着潇山盟的人马彻底离开了浔江派山庄的地界,沈琴央才默默从马车上下来。
她四下里望了望,先前被她暂时支走的车夫不知道跑哪去了。
她现在的容身之处还是柳宅,毕竟浔江派那里,她和贺成烨还是一对分道扬镳的夫妻。自己口口声声说要回京城去,在贺成烨伤得最重的时候,估计林挚他们都快骂死她这个负心薄幸的女人了。
反正柳宅现在空了,林挚他们估计一时半会儿也顾不上处理柳相叶的私产。如今事情差不多都办完了,且住上几天,就该回京城t了。
沈琴央在路边百无聊赖地等车夫回来,突然听到一阵人声,似乎是一群人从山庄的方向下来,要路过此地了。
纷杂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沈琴央眯着眼远远看去,因为怕被浔江派的人认出来,正犹豫着要不要回避,竟突然看到为首的几个人里,骑在马上的正是林挚。
他身边还有贺成烨。
坏了,他们这个时候下山干嘛?现在要是正好对上,再解释起来就麻烦了。
沈琴央难得慌乱了一下,随即掉头便钻进了停在路边的马车里。
她躲在车厢里,听到外面的脚步声似乎都停了。有人下了马朝她的位置走过来,就站在了车窗旁边。
但他没有动窗户上盖着的帷幔,而是隔着它问道:
“车里的姑娘,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了?需要帮忙吗?”
沈琴央蹲在车里,听到贺成烨装模作样的声音,顿时无语。他这是明知道车里是她,明知故问呢。
“别闹了,你这个时候同林挚下山做什么?”
隔着帷幔,沈琴央压低了声音小声道。
可外面的贺成烨恍若未闻,自顾自大声道:
“啊?车夫跑了?没关系,我给你当车夫哇。”
贺成烨语气里带着笑意,沈琴央简直气死,用气声骂他:
“贺成烨!你还闹我!”
帷幔被猝不及防拨开,贺成烨那副总显得不正经的笑脸,对上了沈琴央因为愠怒而泛起红晕的面颊。
他朝她笑道:“娘子,我来接你回家。”
沈琴央的怒目而视转而成了微愣的惊异,一时间被贺成烨轻盈的笑意感染,一直因为各方势力纠缠而费心担忧的沉重,突然就化解了许多。
贺成烨伸过来一只手揉了揉沈琴央的头,弄乱了她额前的碎发:
“怎么傻了?久别重逢见到你夫君,高兴坏了?”
“贺成烨…你别太得寸进…夫君,你怎么来了?”
沈琴央刚要骂人,余光就瞥见林挚走了过来,卡在喉咙眼里的脏话瞬间变得温柔甜美起来。
林挚早就听到他俩的对话了,大笑着走过来:
“行了,你们就别演戏哄我了,我已经都知道了。”
贺成烨在一旁撇撇嘴,“哄你有什么意思,我就是想逗逗她。”
林挚瞅了他一眼,“也就你敢拿皇后娘娘寻开心了!”
沈琴央愣了愣,林挚竟一口道出她的身份,难道他已经…全都知道了?
似乎是回答沈琴央的疑惑般,林挚上前抱拳,行了个他们江湖人中还算十分郑重的礼道:
“皇后娘娘,浔江派林挚,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第036章 前世
回山庄的路上, 沈琴央与贺成烨并排行着。
“应韬那边怎么样了?”贺成烨小声凑过去问道。
“自然是如我所料,一切在计划中。”
解决了贺景廷最后的退路,沈琴央心情不错, 不禁露出些得意之色。
贺成烨看着她不自觉勾起的唇角, 笑着恭维道:“皇嫂的手段向来高明,臣弟佩服。”
沈琴央望了望前面林挚的背影, 也小声道:“你这边呢?看上去林挚也摆平了?”
“那当然, 你安排的事, 我什么时候怠慢过?”
沈琴央骑着马, 直视着前方并没有看他, 却轻飘飘地落下了一句:
“你做的也不错。”
难得她夸自己, 贺成烨要是有尾巴, 现在一定是翘着的。
刚想再讨两句夸, 沈琴央竟一夹马腹先跑了起来。贺成烨甩了下缰绳也追上去,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赛马似的甩开在后面喊他们的林挚, 率先回到了浔江派。
事情终于算是尘埃落定, 既然如今一切真相大白,也该回到山庄好好修整一番。
这场局中,无论是谋局之人,还是被图谋的人,都已经疲惫不堪了。
虽然回去之后, 沈琴央还想追问贺成烨让他说明白是怎么同林挚谈清楚的,却被贺成烨推到房中,十分霸道道地摆了一桌的菜, 非要看着她吃完。
“你这些日子殚精竭虑,如今既然事都差不多了结, 你就好好歇息两日,不急于一时。”
话虽这么说,但沈琴央还没弄清楚林挚的真实想法,贺景廷那边也没去看看,不知道防守严不严,会不会再生出事端。京中也很久没有消息了,得让贺成烨派个人回去同皇后党的人接应一下。
沈琴央原本还反驳说自己一点都不累,说这些事情没做完她也休息不好,但架不住贺成烨的啰啰嗦嗦。
她吃饱喝足又泡了个舒舒服服的药浴,窝在柔软的床榻上,很快就睡着了。
一睡就是一天一夜。
也许是身体真的累了,又也许是她觉得有贺成烨在,事情总有人处理,潜意识的信任让她放松了。总之这一觉,当真是她来到浙北之后睡得最踏实的一次。
醒来,屋内烛火摇曳,床边的贵妃榻上躺了个人。
沈琴央悄悄坐起身来,发现是贺成烨拿着本打开的书盖在脸上,就这样半躺着睡着了。
外面不知是什么时辰,隐约能听到夜里来去呼啸的风声,窗棂间漏出些风来,沈琴央下意识缩了缩身子。
也不知道他这样睡了多久,沈琴央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抱起被子来走到贵妃榻边,想盖在他身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还温温热热的被子刚碰到贺成烨的肩膀,沈琴央还抓着被子一角的手腕就被他大力捉住,攥得她生疼不说还吓了沈琴央一跳,她没忍住惊呼出声。
“啪”地一声响,盖在贺成烨脸上的那本书随着他的动作掉在了地上,漆黑而深邃的瞳仁竟恍惚间有些重影,他目光涣散地望着沈琴央,似乎一时间没有认出她是谁。
沈琴央拿另一只手在贺成烨眼前晃了晃,感受到手腕传来的力度松懈下来,就知道他回过神来了。
但他并没有松手。
“你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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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因为刚醒,贺成烨的嗓音又低又哑,有种压抑着情绪外露的克制。沈琴央就着他的手晃了晃抓着的被子,故作轻松道:
“怕你冻死。”
贺成烨愣了愣,这才放开了她。等到翻身坐起来时,已经恢复了平时懒洋洋的松散样子。
“下次要关心我,别和做贼一样。”
沈琴央暗自心惊,方才贺成烨睁眼时,眸中翻涌的杀意她绝没有看错,醒的一刹那失焦的瞳仁甚至都没有认清面前的人是谁,就已经决定要杀了她。
这是下意识的防备,像是常年在野外生存的猎者,睡梦中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即刻将他惊醒,几乎是惯性般地予以反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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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贺成烨在来到浙北之前不过是个终日在王府混日子过的闲散王爷,朝中无对立的势力,皇帝也对他没什么戒备之心,他为何会养成在睡梦之中如此戒备的习惯?
沈琴央试探性地问道:“做噩梦了?”
贺成烨有些头痛,凝眉按了按额头,随口道:“大概吧,记不清了。”
既然他不想说,沈琴央也就不追问了。她一直知道贺成烨或许有些难以明说的过往,从前她也想探究过,因为总觉得他的过往决定着他所做一切的动机。
但现在,她选择不再过问。
见沈琴央沉默了,贺成烨反倒有些气,“我不说你就不再问了吗?你要是求求我,说不定我就告诉你了。”
“爱说不说。”
沈琴央抱着她的被子坐回了床上,这人总没个正行,反正还有心情开玩笑就证明没什么大事。
夜色深深,两人又都没了困意,一个坐在床上一个歪在椅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你会不会有时也觉得,人是有前世今生的,做梦就是一种追溯前世过往的途径。”
贺成烨没头没脑地抛了这个问题给她,沈琴央反而一下没答上来。
“因为你刚刚做的梦?”
“嗯。”贺成烨若有所思。
沈琴央以为他就是被梦魇住了,才在这里胡思乱想,反正长夜漫漫,说些没意义的话打发时间也无所谓。
“那看来你前世过得不咋样。”
贺成烨知道她这是指自己惊醒时的那一瞬间失态,笑着看她:“吓着了?”
“怎么可能。”
她又不是三岁小孩,哪有这么一惊一乍的,不过手腕到现在还有些隐隐作痛就是了。
这人看着弱不禁风地,怎么手劲这么大?
贺成烨自顾自道:“不过好像确实,前世的我大概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但又有许多身不由己,所以死的很惨。”
沈琴央没忍住笑出来,“哪个坏蛋还没点儿身不由己了?所以在梦里最后你死了?”
“嗯,刚含恨t而终你就把我叫醒了,我看着你,以为还在前世里呢。”
贺成烨隔着昏暗的灯火望着沈琴央,即便他嘴角还带着玩笑的意味,却也因为灯火昏黄而显得有些真实。
“怎么?难不成我和你还是两世纠缠?”沈琴央没好气道,“越说越离谱了。”
贺成烨撇撇嘴,“说不定呢?就是因为前世的遗憾,老天爷才决定在这一世补偿我。”
“那你怕是猜错了,老天爷这一世也没打算照顾你。”
沈琴央突然想到了原本《隐玉匣》里舒王的结局:一生无后,缠绵病榻,最后郁郁而终。而玉贵妃口中的版本里,舒王的结局也没好到哪去,一场无疾而终的谋逆,被贺成衍处以极刑,几近死无全尸。
只是自从她与舒王搭伙后,关于他的剧情偏移度也越来越大,以至于沈琴央都快忘了,眼前的贺成烨本就是一个注定悲剧的角色。
她心中浮起一股没由来的悲凉,又或是同病相怜的同情,她刚穿进这个世界的时候,也是一个注定去死的炮灰,但凭着对生的渴望,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地活到今天。
但活着就是好结局吗?
若说她是过关斩将遇神杀神的爽文角色,沈琴央的每一关都是费尽心血拼上性命夺来的,为此她甚至泯灭掉了道德人性,失去了曾经作为现代人的原则。
她更不是什么甜文里深受男主怜爱保护的女主,即便曾经的贺成衍对她有情,也是因为人设安排对女主的好感,《隐玉匣》的剧情完结,昔日的情分也不复存在。
她终日行在刀山火海之上,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她依旧活着,努力往上爬着。可跳出这个世界站在上帝视角,如今的沈琴央自己都觉得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
《隐玉匣》走到he的结尾,她在系统给出的选项里选择了留在这个世界。一朝踏错,悲剧的句号就已经埋在了未来,她现在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尽力推迟着结局的到来罢了。
选错的岔路,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前世今生呢?
“不过前世坏事做多了,今生确实会遭报应。”
沈琴央躺倒在床上,闭着眼道。
贺成烨倒是颇有兴趣,用手臂撑着头问她道:“看来嫂嫂前世也不是个好东西呀。”
沈琴央被他这句太过明显的指桑骂槐气笑了,“嗯,很坏,害了很多人,也杀了很多人。”
“那不和你这一世一模一样吗?”
“嗯”
反正她的手段多黑贺成烨早就见识过了,贺景廷的计谋之所以有效,就是因为他心肠歹毒,眼中只有他盯住的目标,其余谁的死活都可以不顾。
一个好人是无论如何也猜不透坏人的手段的,因为他们想象不到。可惜,贺景廷败就败在,没想到沈琴央是个比他更不择手段的人。
“缺德缺两世,估计下辈子人都做不成了,得入畜生道。所以后悔吗?上了我这个大恶人的贼船。”
沈琴央闭着眼仰面笑着,说着不着边际的玩笑,实际上越说心中越落寞,不过是破罐子破摔罢了。
贺成烨却似漫不经心答她道:
“可我心甘情愿上船,是因为我觉得你是个好人。”
第070章 盟约
柳相叶这个身份的消亡, 他手下的势力也归附到了林挚手里。
浙北的这场山火,消息不日就会传回到京中,而贺景廷没在这场意外中出事, 难保贺成衍那边不会再进行什么动作, 极有可能会再派新的人手来。
毕竟贺成衍就是再信任舒王,贺成烨的任务完成的也实在太烂了。
自从沈琴央介入, 贺成烨就没有再回复过贺成衍的任何信件, 如同销声匿迹一般。但只要稍作打听, 就会知道贺成烨不仅没有出事, 还在浔江派做军师做得风生水起, 甚至在当地取了个老婆, 十分风光。
以贺成衍多疑的心性, 定然会做两手准备。从前他不敢明着拿贺景廷怎样, 是因为忌惮他献族血脉的身份招来议论之声。但若要贺景廷活着回到京城, 他宁愿冒着非议沸腾扰乱超纲的风险,起码后者他还能有手腕压制。
所以接下来, 在浙北多待一日, 贺景廷就多一分危险。
沈琴央与贺成烨决定次日就启程回京。
临行前,周嫂做了一大桌子菜,最后为两人送行。
这一次,他们不是以军师和夫人的身份出席,而是作为皇后与王爷, 林挚也拿出了最高的敬意,亲自为两人斟了酒,举杯一饮而尽。
即便林挚最开始是以起义讨伐现今皇帝为目的, 才绑了贺景廷又招揽了贺成烨,但实际上他仇视的不是帝后任何一党, 只是看不惯如今混乱不堪的朝廷。
上位者的漠视,层层贪腐剥削,百姓的苦难与诉求永远无法上达天听。
那便让浔江派来做这个登上天梯叩响天门之人。
但现在,当朝皇后就坐在他面前,这是一个绝对有能力改变当今朝局的人物,且经历了浙北的种种变故,沈琴央的所作所为林挚都看在眼里。他活了半辈子见过最聪明的人就是曾经的二当家柳相叶,很显然沈琴央又在柳相叶之上。
林挚打从心里佩服这个女人。
他重新斟了一杯酒,起身朝沈琴央举杯道:
“皇后娘娘,这第一杯酒是林某赔罪来的,先前恕林某眼拙,竟没能认出娘娘来,说了许多不恭敬的话,还望娘娘恕罪!”
沈琴央怎么可能怪他这个,也举杯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大当家不计较我们欺瞒了身份就好,此行我与舒王身份不便,也是临时搭伙,只好出此下策。”
即便此时沈琴央已经表明了身份,也没有自称“本宫”,并不摆任何架子,还同先前暂住在山庄时一样。
真正值得尊重的人并不是通过强调身份来获得地位的,林挚闻言对皇后更是心生敬意。
他又斟满了酒杯道:
“第二杯,是敬娘娘的为人。柳贺景廷当年用一场山火灭了半个潇山盟坐上了我浔江派二当家的位子,又企图故技重施来达到目的,所幸娘娘宅心仁厚,事先调离了山上的百姓与松云寺的僧人,还有我浔江派的弟兄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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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杯酒沈琴央喝得就有些犹豫了,其实她根本没有将这些无辜之人算进去,山火是她的意料之外,她没想到贺景廷为了杀一个舒王能做到此种地步。
提前预料到并将所有人调离的是贺成烨,沈琴央并不想居功,于是举着酒杯眼神看向一旁的贺成烨。
贺成烨独自饮着杯中的佳酿,垂眸笑着摇了摇头。
好吧,既然他也不愿领,沈琴央朝林挚一举杯,将酒尽数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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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杯说来惭愧,是林某的一个不情之请。”
林挚正说着,将酒杯放在桌上,后撤一步将衣袍掀开利落地跪了下来。
沈琴央一愣,没想到向来桀骜的大当家会突然行此大礼。
浔江派这种土匪窝里出身的江湖帮派,其实并不讲究繁文缛节。他们的观念是男儿膝下有黄金,行最大的礼也顶多是单膝而跪,为臣者双膝跪地朝上位者磕头在他们眼里都是懦弱的表现,更何况林挚这个掌管着浙北最大帮派的家主。
跪的还是先前浔江派势必要讨伐的皇室。
林挚却没有一丝犹豫,“此次起义,虽然的确受了贺景廷的利用,但林某不会推推诿给任何人。娘娘回宫之后,若要以谋逆的罪名治我,哪怕是砍头林某都不叫一声屈。”
周嫂听他说这种话自然心惊,但他们夫妻一体,周嫂既然跟了他,也不是贪生怕死之人,一道同林挚跪了。
夫妻俩又磕了一个头,林挚继续道:
“但浔江派的弟兄们,都是拖着一家老小跟着我为混口饭吃罢了,还请皇后娘娘能宽恕一二。我可以即刻解散浔江派,让他们以后寻个正经营生和老百姓一样过日子去,绝不会再生事。”
沈琴央将两人扶起,轻声道:“大当家,我本就没有要治罪的意思,浔江派也不会有事,更不必解散。”
林挚有些茫然,按理说贺景廷为了将消息放出去给自己造势,浔江派在浙北起义的消息绝对已经到了皇帝耳朵里,贺成衍怎么可能会放着这么大一个隐患在浙北任其继续壮大?若起义未果,后续也没有任何惩治,朝廷的威严何在?
“可皇帝”
“皇帝那边不用管。”沈琴央笃定道。
若先前林挚还有些担心沈琴央这个皇后能否有决定此事的权力,但现t在见了她的态度,林挚就把心放肚子里了。
经过这么久的相处,他算是摸清了这位皇后的一些脾性;若她没有把握的事,也许会不露声色,但绝不会在面上佯装轻松。
可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里竟有些轻蔑之色,可见是真没把那位皇帝陛下放在眼里。
“大当家可知为什么贺景廷会千方百计培养浔江派,而不是潇山盟?”
提起潇山盟,林挚不免嗤之以鼻一番:“自然是因为潇山盟那群混账拿不上台面。”
沈琴央笑笑:“不错,贺景廷虽然害死了老盟主将潇山盟据为己有,但并不是想将其发扬光大,因为他知道无论潇山盟能壮大到何种地步,盟中三教九流百无禁忌的流氓太多。他需要的是一个日后能成为他参与争储的可操控力量,而不是一个会拖累他名声的污点。”
林挚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应韬归顺于皇后之后将贺景廷的过往也全盘托出,当年他在潇山盟所做的事不再是秘密。
想到此人就连于自己有救命之人的老盟主都能毫无愧意地毒杀,林挚竟还与其称兄道弟共谋大业如此之久,也是暗自心惊。
“所以他选中了当年并无根基的浔江派,虽然实力远比不过当时的潇山盟,但胜在干净,易于操纵。牺牲了半个潇山盟换得你的信任,实际上也是刻意消耗了全盛时期的潇山盟,令其自顾不暇,留足了时间和空间给浔江派发育。
又利用浔江派在百姓之间的声望,加之他自己散播出去的贺景廷为真龙天子的名头,足以为他的回京造势,并且皇帝也不敢动辄官兵大肆抓捕。”
沈琴央的那句“易于操纵”,令林挚十分懊恼,若不是他意气用事,看人如此片面,后面也不会被贺景廷算计了这么多年。
沈琴央看出林挚神色上的异常,安慰道:
“大当家不必介怀,更无需改变,若忠直之人因被小人算计便就此改变,那这世间的道义又能有谁来维护?”
林挚听了这番话颇为激动地点了点头,没想到深处权力中心的皇后令是如此性情中人,他立马重新打起精神。
沈琴央也继续道:
“贺景廷的盘算其实非常完备,他之所以弃潇山盟而择浔江派,就是因为浔江派即便起义失败后担了谋逆的罪名,他也能令其全身而退,并成为他日后的助力。”
“为何?”
沈琴央并不急于回答,像是有些不好意思直说,腼腆一笑道:
“因为他知道有我保着他,并且我也会需要他手里的浔江派。”
这话不假,贺景廷原本就没打算在沈琴央面前将柳相叶的身份隐瞒到底。
如果她没看出来,回到京中日后遇到需要她协助的事,他自然会拿出浔江派作为价码与沈琴央谈判,而他料定皇后会因为手中没有江湖势力的弱点一再妥协,以此渐渐地拿捏住沈琴央。
但沈琴央看出来了,贺景廷也不慌乱,他有信心沈琴央会当即站在他这一边,因此更加想拉拢他这个手中有浙北第一大盟的皇子。
可惜,沈琴央从来不是会被拿捏的人。
她的确想要浔江派,但不是从贺景廷手里。
既然要,便自己拿。
“大当家,说到这里,我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我与贺景廷不同,同为谋局者,可能他遵循的是利害与手段,但我信奉的,是真心。”
这次,换沈琴央起身,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我需要浔江派作为我的助力,回京之后,我会正面与皇帝交锋,未来朝中必然一片血雨腥风。党派之争损害无可避免,可能会有无数忠臣仅作为铺路的砖石而牺牲,万家百姓会比今时今日更加水深火热。”
她眼眶微红,那张苍白淡漠的脸上难得染上了因情绪激昂而泛起的绯红。
“但我沈琴央今日同你保证,用血肉铺就的这条路,必是通往河清海晏,太平盛世的康庄大道。”
林挚也跟着激动起来,忙捡起置于桌上的酒杯,在手中微微颤抖着,泼洒出了几滴。
沈琴央率先一饮而尽,“若愿同我走上这条路,请满饮此杯。”
毫无犹豫地,林挚一饮而尽。
“我与浔江派,从此愿为皇后娘娘肝脑涂地,万死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