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不动摇?
从他不顾自身安危,单枪匹马前去相救那日,有些东西就已经动摇了。
可偏偏他是肃宁伯府的人。
是当年拥护新帝登基,率领三千玄甲军围堵正阳门,亲手斩杀信王残部七名大将之人。
所以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娆娘心口似被什么东西堵了一下,不疼,却闷得慌,慌得她急忙扯了扯燕风霁的衣服,示意他走。
“顾娆娘,我有话与你说。”
裴暮辞伸手,拦住抱着人要走的燕风霁,漆黑的眼眸,沉沉地望着娆娘。
娆娘微侧头,避开他的视线,神情淡漠道:“我和裴大人之间没有什么好说的,烦请裴大人让开,莫要纠缠。”
“何为纠缠?顾娆娘,你这样不公平。”
他声音艰涩,低哑。
“就算是要拒绝我,也该有个正当的拒绝理由。难道就因为你娘和肃宁伯府有恩怨,你便将我一竿子打死,连个争取的机会都不愿吝啬给我吗?”
裴暮辞并非执拗之人,若娆娘真对他无一丝情意,他决计不会纠缠半分。
可那日他明明在她眼底看到了情意。
所以今日无论如何他都要与她把话说清楚。
娆娘看向他,眼神冰冷,一字一句道:“裴暮辞,你怎么就觉得,那只是我娘和肃宁伯府的恩怨呢?若我说,那是我和你,还有你身后肃宁伯府的血海深仇呢?”
‘砰’
随着她的话落,漆黑的夜空中,不知谁家又点燃了转瞬即逝的绚烂烟花。
还真有血海深仇啊!
沈重山不敢置信地捂了捂嘴,暗道完了,他真成乌鸦嘴了。
裴暮辞神情僵住,目不转睛地盯着娆娘的眼睛,想从中辨别出真假。可她满眼厌恶之色,让他才看一眼,便不敢再看。
甚至连再问一问血海深仇从何而来的勇气都没有。
因为他心里最清楚,他从来都并非表面这般公正清白。当年为了撑起落败的肃宁伯府,他成了新帝手里最狠的刀。
他这把刀,杀过无数人。
其中不乏无辜者。
娆娘不再看他,将脸埋进燕风霁怀里,再没了继续逛元辰夜的心情。
回燕府的马车里很安静。
娆娘无聊,低头数起手腕上崭新的红串,每数一颗,她都会吸一下鼻子,燕风霁就会看她一眼。
等把三十颗红豆数完,再抬头时,一张小脸早已被泪水打湿。
燕风霁被她脸上的泪光晃得视线颤了一下,无奈伸手把她拉了过来,将她哭得湿漉漉脸按进自己怀里,低声问:“就那么喜欢他?”
娆娘摇头,声音哽咽:“就是觉得怎么就是他呢?”
他怎么就是肃宁伯府的人。
怎么就是当年平阳门围堵信王残部的人呢?
当恩情与仇恨交织在一起的时候,才是最叫人痛苦的。
燕风霁垂着眼睑,幽幽望着她,修长白皙的手掌轻轻在她后背拍着,思绪万千。
其实这一趟去皇城,除了找到那位擅长治腿的老太医,学会了疏通经络的针灸手法外,还意外在他长嫂举办的赏梅宴上,听到了一些皇城里的陈年旧事。
其中有一段让他记忆犹深。
说的是曾经皇城有二姝,璀璨如明珠,一个倾城绝色,最爱自由。
一个聪慧无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可惜后来,最爱自由的那个入了深宫,被囚高墙。
琴棋书画那位家逢变故,葬身火海。
那些人提及此事,犹如忌讳之言,都压低着声音,各种唏嘘。
他当时坐在宴中,本只是随意听了一耳,却不想第二日路过一家书坊时,瞧见一幅美人图。
那美人虽只有一个侧脸,却也能让他认出画上之人是谁。
他想出高价买下,书坊掌柜却出面道是贵人存放的,不予售卖。
他改问画上的美人是谁?
书坊掌柜唏嘘长叹,隐晦了一句:“一个曾经耀眼至极的明珠。”
所以是明珠跌落,掉进了泥泞吗?
燕风霁无声叹息,揽着怀里姑娘,语气温柔道:“离家还有一段距离,想哭就敞开哭会儿。”
娆娘依旧没有哭出声,趴在他怀中,脸深埋的地方,早已打湿了他一大片衣襟。
等她哭够了,人也累了,家也到了。
燕风霁将她抱回小院,出来时仰头望着无星无月的黑夜,凝视了许久,不知在想什么。
而屋里床榻上的娆娘,却在他离开后,陷入了一场旧梦中。
同一时间,皇城。
卫国公府,世子书房里。
一袭绛紫锦衣的卫世子负手立于一幅画前,目不转睛地盯着画中美人的侧颜,嘴角噙着笑,眼底却是一片悲伤。
就在这时,有人轻轻敲响了书房的门。
房门本就没关,他回头,一个身着缎锦长裙的女子施施而入,手里还端着一个碗盏。
女子生得很是貌美,冰肌玉骨,声音更是脆若黄莺,笑吟吟道:“妾身见世子今夜饮了不少酒,怕宿醉明日会头疼,特意给世子送碗醒酒汤来。”
卫祁瞥了那碗醒酒汤一眼,接过丢到桌上,语气冰冷:“你有心了,出去吧!”
女子未动,含情脉脉地望着他,神情幽怨道:“世子与妾身成婚已有三载,可您膝下,至今只有徐姨娘养育的一子……”
“你到底想说什么?”
卫祁烦躁,打断她的幽怨,眼底满是不耐。
世子夫人裴玉脸一红,声细如蚊:“妾身今晚想留下来伺候世子。”
说完,她涨红着脸别到一边,羞答答地偷瞄了卫祁一眼。
卫祁眼底闪过一抹厌恶,冰冷的眸子扫过她刻意装扮过的妆容,紧了紧袖中的拳,淡漠道:“伺候就不必了,你想留就自己留吧!”
语罢,他长袖一甩,大步流星地离开了书房。
裴玉犹如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彻,看着早已不见卫祁身影的方向,气得浑身发抖。
特别是在看到那幅挂得最显眼的美人图时,碍她眼得拿起桌上那碗醒酒汤,抬手就想砸去。
但才刚举起,回笼的理智又让她硬生生放下。
她很清楚,这幅画她若敢毁,那她这世子夫人的位子也就坐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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