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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反扑 乐济文,你怕不怕死

    下午五点, 华灯还未上。

    市郊僻静处的建筑工地门外,一个身穿黑色卫衣戴着眼睛的男人正倚靠在路灯上闭目养神。

    耳畔,起重机工作的噪声一直延续到最后一丝天光消散才终于停下。随着路灯由远及近依次亮起, 嘈杂的人声逐渐靠近了那扇禁闭的大门。

    被拖拽的铁质插销划过地面一阵当啷作响,劳作了一天的工人陆陆续续地走了出来。

    路过青年身边的时候,偶尔有人会奇怪地看他两眼, 但也仅此而已。疲累的身体不允许他们多管闲事,于是很快, 人就走了个干净。

    又等了将近十分钟后, 才有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骂骂咧咧地走了出来。

    “狗娘养的玩意。”他嘀咕地骂着,临出门前还不忘转头啐上一口,“妈的竟然敢扣老子工资, 不就是个……卧槽!”

    背后莫名被人狠撞了一下, 男人踉跄地向前冲了两步,稳住身形后转头直接拽住了肇事者的衣领, 瞪眼怒骂道:“我艹!你他妈没长眼睛啊!”

    “对不起对不起!”跌坐在地上的青年被吓得连连道歉, “先生,我,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四眼仔,你说不是就不是了?!”男人冷笑着道。

    他今儿本来就很烦, 自己下午不过是在树荫底下歇了会儿喝口水,那个死监工就非要逮着他扣工资。而现在, 又碰上这个不长眼的小子。

    “这么大条街你哪儿不好走非要往我身上撞,你踏马故意找我茬想死是吧?!”

    青年顿时惨白了一张脸, 嗫嚅着解释道:“不,不是的。对不起先生,我有点夜盲看不清路, 真的不是故意的……要不这样,我,我请您吃饭赔罪行么?”

    揪着衣领的力道放松了些,男人眯起眼将人上下打量了一圈。

    洗到发白的衣服,已经有些毛边了的裤腿,这小眼镜一看就不是什么有钱的……

    得,一顿饭就一顿饭吧。

    想到这儿,男人终于不情不愿地松了手,“行吧,算你小子识相。”

    “诶,谢谢哥……”青年忙不迭地从地上爬起来,赔笑道:“那个大哥,我知道有一家烤肉做得挺好而且就离这不远,您看,咱们去那儿可以么?”

    “得,带路吧。”

    “好,那个,请问大哥您怎么称呼啊?”

    “罗琪。”

    “好嘞,罗哥。”

    阑珊的夜色模糊了青年瑟缩佝偻的身影,白捡一顿晚饭的罗琪趾高气昂地跟在人后头,于心里笑讽了一声孬种。

    不过有一说一,这小眼镜虽然窝囊了些,但确实还挺会来事的。

    进店之后甚至都不用罗琪多说什么,他就十分自觉地将最贵的肉都点了一轮。

    很快,啤酒和肉片就齐齐整整地摆了一大桌,这小眼镜也不多废话,挽起袖子便主动包揽下了烤肉的活。

    是以,这一顿饭吃得罗琪可谓是格外的舒心,以至于他瞧着青年的那副怂样,都觉着顺眼了不少。

    “四眼仔,你小子人还不错嘛。”酒过三巡,罗琪迷瞪着眼冲着小眼镜道,“可惜,就是太怂包了些。”

    这话说得实在让人没法接,青年只得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蒙头继续烤他的肉。

    罗琪顿时更乐了:“诶对,就是现在这副模样,娘们唧唧的,窝囊死了。不过,我也已经有好些年没能见到像你这样的怂货了,啧,真是,看着就来气。”

    “对不起啊,罗哥,”青年忍不住颓丧起来,“但我这人就这样,我爸妈也老说我没用,看不起我……”

    说着,他苦笑了一声,“我大概,是你见过的最没用的人了吧。”

    然而,罗琪却咧嘴笑了起来,“不不不,想多了,你可不是我见过最没用的,毕竟你小子不管怎么说,至少还算识相嘛。”

    “我以前认识一个人,那玩意才是真正的废物。”

    “哦~”青年烤肉的动作停了下来,顺手给人把酒满上后,他一手支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罗琪道,“是嘛,那罗哥你可以说给我听听么?”

    “行啊,嗝,怎么不行。”像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罗琪大笑着开口,“不过,哥和你说可你别不信,这世上有些人啊,他天生就是下贱!”

    仿若一个闸口全开的水槽,罗琪滔滔不绝地道起了自己当年的“丰功伟绩”,眉宇间神采飞扬,在酒精的熏陶下终于彻底一发不可收拾。

    十分钟后,看着已经彻底醉倒在饭桌上的罗琪,青年慢条斯理地拆了包湿巾擦干净了手,才摸出手机摁下了录音键的开关。

    【搞定,记得结尾款。】

    将录音文件发送过去后,他淡然地站起身,扭头对一旁看了半天热闹的老板道:“交给你了。”

    “这就走了?诶,你至少把自己的那份付了呗。”

    青年挑了挑眉,“你看我吃了么?想我倒胃口你大可以直说。”

    “得。”老板当即举起双手作投降状,随后他顺手抄起了桌上的电话,“喂,我这儿有个醉鬼想吃霸王餐,能帮我来处理一下嘛?”

    说话间,二人相视一笑,没有人再分给罗琪哪怕一个眼神。

    而与此同时,黎承枫手上最后一块缺少的拼图,也终于归了位。

    “技术部抓紧时间!十分钟内我要看到一份完整的音频,公关部,把之前准备好的声明导入后台……”

    有条不紊地吩咐完了所有事后,黎承枫打开今天刚建立群聊@了全体成员:

    【我们准备好了,接下来就还要麻烦各位了,多谢!】

    晚上七点半,茶余饭后。

    舆论经过一天的发酵,已然走向了彻底失控的边缘。

    “乐宴平滚出娱乐圈”的话题依然稳居热搜榜首,然而不管是当事人还是当事人的公司,却始终一声不吭。

    身为“笑颜”cp粉群的群主,小姑娘现在只觉得心力交瘁。

    有的人脱坑回踩,有的人沉默观望,还有的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来就直接开骂。

    辛苦维护了一整天后,她看着怎么删也删不干净的超话,终于彻底受不了,缩在房间里一边抹眼泪一边打开了和昭的聊天记录,开始疯狂打字。

    【昭,你知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如果你是内部人员的话你应该知道点什么吧?】

    【求求你能不能告诉我点什么,我现在好难过呜呜呜……】

    【乐乐他不是这样的人,他不会这么做的!】

    ……

    越发,小姑娘就哭得越凶。

    没有人知道,小姑娘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乐宴平。

    从很早很早以前开始,在还没有《风云》这个节目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喜欢他了……

    消息提示音在她泪眼朦胧间忽然响起。

    小姑娘只当是又一条咒骂消息,正想擦干眼泪继续埋头苦删,却见她和昭的聊天记录里已然多了一句:

    昭:【别担心,相信他。】

    小姑娘:!!!

    昭:【马上就会结束了,别难过。】

    发完这一句后,萧策便退出了小号,在一片沉寂中,静静地看着手机屏幕上整在不断跳动的数字。

    而当时间跳到八点整的那一刹那,网友们吵吵了半天的解释终于在这一刻准时准点地发出。而在同一时间发出的,还有所有人对乐宴平的声援。

    “@光映娱乐:歪曲事实,误导大众,打着正义的旗帜却将刀尖指向受害者,这就是你们所谓的良心么!针对恶意抹黑攻击我司及乐宴平先生,散播虚假消息等的恶劣行为,我司已依法进行取证,对相关账号及人员将进一步追究法律责任!”

    其后跟着的是长达二十分钟的录音文件,而打开后的第一句,就是一个哭到哽咽的女声: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很想过去帮他一把的,可是,我真的很害怕……】

    二十分钟,十五个人的声音。一点一点地,拼凑出了一个网友想要的,支离破碎的真相。

    而在最后响起的,却是施暴者狂妄的大笑:

    【你是不知道当时到底有多搞笑,那孬种最后甚至还直接晕过去了,真是废物。】

    【所以,他活该。】

    他活该……

    【*他***去死啊!!!】

    不知是谁起的头,加害者终于迎来了网友愤怒的反扑。

    软件一瞬瘫痪,而当系统紧急修复后,黎承枫看着焕然一新的热搜标题,悬了一整天的心此刻终于落到了实处。

    触底反弹因祸得福,这一波下来,乐宴平之后的路应该会更好走。

    电话铃声忽然响起,看到来电显示后,黎承枫下意识地勾了勾唇,迅速接了起来。

    “黎哥!”助理的声音在电话那头急切的响起。

    “放心都已经结束了,今儿辛苦你了,小乐怎么样了?你把手机还给他吧,现在没……你说什么?!”

    黎承枫的声音一瞬吊高,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他猛得一拍桌子,厉声道,“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乐宴平不见了?!”

    而另一侧,助理都快急得哭出来了,“我不知道,我就出去扔了个垃圾买了个猫粮,回来他就不见了。”

    甚至他刚从外头回来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见客厅里没人只当乐宴平是进房间了,还慢悠悠地跑去换了个垃圾袋。

    结果一回到客厅,便见茶几上正贴着一张便签纸:

    有急事需要出去一趟,放心,很快回来^_^。

    哦,放心……

    放心你个头啊!!!

    “阿嚏!”正走在路上的小乐大人蓦地打了个喷嚏。

    奇怪,难道是着凉了?

    这般想着,他紧了紧衣服。在感受到衣兜里的振动后,摸出手机不急不缓地按下了接听键:“喂~”

    “行啊乐宴平,你胆子大了啊。”乐济文恶狠狠地道,“竟然敢不来,你是真不怕死啊!”

    乐宴平:“没有哦,我已经到了呢~不过……乐济文,说起来你好像一直都很喜欢用死来威胁我呢。”

    “小时候是,现在也是。那,你自己怕不怕死啊?”

    莫名其妙的,乐济文的背后忽而升起一股子寒意:“小兔崽子,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乐宴平一边道着,一边用脚尖踢着沿路的小石子,“就是忽然想起来了些往事。”

    看着小石头滴溜溜地滚进黑暗里,乐宴平站在路灯下轻笑道:“乐济文,你还记得我当初为什么会辍学么?”

    第42章 叙旧 恶人终是自食恶果

    没有人想到, 交了七年白卷的“乐宴平”竟然能考上高中。

    在这个偏僻的小山村里,多的是小孩初中一毕业就出去打工的,高中生对于村民来说, 着实是个稀罕玩意儿。

    是以,当乐家小儿子被市里高中录取的消息传来的时候,破旧的砖瓦房里顿时涌来了一帮子人。

    “你家宴平可真争气啊。”

    “是啊, 将来一定是个有出息的。”

    “老乐,你们以后有福啦!”

    众人的恭贺声此起彼伏, 乐家夫妇俩强颜欢笑着应和了一上午, 待到最后一位宾客离去的时候,二人转过身,面色骤然阴沉如墨。

    但在那条高高举起的皮带抽下之前, “乐宴平”已经先一步地跪了下来。

    “我会自己挣学费, 也会去打工补贴家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求求你们, 让我去上学吧。”

    只要能去上学,只要能离开这个家,只要能远离乐济文……

    坐在考场里的时候,“乐宴平”满脑子想的都是逃离。

    强烈的渴望甚至让他忽略了身上条件反射性生起的疼痛, 他颤颤巍巍地拿起了笔,时隔许久, 终于再一次填满了整张卷子。

    等到结束的铃声响起的时候,泌出的冷汗已然浸透了他全身的衣服。

    “乐宴平”近乎虚脱地瘫倒在椅子上, 在监考老师担心地跑过来问他怎么了的时候,冲人露出了一个惨白的笑。

    “我没事。”他说着,那双暗了不知多少年的眸子, 终于亮起了光。

    万幸的是,他赌赢了。

    “乐宴平”虽然没能逃过那顿打,但那两个人最终还是同意了让他去上学。

    一是因为这事已然人尽皆知,至于二……则是因为乐济文什么都没能考上。

    他读书不行又不愿去打工,游手好闲不说还脾气暴躁,怎么看都不是个能指望的。

    于是乐父乐母难得考虑得长远了些,决定要一个可以长期压榨的稳定饭票。

    “乐宴平”对他们的想法一清二楚,而对此他并不在意。

    只要能去上学就行了,不管怎么样,只要能让他去上学,“乐宴平”就愿意付出一切。

    他靠着打工凑够了自己的学费,即使开学了也依旧半工半读。每月靠着学校的补贴和一点点的生活费过日,只为了能多拿点钱回家,好让乐家夫妇满意。

    那段时日真的很累,但“乐宴平”却从来没感觉这么轻松过。因为再也没有人,会寻着各种各样的借口来找他的麻烦。

    他以为自己能就这样一直顺利地读完高中的。然而突如其来的一通电话,却彻底打碎了他所有的梦。

    乐济文跑了。

    染上赌瘾的他卷走了家里所有的钱,除了一个被他打成重伤的追债人和一笔高利贷,什么都没给乐家留下。

    看着坐在医院走廊里崩溃大哭的乐父乐母,听着伤者朋友狠厉的怒骂,那一刻,“乐宴平”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凉透了。

    乐宴平还记得那张合同上白纸黑字地写下的金额——

    五十万。

    其实现在想想好像也没有很多,却已经足够那时候的乐济文落荒而逃,而那个孩子也从此再也没了上学的可能。

    “所以乐济文,你瞧,其实你比我怕死多了,对吧。”

    身边的小石子已经被乐宴平有一脚没一脚地踢了个干净,他无所事事地感叹了句后,望着不远处那个僻静的死胡同勾起了唇角。

    “乐济文,你现在还在赌么?还有再欠债么?”乐宴平问,“应该还有吧?”

    毕竟,瘾可不是什么轻而易举就能戒掉的东西。

    乐宴平曾经也遇见过一个赌徒。

    在那个大寒天里,那人跪在自己脚下痛哭流涕地道着后悔与自责,于是乐宴平给了他一片金叶子。

    但赌徒没有去买吃的,也没有去给自己添一身衣裳,而是眼冒着绿光直接冲进了赌场。

    人心的欲望从来都不是一片金叶子就能填满的,贪婪迟早会付出代价。所以不过一柱香,那个人就被赌场重新扔了出来,只是这一次,他还少了一条胳膊。

    “这样想想,你当初是该跑,不然如今的你怕是也没法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威胁我。”

    “小兔崽子,”乐济文咬牙切齿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乐宴平道。

    话落,乐济文忽然听见了电话那头传来了一声清脆的消息提示音,而紧接着,便是乐宴平的一声轻笑。

    “哟,看来是到了,那行,我就不继续废话拖时间了。”

    “……你说什么?”

    身后胡同的入口处,脚步声由远及近。

    乐济文举着手机有些愣怔地回过头,入眼便是一张狰狞而又熟悉的刀疤脸。

    “乐济文,好久不见啊。”

    嘶哑的声音让乐济文的瞳孔一瞬紧缩,下意识地,他就后退了一步。

    “乐济文,你还记得他么?”

    像是生怕人记不起来尴尬似的,乐宴平善意地提醒道,“当初你逃跑的时候,有一个人被你伤得很重,而他一直都很想你。”

    “那么现在,祝你们叙旧愉快~”

    “……小畜牲我*你妈!你他妈给老子等着,老子一定要弄死你!”

    听着电话里头的那一连串的忙音,乐济文暴跳如雷地嘶吼着。然而在弄死乐宴平之前,显然他还得先保证自己不被弄死。

    攥紧手机望着眼前逐渐逼近的几人,乐济文咽了口唾沫,转身撒开腿就想跑路。

    然而他忘记了,这条路是他特地为乐宴平挑的死胡同,没有监控十分僻静。一旦进了这里,那便是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恶人终是自食恶果。

    “大哥大哥,我错了……”乐济文绝望地背靠着墙,哆嗦地求起饶来,“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求求您……我,我可以给你钱!我有钱的!您要多少,我马上就叫人打给你!”

    “钱?”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东西,刀疤脸瞬间狞笑起来。

    “乐济文,你看老子像缺钱的样子么?你以为老子为什么找了你这么久。”

    刀疤脸一瞬凑近,揪起乐济文的衣领用空出来的一只手点了点自己的右眼。

    因为光线昏暗,乐济文方才没能看清,直到此刻他才惊觉这人的右眼,竟然是颗无神的玻璃珠。

    “你不会忘了吧,乐济文。我这只眼可是拜你所赐啊。给钱?我呸,比起我这只眼睛,他妈的钱算个屁!动手!”

    随着刀疤脸的一声令下,拳头顿时向着挣扎的乐济文砸了下来。

    这群放高利贷的打人本就极其专业,他们专挑着那些又痛又不死人的地方下手,不消一会儿乐济文便直接瘫在了地上嗷嗷乱叫。

    那些乐济文为乐宴平精心准备的惊喜,终是一一应验在了他自己的身上。

    可惜,乐济文的运气不错。

    过于惨烈的叫声引来了巡逻的警察。

    好一番兵荒马乱后,刀疤脸和他的小弟们终是心有不甘地双手抱头退开了些许,露出中间那一条已然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死鱼”。

    “你们几个在干什么!”

    老油条们当即摆出副冤枉地模样你唱我和地道:“警察大哥,天地良心,这次可真不是咱们先挑的事。是这小子先欠了我们钱不还,还动刀伤了我们大哥!您看看我大哥脸上这伤,再看看咱大哥的眼睛,这可都是这小子干的!”

    “是啊,警察大哥,您也别看着小子嚎成这样,咱们可真没怎么动手,不信您让人带他去医院查,这小子铁定轻伤,他就是装的!”

    “行了!都给我闭嘴,跟我们走一趟吧!”

    给地上的乐济文叫了救护车后,警察厉喝着就欲将几人拷上车,然而刚走到半路上,余光便瞥见了一个隐藏在角落里黑色的帆布包。

    嗯?什么东西?

    他奇怪地上前打开看了一眼,在看清里头的东西后当即面色一凛。

    “这是你们谁的东西?!”

    几个人精几乎是瞬间就听出了警察话里的异样,连连否认。

    “不不不,不是我们的啊!我们来的时候可什么都没拿。可以查指纹的!”

    “是啊是啊,这玩意应该我们来的时候就在了吧。应该是那小子拿来的吧,他比我们到得早,不晓得人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折腾啥。”

    警察目光沉沉地看了眼地上的乐济文,心下一瞬有了计较。

    所有人都被一齐扫回了警察局。

    而等到所有的嘈杂声都褪去后,乐宴平才从僻静中走出来,静静地看着这个原本为他特意准备的死胡同。

    乐济文的求饶声和惨叫声此刻似乎还在这里回荡:

    【疼……别打了,求求你放过我。】

    原来这样的人,竟然也会说出这样的话,也会觉得疼啊。

    不知怎么的,乐宴平竟然觉得有些可笑。

    如果不是因为那孩子记住了刀疤脸的电话号码,如果不是因为正好他穿了过来,那今儿躺着这里喊疼的人,又会变成谁呢?

    他是会被人扔在这里自生自灭,还是会得到更加可怕的嘲弄和对待……

    乐宴平不敢再想。

    如果可以的话,他其实还挺想亲自给乐济文来上两脚的,但对于这种人,小乐大人连踩上去都觉得脏。

    只是,刚才警察带走的那个包里究竟是什么东西?乐济文这个玩意,原来到底想对他做什么?

    刀?棍子?不,不对,只是想要揍他一顿的话,那些警察不应该反应这么大。

    不过说起来,还有一件事也比较奇怪。乐济文到底是怎么会有他的电话的?

    “乐宴平”是被谢家接回去后才第一次有了手机。为了逃离那个本不应该属于他的过去,小孩从此再也没有和乐家联系过。

    为了躲债而一直流浪在外头的乐济文,应该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他的号码才对。

    望着方才放着包的那个角落,乐宴平定定地陷入了沉思,没能注意到兜里已然调了静音的手机正在疯狂地闪烁。

    萧策的名字一遍遍地来回跳动着,而等到又一次停下后,屏幕上赫然显示着:

    萧策(未接来电)×29

    第43章 道歉 诶嘿你个头!再说一遍,我没有再……

    “我错了……”

    深夜, 灯火通明的客厅中央,晚出晚归被逮了个正着的乐宴平耷拉着脑袋,老老实实地道着歉。

    黎承枫坐着沙发上冷冷地眤着他:“是么?那你倒是说说你错哪儿了。”

    小乐大人默了一瞬, 诚恳地叙述起自己的条条罪状:“我不该不打招呼就自己跑出去,不该不接电话,不该……”

    很少犯错的小乐大人难得的卡壳了一下。

    黎承枫:“不该什么, 继续。”

    “不该让你们担心的,对不起……”

    “原来你知道我们会担心啊, 我还当你不知道呢。”

    被这般刺了一句后, 乐宴平的脑袋顿时低得更下了,连呆毛都透着股萎靡的意味。

    瞧着他这垂头丧气的模样,黎承枫忍了又忍, 终究还是忍不住呵了一声。

    他其实不想说什么重话, 只是越想这小孩今儿做的事,就越觉得气不打一出来。

    “乐宴平, 你知不知道我们都快被你吓死了!有什么事就非得今天去做呢, 你还一个人去。今儿网上什么情况你不知道么,要是你在外面被人认出来,你……”

    黎承枫越说越觉得后怕,闭上眼深吸口气平复了下心情, 他才再次开口,“你要是出了什么事的话, 让我们怎么办啊。”

    萧策临走前还再三嘱咐让他看好乐宴平,这要是真出了什么岔子, 人非得疯了不可。

    “黎大哥,对不起。”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小乐大人恳切道,“我下次……”

    黎承枫声音一瞬拔高:“你还想有下次?!”

    乐宴平:“……没有了, 绝对没有了QAQ。”

    眼见着小孩真挚地就差没直接跪下发誓,黎承枫的气终于顺了些,“算了,总归你人没事就行。不过我话说在前头,等老萧到了以后你自己去和他解释,我可不会帮你说话。”

    想到手机上那几十个未接来电,乐宴平顿时打了个哆嗦,垂死挣扎道:“黎大哥……”

    黎承枫:“你叫我爷爷都没用。”

    乐宴平:哦……

    他是在准备叫车回来的时候才看到的通话记录。

    从上到下密密麻麻一片红色,萧策和黎承枫一连串的通话记录交相辉映着,看得乐宴平整个人便是一僵。

    哦豁,完蛋!

    然而等乐宴平回拨过去的时候,萧策的电话已经打不通了。

    秒接的黎承枫憋着一肚子火气告诉他,萧策已经坐上了最快的一班飞机,正在提刀赶来的路上:)。

    乐宴平吓得再不敢耽搁,蹿上车就火速赶了回去。然而,就现在这情况来看,他多半还是要再挨一顿的。

    想到这儿,小乐大人心里顿时一阵惆怅。

    黎承枫才不管他惆怅不惆怅的,“好了,现在可以说说了吧,你跑去干嘛了?”

    乐宴平实诚道:“跑去教训人了。”

    “谁?”

    “乐济文。”想起黎承枫不认识,乐宴平默默补充了一句,“他是,嗯,我养兄。”

    听人将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解释了一遍后,黎承枫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做出什么反应了。

    “你是说,你猜到了是你养兄放出的视频,所以主动打电话挑衅将人勾了出来,然后转头把地址给了他的仇人,让人把他揍了一顿?”

    “艹,”黎承枫骂了一句,“你小子可真行。”

    乐宴平赞同地点点头,“我也觉得……嗷!!!”

    “我没有在夸你!”狠狠赏了人一颗结结实实的暴栗后,黎承枫咬牙切齿地道,“发生这么大的事情都不带说一句,能的你。那现在他人呢,你就不怕他被人打死啊?”

    乐宴平捂着脑袋眼泪汪汪地摇了摇头:“不会。”

    为了还债,原主曾经和这群人打过整整两年的交道。而在仔仔细细地研究了那段记忆后,乐宴平发现了一件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放高利贷缺德事做多了,那群人其实比谁都惜命。

    对于他们来说,小打小闹地进去蹲个几天没什么所谓,反正出来后还是一样照样逍遥自在。但是如果这事会影响到他们长长久久地享福,那这群人是决计不会干的。

    更何况……

    比起乐济文,这群放高利贷的甚至还要有人情味的多。

    他们很分得清什么叫冤有头债有主。就算小孩被迫背上了债,他们也从来没有过分为难过他。

    纵使如此,黎承枫依旧满脸的不赞同:“但你这样还是太冒险了。”

    乐宴平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他当然知道冒险,但是比起面前张牙舞爪的虎豹,阴沟里的毒蛇才是最让人忌惮的东西。

    与其放乐济文在暗地里一天到晚地搞事情,倒不如直接把他引出来,这样到时候抓人也方便。

    黎承枫听着一愣:“抓人?那些警察难道是……”

    乐宴平:^_^

    “诶嘿……嗷!!!”

    黎承枫:“诶嘿你个头!再说一遍,我没有在夸你。”

    惨遭二次镇压的小乐大人眼含热泪地缩进了沙发,彻底老实了。

    “等天亮了我陪你去警察局报案,剩下的等老萧来了再和你一起算账,至于现在……”

    “小乐,你看过微博了么?”

    乐宴平:“没有。”

    他没有看这种东西的习惯。

    “看看吧,小乐。”黎承枫道着,从方才开始始终凌厉的眼神终于放缓了稍许,“有很多人在支持你。”

    懵懵懂懂地,乐宴平点开了那个软件。然后,他看到了很多人。

    “@江池落:小乐哥很好,公道自在人心!”

    “@言疏浅:虚伪的人不会有那么干净的眼神,我不会看错人。”

    ……

    在他被全网围攻的时候,那些他曾经共事过的人们,都一个个的,主动站出来为他说了话。

    其中唐国豪先生更是干脆,直接就发了五个字——

    “谁信谁傻*。”

    看着他评论区里那一连串的“我是傻*”,乐宴平有些愣怔:“他们……”

    黎承枫摊摊手:“和我没关系,我只是让他们在八点帮忙转发一下我们的声明。而且,不只有他们哦。”

    拿过乐宴平的手机简单点了两下后,黎承枫给他看了一条很长很长的微博——

    “@把我杀了为“笑颜”助兴:

    我不相信那个视频就是所谓的真相,因为我知道乐乐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你们可能觉得我是脑残粉是水军,但我要说的是,在最开始的时候,我其实和很多人一样都不喜欢他,甚至还骂过他。

    直到之前我去机场给我推接机的时候,弄丢了奶奶送给我的护身符。

    那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东西,我那天真的是一边哭一边找。然后,我就遇到了乐乐。

    我没有认出他,只知道有一个很温柔的小哥哥给我递了纸巾,然后帮着我一起找了很久很久,才终于找回了我的护身符。

    从头到尾他什么都没有说,我也是直到最后道别的时候才认出来他是乐乐,但还没来得及说一声谢谢,他就走了。

    其实那天机场真的有很多人,而且也有很多人看到了我哭,但是没有一个人过来帮我,他们都直接走开了。

    我没有责怪的意思,因为这本来就是我自己的错,我没有资格要求别人来帮我。可是,乐乐他偏偏就是帮了我。

    试问,这样一个愿意花数小时陪我在机场大海捞针的人,这样一个对陌生人,都能毫无保留地释放善意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

    所以,我相信他,公司和乐乐一定会给我们一个真相!”

    上万条评论已然将这个帖子顶上了热门,而在其中,乐宴平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已经很久没见的人:

    “@苏慧:谢谢你。”

    ——谢谢你还记得他。

    ——谢谢你还记得他的好。

    那个孩子如果能看到就好了。乐宴平想。

    如果能看到的话,他会不会觉得开心一点?

    大概是不能的。

    人们总是喜欢说先苦后甜,然而就算再甜,苦涩也依旧是苦涩,只要伤疤还在那里,疼痛就会永远存在。

    小乐大人没法往苦涩的过去里加点糖,但至少,他可以想法子帮人讨回公道。

    比如,再揍乐济文一顿。

    乐宴平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毕竟那恶心玩意儿终究没能对他做什么,手上的证据就算交上去了,估计人也关不了多久。

    小乐大人认真琢磨着睡了过去,却不想第二日一早临出门前,警察的电话竟先一步地打了过来。

    “喂,您好,请问是乐宴平先生么?我们这儿遇到了一起和您相关的案件,不知道您方不方便现在过来警局一趟?”

    能让警察给他打电话,这事似乎比他想象中的要严重。

    “好,我现在就过来。”

    不过半个小时,乐宴平便在黎承枫的陪同下坐在了警察局里,接受着警察的询问。

    “昨天傍晚,嫌疑人是不是约了您在西郊的一处小胡同见面?”

    “是,他打电话威胁了我,让我在晚上八点的时候过去。”乐宴平想了想,问:“我有电话录音和聊天记录,请问您需要么?”

    警察点点头,“那太好了,麻烦发给我们一下吧。不过乐先生,幸好您昨儿没有去,否则恐怕就危险了。”

    黎承枫闻言眼神一厉,“那个人他想对小乐做什么?”

    “目前还不清楚,但我们在他的包里发现了大量具有迷幻作用的药物,但嫌疑人具体的意图还需要进一步调查。”

    “等调查完毕后,如果您后续需要走法律程序,我们这儿可以为您提供相关证明。”

    乐宴平轻道了声谢,“麻烦了。”

    “应该的,”警察温和地道,“你们谁来和我们走一下登记流程吧,别的就没什么事了,一旦有进展,我们会立刻通知二位。”

    黎承枫:“我去吧。小乐,你先到车那边等我。”

    乐宴平应了好。

    八月的尾巴梢梢,夏日的余威犹在,早上还稍许有些温和的阳光此刻已经悄然升级成了毒辣。

    乐宴平方一出门,迎面便扑来了一股子热浪。念着车上的空调,他正了正帽子匆匆地往停车场赶,随后远远地,便望见自家的保姆车旁正站了一个人。

    隔着十来米的距离,小乐大人生生地顿住了脚步。可惜来不及了,那人已经瞧见了他,不消片刻就走到了他面前,冲他抬起了手。

    “萧,萧策……”被吓了一跳的乐宴平喃喃地唤了声,条件反射似的就闭上了眼,站在原地乖乖地等训。

    然而,想象中的手掌却没有落下。

    肩膀上骤然传来的力道将他拉入了怀抱,乐宴平愣愣地贴在萧策的胸口,空着的双手不知所措了半晌,终是轻轻地回抱住了他。

    “萧策,对不起……”乐宴平闷闷地道。

    萧策没有说话,然而环抱着他的力道却更重了些,甚至,还夹杂着一丝颤抖。

    心中的愧疚感顿时达了顶峰:“萧策,我错了,你,你要不骂我一顿吧,或者打我也……呜!”

    唇上突如其来贴上的温热让乐宴平猝不及防地瞪大了眼。他下意识地就想后退,却被萧策抬手扣住了后脑,强势而不容置喙地阻止了他想要逃离的动作。

    “不许躲。”萧策哑声道着,略显急促的呼吸夹杂着后怕,轻轻地落在乐宴平的面上。

    随后,他再一次覆了上来。

    “@萧策:善良是用骨血和真情浇灌出来的花,虚假的伪装永远无法让它绽放。

    明镜无惧尘埃,谎言不攻自破,真相永不掩埋。小朋友很好,从始至终,他一直都很好。”

    萧策吻得温柔而小心,却又强硬得仿佛要将人整个地揉进骨子里。

    因为恐惧而空荡的心在此刻终于又一次被填满,不知不觉间,他开始沉迷其中。然而下一刻,身前忽然传来了一股慌张的推力。

    猛然惊醒的萧策几乎瞬间就顺着力道松了手。

    然后,他便看到小孩捂着嘴接连退开了数步,而那双瞪圆的眼中尽是惊惧。

    第44章 别怕 昭昭,我先走了。

    “我怎么感觉你们两个怪怪的?”

    趁着等红绿灯的档口, 黎承枫瞅着后座上的两人,忍不住开口问。

    话音刚落,他便瞧见乐宴平浑身抖了个激灵, 跟只受了惊吓的猫似的,又往车门的方向挪了一点。

    黎承枫:“……别太靠在车门上,不安全。”

    乐宴平小小地“哦”了一声, 磨磨蹭蹭地又挪了回来,但从头到脚连着他的每一根头发丝, 都显而易见地, 带着对萧策的回避。

    【……你干什么了,把人吓成这样?】他冲着萧策递了个询问的眼神。

    该不会真的把人骂了一顿吧?不应该啊,这小子能舍得?

    【没什么。】萧策摇摇头, 【回去说。】

    得。

    眼见着红灯进入了倒数, 黎承枫也只得暂时压下了心中的好奇。

    他带着一颗想听八卦的心一路猛踩油门。结果刚到了地都还没来得及问上一句,乐宴平就跟个兔子似的一把捞起猫, 直接蹿进了房间, 将“拒绝交流”四个字展现地那叫一个淋漓尽致。

    看着那扇禁闭的房门,黎承枫默默用胳膊肘杵了杵一旁的萧策:

    “老萧,你该不会是打他了吧?”

    萧策当即白了他一眼,“我要么打你。”

    “不可能!你肯定欺负小乐了。”黎承枫满脸写着不信, “你要没欺负他,小乐干嘛躲……等等!”

    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 黎承枫的声音一瞬拔高,“你是不是占人家便宜了?!”

    萧策:……

    这可真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看到萧策的这副表情,黎承枫哪儿还能猜不到他干了什么,“你个老禽兽。”

    他就说, 乐宴平怎么可能会平白无故地反应这么大?!

    “你干什么了?在哪儿干的?大庭广众朗朗乾坤的你个老禽兽你到底干了啥?”

    萧策默默地受了这一声骂,半晌才干涩地开了口,“我……亲了他。”

    “哦,亲了啊……你说什么?!”黎承枫一瞬跳脚,“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万一被人拍到……”

    “我看过,没有人。”

    警局的内部停车场白日里不对外开放,也就是民警体谅到了他们受害人和公众人物的身份,才事先打了招呼放他们进去。

    退一万步来说,要是当时哪怕有一个人在,萧策也不至于失控至此。

    “可就算没人你也不能……”

    “我知道,是我冲动了。”

    萧策本来其实真的只是想抱一抱小孩。

    照理来说,在下飞机看到乐宴平一切平安的消息后,他就应该放下心了。

    可是,萧策做不到。

    心底的那股子慌乱无论如何都无法压制下去,于是,本来应该回家去等人的萧策终是没能忍住,临时叫司机换了方向直接冲来了警局。

    他以为只要见到乐宴平就会好,但是事实上,却反而更加地一发不可收拾。

    为什么要自己解决?

    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不信任我么?

    你知不知道你快吓死我了。

    千言万语涌上心头,然而萧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于是他只是抱着乐宴平,却不想听见小孩对他说:

    【你要不骂我一顿吧,或者打我也……】

    那一瞬间,萧策失了神。

    他怎么可能会舍得骂他打他?在乐宴平心里,难道就是这么想他的么?他到底知道不知道,自己有多喜欢他……

    如果不知道,那就让他知道好了。

    这个想法骤然浮现,于是,等萧策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亲上去了。

    萧策终究是吓到了他的小朋友。

    黎承枫啧啧了两声:“唉,算了,反正自己吓的人自己哄,只要你不要后悔就行,我不掺和。不过老萧,有件事我好像一直没问过你。”

    “你确定人家喜欢你么?”

    乐宴平喜欢他么?

    就在不久前,他好像也刚刚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曾经的自作多情早就在自己不知不觉的沦陷中悉数消散,萧策看着乐宴平的房门,脑海中再次浮现出了小孩惊惧的眼。

    只有乐宴平知道答案,萧策曾经很在乎,但现在他忽然觉得答案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等黎承枫走后,萧策起身来到了乐宴平的门口。房间里头安安静静,只偶尔能听见一两声猫儿的轻咛。

    没有刻意压低的脚步声清楚地告知了房间内的人自己就在门外,所以,萧策没有敲门,只是将手轻轻地贴在了房门上。

    “乐昭。”他轻轻地唤着,“今天的事,对不起。”

    门内静悄悄的没有声响,但萧策知道他在听:

    “黎承枫说,只要我不后悔就行。但我其实是后悔的。后悔吓到了你,后悔强迫了你,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这样对你,我真的很抱歉。可是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乐……”

    “昭昭,我喜欢你。”

    “当然,这不是做错事的借口,我没有资格用喜欢来要求你的原谅。所以……”

    萧策闭着眼深吸了口气:“所以,你别怕,我不会进来,我也不会再擅自靠近你。”

    听见这话的那一瞬间,乐宴平的呼吸蓦地一乱,他下意识地就想跑过去打开门,然而临到头来,按在门把上的手却终究还是没能摁上去。

    跟在他脚边的猫儿用尾巴圈住他的脚踝歪头奇怪地看着他。乐宴平垂眸呆站了会儿,终是背靠着门板抱着膝盖坐了下来,安安静静地听着萧策说话。

    “我会给你足够时间,在你想好之前,在你说可以之前,我都会耐心地等。所以,别害怕。”

    如果能让小孩安心,如果能让小孩不再害怕,那他愿意把命运交到乐宴平的手上,无论结果如何,萧策都认。

    只希望,自己能够有些好运吧。

    想到这儿,他苦笑了声,轻轻摸了摸门板:

    “有事随时找我,或者,找黎承枫和宋玙白也行,昭昭,我先走了。”

    萧策本就是临时赶回来的,最极限也就只能待个半天,如今因着刚才的那一时冲动,他倒是也没什么理由再继续多留了。

    听着大门开阖的闷响,躲在房间里逃避现实的乐宴平将自己摔上了床,仰头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唇上似乎还残留些许的温度,耳根也无法自控地发起了烫,仿佛又一次感受到了萧策清浅的呼吸。

    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萧策喜欢他。

    明明是猝不及防的告白,却又好像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地方。

    只是,如果萧策喜欢他的话,那乐宴平喜欢萧策么?

    他有些迷茫地想着,却无法得到答案。因为潜意识里已经拉响了警报,阻止了他的继续思索。

    可是有一点,乐宴平十分清楚。

    “萧策,”他轻声呢喃着,“我不是在怕你。”

    他怎么可能会怕萧策呢?他对他那样好,纵使那个亲吻来得始料未及,乐宴平最开始其实也只是有些愣怔而已。

    直到,他觉察到了萧策的颤抖,意识到了那颤抖底下掩藏着的浓烈的情感。

    不,不可以,这样是不被允许的,这样是会……

    身体在大脑之前开展了行动,等乐宴平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推开了萧策。

    他害怕的从来就不是萧策,可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便只好将所有的一切都藏起来。

    就像他一直以来所做的那样,仿佛只要缩在壳里,就能骗过别人,也骗过自己。

    第45章 死水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人在思考问题的时候, 永远不会知道明天和答案哪个先来。

    而小乐大人迎来了一个又一个的明天,在得到答案之前,他率先得到了自己的家教。

    “老师们的意思是, 先让你做张卷子摸摸底,对你的水平有了了解之后,才能制定相应的学习计划嘛~”

    将厚厚一叠卷子扔到乐宴平的面前后, 黎承枫笑眯眯地道着,勾起的嘴角那是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乐宴平:“你好像在幸灾乐祸。”

    “噗……咳咳, ”轻咳了两下正正神色, 黎承枫一本正经道,“怎么会呢,来来来, 你做, 我帮你计时监考~”

    装模作样地坐在沙发上定完时后,黎承枫看着乐宴平奋笔疾书的背影, 一时间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字——爽。

    毕竟, 谁曾经不是一个在作业和考试里痛苦挣扎的新时代好少年呢。

    甚至曾几何时,黎承枫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够成为一个监考老师。站在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底下的学生做题什么的……想想就爽!

    所以,感谢乐宴平。

    让他在时隔十多年后,竟然还能有圆梦的一天。

    黎承枫乐呵呵地想着, 举起手机拍了一张乐宴平的背影。

    黎承枫:【图片】

    黎承枫:【不客气~】

    萧策迅速收了照片。

    黎承枫:【你俩那天后来没谈拢?我这几天就没听过他提起你。】

    正在输入的字样闪了好一会儿,萧策才发过来了一句:【我有分寸。】

    有分寸你个头。黎承枫暗暗腹诽着, 终是没有再说什么。

    曾经在他手上满屋子乱蹿的猫似乎只要有乐宴平在场就会变得十分安静。在黎承枫将它捞进怀里的时候也没有挣扎,让他难得安稳地吸了会儿猫。

    而太过安稳的结果, 便是这位不怎么称职的临时监考老师抱着猫刷着手机,在不知不觉中脑袋一歪后,就直接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的时候, 乐宴平正坐在他的旁边,看着面前的几案上的两块小蛋糕静静地发着呆。

    听见动静后他回过头,眨了眨眼睛叫了声,“黎大哥,你醒啦。”

    黎·监考老师·承枫:呃,有点尴尬……

    不过掉了一地的威严显然是已经捡不起来了,思来想去,好像也只能吃口蛋糕压压惊这样子。

    于是黎承枫若无其事地端起了蛋糕:“做完了么?感觉怎么样?”

    乐宴平:“还好。”

    就是,知识以一种奇怪的方式进入了他的大脑。”

    天知道当他看到数学和英语卷子上那些的扭曲符号时,那一种完全不理解但又好像能看懂的割裂感到底有多么诡异。

    明明什么都看不懂,可偏偏就是能做。

    对此,乐宴平只能说,感谢原主的馈赠。

    “哟,还不错嘛。”瞥了眼乐宴平填得满满当当的试卷后,黎承枫叼着叉子,将正反面拍完照一股脑儿地传给了老师。

    “正式上课从明儿开始,具体安排等会发你。诶,你这蛋糕挺好吃啊,哪儿买的?我回头也……”

    “萧策买的。”

    房间内一瞬寂静。

    刚挖了一大口的黎承枫顿时被这一句弄得咽下去不是,吐出来也不是,含了大半晌后见乐宴平没有说话的意思,他才艰难地咽了下去。

    “那个,小乐啊,这事严格来说我是不该掺和的。”思来想去,黎承枫还是开了口,“我不是要帮他说话的意思,老萧这事做得确实莽撞。但他也是因为急疯了,你能不能……”

    别生他气。

    最后这四个字,黎承枫没能说出口。

    哪怕说得再冠冕堂皇,他终究是萧策的朋友。一面说着不管,一面又总是下意识地想帮人一把。

    “唉,算了……小乐,你当我没说。”

    然而乐宴平却摇了摇头:“没关系的黎大哥,我没有生他气。”

    他缩在沙发里将脑袋支在膝盖上,伸手将试图偷吃蛋糕的小猫咪捞了回来:“那个,我可以问一个问题么?”

    黎承枫:“你问。”

    “黎大哥,你知道萧策喜欢我么?”

    “知道啊,怎么可能不知道。那小子就没想过藏,和你待一块的时候跟只开屏的孔雀没什么区别。”

    乐宴平想了想,又问:“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和你签合同的前一天吧,这之前我在国外休假不清楚,宋玙白和我说的时候还不信,结果回国一瞧,还真是这样。”

    “宋玙白也知道?”

    “嗯哼,”黎承枫应着,却忽然觉得哪儿有些不对,顿了顿后,他试探性地问,“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乐宴平把脸埋进了猫猫肚子。

    原来所有人都知道。

    原来只有他不知道。

    可是,他真的不知道么?

    如果真的不知道,那在听到那句告白的时候为什么没有觉得惊讶?

    “小乐,小乐?你怎么了?”

    在黎承枫带着担忧的呼唤中,乐宴平茫然地看向他,“黎大哥,那,你觉得我喜欢萧策么?”

    黎承枫沉默了,许久,乐宴平才听见他再度开口:“说实话,我不知道。”

    他和宋玙白私下里,其实老是觉得萧策是在单相思。

    因为如果说萧策的感情直白而热烈,那么,乐宴平应该就是另一个极端。

    “我不太知道该怎么形容,不过,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件事。”

    “小乐,你还记得上一次你们在相国寺写许愿牌么?你是最后一个被问到愿望的人,对吧?”

    “虽然你表现的很好,但我想告诉你的是,这其实并不符合业内的潜规则。像这种重要的环节,理应是由咖位最高的压轴才对。”

    “而造成这个错误的原因,是因为工作人员他把你忘了。小乐,你实在太安静了,就像……”

    就像没有情绪一样。

    除了,乐宴平在萧策身边的时候。

    这也是为什么黎承枫和宋玙白纵使再怎么怀疑,也始终没有阻止萧策的原因。

    因为乐宴平在他身边的时候是不一样的,虽然只是相对而言,但至少,他要鲜活得多。

    这般想想,那天被吓着的乐宴平,倒是黎承枫所见过的情绪波动最大的一次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萧策。

    乐宴平的眼睛亮了亮:“那这样可以说明我喜欢他么?”

    “呃……”这还真是把他问住了,“我觉得不行。”

    因为在黎承枫较为片面的认知里,喜欢应该是像酒那样浓烈的情感。而乐宴平这样的,顶多只能算是从死水变成活水。

    有的人可能觉得这样很不容易,可说来说去还是水,还是一样的寡淡而无味。

    “这能说明萧策对你来说不一样,但我觉得这不是喜欢。”

    如果萧策的喜欢最后换来的是这样的东西,那对他来说也太不公平了。

    说黎承枫护短也好,说他狠心也罢,但不对等的感情,最后只会成为两个人的折磨。

    而现在的萧策和乐宴平之间,从来就没有对等过。

    所以从私心来说,黎承枫其实对二人的分开乐见其成。

    再怎么样,至少也要让乐宴平想清楚再说。

    “小乐,如果你一定要问我,那我的答案就是:你不喜欢萧策。很抱歉,但我是真的看不出来。不过比起问我,我觉得你更应该问问自己。”

    “小乐,你觉得萧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你想见他么?你想和他待在一起么?如果是的话,那你为什么想和他待在一起?对你来说,萧策到底算什么?你喜欢他么?”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砸得乐宴平应接不暇,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回答,然而半晌也没能发出一点声音。

    萧策,是一个对他很重要的人。乐宴平心里分明很清楚,然而,他甚至都说不出一个想。

    他其实很想说的,可他就是说不出来。无形之中仿佛有一双大手扼住了他的咽喉,企图阻止他所有情绪的宣泄。

    “我,我不知道……”乐宴平放空地望着面前的虚空,“我不知道什么叫喜欢,我好像……”

    “我好像,根本就不会这个东西。”

    怀里的猫儿着急地叫唤着,软乎乎的肉垫竭力地向上伸着,想要触碰乐宴平的脸庞。

    直到手上落下一串湿润,乐宴平才惊觉自己已然泪流满面。可这一次,他甚至连自己为什么哭都不知道。

    没有萧策,乐宴平就算哭也都哭得安安静静。

    黎承枫再没有说话,他就像一个旁观者似的置身事外地坐在一旁,直到乐宴平哭够了,才淡淡地开口道:“如果不知道的话,那要不要试着从更了解萧策开始呢?”

    “小乐,你看过萧策演的电影么?等有时间的时候,去看看怎么样?”

    “……好。”

    不过这么一会儿,乐宴平声音中的哭腔已然几不可闻,“黎大哥,我可以再拜托你一件事么?”

    “当然,”黎承枫温和地道,“你说。”

    “我想,先搬出去。”

    在乐宴平明白什么是喜欢之前,在乐宴平学会怎么回应萧策之前,他不能再这么待在这里,一边心安理得地接受萧策对他的好,一边又毫不付出。

    黎承枫应了好。“公司那边有给艺人提供的宿舍,我回去安排一下,搞定了就联系你。”

    说罢,他站起身告辞离开。

    直到上了车,黎承枫才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给萧策去了一个电话。

    “喂?”刚洗完澡的萧策一面擦着头发一面应着,“怎么了?”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这人又想整什么幺蛾子?

    萧策眯了眯眼,配合道:“先好消息吧。”

    黎承枫:“好消息是,我现在可以确定了,乐宴平他喜欢你。”

    萧策闻言一怔,“你做了什么?他怎么了?”

    “没做什么,小乐也没事,就是哭了一……”

    “你惹他哭了?!”萧策的声音一瞬冷冽。

    黎承枫:……嘿,你个恋爱脑!知不知道老子正在这儿辛辛苦苦地给你的爱情添砖加瓦啊!

    “你丫的给我闭嘴,这不是重点!”

    将方才的事大概解释了一遍后,黎承枫才继续道,“这就是我想说的坏消息了。”

    “老萧,我之前不是一直说你莽撞了么,现在,我收回。”

    “你莽撞得对,乐宴平他有问题。”

    第46章 束缚 至于现在,小乐,做你的数学英语……

    当一个时代走向末路, 浮世繁华落尽,江山盛景不再,目之所及便只剩下了众生皆苦。

    《歌清月满楼》中讲述的, 便是这样一位末代帝王的故事。

    沈怏继位于战乱兴起的第五年,原本他只是个没什么实权的闲散王爷。

    不曾想先帝在追逐长生的路上忽然与世长辞,一纸遗诏被首辅盖上了玉玺, 帝位连同那飘摇的江山,就都交到了他的手上。

    于是, 尚在睡梦中的沈怏连发生了什么都还未理清, 就被人摇醒套上了龙袍,在仓促中完成了登基大典。

    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高喊中,沈怏一脸懵圈地坐在了龙椅之上, 没有激动也感受不到半分喜悦。

    满心满眼间唯有一个念头万分清晰, 那就是——

    他**的,这群老不死的想害他!!!

    他怎么能当皇帝呢?他怎么可能当好皇帝呢?他根本就坐不了这个位置。

    沈怏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 可惜自知之明没有用。

    因为身于乱世之中的最大悲哀, 便是每一个人都走投无路。

    百姓没有选择,朝臣没有选择,所以,沈怏也没有选择。

    “首辅大人, 我该怎么做?”

    那日下朝之后,沈怏茫然地问着。只懂吃喝玩乐的王爷手足无措, 他甚至都还没能习惯那个新的自称。

    首辅沉默许久,只道了八个字:“鞠躬尽瘁, 无愧于心。”

    沈怏道了好。

    他或许没什么本事,但幸好,他足够的明辨是非。

    于是在他继位的第二天, 为先帝提供长命仙丹的宦臣直接锒铛入狱。

    有人劝他:“皇上,阉党根基颇深,不可妄动。”

    沈怏问:“阉党是善是恶?”

    “……是恶。”

    沈怏:“那便无不可杀。”

    随着帝王的一声令下,打着残害先帝的名号,午门的血浸透了青砖,哪怕过了数月,也依旧能嗅到淡淡的血腥。

    自此,无人看好的帝王坐稳了他的宝座。甚至他比之前的每一任,做得都要好。

    勤于政务、任人唯贤、励精图治……在他的提拔下,原本被埋没的将才开始施展拳脚。

    暴乱得以镇压,外敌节节败退。风雨飘摇的王朝奇迹般地得到了苟延残喘的机会,甚至,还有了中兴之相。

    “您是个好皇帝。”

    难得的一次宫宴后,首辅对沈怏说。

    已经初具帝王之气的沈怏笑着饮了口酒,在登基后第一次登上摘星楼,在月光下闲闲懒懒地歌了一曲。

    这是他曾经最喜欢做的事。

    久违的轻松自在叫他有些忘乎所以,所以,他也便没听见首辅后面的那一句可惜。

    “可惜了,你身在乱世。”

    沈怏足够在盛世当一位明君,却无法在末路成为一位枭雄。

    短暂的中兴更像是一种回光返照,苟延残喘的江山掩盖不了行将就木的腐朽。

    瘟疫,干旱,洪涝……还有卷土重来的叛军,哪里都要用钱,哪里都要用人。纵使沈怏日日忙得脚不沾地,连自个儿的小金库都快掏空了,也弥补不了亏空的国库。

    无奈之下,他要求朝臣捐款,然而得到的却是一声声的:

    “没钱啊,哪来的钱。”

    “是啊,皇上,我们是真的拿不出来啊~”

    一字一句,生生寒了帝王的心,“行,那就让我看看吧。”

    抄家的官兵冲进了大臣的府邸,皇帝站在门口冷冷地道,“有钱你自尽,没钱朕自裁。”

    白绫一挂哭声震天,心寒的帝王带着成箱的军饷亲自去了前线,在一路上看尽了尸横遍野,饿殍满地。

    “这场仗还要打多久?”他问将军。

    将军不答。

    于是,沈怏褪下了绣着龙纹的长袍,换上一身粗布白衣独自去了街头。

    在那里,满街都是哭嚎的百姓,他们衣衫褴褛脚步蹒跚,却一个接一个地想往南边去。

    沈怏下意识地拉住一个人,“你们要去哪里?”

    “南边。”

    “可是南边是叛军。”

    “什么叛军不叛军,哪儿能让我们活我们就去哪儿。”

    “皇帝不行么?”

    “皇帝疯了哩,杀了好多人!再说你瞧瞧,这儿哪还能让人活。还是陈王那儿好,那儿才能活。”

    沈怏不信陈王那儿好,他便派了人去探,探子回来后带回来了一袋粮。

    沈怏问这是哪儿来的,探子说街上发的,谁都可以领。

    陈王那儿好。

    沈怏悄悄回了宫。

    京城里,百姓在跑,官员在跑,所有人都在跑,只有他还坐在龙椅上,望着身下空空荡荡的朝堂。

    已经没剩几个人了。

    沈怏道:“你们不走么?”

    首辅带着官员俯身叩拜,“我们是皇上的臣。”

    沈怏又道:“朕不想打了,可以谈和么?”

    “可以,皇上有什么条件?”

    “对百姓好就可以。”

    陈王同意了。

    “我们发誓绝不会伤百姓一丝一毫,可是沈怏,你必须得死。”

    消息传来后,空荡的朝堂终于再次被官员填满。他们整整齐齐地跪在堂下,只是这一次不是再恭祝着他们的帝王万岁,而是请他去死。

    沈怏说:“好。”

    当晚,沈怏又一次褪下龙袍登上了摘星楼,他在明月下用手轻打着节拍唱着歌,面带微笑地饮下了群臣送他的酒。

    而在丧钟敲响的那一刻,首辅与四十二位官员于家中齐齐自缢,只留下一句:

    生而为君臣,九死犹未悔。

    今昔乱离倶是梦,惟愿歌清月满楼。

    跌落的酒盏落在华贵绚烂的地毯上发出一记闷响,镜头划过江山万里,圆月高悬,最后定格在了“沈怏”带着笑意的脸。

    他已经睡去了,开始做一场永远不会再醒来的梦。

    乐宴平怔怔地望着屏幕上的“剧终”二字,终是久久无法回神:“这是……萧策?”

    “是哦,演得非常不错是不是?”黎承枫笑眯眯地道。

    乐宴平重重地点了点头。

    除了最开始的那一眼,乐宴平所能看到的,便只剩下了戏中的沈怏。

    熟悉的脸庞带些许青涩的陌生,用剧本中所描写的七情六欲将自己彻底变成了戏中人。

    “他真的很厉害。”乐宴平由衷地道。

    “那必须的,他可是我一眼相中亲自带着长……啊呸,亲自带着红起来的!你黎哥我的眼光怎么可能会错。”

    趁着萧策不在,黎承枫放心大胆地将自己摆上了老父亲的位置自豪地插了会儿腰。

    等显摆够了,转念想到人如今的狗样,又在心里骂了两句,才感叹般的道:“如果可以的话,我其实还挺想让你见见以前的萧策的。”

    “以前的萧策?”

    他还没穿过来以前么?下意识地,乐宴平就往黎承枫身边挪了挪。

    “是啊,你别看这小子现在一天到晚人五人六的样子,你要是看到他以前,就会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经。”

    黎承枫认识萧策的时候,正是他过得最难的时候。

    萧家这一辈只有萧策一个小辈,结果这个被赋予众望的孩子却忽然说要进娱乐圈,谁听了都得火冒三丈。

    于是为了逼他回去,萧家断了他所有的经济来源。

    他们以为只要这样,这个打小娇贵的少爷就会自己回去,然而,萧策硬是挤着百来块一个月的群租房,每日啃着泡面馒头寻找着机会,硬是闯到了黎承枫的眼前。

    两个人都是不怕死不服输,天塌下来腰杆子也不肯弯的人。他们一拍即合,从此,黎承枫就成了萧策的经纪人。

    靠着这部《歌清月满楼》,他们用三项提名加一个最佳男主角得到了萧家人短暂的认可。

    至此,萧策才终于能安安心心地继续拍他的戏。

    萧家?

    乐宴平对于萧家的认识,现在全部都来源于萧老爷子,印象里,那是个和谢老爷子一样和蔼的老人。

    “萧老先生也不同意么?为什么不让他拍戏?”

    “可能是因为他家有矿吧,偌大的家业总得有个人来继承呗。其实萧老爷子还算开明的,主要还是因为他那个……嗨,跑题了跑题了,先不说这个。”

    这玩意真要说起来,又得是一箩筐的糟心事。黎承枫光是想想都觉得头疼,果断止住了话题:

    “我想让你见见他,是因为在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其实觉得你和以前的萧策很像。”

    都是安安静静的,把所有想法藏进在心里,装出平静和淡漠的表象。

    但过了一段时间,黎承枫忽然发现不是这么一回事。

    萧策平静是因为压抑的家庭环境,于是在摆脱了萧家的桎梏后,他这座休眠火山就愉快地喷发了个惊天动地。

    乐宴平的家庭环境更加恶心,但是那群智障玩意显然没有影响到他。

    他断得干干净净,甚至还能有条不紊地挖坑把人揍一顿,气定神闲的模样恁谁都能看出来他压根就没把那群智障玩意放在心上。

    于是,黎承枫就以为乐宴平天生就是这淡漠的性子,直到,他亲眼看着人在他面前哭出来。

    黎承枫当即就意识道:乐宴平不是天生如此,他只是比萧策压抑得更狠,甚至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所以所有人都没发现,他表现得太自然了。

    “小乐,如果你想要解决一个问题,首先你得搞明白问题产生的原因,然后,就得去面对。婻風”

    “就像萧策,他很清楚自己的束缚来自于何方,于是电影成了他冲破束缚的方式。最终,他将压抑的自己活成了现在这副张扬的模样。”

    虽然黎承枫老骂他狗,但他觉得萧策现在这样很好。

    “小乐,我相信你肯定知道自己的束缚是什么,现在唯一的问题是,你敢不敢面对它,并打破它。”

    乐宴平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我……”

    然而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被黎承枫骤然轻快的声音直接挡了回去,“好了,那么关于萧策和电影咱们就先告一段落,这些事情都可以慢慢想,不用着急。至于现在,小乐,做你的数学英语作业去吧!”

    乐宴平:……

    那一瞬间,小乐大人又一次想起了被二十六个英文字母的排列组合,以及魔性的三角函数之歌支配的恐惧。

    本来就不怎么支棱的人顿时更蔫了:“可以不做嘛?”

    黎承枫:当然……不行啦~

    啊,原来这就是看别人赶作业的快乐么,爽!!!

    “不过,我确实也有点好奇,你是做到偏科成这样的?”

    哪个好人家语文近乎满分,而数学和英语加起来甚至还没语文的一半的啊。

    搞得黎承枫找好的语文老师直接连夜辞职,而数学和英语老师则望着乐宴平祖国江山一片红的卷子,含泪收下了同僚的课时和工资。

    小乐大人:我怎么知道……

    现代人到底为什么要学数学和英语这种可怕的东西啊!QAQ

    黎承枫眼含同情地拍了拍乐宴平的肩作为安慰,丢下一句“你加油”后,便果断地跑了路。只留下乐宴平一人,在知识的海洋里痛苦地畅游。

    结果小乐大人的数学作业还没有做完,手机铃声就先一步地响起了起来。

    有气无力地一声“喂”后,警察严肃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

    “乐先生,经过调查我们发现嫌疑人和地下黑市的器官贩卖组织有所联系……”

    而与此同时,拘留所内,乐济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

    “谢折衣,你他妈再给我说一遍?”

    谢折衣轻笑了起来,如他所愿地重复道:“我说,我不愿意。”

    “你凭什么不愿意!你凭什么不帮我!我他妈是你哥!!!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手上的东西发给那对傻逼夫妇,不救我?你特么也别想好过。”

    隔着一面玻璃,谢折衣静静地欣赏了好一会儿乐济文歇斯底里的模样,直到看够了,他才满不在乎地道:“你发呗,随便发。一个是污蔑了他们亲儿子不够,还想绑了人去倒卖器官的犯罪分子,一个是陪伴了他们二十余年体贴温柔的养子……呵,乐济文,你猜他们会信谁?”

    “我*你**的,谢折衣!老子就是和人聊了两句,老子没想这么做!!!”

    “安静!!!”

    暴走的乐济文被看管的警察一把摁在椅子上,他气得浑身哆嗦却又动弹不得,只能用一双浑黄的眼死死瞪着谢折衣。

    “是么?那就当是这样吧,你或许可以提前组织组织措辞,说不定到时候法官会信你呢?加油哦~”

    说罢,谢折衣便慢条斯理地站起了身。

    “回来!不许走,谢折衣我*你大爷的,你给我回来!!!你得救我,你不能把我留在这里,你得把我救出去。”

    “没有什么不能的。”谢折衣看着他,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你忘了么乐济文,我不是早就和你说过了么?”

    “上一次,是最后一次啊。”

    “所以再见了,乐济文。”

    撕心裂肺的怒吼被隔音玻璃牢牢地隔绝在了身后,谢济文脚步轻快地离开了拘留所,再没有回头。

    毕竟说到底,那只是一个没用的废物罢了。

    第47章 观刑 记住,这个礼物的名字,叫祸从口……

    想要解决一个问题, 首先就得搞明白问题产生的原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黎承枫的这句话,乐宴平难得地梦到了过去。

    每年过了大寒以后,京城就会开始下雪。

    在下的最大的那几天, 还是个小豆丁的乐宴平只要稍微一蹦哒,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把自个儿的半截身子都埋入雪中。

    然后他就会眼巴巴地望着父亲,嘴里嘤嘤地唤着爹爹, 张开手乖乖地等着父亲跟拔萝卜似的,将他从雪地里拔出来。

    对于这个“拔萝卜”的游戏, 乐宴平乐此不疲, 直到他长到了九岁。

    那年,京城的雪下得似乎格外的大。

    父亲在又一次把他从雪地里拔出来后,牵着他的手带他走进了高高的朱色宫墙。

    墙内没有雪。

    扫雪的宫女机械地挥动着扫帚, 在他们走过时低垂着头恭敬地行礼。

    看着她们, 乐宴平下意识地就规矩了脚步。

    那个时候的他,其实并不见得明白见皇帝意味着什么, 但他就是莫名觉得, 这儿和家里不一样。

    至少,自己是不能在雪地上嘎吱嘎吱地蹦哒着走路的。

    他难得老实地跟着父亲走过了一扇又一扇的门扉,然后,在那间满溢着檀香的御书房里, 乐宴平第一次见到了乾安帝。

    没有他想象中的严肃和紧张,帝王面上挂着和蔼的笑, 放缓了声音冲他温柔地招了招手。

    “好孩子,你叫乐昭是么?走近些让朕瞧瞧。”

    乐宴平走上了前去。

    自那以后, 他就成了太子伴读,也成了萧季渊身后那根永远也甩不掉的小尾巴。

    现在回想起来,在最初那段时日里, 他和萧季渊之间的相处真真是装模作样极了。

    明明两个人都是皮得不行的性子,结果一个担心着对方告状,另一个顾忌着对方的身份。在那个最难守规矩的年纪,双方愣是憋了一个多月才开始原形毕露。

    至此,乐宴平开始了他在皇宫里无法无天的日子——

    主要,是对着萧季渊无法无天。

    但这真不能全怪他,因为萧季渊在很多时候确实不太像个太子。

    爬树捉鸟,逃课打架,在太傅背后贴王八,趁人午睡在人脑袋上插鲜花……

    太子该干的事情萧季渊不一定干,但太子不该干的事情,他绝对是一件不拉。

    憋了一个多月的太子殿下是真心以为自个儿的伴读,是个乖乖软软的糯包子。

    他愉快地放飞了自我,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身后,“糯包子”正在一边目瞪口呆,一边奋笔疾书。

    于是毫无疑问的,萧季渊干的那些个好事皆数败露,时间地点动机过程,详细得那是一个不拉。

    一脸懵圈的太子殿下甚至还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就露馅了,就被太傅狠狠得收拾了一顿。而作为罪魁祸首的乐宴平,则问心有愧地低下头,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糯团子”真不是故意的,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小本本会落到太傅手上嘛!

    但太子被罚可不是小事,很快,消息就传到了乾安帝的耳朵里。

    当天下午,皇帝就乐呵乐呵地跑了过来。欣赏完自家儿子受罚的憋屈模样后,乐宴平的小本本也终是难逃一劫。

    在萧季渊不可置信的眼神中,皇帝美滋滋地翻看完了他儿子干得那些个光荣事迹,温柔地摸了摸乐宴平的头,转身对乐父道,“允钦,你这孩子很有你的风范啊。”

    乐父没有说话,执笔就在册子上写下——

    “乾安三十四年二月廿七,帝弃政事不顾,往国子监观太子受太傅之罚……”

    乾安帝拔腿就跑:“别记了别记了,朕不看了!朕这就回去批奏折!”

    望着皇帝离去的背影,乐宴平和萧季渊二人站在原地尴尬地面面相觑。

    乐宴平挣扎道:“那个,其实好事我也是记了的。”

    太子殿下送了他一个白眼,并且拒绝和他交流。

    乐宴平:……

    “乾安三十四年,二月廿七,太子萧季渊因戏弄太傅,受罚于国子监……”

    萧季渊:“乐昭!!!你给我别记了啊啊啊!!!”

    生平第一次,太子殿下忽然理解了他父皇的苦。

    萧季渊和乐宴平就这样不对付了起来。而他们二人之后的关系,只消用四个字就可以完全概括——

    他逃,他追。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了下去,他们也逐渐习惯了彼此的存在。

    乐宴平没有问过萧季渊心里是怎么想的,但那一年实实在在是他过得最快乐的一年,却也是他闹腾的最后一年。

    他在乾安帝和萧季渊的纵容下没大没小了太久,以至于他都忘了第一次入宫时看见的那些个麻木的宫女,忘了皇宫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所以,他为此付出了代价。

    萧季渊比乐宴平大了七岁,他早就到了可以成婚的年纪。

    虽然他本人压根不上心,但朝里朝外可有无数双眼睛,都紧紧盯着那空缺的太子妃之位。

    而其中最有希望得到这个位子的,是镇国公府的嫡长女,池余雪。

    镇国公的夫人是贤淳皇后手帕交,因此,池余雪自小就深得皇后的喜爱。

    在贤淳皇后的张罗下,池余雪得了可以自由进出皇宫的权利,而她只要一来,便肯定会往东宫跑。

    于是久而久之,乐宴平就意识到池余雪不喜欢自己。

    不,准确来说,应该是讨厌才对。

    这属实是有些莫名其妙,乐宴平自认为自己从来没有招惹过她,但他也没有兴趣去探究原因。

    十来岁的孩子处理问题的方式十分简单粗暴,你讨厌我,我就也讨厌你。

    礼尚往来,很公平。

    而巧得是,萧季渊也不喜欢池余雪。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甚至只要听见池余雪那个娇滴滴的声音就觉得头疼。

    所以,每回只要池余雪来找萧季渊,他就必然会带着乐宴平在一柱香内把人甩掉。

    至于为什么不把乐宴平也一起甩掉……

    开玩笑,是他萧季渊不想甩嘛?是这个小狗皮膏药根本就撕不下来啊!!!

    这样的事情发生了数次后,池余雪终于忍无可忍地拦下了乐宴平,“乐宴平!是不是你让渊哥哥不理我的!”

    乐宴平:……

    “萧季渊不理你和我有什么关系?”

    “除了你还有谁,一天到晚的黏在渊哥哥身边讨厌死了!!!肯定是你唆使的渊哥哥!”

    气急败坏的池余雪说着就想过来推乐宴平,结果却扑了空,踉跄了几步便摔在了地上。

    “你还敢躲!!!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你竟然敢躲!”

    闻言,乐宴平顿时收回了原本想将人拉起来的手。

    “为什么不敢?萧季渊不喜欢你,你不应该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么?怪在我身上算什么事。而且你还想推我,你才讨厌死了。”

    小孩气鼓鼓地冲人扮了个鬼脸,转身就跑了。

    半路上碰到萧季渊后还瞪了人两眼,搞得太子殿下一脸莫名其妙地挠了挠头,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自己到底是哪里又惹着这位小祖宗了。

    生气的小祖宗一头扎进了东宫的小厨房,被熟识的宫女一连投喂了好几块小点心才终于消了气。

    “哟,是谁惹我们小乐生气了啊?”宫女有些好笑地问。

    委屈的小孩当即把事情一股脑儿地倒了个干净,最后还不忘再次强调,“池余雪真的讨厌死了!”

    宫女愣了愣,没有说话。而乐宴平也没有将她的沉默放在心上。

    直到三日后,皇后宫里派人带走了他。

    “乐昭,”贤淳皇后垂眸望着他,“本宫听说你唆使太子厌恶余雪,可有这件事?”

    “回皇后娘娘,乐昭没有。”

    “哦?是么?”皇后眯了眯眼,“那怎么有宫人说你很讨厌余雪呢?来,絮可,你再给本宫重复一遍,乐昭那天是怎么说的?”

    直到此刻,乐宴平才看到了那个跪伏在侧边的熟悉人影。

    往日里总是笑着给他做小点心的絮可此刻正低垂着头,再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回皇后娘娘话,乐宴平那天亲口跟奴婢说,他讨厌死池姑娘了。”

    “皇后娘娘若是不信,也可以差人问问东宫里的其他宫女和侍从的。奴婢敢保证,没有人不知道乐宴平讨厌池姑娘。”

    那一瞬间,乐宴平只觉得自己浑身冰凉。下意识地,他就出声辩解道:

    “我是说过,可我真的没有唆使太子殿下,我说这句话是因为池姑娘她……”

    “嘘,安静。”贤淳皇后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唇边温柔地道着,“乐昭,你也算是本宫看着长大的孩子了,所以别担心,本宫信你。”

    “乐昭,你入宫几年了?”

    “……回皇后娘娘,已有一年余三个月了。”

    “是嘛,原来已经这么久了,这时间过得还真是快……说起来,本宫是不是还没有赏过你什么东西?那正好,既然你今儿都来了,本宫就顺便送你个礼物吧。”

    “你可记好了,这个礼物的名字,叫祸从口出。”

    “来人!”

    纤细的手指轻轻往前一点,贤淳皇后笑意盈盈地道,“把絮可拖下去,杖毙。至于乐昭……”

    “观刑。”

    第48章 错误 这一场梦,乐宴平真是做了很久很……

    “昭有三错。

    一错肆意妄言。借太子伴读之职于东宫信口开河胡言乱语, 致使宫风败坏,人心不正。

    二错目无尊卑。冲撞贵女而心无悔意,无礼无节无道无义。可鄙小人, 不识大体;狂妄自大,不知天高。

    三错……

    三错庸懦怯行。身为始作俑者却敷衍塞责,畏葸不前, 终是殃及人命……”

    乐宴平跪在乐家的祠堂里。

    身上单薄的里衣挡不住早春深夜的寒意,然而他却像是没有感觉一般, 僵直着身子一字一顿地细数完了自己全部的过错。

    然后, 他轻唤了一声父亲:

    “乐昭已知错,请父亲罚。”

    一室寂静中,唯能听见乐父略带颤抖的呼吸。从来都挺立的腰杆一瞬佝偻, 乐父闭上眼, 终是高高扬起了鞭。

    乐家家法,一错十鞭。

    整整三十鞭, 十来岁的孩子从始至终不闪不躲。仿若一个没有生机的木偶般, 一声不吭地受了。

    然而,当乐父停下来后,乐宴平却没有动。

    “昭儿……”

    “七十七。”双目无神地望着供桌上的牌位,乐宴平轻声嗫嚅着, “还有,七十七鞭……”

    那一瞬间, 乐父终是落下了泪来。

    这是他打小就疼爱至极的儿子啊,是他放在心尖尖上宠着的孩子, 他怎么可以,他怎么能舍得……

    泪眼模糊间,乐父又一次捏紧了手里的鞭子。而乐宴平……

    乐宴平只是安安静静地跪在那里, 任由血色爬上了他的衣衫,接着,彻底吞没了他的意识。

    然而梦里,还是鲜艳的红。

    皇后让他观刑,那乐宴平就得一直看着。

    他不能闭眼,不能晕倒。一旦被发现,行刑的宫人便会立刻停下,直到确定他的意识尚且清醒才会继续。

    到了最后,乐宴平甚至都不敢眨眼。耳畔除了絮可的惨叫,他什么也听不到。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乐家的,却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根粗圆的木棍一共落了一百零七下。

    好疼……

    对不起……

    他知道错了,能不能放过她……

    可是没有人会听他说话,于是,他只能呆呆地看着絮可那双眼,直至它彻底失去光彩。

    乐宴平大病了一场。

    反复的高烧将他一次又一次地拖入了持续不断的梦魇,等到他完全清醒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后的事了。

    而在重新踏入朱色宫墙后,乐宴平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凤仪宫谢恩。

    那天,池余雪也在。

    她站在贤淳皇后身边高高在上地看着乐宴平,眉眼间,尽是骄矜的自得与挑衅。

    乐宴平心无波澜地跪了下去,俯身道了一句:“谢皇后娘娘恩典。”

    贤淳皇后没有让他起来,乐宴平便没有动。探究的目光在他身上停驻了许久,乐宴平才听见了一声笑:

    “一个多月不见,还真是清减了不少,如此,倒也难怪太子前些时日会忧心成那样。你若是再躺上几天,阿渊怕不是都要怨上本宫了。”

    乐宴平俯身再拜:“太子殿下自小由皇后娘娘细心照料,他对您是最为敬重和挂念的。此番,想来也定是因为皇后娘娘,才会心生忧虑。”

    “哦~”贤淳皇后眯了眯眼,“此话何解?”

    乐宴平道:“母子连心。”

    闻言,贤淳皇后的眉眼终于舒展开来。一声喟叹过后,她温柔地冲乐宴平招了招手,“乐昭,来,好孩子,快起来吧。”

    “谢皇后娘娘。”

    “想当初你刚进宫的时候本宫还抱过你,一晃眼倒也长这么大了。好了,本宫就也不多留你们了,乐昭,同余雪一起回东宫吧。”

    “孩子之间的,有什么矛盾说开了道个歉就好,你说是不是,乐昭?”

    “是,乐昭谨记皇后娘娘教诲。”

    在那条她曾经摔过一跤的宫道上,池余雪如愿地得到了乐宴平的道歉。

    看着曾经和她对着干的小孩低眉顺眼的样子,她满心得意地命令道:“乐宴平,你以后不许再跟着渊哥哥。”

    乐宴平不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跟不跟萧季渊这事,从来不是他说了算的。而同样,这也不是池余雪能说了算的。

    “乐宴平!你听到没有,你要是敢不听,你信不信我……”

    “乐昭是父皇亲自下令为孤选的伴读,池姑娘如今这番言论,莫非对皇命有什么意见么?”

    带着笑意的声音自二人身后响起,萧季渊负手立在三尺之外,目光沉沉,“池姑娘既然这般不满,那不如这就同孤一起去面见父皇,好好商议商议,如何?”

    几乎是一瞬间,池余雪就惨白了脸,“渊哥哥,我……”

    “怎么?不愿去么?池姑娘若是不愿,孤自然也不会勉强,但既然连这点路都不想走的话,那就干脆老实些呆着怎么样?”

    轻飘飘的两句,便禁了池余雪的足。

    静静地看着池余雪苍白着一张脸,被宫人“请”出去的身影,乐宴平头一次意识到,纵使平日里再没架子,萧季渊也是太子。

    他和贤淳皇后,确实是很像的。

    头疼的人离开后,狭长的宫道再一次安静。而难得在乐宴平面前威严了一把的萧季渊则终于放松了些许,转身便快步向乐宴平走来:

    “乐昭,你……”

    习惯性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看着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的乐宴平,太子殿下忽然有了种手足无措的无力感,“乐昭……”

    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乐宴平这才被唤回了神志,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什么,只是如梦初醒地啊了一声,问:“怎么了,殿下?”

    无力感顿时悉数化成了委屈:“乐昭,你怎么不叫我萧季渊了?”

    满溢着受伤的语气让乐宴平一怔,半晌,他才轻声道:“这不合规矩……”

    “我们之间讲什么规矩!”萧季渊固执地道,末了,他觉着自己的语气太过生硬,又小心翼翼地放缓了声音,“乐昭,你别不开心,我帮你出气好不好。”

    出气……

    “那絮可呢?”乐宴平问。

    絮可?正在琢磨该怎么才能让池余雪禁足更久的萧季渊愣了许久,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那是谁。

    他嫌恶地撇了撇嘴,“提她干嘛?”

    ……

    于是,乐宴平摇了摇头,“没什么,我没有不开心,所以不用帮我出气,殿……”

    萧季渊:盯——

    乐宴平:“……萧季渊。”

    太子殿下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走吧,我们回去吧。乐昭你别怕,以后……再也不会了。”

    萧季渊没说具体,但二人都心知肚明。

    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了回去,和往常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

    除了,乐宴平已然沉寂的眼。

    他其实很想和萧季渊多说点什么的,但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乐宴平忽然觉得没有必要了。

    池余雪是幸运的,所以她有皇后帮她出气。乐宴平自己也是幸运的,所以他有萧季渊会为他撑腰。

    而絮可她什么都没有,所以她躺在那里闭上了眼。

    但是直到现在,乐宴平依然还记得她临死前的眼神。

    怨恨、愤怒、胆怯、惊惧、后悔……她的眼神其实变过很多次,然而最后她望向乐宴平的时候,眼中除了那怎么也流不尽的泪,剩下的便只有歉意。

    【对不起。】絮可艰难地冲他比着口型,她已经说不出话了。

    【我不是故意的,可我没有办法,对不起。】

    在被皇后传唤到凤仪宫的那一刻,絮可就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一个好下场。

    说了,得罪太子;不说,得罪皇后。

    她不是什么聪明的人,想不出什么万全之策,但她不想死,所以她选择了皇后。

    可她还是死了。

    因为乐宴平喜欢她做的小点心。东宫里除了太子,就属她和乐宴平关系最好,而乐宴平,和萧季渊关系最好。

    池余雪不得萧季渊喜欢,可她不能怪萧季渊,所以找了乐宴平;皇后想替池余雪出气,可她不好动乐宴平,所以找上了絮可。

    现在,萧季渊想为乐宴平撑腰,而他不可能去责怪自己的母妃,所以他罚了池余雪。

    一环扣着一环,最终真正付出代价的,却只有絮可。

    没有人在意她,皇后不在意,池余雪不在意,萧季渊也不在意,可是絮可何其无辜。

    于是,乐宴平忽然间便意识到自己原来还犯了第四个错:

    他不应该和萧季渊走得太近的,他也不应该和絮可走得太近的。

    喜欢也好,厌恶也罢,所有的感情最后都有可能会成为别人手中的利器,或伤害自己,或殃及他人。

    皇后的敲打蓦得浮现在了脑海,乐宴平情不自禁地顿住了脚步。

    自己还能跟着萧季渊么……

    他茫然地想着,然而下一刻萧季渊却在前方站定,回过神朝他伸出了手。

    “乐昭。”他小心翼翼地唤着,站在原地耐心地等待着乐宴平走上前来,拉住自己的手。

    要小心一些,慢一些。

    因为萧季渊知道,如果不这样的话,他可能就真的会弄丢他的“小尾巴”了。

    幸好,乐宴平最后还是跟了上来。虽然安静了很多,但至少他没有弄丢他。

    小本本还是一天天地记,只是萧季渊放慢了他的脚步,因此他们依旧形影不离。

    而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乐宴平都再也没有见过池余雪。

    他本来以为皇后会因为这件事再来敲打敲打他的,然而没有。

    贤淳皇后知道后,只是很淡很随意地道了一句:“是嘛,那就让余雪好好在家反省反省吧。”便再没了下文。

    原来她也没有那么在意池余雪。乐宴平想。除了皇上和太子,她应该谁也不在意。

    ……

    这一场梦,乐宴平真是做了很久很久。

    等到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房间中的遮光窗帘还在尽职尽责地完成着自己的工作,叫他分不清今夕何夕。

    于是,乐宴平撑起身子就想去摸放在床头的手机,却不想刚起了一半,整个人就又脱力地摔了回去。

    “诶诶诶!当心!!!”黎承枫一进门,看见的就是这么个半死不活的乐宴平。

    再顾不上手上的保温杯,他当即一步上前把乐宴平捞回了床上,又摸了摸小孩的额头,这才松了口气给人盛来了一碗热粥。

    “呼,可总算是退烧了。”黎承枫道,“你要是再不退我都要打120了。”

    也是幸好他给乐宴平请了家教,到了点却不见人后,老师直接就联系了黎承枫。否则人就算烧死在床上他也指不定什么时候能发现。

    “现在感觉怎么样?”

    乐宴平捧着粥认真地感受了会儿,道:“挺好的,就是想去洗个澡。”

    被冷汗粘湿的衣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实在是叫人难受得紧。

    黎承枫点点头:“把粥喝完了再去,正好,我顺便帮你把被子啥的换了。”

    “好,”乐宴平道了声谢。

    等喝完粥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后,他顶着条热乎乎的毛巾站在门口,望着房间内忙上忙下收拾东西的黎承枫,忽然轻唤了声:

    “黎大哥。”

    黎承枫头也不抬:“你说。”

    “上一回萧策说等过一段时间后让我去看他拍电影。请问我可以去么?”

    忙活的动作骤然一顿,黎承枫回过头定定地望着乐宴平,“想好了?确定么?”

    “嗯。”乐宴平毫无迟疑地点了点头。

    于是,黎承枫勾起唇角应了好,“行啊,我最近看看怎么安排,还有别的么?”

    “有的。”乐宴平道,“黎大哥,我能试试拍戏么?”

    第49章 沉溺 人可以缅怀过去,但人不能留在过……

    乐宴平觉着, 对于自己要去探班这件事,黎承枫好像比他还要激动。

    “小乐,我和你说哦, 到时候我们就趁老萧拍戏的时候偷偷溜进去,诶,或者咱们直接去他房间吧?感觉这样也不错。”

    乐宴平沉默了一瞬:“那个, 咱们不能光明正大地过去么?”

    黎承枫:“那多没意思。不过,你怎么就忽然打定主意了?发生什么了?”

    明明他那天离开的时候, 小孩还是一脸茫然的样子, 怎么发了个烧后就开窍了呢?

    “没什么。”乐宴平捧着保温杯看着杯口氤氲而上的水汽,“就是觉得,黎大哥你说得对。”

    仔细算算, 乐宴平其实已经有挺久没想起过那年的事了。

    最开始的时候是因为恐惧, 而后来,则是因为没有精力。

    自他十二岁那年父亲因故去世后, 乐家便只剩下了乐宴平和那一书库尚未来得及写完的记史。

    于是, 他穿着孝衣关上了乐府的大门。

    门外的高楼起而复倾,有人春风得意,有人家破人亡,而门内的乐宴平只是看着, 一笔一画地记录着他父亲没能看完的“乾安盛世”。

    等到结束守孝重回东宫的时候,他的身上已经瞧不见曾经少时的模样。

    乐宴平终是长成了那个沉稳内敛的小乐大人, 为太傅称道被皇帝赞赏,而当年的那次敲打, 似乎也早已被他遗忘。

    只是,祈福的长明灯火日日摇曳,纵使自欺欺人, 过去也依旧会埋于心底。

    直到从梦中醒来,乐宴平才惊觉自己其实从来都没有忘记过。

    他以为自己已经离开了,然而实际上灵魂却依旧被困在当年的那座宫殿里,害怕到瑟缩,又不愿意挣扎。

    可是,沧海桑田都已经变化了千年,世间万物也早就向前走了很远很远。

    人可以缅怀过去,但人不能留在过去。

    黎承枫说得不错,乐宴平其实并不是不知道自己身上的束缚是什么,相反,他从始至终都非常清楚,所以,才把自己留在了过去。

    因为只有在那个由过去铸就的牢笼里,才有那道他辛辛苦苦竖立起来的,名为自我保护的高墙。

    可是,现在的这些正关心着自己的人们,又凭什么要被活在过去的他如此漠然地对待。

    “其实,有很多事我现在还是不太清楚。”就像,乐宴平现在依旧不知道,自己到底喜不喜欢萧策。

    因为他的情感实在是被埋葬了太久,久到乐宴平甚至想不起来,曾经年少时那个活泼闹腾的自己到底是怎么笑,怎么哭的。

    “我只是,很想见萧策。”

    从梦醒的那一刻开始,就很想很想。这是乐宴平已经有许久都没能感受到的渴望。

    “还有就是……黎大哥对不起。”

    明明是已经道过一遍的歉,如今旧事重提,乐宴平却莫名多了分羞赧,“之前让你们担心了,真的很对不起。”

    看着小孩有些躲闪的眼,黎承枫终是忍不住勾起了个宽慰的笑,“没关系,小乐,只要你没事就好。”

    说着,他抬手轻轻地摸了摸乐宴平的脑袋,“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萧策看到你一定会很开心的。”

    “诶,不过说真的小乐,你觉得我刚才说的那两个建议到底哪个好一点!”

    乐宴平:……

    不是,这人怎么还记着这一茬啊–_–||。

    黎承枫想直接溜进萧策的房间,给人一个惊喜的提议,最终还是被乐宴平婉拒了。

    “我想看看在拍电影的萧策。”

    乐宴平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眨得老父亲(划掉)黎承枫那是心软得不行,当即就放弃了自己的“惊喜”计划慈爱地应了好。

    只是临出发前,他忽然想起了件要紧事,当即放下箱子指挥着抱着猫的乐宴平去了客厅。

    “你随意一些,和猫玩一会儿就行,我拍个照。”

    之前那场“虐猫”风波如今已经彻底平息了。

    乐宴平因祸得福,这些日子以来他的粉丝数生生翻了一倍。而“坚决抵制校园霸凌”、“欠受害者一个道歉”、“乐宴平对不起”等热搜词条,更是在首页上高高挂了许久。

    于是在这种情况下,他那个一点动静都没有的微博账号就格外得令人忧心了。

    【乐乐啊,求求你发一条动态好不好啊!】

    【就是啊,随便发什么都行啊呜呜呜,哪怕是标点符号也行啊!】

    【哪哪儿都没有消息我真的要死了,最近真的好多都在传乐乐要退圈呜呜呜】

    【补药啊!!!】

    已经盖了不知道多少楼的评论区不说哭声震天,那也是哀鸿遍野。要是再不发点什么,那外头的传闻指不定还要离谱到什么地方去。

    黎承枫兀自腹诽着,手上的动作倒是不耽误。眼疾手快地一阵抓拍后,挑了一张最满意地发了上去,这才收了手机心满意足地带着人去赶飞机了。

    “@乐宴平:谢谢大家,我和猫猫都很好。”

    图片中,乐宴平抱着猫儿坐在阳光正好的飘窗上。

    怀中小橘猫努力地支起了大半个身子,将毛茸茸的小脑袋凑到乐宴平的颈边亲昵地蹭弄着,一人一猫,岁月静好。

    真的很好。

    哪怕不在他的家里,哪怕身边没有自己,小孩也能过得很好。

    静静地看了会儿屏幕上的图片后,萧策忍不住又一次切到了二人的聊天界面。

    可惜里头依旧空空荡荡,小孩没有给他发消息。

    于是萧策便又切了回去,保存完图片后,用小号悄悄地给人点了一个赞。

    “萧老师,休息时间快结束了,您看差不多了嘛,差不多的话就可以准备开始了哦。”

    助理从保姆车的车门处探出了一个脑袋,小心翼翼地问,“如果您还需要再休息一会儿的话,那我再去和徐导那儿沟通。”

    “不用,我这就过去。”萧策道。

    退出账号收好手机,萧策闭上眼轻吸了一口气,等再睁开眼时,眸中已然换了一种神情。

    望着助理温柔地勾了勾唇后,他起身下车,独自走向了片场。

    萧老师看起来好难过啊。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助理想。

    该说真不愧是影帝么?萧老师入戏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快呢~

    一声落板轻如许,回眸已是戏中人。

    看着显示屏中的萧策,徐未心中忽而一阵感慨。

    在第一次见到萧策的时候,他就知道这是个很有灵性的后辈。

    从表演艺术的角度,人们总喜欢把演员分成三派——体验,方法和表现。

    但很多时候,一个真正的好演员其实是三者兼具。

    萧策不是科班出身,因此在第一次拍戏的时候,他几乎毫无技巧可言。于是,萧策把自己变成了“沈怏”。

    要知道,体验派并没有嘴上说起来那么容易,徐未曾经见过很多演员,他们打着体验派的名号,结果到头来却只感动了自己。

    可是萧策不一样,虽然还有些青涩,但他却是真真切切地将自己融入了剧本。

    第一次当演员的萧策,和第一次当皇帝的沈怏。

    徐未当初看中的便是萧策的这股子青涩,而最后,萧策也确实没让他失望。

    剧本里的沈怏从一个闲散王爷逐渐成长为了一位合格的帝王。而在剧本外,萧策也在众人的注视下逐渐变得游刃有余。

    可直到如今,徐未还是总会时不时地想起那个在他喊了恭喜杀青后,坐在“摘星台”上久久无法出戏的萧策。

    “萧策,沈怏的故事是个悲剧,但你的不是,所以,快些走出来吧。”

    当时徐未轻拍着他的肩,这般对他道着。等到第二日再见面时,萧策便已然调整好了状态。而此后,随着技巧的逐渐熟练,萧策也再没出现过无法出戏的情况。

    只是这一次,他总觉得萧策好像有些太过投入了。

    情不自禁的,徐未皱了皱眉。对于他这个导演来说,演员投入当然是好事,但对于演员本身来说,要是无法抽身那可就是麻烦了。

    这孩子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徐未暗忖。

    印象里没听到什么风声啊。不过光映最近倒是上过一次热搜,好像,是因为那个黎承枫新签的孩子。

    嘶,那孩子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姓乐。

    如果是黎承枫的眼光……嗯,要不改天叫他把人带过来看看吧,万一是个好苗子呢。

    “徐导!”

    “嘘!安静!”老头压低声音吹胡子瞪眼地看了过去,“瞎嚷嚷什么呢?怎么了?”

    助理登时捂住了自己的嘴,小跑着凑到徐未身边后,才小声地道,“黎承枫来了。”

    嘿,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徐未乐了,“正好,你让他先随便找地待会儿,一会儿结束后我有事找他。”

    而老人家不知道的是,他方才心中正想着的新人,此刻就站在距离他不远处的角落里。

    看着眼前稍显有些拥挤的片场,乐宴平目光定定。

    这儿人很多,却又很安静。而在众人视线会聚的中心,他看到了许久未见的萧策。

    他瘦了好多。乐宴平想。

    “感觉怎么样?是不是还不错?”身旁,黎承枫小声问。

    “嗯。”乐宴平点点头。

    “就是感觉,现在的萧策好像不是萧策。”

    第50章 面对 而到了如今,乐宴平也依旧想要走……

    失去一个所爱之人, 究竟是什么感觉……

    有的人歇斯底里,有的人心如死。

    洛尘本来以为自己也会变成那样,然而事实是, 当他从医生手里接过那张死亡通知书的时候,他只是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什么感觉都没有。

    “洛先生,请您节哀。”

    面前医生的目光里满溢着关切和担忧。

    洛尘有些不太理解他为什么要这样看着自己, 可嘴唇微动了动,他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 洛尘想,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

    通知死讯,注销户口,操办后事……洛尘有条不紊地做完了所有该做的事, 然后, 他抱着小小的盒子回了家。

    小盒子是蓝色的,上面雕着漂亮的荼靡花, 是洛尘认真挑了很久才选定的款式。

    他把它小心地摆在了书房的柜子里, 后面就是整整齐齐的一排书,其上还能依稀看到轻微的褶皱。

    洛尘一本都没有看过。

    他站在书柜前发了会儿呆,随后精挑细选地抽出了一本,又跑去给自己泡了壶花茶。

    好一番折腾完毕, 洛尘才终于满意地窝进了客厅的懒人沙发里,他摸出手机, 对着面前的放着茶和书的几案拍了一张照片。

    【忽然有点想看书了。】

    已经有大半年没动过的朋友圈终于被主人再次记起,新动态发出不过几秒, 小红点便刷刷地亮了起来。

    而紧接着的,是纷至沓来的关切:

    【阿尘,你还好么?】

    【阿尘, 你没事吧?】

    【阿尘,别太难过。】

    【阿尘……】

    看着聊天界面,洛尘的眉头下意识地皱了皱。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这样,自己现在明明就很好。

    洛尘自觉没趣地放下手机撇了撇嘴,拿过茶杯微抿了一口。

    茶有些太甜了,他好像加多了蜂蜜,不是很好喝。

    书也不是很好看。

    这些个世界名著洛尘从来都看不懂,于是最后,他就这么捧着书在懒人沙发上睡了过去,一夜无梦。

    失去那个人的第一个月,所有人都生怕他过得不好。

    洛尘过得很好。

    失去那个人的第二个月,朋友亲人仍然担心他过得不好。

    洛尘依旧过得很好。

    失去那个人的第六个月,父母偶尔关心他过得好不好。

    洛尘说:没事,我真的挺好的。

    失去那个人的第十二个月,他们都相信了洛尘过得很好。

    小盒子从书房移到了卧室。

    洛尘躺在床上蜷缩着身子,抱着小盒子沉沉地睡了过去。

    那一夜,他睡得很好。

    ……

    “好!过了!辛苦了各位,我们今天就到这里!”

    屏气凝神许久,众人终于等来了徐未的一句收工。

    后勤人员相互招呼着上前来收拾道具,萧策往一旁避了避给人让出了空间,却在看到他们拿起那个盒子的时候下意识地伸出了手。

    “小萧。”

    肩膀上的一记轻拍唤回了他的神志,萧策回过头,便对上了徐未带着赞叹的眼,“今天的情绪处理得很棒,辛苦你了。”

    萧策轻笑起来:“有了您的这一句话,那我可就放心了。谢谢您让我能有机会出演这么好的故事。”

    “瞧你这话说的,小萧,我找你难道不是当然的么?”老人家笑眯眯地道,“除了你,哪儿还能找到第二个,让我这么放心的演员啊。”

    “这几天回去可一定要好好调整,等过完了这一段,咱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啊。”

    “好,徐老师,那我就先回去了。”方才险些有些放空的眼再次恢复了清明,冲着徐未微鞠了一躬,萧策转身一个人慢悠悠地溜达着去卸了妆换了衣服。

    而等回到保姆车上后,他便将自己摔进了椅子里,颇为疲累地闭上了眼。

    他已经有很久没觉着这么累过了。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好像还是拍《歌清月满楼》的时候……这般想想,自己还真越活越回去了。

    萧策自嘲般地轻叹了口气,懒洋洋地换了个能瘫得更舒服点的姿势。

    刚享受了没一会儿,身侧便传来了车门拉开的声音。

    “小张,今儿的晚饭不用帮我定了,一会儿回去后你直接去休息就行。”以为是他那位闲不下来的助理终于舍得回来了,萧策淡淡地吩咐着,全程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然而“小助理”没有应。

    窸窸窣窣的好一阵小动静过后,身上忽然蹿上了一个毛茸茸暖呼呼的玩意。

    随即,清润的声音在耳畔亮起,脆生生地问他:“萧策,你不吃晚饭了么?”

    ……等等!!!这是?

    原本半死不活的萧策几乎是一瞬弹坐起来睁开了眼,他愣怔地望着自己面前的一人一猫,久久说不出话来。

    “喵?”

    小猫歪着脑袋看看萧策,又转头望望乐宴平,用软乎乎的肉垫轻在萧策身上轻踩了两下,安安稳稳地躺了下来。

    捏着保温杯的手微不可察地摩挲了下杯身,乐宴平认真地再次开口道,“不吃晚饭对身体不好的。”

    说起来,这话还是萧策对他说的。于是乎,小乐大人看着萧策的底气登时更足了。

    而此刻的萧策……

    他其实什么也没听到,在看到乐宴平的那一刻,本就疲累的大脑就直接变为了空白。

    “乐昭。”萧策喃喃地念着,“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说过要让我来看你拍电影的。”乐宴平道。

    原来,是这样……原来,小孩还记得当初的话。

    萧策觉着自己应该是要开心的,然而满心的欢喜却仿若被人兜头浇了一桶冷水,好不容易复燃的那几点子火星,又当场灭了个干净。

    “乐昭,”萧策望着他,眼神晦暗,“你可以不用勉强自……”

    “没有。”闻言,乐宴平迅速摇了摇脑袋打断了萧策,“萧策,没有勉强,是我自己想来的。”

    “是因为我想见你,所以我才来了。”

    “……乐昭,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在离开的那天,萧策曾经亲口承诺过小孩,自己会给他足够的时间。

    但尽管他一直都和黎承枫说自己心里有数,然而,萧策其实根本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样胜券在握。

    事实恰恰相反,在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小孩拒绝他的准备,小孩厌恶他的准备,还有小孩从此离开他的准备……

    小孩真的从他家搬走了。

    虽然黎承枫和他打包票说这绝对是件好事,可有些事情光是想到,就已经足够让人窒息。以至于有很长一段时间里,萧策的脑子里全是些说出来就会被当成变态的危险想法。

    但他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听到这样的话——

    【因为我想见你。】

    真是快要了他的命了。萧策有些恍惚地想着,却不料看到乐宴平颇为认真地点了点头。

    “知道的,萧策。”小孩道,“我有话想对你说。”

    “萧策,我没有害怕过你。从来都没有过。”

    那日的惊慌从来就不是因为萧策。

    这是在萧策离开的那天乐宴平就想对他说的话,然而那个时候的他不敢走出去,平白无故地叫人伤了心。

    因此,就算有些事情乐宴平依然无法言说,但至少,他得让萧策知道。

    “萧策,我……因为一些事,我,有些忘了该怎么去喜欢了。”

    甚至,为此感到害怕,所以,他逃跑了。

    长年的回避让他忘记了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却在压抑了自己的同时,也忽略了他人的感情。

    “对不起。”乐宴平望着他的眼,轻声道,“但我不会再跑了。”

    黎承枫曾经问过他,萧策对他来说是什么。那天,乐宴平一个人想了很久。

    萧策对他来说是什么?

    最开始的时候,他是乐宴平在手足无措之中抓紧的浮木。

    因为在那个举目无亲的时候,是萧策第一个对他毫无保留地释放了善意。

    后来,乐宴平觉得萧策像是一位兄长。

    温柔耐心,却又不乏威严,甚至还烧得一手好菜。尽管,乐宴平老是不肯叫他哥,但这并不妨碍他这么想。

    而现在,乐宴平意识到萧策是向自己伸出手的人。

    在他把自己留在过去的时候,萧策便已经向他伸出了手,却从来没有强求他离开。

    他就只是站在那里,像当初站在路灯下那样,小心翼翼地问他要不要一起回家。

    那天,乐宴平说了好,而到了如今,乐宴平也依旧想要走向他。

    “萧策,你是对我很重要的人。我现在无法回应你的喜欢,因为我还做不到,但我会努力的。”

    他会亲手拆了那座高墙,把自己从过去拽出来。

    “所以萧策,你能不能再给我一点时间,我……”

    乐宴平没能说完,他被萧策又一次拉进了怀里。

    在萧策身上窝得正舒服的猫儿骤然失去了自己心怡的地盘,喵喵呜呜地跳开后,便用一双猫眼瞪向抢它地盘的“可恶人类”。

    哦,“可恶人类”是乐宴平呀~那没事了。

    虽然这个好久没见的铲屎官身上确实很舒服,但如果是自己最喜欢的人类的话,那它可以把位置让出来的。

    小猫乖乖地趴下了。

    而乐宴平也乖乖伏在萧策的胸口,车内安安静静,耳边唯余身前人略有些急促的心跳声。

    “乐昭。”

    “嗯。”

    “你可真是……”要让他怎么办才好。

    萧策哑声道着,将怀里的小孩抱得越发紧了。

    却不想下一秒,车门被人唰得一下猛得拉开。

    “萧老师,不好意思我来晚了,黎哥他让我……嗷!!!”

    看清车内情形的那一刻,小张一瞬扭曲,双手捧脸,将自己抽象成了一副经典的世界名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