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席卷上空,风雨欲来的威压笼罩着整个都城。
公主回宫的队伍浩浩汤汤,围观百姓的被侍卫隔绝在两侧,人群涌动,皆为一睹公主绝世芳容。
宁云舒从人群里挤到最前方来,见她蓬发垢面、褴褛的模样,周遭的人都有意避开。
镶着黄金顶的马车从她眼前而过,其中之人掀开帘子露出一张姣美的脸,宁陌雪头戴凤冠身着朝服,朝百姓们莞尔,一颦一笑都极尽端庄矜贵。
“明珠公主千岁!”百姓们振臂高呼,激动难掩。
大肃干旱数月,若非这位公主亲自前往祭坛求雨还不知旱情会持续至几时。
所以百姓们对其爱戴有加,称其为大肃千年一遇的紫微星。
“嗤……”宁云舒嗤笑,眼睁睁看着马车经过,而马车上的人却全然没有注意到她。
她沉眸看着远去的马车,笑意渐冷,恨意尤浓。
七年了,她在匈奴做了整整七年的奴隶,而宁陌雪却成了万人敬仰的明珠公主!
可七年前该去和亲的人是宁陌雪才对!
明明说以最公平的方式决定她们二人谁去和亲,明明当初在御书房抽中和亲令牌的人是宁陌雪,可最后被送到匈奴人榻上的却成了她。
她在匈奴受百般凌辱度日如年,宁陌雪却在宫里享受荣华富贵受万千宠爱。
太可笑了,明明她才是名正言顺的大肃公主!
她的指甲几乎嵌进掌心,眼神无比阴鸷,倏地用力冲破侍卫的防线朝马车飞扑而去。
侍卫们大惊,“护驾”的声音同时响起。
队伍最前方是当今的大皇子宁煜,他骑着马,正仰头看向远方即将到来的甘霖,脸上的欣喜无以复加。
雪儿果然是大肃的福星!干旱数月,她一朝求雨便解救黎民于水深火热。
彼时队伍后方传来骚动,他勒马闻声望去,俊朗的脸上顿时浮出愠色。
一骑兵火速前来:“报!殿下,有一乞丐企图拦路,还自称是长乐公主!”
宁煜的眼底闪过一抹诧色,随即被更深的怒意取代,用力调转马头朝骚动处而去。
“皇兄?”马车中,宁陌雪看到宁煜沉着脸骑马往队伍后方而去,唤了一声,但宁煜并未听见。
队伍还在继续前行,宁陌雪唤来马车外的随从询问。
得知有一个疯妇欲拦马车如今已经被控制,不过那疯妇却口口声声自称是七年前早已经去匈奴和亲的长乐公主。
听见这名号,宁陌雪微微一怔,不放心地往后方瞧了几眼,手不自觉拽紧了衣裙。
宁煜来到队伍后方时,只见侍卫架着一个衣衫褴褛的疯妇,她蓬发垢面看不清模样,但身子单薄得像块门板,无论侍卫如何按她的脑袋都不肯下跪,直到侍卫才一脚踹上膝盖后侧令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本宫乃是长乐公主,尔等岂敢如此!”
宁云舒挣扎着,没有注意到来者,只感觉侍卫力气大得出奇,几乎要将她的手臂生生折断,磕在地上的膝盖此刻也已经破了一层皮正火辣辣的疼。
“殿下!”侍卫们见惊动了宁煜,更不敢掉以轻心。
宁煜!她至亲的兄长。
宁云舒闻声抬眸,视线从凌乱的发间望去,那高头大马上的人,与记忆里的皇兄重叠,不过是五官更加硬朗了,容貌也更加俊俏,那不屑的眼神里充满了独属天潢贵胄的傲气。
“皇兄……”宁云舒开口,声音颤抖又嘶哑。
宁煜下马大步而来,脸色阴沉,一双眸子死死盯着她,微微抬了抬手。
侍卫们见状松开了宁云舒。
她艰难地起身,一瘸一拐朝宁煜而去。
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不料下一刻饱含愤怒的一脚精准踹中了她的腹部。
霎时间她整个人飞出去几丈远,五脏六腑似都要碎了一般,口中倏地一口鲜血吐出。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冒充公主!”宁煜厉声喝斥。
曾经大肃最尊贵的公主,又怎会是这般乞丐模样!
宁云舒一只手艰难地撑在地上,半月未进食本就虚弱,如今受了这一脚,更是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怎能与其他人一样不相信她的话呢?
他可是她的亲哥哥,那个曾经将她护在身后,信誓旦旦保证过,算就她说的谎言,他也会无条件相信她的亲哥哥……
不过也是,她忽地想起,从当年选定和亲之人时,他便已经不相信她了。
当年在御书房中,她告诉他抽中和亲令牌的是宁陌雪,他却一口咬定她是为了逃避和亲在撒谎,更是觉得她自私自利企图让无辜的宁陌雪代她受过。
毕竟宁陌雪在他们眼中是那般知书达理、温婉善良,而且她从小流落民间,带着信物千里迢迢从江南来认爹,又在围场被当作野鹿受了宁煜一箭,醒来后才当了不多时的公主,在他眼中是绝不会撒谎骗人的。
而她宁云舒,自小锦衣玉食被皇帝捧在手心长大,论任性谁人比得过她,为了达成目的撒谎她也不是第一次了。
所以最后哪怕她如何歇斯底里解释,他都不肯信,甚至不愿意再听她多言,直到最后她被送上了和亲的花轿中,他连道别都只轻飘飘说了两个字:珍重。
十六年的兄妹情谊,到了却只换来一句“珍重”。
宁云舒失去力气倒在尘埃之中,不甘心地蠕动身子朝宁煜的方向爬去。
七年前离开大肃的那一刻,她就早没了兄长,她只知道,这七年她在匈奴受尽凌辱苟活至今,九死一生逃回来,可不是为了被他一脚踹死在大街上的。
“殿下,这……”侍卫询问地看向宁煜。
“大肃只有一位公主,今日为百姓们求得甘霖的明珠公主!此人冒充皇室,犯大不敬之罪,当街打死以儆效尤!”宁煜负手说着,目光扫视围观的百姓们。
今日正好杀鸡儆猴,叫一些心怀不轨的贱民不敢再生妄念。
他的妹妹乃是和亲的公主,是大肃的功臣,岂容这些鼠辈冒犯名讳!
“是!”
侍卫们领命上前,宁云舒不知多少拳脚落在了身上。
沉闷的雷声滚滚而来,紧接着暴雨倾盆,一时间她已分不清楚落在皮肉上的是拳脚还是雨点。
她蜷缩着身子受着侍卫们的毒打,目光被大雨淋得模糊,她看见宫人为宁煜撑了伞,他就那样居高临下地站在那儿,眼中是那般嫌恶。
七年前他也是这样的眼神,可若当时他肯再多听听她的解释,或许如今她也不会沦落到这般田地……
她强撑着最后一丝理智,双手紧紧护住脑袋。
绝不可以死在这里!因为该死的另有其人!
意识模糊之际,听见一阵铁骑之声飒飒而来。
“住手!”
众人看清楚雨中来者后连忙停下动作:“大将军!”
沈琰骑着马任凭大雨冲刷,他的眼神晦暗不明,目光紧盯着地上蜷缩成一团躺在血水中的人。
“是她自称长乐公主?”他反问,声音低沉。
落在宁云舒的耳中,却是如当年那般好听。
她失声笑了,身子颤抖,她笑她与沈琰青梅竹马十余载,有的事情,只有他知晓,今天她冒死拦下这队伍,是赌对了。
宁煜看着马背上的人,讥讽道:“沈琰,如此拙劣的谎言你也信?!”
沈琰没作答,大雨模糊了他那张俊朗却又染着肃杀之气的脸,亦是模糊了他此刻的情绪。
他盯着地上之人良久,冷冷开口:“抬起头来。”
宁云舒又吐了一口血,感觉天旋地转,脑袋嗡嗡作响。
她艰难地一点点抬起头来。
虽然凌乱的头发遮住了她一半的脸,但此刻的雨水已经冲掉她脸上的污秽,露出本来的面貌。
七年的时间,足够让人改变到何种地步呢?
很显然,沈琰与宁煜在看到这张脸的时候都震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