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初相识
武朝德佑五年腊月二十八。
朝廷已然休沐,直等到过完上灯节才又开朝。
临近除夕,京城的繁华让人仿佛置身在幻境一般,市列珠玑,户盈罗绮,店铺鳞次栉比,行人川流不息,笑语欢声不断。
金柳摇风树树,灵沼波暖,掩映十万人家。
如此景象乃是武朝热血儿郎的浴血奋战换来的,十年前,昭文二十年,域外大举进攻,武朝最初连连败退,老秦将军与当年的右威卫大将军秦长青,临危受命。
战争持续了十年之久。秦老将军与秦长青只能与将士们吃住在边疆,一刻不得松懈,这才得以击退外敌,肃清河山。
远在京城的人自然无法想象其中的艰辛,只有一封封加急发回京城的捷报,见证着将士们的血和泪,以及秦长青的坚守
秦长青相貌俊朗,即使娶妻生子,但倾心之人也前赴后继,出征前妻子刚刚产子,他便已披挂上阵。
这一行,便是十年。
十年后大军凯旋,十年的厉兵秣马,十年的征战沙场,秦长青早已不是那个俊俏郎君,他面容沧桑,眸中精光,长子秦凌溯凭着房里母亲所作的画像,竟然完全认不出眼前之人便是自己的父亲。
唯一让他敢相信的,便是母亲喜极而泣的眼泪,男人眼中温柔的目光。他仰慕於眼前的男人,但也唏嘘母亲的艰辛,一时间热泪便顺着双颊而下。
先帝深感秦家之不易,感秦家护国之情,破例加封秦长青为镇国公,世袭罔替。
秦长青回京后翌年,其次子秦凌渊降生,又五年,域外蠢蠢欲动,企图卷土重来。秦长青携长子秦凌溯再次踏上边关之路。
一路势如破竹,不到一个月,对方的求和书便呈在了先帝的案头,先帝大喜,加封秦凌溯为上都护府司马。秦凌溯自请镇守边关,秦长青得以回归京城。
秦凌渊听着父亲和哥哥的传奇长大,立志成为保家卫国的大将军,所以在习武与研究兵法上尤其刻苦。
白驹过隙,石火光阴,秦凌渊终於在自己的期盼中长大,也终於迎来了证明自己的机会。德佑八年,秦凌渊跟随检校千牛卫大将军隋林,直击水匪。
十五岁的秦凌溯展现了他惊人的军事才能,以及过人的武艺,所到之处水匪闻风丧胆,自从一战成名。
后两年秦凌渊镇守边疆,后应召回京,德佑帝加封其为亲勋翊卫羽林中郎将,镇守皇城。
秦家,於武朝当真炙手可热,秦凌溯的亲事险些被踏破门槛,后秦长青力排众议,为秦凌溯选择了福建下州刺史苏稳之女苏卿晗。而今秦凌渊已年满十八,因其形貌昳丽,京城贵女都心向往之。
当事人秦凌渊对此无动於衷,他并不急於娶妻,尤其不知为何一年前,忽然被召回京城。
近两日朝廷休沐,贵族豪门相互间借着走亲戚串朋友的由头,明里暗里的说起亲事,他娘自然关心他的婚事,导致近期府里总是有一些聚会,姐姐妹妹的在后宅凑了一堆。
莺莺燕燕的挤了一屋子,吵得他实在头痛,又都是娇滴滴的大小姐,说不得骂不得,连他皱个眉都要被玲珑心思,思量一番,着实无奈。
好在由於差事,他还要当值,这才逃过一劫,又一劫。
接过贴身的小厮秦风手里的饽饽,草草吃了几口,便匆匆越墙而出。为了不被母亲逮到,秦凌渊只让秦风,备了马放在院外,出来后便骑着马往衙门里去。
他靠着街边走走看看,过节的气氛弥漫在京城的每个角落,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京城的安宁与热闹自然有赖於他这个中郎将,但与其驻守皇城做个轻省将军,他更想去边疆,那里有秦家世代的传承,也有他还未实现的抱负。
忽然,自他身后一阵骚动,紧接着人们相互推搡着跑开,秦凌渊回过头去,看见一匹白马飞奔而来,已然就快到眼前。
“不要惊慌,躲向街道两边”他运起内力,将声音传到各处
随即自马上腾空而起,直追跑向前方的白马。呼吸间他就要追上了前面的白马,忽然一个女子被撞倒在街心,虽然顽强的想要朝旁边爬开,然之於马的速度显然不够看的
说时迟那时快,秦凌渊立刻飞身上马,一把拉住缰绳,生生将白马制住,白马的前蹄高高跃起,一阵嘶鸣。女子原地滚了一下便远离了马蹄下落的地方。
秦凌渊下马俯身拉起那女子,这才看清女子的相貌,未施粉黛,却仍旧惊艳,秦凌渊忽然就理解了什么叫“淡妆胜罗敷”。
女子似是被惊吓够
呛,发髻微散,眸中还带着些许水汽,一双美眸就那么一直望着他,不知怎的,被姐姐妹妹绕着只觉头大的秦凌渊就忽然有些脸热。
他有些不自在的放开女子的手臂。
“事出从权,请姑娘见谅”说罢,点了点头便转身,还未等离开,便见着几个人呼哧呼哧的跑过来,拉住白马
“多谢中郎将”其中一个长相清秀的青年,笑嘻嘻的走到秦凌渊面前夸张的作了个揖
秦凌渊看着来的几个人,辨认出来,都是京城各个世家的衙内,出了名的纨絝,怪不得当街纵马。
“当街纵马致人受伤者,依律杖十五”秦凌渊淡漠的看着眼前这几个歪瓜裂枣
“秦二!你又不是大理寺,凭什么听你的”来人身穿宝蓝色圆领袍,外披黑色大氅,若忽略其外头晃脑,缩肩探头的姿势,倒也自成风流
秦凌渊低垂着眼,目光向着来人瞥去,那人不由得后退了半步,但仍旧色厉内荏的梗着脖子。
“消消气,消,消消气,呼呼”一个胖胖的青年姗姗来迟,停在白马旁边哼哧哼哧的喘着粗气“误会误会,中,中郎将,误会”说着想去拉秦凌渊的手,秦凌渊不着痕迹的后退一步,堪堪避过。
那小胖子倒也不在意,转而拉过相貌清秀青年的手臂,一边喘气,一边说“中郎将,误会,我们着实不是有意纵马,只因马不听话,高远拿鞭子抽了它一下,便脱缰而去,这才发生后面的事情”
高远,也就是身披黑色大氅的青年闻言不自在的后退半步,想了想又白了小胖子一眼。
原来今日,由小胖子,也就是隋云牵头,高远和清秀青年白昭,还有几个小世家的少爷公子们,趁着家中大人应酬,便想上山打猎。
几人集合后一直未见高远,就出来找他,只见他从门里勉强拽出一匹白马,出了门那马便不肯再走一步,高远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便扬鞭抽了一下,随即那马便如离铉的箭,片刻便消失在众人眼前。
隋云看着气急败坏的高远,又看了看马蹄扬起的清灰,只能无奈的高喊“追呀,都他妈看什么呢?”
秦凌渊听着隋云的话,头更疼了,他实在不想拖着高远去大理寺,争辩是不是要杖十五,说实话,他看着高远本身就很厌恶了。
高远并非白昭这样的簪樱之后,亦非隋云这样的功勋之家,高家本是普通的官宦人家,但高家嫡女嫁进皇室后,深受皇帝喜爱,诞下麟儿后更是位及贵妃,隐隐压皇后半头,高家自然风头无两。
背靠贵妃这棵大树,高家在京城作威作福,不是没有人反抗过,但高贵妃吹得一手的枕边风,黑的也说成白的,几次下来便无人再敢招惹。
“念在无心之失,将街边损失赔了,给受惊的路人道歉”说罢,秦凌渊也不再看高远等人,翻身上马而去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见状,变鸟兽散,谁敢伸手跟高远要钱,怕是嫌命长了。只有被救下那女子倒是还站在街上,身边的大娘看她不动,伸手将她拉到了一边
“姑娘还当真想让那衙内道歉?”大娘见远离了那几个瘟神,才悄悄问道
“那人不是说......”那女子轻启朱唇,声音虽不似别家女孩儿那样柔美,倒也婉转动听。
“哎呦~姑娘诶,虽说如此,但那道歉和银子谁敢应承?”大娘无奈的叹口气,又继续说道“今儿这银子接了,好的,明儿直接被轰出京城,坏的,那就真缺胳膊断腿了”
那女子回头看向街里,只见那几个人确实大摇大摆的牵着马走了,周遭连个人影子都没有,不由得缓缓蹙起眉头。
这就是要我入局的官场吗?
“大娘,刚刚救我的人您可认得?我听他们唤他中郎将”女子又问道
“这个老婆子我可就不认得了,这京城里天子脚下的大人物,哪里是我这个老婆子能识得的”大娘说完就见旁边的老姐妹招呼她,便匆匆离开了。
女子谢过大娘,旁边一位老者的声音传来“女娃娃,刚刚过去那位确实是中郎将,准确的说是亲勋翊卫羽林中郎将”
亲勋翊卫羽林中郎将?女子若有所思,托他同窗的福,这段时间,他对朝堂中的官员虽说对不上脸外,可也算得上如数家珍,如今的亲勋翊卫羽林中郎将,应该就是秦家的二公子,秦凌渊。
他知道秦凌渊,或者说在武朝,无人不知秦凌渊,传闻他相貌极好,为人虽正直却清冷,一身好武艺,又因着家世渊源,行军布阵亦极有建树
传言在破水匪时,他曾以50人冲阵5万水匪,并斩获贼首,自此一战成名
如今看来,相貌所言非虚,甚至比传闻更出挑些,端的龙章凤姿,风姿特秀,少年将军,骏马银枪,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灵均?”一个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些不确定,然后那人转到女子面前,又高喊一声“灵均!灵均你怎么还在这儿,夫子已经出来抓你了”说完就拉着女子往前狂奔。
那女子被拉了个踉跄,被迫跟着跑起来,无奈的大声说“唐问语,你快放开我,你又抽什么风”这声音细听之下哪还有半分柔美之气,仿若金玉敲击之声,清亮悦耳
冬日的风自那女子,哦不,那男子鬓边吹过,轻抚过他眼角眉梢,扬起他有些凌乱的发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