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焱哪里知晓昨天刚回来的侄儿,这一大早的竟然与他心有灵犀了。
耿舒淮憋着这一口气,继续往外走,本以为自己能够在半路上甚至是到杨家,先与杨倾墨碰个头。
结果他刚刚到垂花门,就见一名穿着一身月白色广袖长袍,腰间系着碧色蹀躞,同色带钩,外披雪青色薄衫外裳的男子,正不急不缓的走过来,他五官俊美,身如修竹,整个人如同谪仙临世,看的人眼睛都直了。
当然,耿舒怀自认为与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下人不同,他只微微愣了片刻,不,是一瞬间,便立刻回过神来了,面前这家伙,无论他现在看起来多么清雅脱俗,多么姿仪绝世,他却是记得昨日他们一起回来时,这家伙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模样的。
虽然也挺俊,但是没有现在这般……这般……
耿书淮想了半晌,也想不出一个形容词能描述自己此番的感受,此刻,他想到那句话,书到用时方恨少,古人诚不欺我!
“发什么呆呢?”
声音也这般好听!垂花门附近洒扫的小丫鬟此刻内心已经是一阵“啊啊啊……”了,她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的眼睛从这忽然出现的绝世佳公子身上移开,移到地面上,嗯,不知为何,今天这地似乎都平整了许多,让她看顺眼了,扫地似乎也不是一件坏事,不似以往那般烦躁又无聊。
“额……谁发呆了,是你这人有问题,昨天穿的像乞丐,今天穿的像孔雀,你到底是何意?”
耿舒淮回过神来,立刻质问道。
“你的意思是说,阮姨做的衣裳是孔雀之羽?阮姨听了应该会高兴的。”
杨倾墨淡笑着反问道。
耿舒淮一哽,忘了他这身衣裳是他娘昨天傍晚着人特意送去的。
不过……耿舒淮上上下下将杨倾墨打量了一遍,然后得出一个结论,“我娘偏心!”
“嗯?”杨倾墨挑眉,“何出此言?”
“你看看你身上穿的,再看看我身上穿的,你的像是孔雀羽,我的则像是山雀毛。”
耿舒淮说着,抖了抖衣袖,示意杨倾墨看自己的衣裳。
他今日穿了一身浅灰色窄袖夏裳,身材修长挺拔,只是他皮肤黝黑,遒劲健壮,虽然和杨倾墨一般高,但是二人气质迥然不同。
杨倾墨果真认真打量了一下耿舒淮身上的衣裳,道:“料子是一样的,只是式样和颜色不同,所以阮姨没有偏心。”
“料子一样的?那我娘的确没偏心。”
耿舒淮煞有介事的点头,“不过,偏心的是我妹妹,哼,霜姐儿可太偏心了,给你画的式样,如此的清雅出尘,给我画的式样,如此的凡桃俗李。”
杨倾墨瞥了他一眼,“你既如此嫌弃,那便脱了吧?”
说着,杨倾墨伸手,食指与中指点向杨倾墨,有微微的气流自他指尖弹出,耿舒淮身上的衣裳自衣襟处被微微掀开。
耿舒淮脸色一变,立刻伸手捂住衣襟,“杨六,你要做什么?”
“你既嫌弃这衣裳,我便发发善心,帮你脱了。”
杨倾墨面带微笑,语气平淡,就像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帮人脱衣裳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一般。
“你……好,我错了!”
耿舒淮本想骂人,但是一想到自己一会还有事要求人家,只得妥协。
杨倾墨:“你今天这错认得有些快!”
“你到我们家来,我总得给你留点面子。”耿舒淮振振有词,又似不耐烦的道:“你还不进去,难道故意站在这里,让人观瞻?”
说着,瞟了一眼四周时不时看向杨倾墨的下人们,特别是那些眼睛亮晶晶的小丫鬟们。
什么时候,这一块地需要这般多人洒扫了。
不是说,他们府里的下人少了许多吗?昨日他回府时,也没见到这么多人啊。
耿舒淮在心里颇为不爽的想着。
杨倾墨瞥了他一眼,“你们府里现在是何情形?”
杨倾墨知晓,对于伯府的事,耿星霜至多与他提上一提,并不会太过详细,而在写给耿舒淮的信中,会将前因后果说的一清二楚,也会将她个人的喜恶告诉耿舒淮。
他曾经因为忽然得知这些而感到微微的不快,但是那不快只是一闪而过,他心里明白,在耿星霜心中,现在的他是远远比不上耿舒淮这个亲哥哥的,不仅现在,直至更远的未来,他在她心中的地位或许一直没有耿舒淮重要。
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能从她一封封书信的字里行间中,感受到她对自己逐渐增加的信任,这便可以了。
他所需要做的,便是一如既往的理解、信任、体贴。
耿舒淮想了一下,“先去怡得院见我祖父吧,至于祖母,一会我带你去正院门口行个礼,做做样子。”
这未来的舅婿二人,便像耿舒淮说的那般,先去怡得院见了耿荀。
耿荀看到风采卓绝的杨倾墨,很是唏嘘了一番。
“你祖父若是还在世,看到杨家有倾墨你这般好儿郎,不知该有多高兴!”
杨倾墨拱手,“耿爷爷过誉了,这几年我与耿二哥一起走过很多地方,耿二哥无论在哪方面都不比我差,如今耿二哥结束远行,回到伯府,耿爷爷想必也很高兴。”
耿荀摸着胡须,尴尬的笑了笑,“的确如此,淮哥儿也很不错,不错!”
接着,又干巴巴的说了一会儿,耿舒淮便提出告辞。
这次在耿荀开口之前,他便抢先道:“祖父放心,孙儿会带着杨六去祖母院外行礼的,祖母虽然不见我们,但是定然能感受到我们对她的敬重之心。”
说着,也不看耿荀竖起的眉头,拉着杨倾墨一溜烟出了怡得院。
耿荀看着穿着一身广袖长袍的杨倾墨,在耿舒淮的拉扯下,步伐轻缓的走了出去,但是……那速度,并不比小跑着的耿舒淮慢。
耿荀没有喊住二人,竖起的眉头又渐渐的放了下去。
他似乎想错了一件事。
安平伯的爵位到他这一代,的确到头了,除非为大宁立下汗马功劳,否则难以为继。
但是一个家族的兴衰,并不只有爵位延续与否这一条途径。
现在,次子废了,嫡长孙学问不错,此番秋闱应该能一举得中,来年春闱若是运气不错,能挣得二榜进士,便可授官,但那得从八九品做起,何时能振兴家族,尚难预测。
次孙耿舒淮,自小便性子直率,为人莽撞,他一向不喜,觉得他未来最好的去处便是去军中做个小卒,最多能当上八九品的低阶武官,对家族无用。
这也是他重二房而轻长房的原因之一。
无论是看儿子,还是看孙子,长房都是不如二房的,至于三房,儿子他是看不上的,两个孙儿还小,现在看起来,未来成就也有限,所以也并没有入他的眼。
但是现在,耿荀觉得自己似乎错了。
耿舒淮的确没有耿舒楼稳重,也没有他的城府,但是他有一颗赤忱之心,这样的人,自己能力或许一般,但是他们会很神奇的拥有一帮很厉害的朋友,继而上升为举足轻重的人脉资源,耿荀以前是见过这样的例子的。
虽然现在他只看到了杨倾墨一个,但是耿舒淮在外多年,以他的性子,应该结交了一帮不错的朋友,也因为有杨倾墨在,耿荀相信,耿舒淮结交的并不是一帮狐朋狗友。
到时就算耿舒淮本人因为性格和能力原因,用不上这些人脉,总可以给府里其他人用。
所以,那件事不能就这么放了,得将老大还有大儿媳喊过来,无论是劝说也好,还是威胁也罢,耿荀自觉问心无愧,他的出发点都是为了这个家。
耿舒淮和杨倾墨自然不知道,因为刚刚短短的一面,看似万事不管只想悠闲养老的耿荀,心里又算计上了。
他们按照原计划,在正院门口,恭恭敬敬的行了晚辈礼,然后便在守门丫鬟的呆愣下,又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
二人到达晴翠院的时候,耿星霜刚刚吃完早饭不久。
“爹、娘、霜姐儿,杨六来了!”
一进院子,耿舒淮就喊道,一听他这声音,就知道他此刻心情飞扬,和早上刚起床时的萎靡完全不同。
耿星霜撩开帘子,想看看她哥这一会儿是不是吃了神丹妙药,为何这般高兴起来。
只是她刚刚踏出屋子,注意力就完全被院子中的另一个身影占据了。
她呆呆的看了半晌,张了张嘴,觉得嗓子有些干,忍不住吞了吞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