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兴许是全城戒严的缘故,如今在沧州城随处可见临时的岗哨,以及巡逻的差役。稍有些风吹草动,便会有卫兵从各个意想不到的地方蹿出来。
有时是从某个房顶上跳下来,有时会从旁边的屋子里钻出来。只消有人胆敢在街边鬼鬼祟祟的,还时运不济让人发现,叫喊了一声“抓贼”!即使事情是发生在城东边,不过半晌,城西边的卫戍也会跟着闻风赶到。所以,人们可以经常在大街小巷里看见全副武装的士兵在城里四处盘查。
而此地恰好时兴附庸风雅,烟花之地遍地都是。不像御夷镇里会把所有从事低贱工作的人赶到同一个地方去,在沧州,人人都好诗词歌赋,处处皆有文人雅士。
在这里,文人不是指拥有高深学问的人,雅士更不是指的什么高雅之士——而是一类懂得享受的、习惯于糟践东西的人。他们把豪情万丈等价于开多大的宴席,挖凿多宽广的酒池肉林,与多少个女人有染。
我们不能说他们的生活糜烂,因为他们在幻想中的好日子就是天天美酒美人相伴,他们拥有足够的金银珠宝去挥霍,即便看见地底下还有很多人饿死没粮也不会心生半点同情。
苏青打点的玉满堂正好便位于城中县衙附近,接待的客人十有八九是从各处到来做客的官僚。再从此地往随意一个方向走不出五百步,能够看见另一间“玉满堂”似的建筑,你会惊讶的发现,那里同样是在夜夜笙歌,甚至比起玉满堂,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这城里仿佛谁不在酒肆里面搭台筑阁,谁便会被文人所不容,被雅士所唾弃。
是以,街上走着两个伶人并不出奇。可对于那对刚进城的旅人来说,眼前各色巡逻的差役数量之多,着实惊人一遭,为了尽量不那么引人关注,他们自进城以来便从没骑上过马匹,一直默默走在集市上。
那些正在绞尽脑汁寻找线索,想要将悬赏千两的两个通缉犯抓拿归案的仁人志士万万没想到,犯人竟然会以另一种身份出现在他们眼前,并且他们还浑然不知。
少顷,白凤和慕容嫣在当天日落前赶到玉满堂,那时门前仍然有重兵把守,每一个想要进去的人,无论什么身份地位,都会受到严厉的盘查。所幸白凤可以把藏在大灰布包袱里面的通关文牒拿出来证明身份,从而不必与众小厮产生过多言语上的纠缠。
玉满堂的跑堂小厮走来,牵走两匹马,只让白凤与慕容嫣带上各自的乐器进门。原以为这一路就能顺顺利利地面见苏青,口述请求,岂料这小厮带着两位伶人面见的,居然是当朝大太监梅麟,梅相公。
白凤与慕容嫣走过熟悉的大堂,那日这位少年剑客在此与苏青比试酒量,惊险取胜。现在,这里依旧人潮汹涌,唱曲奏乐的一刻都停不下来,累了乏了,便立刻下台让底下几个姊妹顶替着。
“几位姐姐的工作还是如此繁复,老爷们的心情是不好哄呀!”跑堂小厮看着奏曲儿的姑娘来来去去,不禁感慨着:“两位从御夷镇特意来此授艺,可是听闻过苏公子的名号才决定的?”
白凤道:“苏公子的‘侠盗’威名,我们也是略有耳闻,只是从未亲眼看见过,这次幸得御夷镇赵家大公子的引荐,方能有此良机。”
“噢!二位,请跟小的往这儿走。”
说罢,这小厮便寻了个往二楼的楼梯钻了上去,看着很隐蔽,像是真要带他们去见苏青。实际上,只是悄悄地把那两位送到正端坐在高阁的梅麟眼前。
不过须臾,白凤便发觉身边的卫戍突然越来越多,直至那小厮被几人拦在路上时,适才发觉业已走到一处相对冷清严肃的地方。
“站住!你,干嘛的。”
“小的应梅相公的令,谁要来找苏公子,便先领他到梅相公面前。”
说罢,两个手执长枪的士兵放开道路。
“梅相公?”慕容嫣低声惊诧道:“阿牛哥,不是苏公子啊!”
话音未落,白凤便搀着慕容嫣的手,一边扶着她走上几层楼梯,一边说道:“别慌,待会只管听我说……”
几人走上一座独立于玉满堂其它区域的小阁,内里挂满白里透红的幕帘,帘中央坐着个人,他有着细腻的嗓音,说话时调子起得很高,问道:“听说,你们是前来授艺的伶人?”
“是的,小人从北镇来。”白凤拱手作揖道:“带着妻子瑶姑,欲将鲜卑歌谣传唱于此。”
“北镇?那群乱民乱党的老窝?”梅麟冷笑着,隔着层层幕帘都能看见他箕踞着抖动的身体,肥硕又矮小。
“梅相公,我们只是唱曲的,四海为家,居无定所,只是恰好走到北镇,有幸让赵家公子赏识,而那赵家公子又与苏青相熟,便举荐我们夫妻到这里来过活。”
话毕,梅麟忽然往身旁招了招手,让旁人扶着自己从阁子里出来。
幕帘逐渐被掀开,而幕帘背后的影子也愈来愈高大。最后,人们看见的是一位身材瘦削高挑的女子,正在搀扶着一名白发苍苍,面无血色的老人。
梅麟,据称他是麒麟之子,深得高皇帝的信任。他天生就是个阉人,非男非女。即使现在已经年过半百了,他依然有着一双漂亮的眼睛,有着细腻的皮肤。加上各种浓妆艳抹,极容易让人误以为这是哪家的贵妇人。
只不过肢体的衰老和退化是人为不可逆转的。他身材发福得严重,并且伴有轻微的驼背,因此显得身体很短小难看,他的双腿倒是又直又长,可见在青年时,他也是一个相貌堂堂的人。如今,在身旁那位美艳得像朵奇花一样的女子之衬托下,梅麟就像风烛残年的老者,而那个姑娘,则像是他的孙女一样亲切。
“那,你们这就去唱一曲?”梅麟想方设法地想要看清楚面前这对伶人夫妇,走得尽可能接近。
“啊?”慕容嫣不经意间娇嗔一声,这是那种带着惊恐和疑惑的声音,她该是从没想过那位一直追寻着自己的人到底长什么样子。随即赶忙致歉,说:“小女子失礼了。”
“大胆!你这是何意,梅相公是长得很吓人吗?”搀着梅麟的女子怒斥道:“来人,把这贱女人赶出去!”
“住手!星河,你勿要这样盛气凌人,本相确是长得奇怪……”梅麟道:“活了这么些年,还从未亲耳听过塞外的乐曲,就让他们下去奏乐吧。”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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