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0
    第31章

    那之后的两三天里, 许颂宁和葵葵一直待在酒店。

    许颂宁身子差,处处需要?搀扶照顾,想着安排护工过来便不会麻烦到葵葵。但葵葵不同意, 知道他不喜欢外人?在。

    虽然照顾人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 但如果?那个人?是许颂宁, 对葵葵而言,至少是一件开心的事。

    许颂宁发?烧,她就拿酒精帕子擦拭他的手心, 许颂宁胃病犯了, 她就帮他揉揉胃, 许颂宁早上起不来, 她就趴在他耳边一遍遍唤他的名字……

    有时许颂宁身体稍好一些,就倚着床头看看书, 再给她讲一些有趣的历史故事。

    许颂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说话又温柔, 无论他说什么, 葵葵都觉得?好玩极了。

    傍晚时分, 窗外的灯火按时亮起。

    他们这?些天都是在酒店里吃饭,原计划今天也是如此。

    但远远望去,河上廊桥的灯光实在漂亮。

    许颂宁说, 总归也离得?近,不如去一趟廊桥餐厅吧。

    不过许颂宁是百分百的清淡口,一点辣也不能吃。廊桥餐厅招牌的笋壳鱼,葵葵甚至尝不出辣味,但许颂宁单是看了一眼红红的酱汁儿, 就忍不住直咳嗽。

    最后勉强喝了几口汤,尝了尝糯米鸭。

    葵葵笑话他, 他也跟着笑笑。

    他精神好,葵葵心情也好,推他回来时,顺便让酒店送了几盒葡萄过来。

    洗漱完,葵葵给许颂宁测了一次体温。还好,还算正常。

    这?些天许颂宁虽然没再发?病,但频繁低烧咳嗽,经常半夜咳醒。

    葵葵不得?不谨慎一些。

    许颂宁习惯每晚睡前看书,葵葵给他腰后垫了几个软枕,他便靠在床头静静翻阅一本博尔赫斯的《虚构集》。

    葵葵向来不爱看书,趴在床尾戴着耳机看一些小动漫。

    酒店加的床比原本的床稍窄一些,虽然顶多窄二十厘米,但葵葵就借故趴在许颂宁床上。

    许颂宁也不舍得?赶她。

    许颂宁看了一会儿,缓缓放下书,微笑问她:“葵葵,要?吃葡萄么?”

    葵葵回头看他,点了点头。

    许颂又笑笑,掀开被子缓缓把腿挪下床,打算起身。

    “你做什么?”葵葵问。

    “帮你洗葡萄。”

    葵葵赶忙摘下耳机,止住他,“你躺好,别乱动,我?去洗就行。”

    葵葵端起小盘子,走出几步又回头看他,“腿平放,被子也盖好。不可以自己使?用轮椅,更不可以站起来。”

    许颂宁乖乖点头。

    葵葵放心来到水台前,轻轻哼着轻松的调子,低头看着水流从自己指缝间流走。

    真是奇怪。

    许颂宁这?人?好像有什么神奇的魔力。

    总能猜到她在想什么,又总能做到她想要?的。

    她喜欢吃葡萄,但是又懒得?清洗懒得?剥皮,拖延症发?作,习惯买来就放在旁边。

    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他竟然也能毫不费力猜到。

    她的心又不受控制的悠悠荡漾起来了。

    葵葵简单清洗干净,端着葡萄过来,放在床头柜上。

    许颂宁转头看了一眼,支着胳膊慢慢坐起来。

    葵葵照旧趴在床上看动漫,许颂宁坐在她身边认真剥葡萄皮,剥好一个就放到白瓷小碟子里,葵葵看见了,就拿起来吃。

    不知道是葡萄甜还是动漫好看,她开心起来,两腿儿就晃来晃去。

    许颂宁看到她笑,自己便也忍不住笑。

    葵葵说:“妲己也是这?么喂纣王吃葡萄的。”

    “是啊,葵葵要?当纣王么?”

    葵葵仔细想,“如果?小宁儿是狐狸精的话,我?当纣王或者?书生都行啊。”

    许颂宁又笑笑,缓缓剥开一层葡萄皮。

    紫红的果?汁混合着清水,从他指尖一直淌到指根。

    白皙干净的手指,仿佛是为弹琴而生。

    “你在家里,都是保姆阿姨把这?些全部处理好,然后递到你手上吧?”葵葵好奇的问。

    许颂宁专心盯着葡萄,点点头,“嗯。”

    “那你为什么给我?剥呀。”

    许颂宁转头看她,温柔笑起来,“因为我?早就发?现了。”

    “发?现什么?”

    “发?现你是个懒丫头。”

    “啊?我?才不是懒丫头。”

    许颂宁笑着,一面剥着葡萄一面轻轻叹气,柔声道:“葵葵喜欢吃虾又懒得?剥壳,干脆连着虾壳一起吃;喜欢跟朋友分享冰淇淋,但是又嫌麻烦,连照片都懒得?拍,让朋友自己联想;写题只想写简单的,懒得?动脑子思考难题;还有很多,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

    “啊啊啊你胡说!”

    葵葵的脸顿时变得?通红,一把抱紧被子捂住自己的脸,在床上翻来滚去,“胡说胡说!我?非常勤快!”

    许颂宁又低低的笑,“好。可能是我?记错了吧。”

    “去掉可能!”

    “好,好。”许颂宁瞧她这?样?子,只觉得?又赖皮又可爱,笑道:“是不是懒丫头都没关系,你不愿意做的事,我?来做就好了。”

    葵葵闻言,又哈哈笑了几声,脑袋埋得?更深了。

    许颂宁低头望着她笑。

    下一秒,忽然怔住。

    他怎么还在说这?样?的话。

    这?几天氛围太好,加上病得?有些糊涂,他竟然短暂忘记了前些天那通电话。

    他自私的选择贪恋这?最后的温暖,在新年前夕这?样?幸福欢乐的日子里,每天与她和朝阳一起醒来,同她笑着度过光阴。

    但无论如何,他迟早要?离开这?个傻姑娘啊。

    他不可以再说那些天长地久的话了。

    葵葵抬起头,看见他神情微滞,笑着问他:“干嘛,想反悔吗?”

    许颂宁没有回答。

    葵葵又放声大笑起来,小心的扑过去抱住他,“反悔也没用啦,小宁儿。”

    伴随着每一口呼吸,许颂宁鼻腔里充满了她发?丝间浅浅淡淡的香气,有苍兰、玫瑰、茉莉……

    葵葵在他怀里笑得?很开心,许颂宁听着她笑,慢慢的,只觉眼眶微湿。

    心里散开一圈圈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

    那么好的葵葵,他还能陪她多久呢。

    晚上睡觉前,屋内灯光全部关闭。

    窗外月色浓厚。

    一片幽暗宁静的氛围中,许颂宁忽然想要?弹一支曲子送给葵葵。

    酒店管家知道他们喜欢古典乐,又考虑到这?些天许颂宁一直在房间里养病,给他们搬来了一台立式钢琴,就放置在卧房落地窗边。

    许颂宁起身都费劲,葵葵扶他缓缓走到琴凳旁,唯恐他坐不稳摔下来。

    “要?不算了吧,下次再弹,我?们的时间还很多。”葵葵说。

    许颂宁淡笑着摇摇头,“每一分每一秒都很宝贵,我?不想浪费在睡觉上。”

    他在琴凳中间坐下,没有开灯,一身丝质睡衣在雪白的月光下折出柔和的光芒。

    背影单薄,胳膊和脖颈细长白净。

    葵葵在床边坐下,胳膊支在膝盖上,托起下巴看他。

    “小宁儿。”

    许颂宁侧头看过来,月光映照,他翘挺的鼻梁显得?格外锋锐明晰。

    “葵葵,你困么?”他问。

    葵葵笑一声,“嗯,困了。”

    “那躺下吧,盖好被子。”

    葵葵挑眉,“嗯?”

    许颂宁笑,“我?给你弹一支lullaby。”

    葵葵噗嗤一笑,乖乖在床边侧躺下,盖了被子,双眼明亮望着他。

    纤细的手指轻轻抬起,蜻蜓点水般落在了黑白琴键上。

    优雅美妙的降D大调,平静而清淡的旋律,这?曲子如演奏者?一般温柔,每一个音符都静静诉说着月亮、柔和与希望。

    葵葵闭上眼,脑海里是一片月光如洗、万籁俱寂。

    仿佛牵起了许颂宁的手,一同置身山林间,雾气蒙蒙;又仿佛已经是清晨,晶莹的露珠上,折出朝阳的辉光。

    毋庸置疑,这?是一支非常合格的摇篮曲。

    葵葵这?些天心里一直有事,但依然在这?旋律里倍感放松,安安稳稳睡去。

    许颂宁回过头,见她双目轻阖呼吸浅浅。

    他也慢慢合上琴盖,缓缓抬头望向了静谧的窗外。

    和那张风景图一模一样?的盛景。

    如此陌生却又美丽的城市,伸手便可触碰的月光,以及近在咫尺的、他所爱慕的女孩。

    她之前说过,要?他弹他最擅长的曲子给她听。

    这?就是他最擅长的曲子——

    一支他亲手创作、幻想过很多次在床边为她弹奏、哄她入睡的摇篮曲。

    第二天,日晒三竿。

    葵葵没有被闹钟吵醒,一夜无梦,悠悠睡到了临近中午。

    许颂宁难得?比她先醒来。

    葵葵睁开眼,看见在成都冬季清晨罕见的日光里,一个纤细高挑的身影背光而立,手里捧着一只温暖的白瓷杯子,刚吃完每日早晨的药。

    听见声音,他便转过头来,低头望着她微笑。

    白皙俊俏的一张脸。

    “早安,向日葵小姐。”

    葵葵窝在床上伸了个懒腰,嘴唇微微扬起,“早上好啊,小宁儿。”

    许颂宁俯身轻轻放下杯子,缓步走到她床边来。

    “今天一早起来,感觉身体好多了。我?们出去玩玩吧,葵葵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许颂宁坐在床边柔声问她。

    葵葵刚醒来,脑子还有些懵懵的,闭着眼伸手摸摸他的膝盖,“腿不疼了吗?”

    许颂宁笑笑,摇头,“不疼了。”

    “头也不晕了吗?”

    “不晕了。”

    葵葵拿脸颊蹭了蹭柔软被子,“好困啊,我?们上午先不出去吧,中午出门?吃顿午饭好了。”

    “嗯。”许颂宁又笑,把她滑落床沿的被子轻轻提起来,帮她盖好,“有想去的餐厅么?”

    “有。”

    “是什么名?字,我?现在预订来得?及么?”

    “那不用预订。”葵葵笑着睁开一只眼,阳光从窗外照进她眼睛里,圆圆的瞳孔成了漂亮的琥珀色。

    葵葵又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我?家。”

    第32章

    葵葵盘腿坐在床头, 许颂宁正正经经坐在床尾。

    两个人彼此对视,一个?笑容轻松,一个?满脸震惊。

    许颂宁以为自己听错了。

    葵葵只好再说一遍:“郁葵葵同学的家。”

    许颂宁发现来了成都过后他的心跳几?乎没有正常过, 一直维持着极高?的心率, 但?现在和?发病时?的强烈窒息感又不一样, 他只是纯粹紧张。

    “葵葵,我——”

    “诶,我可没诓你哦。”葵葵止住他, 拿出手机打开聊天界面晃了晃, 上面显示着妈妈催她回家吃饭。

    最近葵葵妈妈的一位挚友临近年关让人骗了钱财, 一家人鸡飞狗跳闹离婚, 无奈求助妈妈去深圳帮帮忙。

    妈妈今天便要出发,走之前催促她回家吃顿午饭。

    昨晚葵葵睡前洗漱时?看到这消息心里便有打算了。

    她想?着如果许颂宁今早状态不错就带他一起去, 当作散散心。如果他身体?依然虚弱就让护工来酒店替自己一会儿。

    没想?到一早起来看见他恢复到能?自己站起来了。

    这可能?就是天意吧。

    “但?是——”

    “但?是什么?”

    “有些冒昧——”

    葵葵坏笑, “冒昧什么?小脑袋瓜又想?歪了是吧?”

    一贯成熟稳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许颂宁, 算是彻底栽葵葵手里了。

    总被她的话震惊到, 却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除却儿时?住胡同一年偶尔几?次走街串巷, 长大后的许颂宁从没拜访过同学?、朋友的家。

    一是他本来也没什么亲近的朋友,二是他身体?也不允许。

    如果换作别人也就罢了,但?偏偏是去葵葵家。万一他在她家里晕倒、发病、失态, 那真不如杀了他。

    许颂宁有些头晕,支着胳膊缓缓起身,“失陪,我去打一个?电话。”

    葵葵伸手要扶他,他摇了摇头。

    许颂宁慢吞吞扶着墙走到洗手台前, 光线从落地窗外投洒进来,镜子开阔明亮, 照着他那几?乎惨白?的面容。

    许颂宁叹了气,打电话给于教授。

    但?很不巧,于教授这会儿应该是正在实验室,这通电话没有接听,他只好打给许鸣珂。

    电话响了三声?就被接通。

    许鸣珂照旧是那没正形的慵懒样子。

    “哟,小宁儿?”

    许颂宁很愧疚,似乎每次给哥哥打电话都是没心思?开玩笑的时?候。

    “哥哥,我有点事不太清楚。”

    “尽管问。”

    “现在算临近春节么?”

    “春节?”许鸣珂想?了想?,“算吧。”

    许颂宁点头,“这个?时?间?去别人家中?拜访,需要注意些什么?”许颂宁又补充一句:“南方家庭。”

    “……”

    许鸣珂那边没说话,隐隐约约似乎还吸了一口?气。

    许颂宁微蹙眉头,“哥哥。”

    “抱歉小宁儿,哥哥不知道你进展这么快,这么短的时?间?就要见家长了。”许鸣珂有种遇到麻烦事的感觉,“不行,这事儿不能?让你自己处理,我立刻回来,你把详细地址给我。”

    许颂宁不由得提了一口?气,一手捂住胸口?,转过身靠向墙壁。

    “哥哥,我分不清你是不是在开玩笑。”

    “这种事儿开什么玩笑,我是那么不着调的人吗?”

    “那你误会了。”

    “误会什么?”

    “我今年十九岁,不是登徒子,结婚犯法,见家长也不合适。”

    “……”许鸣珂沉默片刻,“注意带礼品,用餐别坐主宾席,见着长辈嘴甜点,基本礼节到位。没了。”

    “就这些么?”

    “嗯。你哥哥我也没见过家长。”

    “……”

    许颂宁叹气,“好,谢谢。”

    挂断电话,许颂宁仍然倍感无奈,从口?袋里拿出药来,预防性的先吃了几?颗。

    心里有事,接下来的时?间?便过得飞快,感觉什么事儿都还没做,突然就到中?午了。

    因为许颂宁对南方习俗不熟悉加上实在不宜出门,只好打电话给酒店管家,拜托他帮忙买些像样的礼品。

    酒店管家大概也极少遇到这样的要求,摸不着头脑,买回来葵葵看了一眼:

    好家伙,一堆高?级补品暂且不谈,里头竟然还有一只实实在在通体?无杂羊脂白?玉镯,价值惊人。

    “我就一个?妈妈,别给她吓晕过去了。”

    葵葵忙不迭把这一堆东西收拾好,给他全塞进杂物箱子里,让他到时?候带回北京孝敬他父母。

    逢年过节礼品还不简单么,路过超市葵葵随手买了一箱牛奶一箱水果,特意选了她妈妈爱吃的,意图营造出一种不刻意的巧合。

    本以为万事俱全只等回家,结果两个?人刚到门口?葵葵就傻眼了。

    “完蛋,我忘了这老小区没电梯。”

    东西倒是有司机帮他们提上去,但?是许颂宁可就难办了,小少爷哪走过楼梯,要赶上他身体?不错也就罢了,偏巧他才刚病发过。

    并?且好死?不死?葵葵家住六楼——愣是在规定无需安装电梯的楼层里做到了极致。

    葵葵倒吸一口?气,“回酒店吧——”

    许颂宁轻轻拉住她,笑了笑,“都到家门口?了。”

    “六层楼,你受不了的。”

    “没事。”许颂宁微微低头,冬季冷色调环境,衬得他皮肤极白?。

    许颂宁从没来过这样陌生的环境,住宅区域狭窄,周遭花花草草有些凌乱,墙体?也不算干净,隐隐泛灰,看上去实在不明媚。

    但?因为是中?午,站在楼下便能?闻到饭菜的香气,邻居们似乎很熟络,手里提着大包小包,有说有笑一起回家,讨论着谁家做了回锅肉。

    不仅是出于礼数,许颂宁自己也很想?去看看。

    “可能?需要你扶我一下。”许颂宁笑说。

    葵葵无奈,“你要是走不动?了,我背你上去都成。”

    许颂宁摇头,“还是不了吧,太难为情了。我偶尔也是需要一点点脸面的。”

    葵葵噗嗤一笑,“好,好。请吧,小少爷。”

    走进楼道里,许颂宁好奇的仰头看周围环境。光线黯淡,他那双眼睛却像星星一样明亮。

    葵葵觉得他有时?酷酷的,有时?又很可爱。

    葵葵突然好奇,问他:“小宁儿,大家为什么叫你小宁儿呀?”

    “嗯……可能?因为我在家里最小。”许颂宁说。

    葵葵不信,“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许颂宁笑了一下,“好吧,被你猜中?了。”

    “哈哈,果然!”

    “嗯,最开始大家都叫我弟弟。我大概三四岁那会儿,发现家里阿姨们管姐姐叫伊姐儿,管哥哥叫珂哥儿。那会儿年纪小调皮爱闹,吵着说我也有名字,我不叫弟弟。”

    “然后呢?”

    “然后他们就叫我宁儿,但?是我还是不满意,觉得只有两个?字。于是,大家又在前头加了一个?‘小’字。”

    葵葵仰头大笑,“太可爱了,小宁儿。”

    许颂宁低着头,看她笑,自己也忍不住想?笑。

    两个?人一同慢慢往上走,但?欢乐却没能?持续太久。

    许颂宁膝盖的伤很严重,做过不少康训练复,依然无法恢复好。

    只走了半层楼,便已经隐约抬不起腿。

    许颂宁紧握着楼道扶手,低下头微微喘气。

    葵葵紧张起来,“是不是疼了?”

    许颂宁摇头,哑声?道:“没事……”

    他有意放慢了步子,但?胸腔里的心脏明显开始异常剧烈跳动?,腿也逐渐颤抖不止。

    他的确从没走过楼梯,也不知道这东西对他而言竟然这么困难。

    许颂宁感觉额头渗出了冷汗,呼吸渐渐滞涩,额前阵阵发晕。

    “许颂宁……对不起。”葵葵垂下脑袋,心里又是阵阵发酸。

    许颂宁说不出话,只好缓缓伸手轻揉她头顶,努力笑起摇了摇头。

    “我们休息休息吧。”葵葵停下脚步,扶住许颂宁的胳膊,看了一眼灰扑扑的楼道。

    “地上有点脏,但?是没办法了,凑合坐一下吧?”葵葵问。

    许颂宁精神都有些恍惚,慢慢屈膝往楼梯上坐,脸色惨白?。

    葵葵知道他一定是痛极了,心像被人揪住,呼吸都冒着酸楚。

    他的长裤被消瘦的膝盖顶出一小块阴影,葵葵犹豫,试探着问:“我能?不能?看看你的腿?”

    许颂宁垂着头,一手支在另一侧膝盖上,扶着额头淡淡开口?:“有疤,会吓着你。”

    葵葵摇头,“我不会被疤痕吓到。”

    许颂宁无力回答。

    葵葵也不再问他,小心翼翼撩起他的裤腿。

    许颂宁个?子高?,两腿笔直修长,平时?看着十分养眼。

    撩开裤腿,葵葵才发现他皮肤也很白?,是常年不见日光的惨白?,血管和?骨骼都很明晰。

    因为皮肤白?,疤痕在他腿上显得格外扎眼。长长一条淡红色疤,从膝盖上方一直延伸到下方,贯穿整个?膝盖,足足十厘米。

    葵葵轻轻伸手碰了一下,感觉那疤痕似乎比旁侧皮肤更炽热、滚烫。

    葵葵不禁手指发抖。

    许颂宁握住她的手指,只手拈住裤腿慢慢放了下去,嗓子发干:“抱歉。”

    葵葵摇头,转身抱住他。

    消瘦的少年,胸腔里的心脏跳动?很快,脖颈皮肤细腻,浑身散发着浅浅香气。

    “以后都不要再受伤了。”葵葵声?音哽咽。

    他本来就疾病缠身,还受这样重的伤,葵葵不敢想?象他那时?候是怎样撑过来的。

    许颂宁的心也瞬间?软了下来,柔声?道:“不会了,别担心。”

    两个?人一起在楼梯间?休息了片刻,许颂宁看了手表,时?候已经不早了。

    纵使万般不愿意,但?他也不能?再逞强了,只好给司机打了电话,拜托他来帮忙。

    平时?十来分钟的楼梯用了将近一小时?,期间?妈妈还给葵葵打了电话,葵葵只好谎称堵车。

    终于还是到门口?了。

    许颂宁又吃了几?粒药,调整了一下状态,葵葵才按响门铃。

    第33章

    门内传来悠闲的脚步声, 许颂宁有点紧张。

    片刻后,老式防盗门打开,光芒从屋内照进楼道——

    “爸!”

    葵葵很惊喜, 没想到爸爸也在。

    葵葵爸爸还是老样子, 但今天因为过年, 他换下了那身军装,穿一件蓝色毛衣,少了许多平时那威严的样?子, 看上去只是个普普通通慈爱的父亲。

    “叔叔您好。”许颂宁说。

    爸爸也没想到屋外有两个人, 诧异两秒又笑起来:“葵葵啊, 这位同学?是?”

    “爸, 他是我同学?,一, 一班的许颂宁……”葵葵有些心虚, 努力笑嘻嘻的撒谎, “我们半路遇见了, 我就邀请他来家里一块儿?吃饭了。”

    许颂宁点头, “初次拜访,没能提前致信,请您多海涵。”

    “诶这孩子真客气。”爸爸很高兴, 招招手,“来来,快进来吧。”

    第一次来到葵葵的家。

    许颂宁刚迈进来,就感觉到浓烈的陌生?和喜欢。

    她家面积小?,一百来平, 但很温馨。和许颂宁先前去过的房子都不一样?。

    暖棕色地板,四面墙壁都是米白色, 天花板上挂着花朵灯,东西很多但摆放整洁。

    厨房离得近,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饭菜香气,闻上去便知香甜可口。

    爸爸走到厨房门口,敲敲门冲里面说了句:“葵葵回来了,还?带了个小?男朋友。”

    葵葵一听?,脸直接红透,“爸!你瞎说什么!”

    爸爸呵呵笑,又看向许颂宁,赞许道:“多俊个孩子啊。”

    许颂宁微微一笑。

    厨房里的妈妈擦擦手往外走,顺口问:“是小?安吗?”

    走出来才瞧见不是程小?安。

    “呀,你们学?校还?有这么帅气的同学??”妈妈惊讶。

    大概是有程小?安上次同行衬托,葵葵妈妈对于彬彬有礼、不大声嚷嚷、不抄葵葵作业的许颂宁非常有好感,得知他成绩还?很好,就更喜欢了。

    他们刚坐下,妈妈便急忙把刚做好的糖油果子端了出来。

    “这个非常好吃。”葵葵拿起一个咬了一口。

    棕色的小?果子,不到半个拳头大,外面裹满了香酥的白芝麻,一口下去才知道是空心的。

    “但是你不能吃。”

    许颂宁端坐在沙发上,好奇,“为什么?”

    “重油高甜。”葵葵笑着四处看了看,趁着爸爸不在,伸手戳了一下许颂宁胸口,“你的小?心脏受不了。”

    许颂宁笑,“你怎么知道?”

    “我查过啊。”葵葵又咬了一口,点点头,“我妈手艺真不错,好吃。”

    许颂宁微低头,看见她嘴角蹭了一颗芝麻,递给她一张手帕。

    葵葵接过来擦擦,忽然拉起他往房间里走,“我给你看一个东西。”

    许颂宁脑袋里还?想着她刚才的话,默默跟着走过去,半晌才反应过来:

    自?己居然进到了一个女孩的房间。

    天知道,他小?学?二年级就不会再进姐姐的房间了。若是有事找她,敲完门都会退后半步。

    “葵葵。”

    许颂宁愣愣看她,她却?满不在乎,正蹲在书桌下翻找东西。

    许颂宁立在房间内,默默望向眼前的一切。

    她的房间小?,床也小?小?的,安置在窄窄的窗户下,每天一起床就能见到阳光。

    环境色调温暖,不脏,但非常乱,和她曾经?在信息里描述的一样?,她的东西极多,又不爱整理,只好随机乱扔乱放。

    许颂宁转头,看见她的衣柜半开了一扇门,里面堆叠的衣服滚落下来几件,有两件还?拖到了地上,雪白的领口蹭到了床底下,可以?想象会粘上多少灰尘。

    许颂宁感觉自?己血压都高了。

    闭上眼缓了几秒,许颂宁摇了摇头,走过去帮她整理。

    她的衣服都没折叠,许颂宁可以?想象到她从阳台收了衣服直接团成一团飞掷进衣柜里的样?子。

    “嗯?你在干嘛呢?”葵葵埋头找着东西,回头问了一句。

    许颂宁俯身捞起上层的几件毛衣,抖了几抖,铺开在旁边的小?沙发上仔细叠好,缓缓放进衣柜里。

    “太乱了,看不下去了。”许颂宁淡淡道。

    葵葵惊了一秒,又嘻嘻笑笑,“不好意?思啊,忘了你有点小?洁癖了。”

    许颂宁回头看她,无奈一笑。

    上层的衣服都被许颂宁叠整齐放进衣柜,掉在地上的几件许颂宁帮她放进了脏衣篓里。

    趁着她还?在找东西,许颂宁又把旁边桌子上凌乱的杂物也规整了一通。高高矮矮依次摆放,东倒西歪的全部扶正。

    屋子勉强像点样?了。

    不一会儿?,葵葵抱着东西走过来,“坐吧,给你看这个。”

    许颂宁点头,在小?沙发坐下,看她手里拿着一只精美的小?本子。

    葵葵像献宝一样?慢慢打开,许颂宁看见里面是粉白色的书页,写?了很多字,还?贴了一些贴纸。

    许颂宁仔细看向那些文字,下一秒,呼吸立刻停住:

    心脏病注意?事项。

    1.饮食注意?:

    限制摄入高糖、高盐、高脂、高胆固醇食物。

    2.控制体?重

    ……

    许颂宁逐渐手指发颤,胸口像是埋进了石头,压得他呼吸困难。

    他想过迟早有一天会和葵葵谈起这个无法避免的问题,但他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猝不及防的时刻。

    葵葵笑了笑,“我猜到的,聪明吧?不过也不一定精准,你的病肯定不是那么简单,否则早就治好了。”

    许颂宁微微低头,阳光从小?窗户照进来,落在他纤翘的睫毛上。

    成都的冬天很少有阳光,或许是为了欢迎远道而来的许颂宁。

    “是的,我的病很复杂。”

    第一次认真谈起这事,许颂宁语气很淡,很平静。

    “先心情况多变易发作,做过几次手术,但生?活里仍然多有顾忌。除此?之外,肺也不是很好,小?时候犯过几次肺炎,每次都几乎要命。所以?感冒起来很麻烦,也不能闻烟味。”

    许颂宁微垂眼眸看着阳光照亮的棕黄地板,继续道:“近几年胃也常出问题,胃炎和胃溃疡是常有的事。另外,腿你已经?看到了。平时用药很苛刻,因为我的情况属于最棘手的那一种。”

    “这一身毛病都很难治,预期寿命也很短,或许还?有一两年,或许还?有四五年……”

    “或许是突如其来的哪一天,就——”

    葵葵伸手轻轻点住他的唇。

    许颂宁的嘴唇很凉,但柔软细腻。

    唇峰唇角都像是用最精密的刻尺画出的最漂亮弧度。

    葵葵静静看着他,忽而一笑,“或许哪一天,你就彻底治好了。”

    狭小?的房间,温暖的色调,冬日的阳光慢慢挪到了她的脸上。

    她鼻尖有颗小?小?的痣,眼下有恰到好处的卧蚕,双目明亮,笑起来,像一朵朝气蓬勃的向日葵。

    任何人与她待在一起,脑中的旋律都会自?动加快,成那鲜明又开明的调子。

    他几乎要被她照亮了。

    葵葵伸出手,握住他苍白的左手腕,看着那条可爱的红绳。

    葵葵轻轻摩挲他纤细的手指,低声喃喃:“小?宁儿?那么好,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许颂宁低垂脑袋,看见她的发丝被阳光照出金棕的颜色,小?巧的耳朵也白得透明。

    像一只静静为他祈祷的小?猫。

    许颂宁忽然觉得,这芸芸众生?里,自?己何德何能呢。

    午饭在十二点四十做好。

    因为人少,妈妈没有做太复杂,都是一些过年必备菜和家常菜。

    清蒸多宝鱼、杂菌炖鸡、糖醋大虾、莲藕丸子、东坡肉、蟹粉豆腐。

    满屋子飘香。

    葵葵开心:“太厉害啦妈妈!我要吃胖十斤!”

    爸爸点头:“这么多年了,臻臻手艺依然。”

    许颂宁也笑:“阿姨厨艺精湛,今天能来真是我的荣幸。”

    妈妈让他们三个人轮番一通大夸特夸,笑得合不拢嘴,摆摆手坐下,“吃吧吃吧,难得热闹。”

    爸爸妈妈不再吵架,各自?随口谈论开心事,饭桌上全是葵葵爱吃的菜。

    葵葵高兴坏了,闷着脑袋专心吃,半晌才记起还?有许颂宁在。

    葵葵趁着父母盛饭没注意?,凑到许颂宁耳边说了一句:“都是重油的菜,你可悠着点儿?啊。”

    许颂宁笑了笑,把一只刚剥好的虾放进她的小?碟子里。

    葵葵瞪大眼睛,低声惊呼:“你还?会给人剥虾啊!”

    许颂宁说:“第一次。”

    天呐。

    葵葵真想再紧紧拥抱他。

    许颂宁今天经?历了好多个第一次,第一次爬楼梯,第一次整理屋子,第一次谈论病情,第一次吃南方年饭。

    真是相当如梦似幻的一天。

    饭后,简单寒暄几句,爸爸便要回军区了,妈妈也开始着手收拾东西。

    妈妈这次预计去三四天,会赶在除夕前回来,给葵葵留了一些生?活费,嘱咐她好好在家里待着。

    当初妈妈一意?孤行带着葵葵离开郁家,和娘家关系也不怎么样?,只有临近年关会去到外公外婆和爷爷奶奶家拜年,除此?以?外再没有亲戚需要走动。

    妈妈担心葵葵一个人玩得无聊,还?顺口说许颂宁有空时可以?常来家里玩。

    许颂宁笑着答应了。

    下午两点妈妈准时出门。

    葵葵把厨房里的东西收拾好,擦擦手走出来,看见许颂宁正乖乖坐在沙发上,一本正经?的看电视。

    电视里是无趣的世界新闻,主持人用标准的播音腔讲着各国的情况。

    但许颂宁看得很专注,视线一丝不斜。

    他好像做什么事都很认真,是一个聪明又认真的小?孩。

    葵葵的心忽然软了下来,从他身后走过去,俯身抱住他。

    许颂宁的思绪被拉回现实,握住她交叠在自?己胸前的手,“怎么了?”

    暖暖阳光,灰尘在窗台下轻轻飞舞,徐徐落进窗楹里。

    世界是一片安好的模样?。

    葵葵低头凑近许颂宁的耳朵,许颂宁只当她要说悄悄话,但下一秒,她突然轻轻吻了他的耳垂。

    温热的呼吸洒落在他白净的耳朵上,那可爱的小?耳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

    许颂宁浑身僵住,心跳骤升,瞪大眼睛不敢说话。

    从侧面看,他的睫毛很长,因为太过紧张,微微发着抖。

    还?是个单纯又可爱的小?孩。

    葵葵笑着看了他好一会儿?。

    半晌才叹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道:

    “小?宁儿?,回北京吧。”

    第34章

    送许颂宁回北京的那?天, 又是成都冬日最常见的阴天。

    天空是沉闷阴暗的灰青色,一朵朵白云都?被染得灰扑扑,雨水将至, 令人心情压抑。

    倒是很像他刚来成都的那天。

    航站楼内纷纷攘攘, 几名随行人员在旁侧忙前忙后, 一片纷乱中,葵葵只紧盯着?许颂宁的身影,眼看着他就那样慢慢在人海中消失。

    高挑瘦削的个子, 走到安检口时, 还回头望了她一眼。

    一双瞳仁清澈的漂亮眼睛, 看不出一丝欢喜, 眉头微蹙神色淡淡。

    他难掩不舍。

    葵葵努力笑着?冲他挥挥手?,直到人群中再也?没有那?抹身影, 好?久以后, 才独自回过神来。

    航站楼外的金属椅子冰凉刺骨, 葵葵伸手?拍了拍灰, 缓缓坐下, 两手?插进了羽绒服衣兜里,静静垂头看地面。

    比起浓厚的戒断反应,此刻她脑海里记起的, 是昨天晚上。

    关闭了所有灯光的夜晚,两个人睡在?两张相互靠近的床上,享受着?最?后的近距离。

    因为需要随时关注许颂宁的状态,窗帘一直只合上一层纱幔,落地窗外月光与城市的灯光交汇, 朦朦胧胧的,一同透了进来。

    许颂宁因为心脏和肺不好?, 睡觉需要平躺,葵葵就侧缩在?自己床上,在?黑夜里安安静静的看他。

    许颂宁睡在?外侧,在?幽静的光芒下,他的侧脸是一幅绝妙的剪影。

    眉骨立体鼻梁挺翘,嘴唇薄,轮廓亦是清晰分明。

    光亮照来,还能瞧见他脖颈上略略起伏的喉结。

    整个人像一座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葵葵开口问:“小宁儿,你睡着?了么?”

    在?幽暗中,许颂宁长?长?的睫毛轻微抖动,片刻后才柔声回应:“睡着?了。”

    “小骗子。”

    许颂宁笑笑,“怎么了。”

    “你还有想去玩的景点么?”

    “我不知道。”

    “不知道?”

    “嗯。”许颂宁转过头来看她,“抱歉,虽然已经做了功课,但我依然不够了解成都?。”

    葵葵又笑,“那?你就是为了安顺廊桥来吗?这玩意?找个半天随便看看就可以了,没什么好?玩的。”

    许颂宁语气平和,淡淡道:“你不知道我为了什么来么。”

    葵葵一听,脸又慢慢红了起来。

    少?女心事在?漆黑的夜里十?分容易隐藏。

    许颂宁看不清她紧张的神情和发红的脸颊,也?听不到她砰砰砰的心跳。

    只有葵葵知道,自己的手?指紧紧缩在?了一起,几乎要将被子抠穿抓破。

    “葵葵,晚安。”许颂宁说。

    葵葵脑袋也?再次埋进被子里,低声道:“嗯……晚安。”

    最?后与许颂宁隔床而卧的这一夜,在?他入睡后,葵葵也?迟迟不愿睡去,侧躺在?床上默默看了他很?久。

    注定毕生难忘的一夜。

    窗外头,是她家乡静谧的灯火,咫尺间,是心上人俊俏的眉眼。

    她爱他的一切。

    爱他月光下轻盈的发丝,爱他胸口平稳微小的起伏。爱他一切安好?。

    他是她漫长?人生中,一场突如其来的美梦。

    她只想和他待在?一起,再抱抱他那?清瘦的身子,再听听他温柔的话语。

    机场里里外外,人来人去,吵吵闹闹。

    葵葵脑子里却异常安静,安静到只剩下许颂宁。

    面前那?反光的米色瓷砖,一颗圆圆的泪水悄悄砸落在?上面。

    距离除夕还有六天,比许颂宁预期回家的日子提前了好?几天。

    是她亲手?赶他走的。

    那?天,在?她家柔软舒适的米白沙发上。

    许颂宁低着?头握住她的手?,眉眼温顺,喃喃问她:“葵葵,我能不能再玩几天?”

    她的心像被人狠狠掐住,无法呼吸。

    她很?想点头,但一闭上眼,就是他姐姐说:“让他早点回北京吧。”

    她问原因,姐姐却不细说,她便只能叹叹气,又记起他那?天突然发病,痛苦得两三天不能下地。

    于是她只能摇摇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天空越来越阴暗,渐渐的,细雨如丝。

    葵葵没有带伞,垂着?头,慢慢走进车站。

    今天人少?安静,地铁一路平稳运行,葵葵脑子里挤满了事,回过神来,已经回到香格里拉了。

    她的东西?都?还没有收拾,许颂宁临走前说她妈妈最?近不在?家,她回家还得自己做饭,如果她愿意?,可以继续住这里。

    葵葵只能苦笑。

    十?万块一晚的房间,小少?爷是一点也?不在?意?。

    空荡荡的总统套,他不在?,显得更?加空旷冷清了。

    葵葵从客厅穿过,拖沓着?脚步来到卧房。

    床铺已经被整理好?了,葵葵趴到许颂宁的床上,却还能轻嗅到他身上那?淡淡的香气。

    独特又不刻意?的香气,如同他本人一样。

    葵葵趴在?床上,脑子迅速放空,沉沉一觉睡去。做了无数个奇奇怪怪的梦,再醒来时,外面天已经黑了。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了被子里,独自缩成了一团,紧紧抱着?枕头。

    脑子还有些不清醒,葵葵皱眉翻了个身,手?背将压在?枕下的一张纸带了出来。

    不禁愣住。

    葵葵感觉自己的脑袋几乎在?一瞬间变得清晰明朗,赶忙拿起那?张纸翻过来:

    大约是哪天趁她还在?睡觉时,许颂宁悄悄拍下的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他们两个人的手?,葵葵睡得熟,手?指摊开放在?身侧,许颂宁在?床旁,弯起了食指和拇指凑近她的手?,和她的食指拇指一起拼凑成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爱心。

    下面有一排金色马克笔写下的洒脱字迹:

    早上好?,向日葵小姐。

    葵葵怔怔的看了好?久。

    她的小宁儿就是这样一个人,外表酷酷的、帅帅的,实际上傻里傻气的,像个天真的孩子。

    身旁的手?机突然振动,葵葵赶忙拿起来看。

    三条消息,一条是陈清雾发来的,问她和许颂宁进展如何?。

    两条是许颂宁发来的,第一条是他抵达北京报平安,第二条是他说自己在?成都?落下了一张照片,问葵葵能不能帮忙寄回给他。

    葵葵抱膝坐在?床上,静静看着?他的消息界面,不知不觉中,又慢慢红了眼眶。

    她完全可以想象他的神情和语气,一定是呆呆的、温柔的,低声细语的询问她。

    他总是这样。

    每次他这样,葵葵就很?想欺负欺负他。

    葵葵抹了抹眼睛,回复:太贪心了,你有一张就够了,这一张我没收了,以后都?由我保管。

    许颂宁回复的很?慢,二十?分钟后才发来消息,短短两个字:好?吧。

    葵葵又笑起来,眼泪却不住的滚落。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最?近总有一些极其不祥的预感,总感觉这一次过后,他们很?难再见面了。

    虽然只是一张机票,虽然随时可以联系,但似乎,难如登天。

    葵葵最?后在?那?张保留了许颂宁香气的床上睡了一夜,第二天早早便醒来,收拾了东西?回家。

    她在?家里独自过了几天。

    期间陈清雾来找她玩过,程小安也?联系她俩去吃一家新开的火锅,她整个人在?孤独和热闹里交替,终于在?除夕前两天,等到妈妈回来。

    热热闹闹的除夕夜,妈妈照例给她炸了糖油果子,母女两人一起窝在?沙发上看春晚。

    葵葵对歌舞向来不感兴趣,她总觉得她还没到那?年龄,但要和妈妈一起守岁,她便看看春晚、玩玩手?机。

    自打上次许颂宁回北京后,他们聊天频率骤降,通常一两天也?不会有消息,偶尔有也?是葵葵向他问不会的题目。

    许颂宁的话忽然变得极少?,一般都?不超过两个字,甚至到后来只发一张题目解析的图片,除此以外再无只字片语。

    葵葵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不把照片给他,导致他生气了。

    但不生气也?好?,生气也?罢,今天可是除夕夜啊,竟然连个群发的问候也?没有。

    葵葵的手?指从许颂宁对话框点进去,叹了气,又默默按了返回键。

    她心情有些烦躁,百无聊赖,干脆随手?点进了一条随机弹出的本地新闻。

    葵葵瞟了一眼,正要习惯性返回,又忽然停住。

    这是一则前几天的新闻。

    视频里显示一个穿着?灰扑扑的人被收押派出所的画面。

    派出所里警察叔叔正在?接受采访,说这人是个老骗子,擅长?乔装打扮自己,再编一些悲惨身世博同情骗钱,他经常在?九眼桥附近游荡,去年就被逮过一次。

    因为现在?市民普遍具有一定防范意?识,很?少?有人被骗,这人先前偶尔骗到几个傻子,也?就得到点小数额。但前些天他名下突然来了一笔巨款,警察二话不说直接出警给逮来问话。

    这一查,果然是又出去骗人了,骗到一个颇有钱的冤大头。

    画面切转,显示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手?上裹满纱布的中老年男人,血浆涂在?纱布上,非常逼真。

    新闻最?后,警察说已经与那?位好?心人取得联系,案件在?进一步处理中。并且提醒大家注意?区分真正的乞丐和这种职业行骗的骗子,新的一年,大家别上当受骗。

    葵葵盯着?手?机,半晌没回过神来。

    心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葵葵再次点开和许颂宁的对话框,但又想起他这些天极为冷淡的态度。

    犹豫了半秒钟,葵葵直接给许颂宁打了电话。

    第35章

    很幸运, 电话响了几声就被接听。

    “葵葵。”

    电话另一端,传来的是一个温柔的女声。

    葵葵高高悬起的心,又瞬间掉进了谷底。

    “姐姐啊。”葵葵垂下脑袋。

    沙发旁边的妈妈转头看她一眼, “跟谁打电话呢?”

    “没什么?。”葵葵摆摆手, 起身往阳台上走。

    半封闭的阳台, 夜晚冷风吹过,入目却是一片热闹景致。

    城市高架桥上灯光都开着?,一圈圈黄澄澄的光, 各个高楼轮播着?新年快乐, 小区里也处处挂满了红灯笼。

    过年气氛浓郁。

    “许颂宁已经睡觉了么??”葵葵问。

    “嗯。”姐姐应了一声, 又道:“他最近咳嗽总不见?好, 就不守岁了,八点那会儿吃过药已经睡下了。”

    葵葵感到?无比泄气, 一只手搭着?窗台, 在心里长长叹了一口气。

    “找他有什么?事么??如果不介意, 可以告诉我, 我明天一早转告他。”

    “没什么?要紧事……”葵葵垂眸望着?楼下黑漆漆的小花园, “只是我刚才看到?新闻了。他上次来成?都,机缘巧合帮助了一个乞丐,但新闻说那人是个骗子。”

    许潋伊柔声笑?了一下, “嗯,这件事我听佟叔提过。小宁儿也已经知道了,还说‘不是真?的就好’。”

    葵葵一愣,“什么?意思?”

    “这小孩儿打小就是慈悲心肠。大概意思是,那人的悲惨经历不是真?的, 那就没关系了吧。”

    “……”葵葵怔怔的,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

    许潋伊又道:“别担心, 没什么?的。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不是第一次被骗吗?”

    “嗯。”

    许颂宁上当不仅不算稀罕事,甚至隔三差五就要上演一回。

    这一切可以归因于许家在对待孩子的教?育上,那套独特又鲜明的模式。

    曾经,许家父母对许潋伊和许鸣珂的零用钱都有一定?程度的管控,尤其他们还在青少?年时期时,每天、每月的支出数额有非常明确的规定?。

    许潋伊因为是女孩子,偶尔撒撒娇他们就会把额度调高;但这招许鸣珂行不通,于是他直接创业,在大学?时居然还发展出了不小的规模,一度过得风生水起。

    不过同其他事一样,轮到?许颂宁时,方法就变了。

    在钱财上于教?授对许颂宁也采取快乐教?育,简而言之要什么?买什么?,自己从不多说,也不允许其他人说他半句。

    直到?后?来有一天——许颂宁被人预谋行骗。

    他自打出生以来出行都有司机,那天其实也不例外。

    但偏巧那天司机家里有事耽误了十分钟,许颂宁在学?校外等了这十分钟,于是就让人逮着?机会给骗了。

    和这次一样,或许是知道他傻,那人骗他说自己女儿被绑匪绑架了,赎她需要八百来万。

    如此低级的骗术,骗得许颂宁一身上下贵重物品全给那人不说,还有一张平时用的卡也被刷出了巨额。

    因为涉案金额大,追回钱财倒是不难,麻烦的是那人被司机发现后?一时着?急,居然想把许颂宁一起带走。

    一通混乱拉扯下,许颂宁险些?被车撞。

    那次回来过后?全家上下都极为震撼,于教?授处理完那个骗子,回来就把许颂宁的卡设了限额,还强制给他配了很长一段时间保镖,后?面许颂宁再?三强调自己绝不和陌生人说话才勉强作罢。

    但他虽是这么?说,下次该上当却还是上当。

    后?来便同这次一样,只要不是威胁到?他人身安全的大事,数额别高得太离谱,别人骗他一点小钱他们都懒得管了。

    “他还真?是人傻钱多。”葵葵客观评价道。

    许潋伊也笑?了笑?。

    这一通电话打了将近半小时,快要结束时,时间已经接近零点了。

    成?都市区内多年禁止燃放烟花爆竹,但架不住三环外居民们的热情。

    随着?一声声炮响,陆陆续续有漂亮的烟花升上夜空,一朵朵五彩缤纷光芒耀眼,将整片夜空染得绚丽夺目,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葵葵仰头望天,伸手欲捕捉那片刻光芒,慢慢又笑?起来。

    无论愿意或是不愿意,总之,新的一年已经到?来了。

    葵葵叹了气,微笑?着?,低声对电话另一端轻轻道:“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她的声音向来是活泼的、清脆的,此刻却是难得温和的、平缓的,仿佛还能听到?她那边喜庆的电视声,春晚上的主持人们也正?在倒计时,庆祝新年。

    许颂宁双目轻阖躺在床上,只听到?她这一句祝福,一滴眼泪便从眼尾滚落下去,顺着?眼角落入鬓间。

    许潋伊关闭了手机,坐在床边,轻轻帮他擦了眼泪。

    “小宁儿,新年是不可以掉眼泪的。”许潋伊微笑?着?。

    今年除夕夜,父母和许鸣珂都照例去西?山陪老爷子了,只有许潋伊和许颂宁两个人留在冷清的霞公府。

    许颂宁自打回北京后?,情况一差再?差,做了无数检查和治疗,但也于事无补。

    恶化的趋势无法控制,他的心情也越来越压抑。

    心情压抑,身体就更加变糟,这几乎成?了个恶性循环。

    原本他们决定?年后?立刻赶回洛杉矶,但除夕前一晚,许颂宁突然摔倒在浴室,当场晕过去被送去抢救,身体也承受不住长途飞行了。

    他在医院清醒时说要回家过新年,但回家后?精神一直极差,依赖氧气才勉强能呼吸,一整天几乎都是睡眠状态。

    许潋伊也只好寸步不离陪着?他。

    半夜两三点时,许颂宁醒来了片刻。

    睁开眼,看见?许潋伊正?坐在书桌旁打电话。

    为了照顾他,屋子里的灯都没有关,许潋伊为了让他有点节日气氛,让人在房间里布置了几串小灯笼,还往窗户上贴了一张窗花。

    也算是一点点心灵慰藉。

    许潋伊穿着?条纹衬衫,满头柔顺长发披散,一手点在书桌上,一手支起脑袋,对着?电话另一端说法语。

    从背影看,她皮肤白净,温柔纤细。

    这幅场景不是许颂宁第一次看见?了。

    从小到?大,姐姐都是这样。

    她不像许鸣珂,小时候总爱逗许颂宁,给他逗哭了又丢给保姆哄。她从来都是笑?着?摸摸他的头,夸他又长高了。

    她一开始在瑞士读书,后?来为一个男人去了法国,常年留在法国。

    再?后?来许颂宁病情越来越糟糕,她就亲自带着?他去治病,辗转几个国家来来回回的跑。

    她是个沉稳性子,却又是爱担心的性格。

    此刻也一样,分明已经请了护工,她还是放心不下,一定?要亲自守着?他。

    “姐姐……”

    许潋伊听到?声音,对电话另一端说了句抱歉,立即挂断电话走过来。

    “醒了?感觉怎么?样?”许潋伊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有些?凉,她用自己的掌心帮他捂热。

    许颂宁虚睁着?眼睛,望着?她,开口道:“别再?联系那个人了……他不值得,也配不上你。”

    从没想过他会对她说这话。

    许潋伊不禁愣住,半晌才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他额头,“发烧烧糊涂了吧?小宁儿,你什么?时候操心过这些?事。”

    许颂宁缓慢摇头,闭上眼,感觉喉间泛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我怕再?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了。我很早前就想劝你了,只是怕你伤心。”

    许潋伊又笑?笑?,“你还是小孩子,你不懂这些?事的。你只要乖乖配合治疗就好了。”

    “我怎么?会不懂……”许颂宁苦笑?,咽下一口腥气,“我也配不上葵葵。”

    这些?天他一直在想,以怎样的方式离开葵葵,她才不会太伤心。

    起初他想着?,长痛不如短痛,回到?北京直接与她断了联系。

    但他想起了姐姐。

    当年许潋伊在瑞士的恋爱对象也是和她断崖式分手。

    许潋伊那时本想着?自己迟早要回北京,婚姻必须由家族安排,她也不可能和一个法国人结婚,所以不过是段随口答应的恋爱。

    但这一场并?不当回事的相爱又分离,却莫名让她在后?来的日子里痛苦万分,甚至丢下学?业去环球旅行一两年。

    以为一切已经过去,但再?回来时,与对方一次不经意的偶遇,又让她耿耿于怀,时至今日依然断不干净。

    许颂宁发自内心的认为那人是个混蛋,他不想成?为那样的混蛋,更不想让葵葵也经历这样的痛苦。

    他深思熟虑后?,决定?慢慢减少?联系,通过这样的方法一点一点磨灭葵葵的热情,迟早有一天她会彻底对他失去兴趣。

    总归不过半年的相识,甚至不是挑清说明的恋爱关系,她或许不会太陷进去。

    虽然这样也是混蛋行为,但至少?她会好受一些?。

    往后?再?记起这段往事,也只当是漫长生命中的一段旅程上,遇到?个无聊的、半路下车的人。

    “小宁儿,你现在不应该想这些?。”

    许潋伊笑?着?拍拍他手背。

    许颂宁慢慢睁眼看向她。

    “你应该想的是,怎样才能快速好起来,不能再?消极不能再?心乱,好好的、坦然的接受治疗。”

    他们都知道这很困难。

    许颂宁沉默不语,她又道:“而且,最重要的是——”

    她故意停顿住,许颂宁低咳一声,“是什么?……”

    “是你要至少?恢复到?能做题。最近那小姑娘发来的题目越来越难了,你也知道我多久没动过数理化书本,国内教?得又不太一样。上次有道题我实在不会,发给鸣珂的助理,被鸣珂知道过后?让他给我笑?话了好久呢。”

    许颂宁嗓子发干,“对不起,姐姐。”

    许潋伊笑?着?摇摇头,看向窗外。

    “现在就是新年的第一天了,明天早上,给她发一个新年祝福吧。”

    第36章

    新年第一天, 远在成都的葵葵早早起床,跟着妈妈一起去给长辈拜年,领了好几个大红包, 笑得乐开了花。

    中午在常去的酒店吃了顿饭, 饭后妈妈要留在姥姥家中聊天, 她便自己去找陈清雾玩了。

    两?个人在市中心步行街参加新年活动,主持人随机点人把陈清雾点了上去,她向来?运气好, 中了一根十克小金豆子。

    两?个人都乐坏了, 把程小安一起叫了出来, 晚上去吃了顿大餐。

    疯玩一整天, 回到家时,葵葵才?想起来?发新年祝福。

    绞尽脑汁编辑了一条傻里?傻气的祝福语, 葵葵笑笑又删除, 删到只剩新年快乐几个字, 给所有好友都群发了一遍。

    大家都回复得很积极, 爸爸在外忙碌, 回复的稍晚一些,但?他回复了一大堆,从身?体健康到万事如?意, 又到学业顺利前?程似锦,最后还祝她每天开心。

    一个个消息点下?来?,最后只剩许颂宁还没有回复。

    葵葵的心又瞬间?落下?来?。

    这小子一整天没有给她发祝福,该不会收到她的祝福也不回复吧?

    这些天她整个人都陷在一种?难以描述的情绪中。

    因为新年,她很开心, 但?她又不够开心,每每想起许颂宁, 心里?都像压了一块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当?然明白互联网上那些匆匆而逝的网友缘分,但?她和许颂宁难道也是么?

    她没来?由?的,烦躁不已。

    葵葵心里?窝着一股无名火,干脆扔了手机去洗澡,开着温度极高的水,烫得她呲牙咧嘴。

    她真?想现在立刻冲去北京,揪着他的衣领问他想干什么,为什么经常一两?天只回一两?个字的消息,为什么从不主动找她,为什么态度冷得要命。

    葵葵气得狂搓头发上的洗发水,搓得她自己一脑袋白泡泡,她又随手抓一把,狠狠砸向地面。

    正砸得解气,妈妈突然过来?敲了敲浴室的门。

    “葵葵,你电话?响了。”

    葵葵没好气的说:“谁啊?大晚上的给我打电话?干什么!”

    “你这孩子吃炮仗了?”妈妈皱起眉,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备注是‘全世界最坏的人’,谁得罪你了?”

    下?一秒,浴室门忽然打开。

    葵葵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过来?开门拿手机,她身?上还有泡沫,踩在瓷砖上险些滑倒,什么也没说接过手机迅速关了门。

    妈妈在外面又骂了她两?句她也听不见。

    她独自站在浴室里?,心几乎要从喉咙跳出来?顺着下?水道滚出去。

    全世界最坏的人——最近这些天的许颂宁。

    电话?还没有挂断,葵葵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

    ——“葵葵。”

    这次是低沉温和的男声。

    声音细腻温柔,像最纯净溪流在春天时淌过悄无声息的山林,像月光撒在荒无人烟的蓝色原野。

    葵葵浑身?一颤,脊背靠向冰凉的墙壁。

    只是听到这声音,她几乎立刻就原谅了他这些天的冷淡。

    回过神来?,她又暗暗骂自己死没出息。

    于是她只能僵着嗓子,努力维持着平和,沉稳道:“许颂宁。”

    许颂宁那边很安静,没有任何杂音,他的声音也很小,需要把通话?音量调到最大声才?能勉强听清。

    “新年快乐。”他说。

    葵葵手指紧握在一起,脸颊又变得通红,“新,新年快乐!”

    许颂宁继续道:“祝你新的一年,一切顺利。”

    葵葵感觉现在比他上次突然来?成都找她时还紧张,也不知道自己激动个什么劲儿,梗着脖子手指抠墙,“你,你也是……一切顺利。”

    “谢谢,晚安。”

    许颂宁挂断了电话?。

    葵葵愣住,立刻站直了,水珠从她额头上滑落到下?巴。

    她还有好多话?没说呢!

    葵葵拿起手机又想给他打过去,但?是一看时间?,十一点了。

    她也真?是……栽这小子手里?了。

    这通电话?过后,后面好久葵葵都对此念念不忘。

    总觉得这个全世界最坏的人,声音怎么那么好听,语气怎么那么温柔……全世界都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葵葵沉浸在不可言说的情绪里?,寒假飞快过去,春季学期开学了。

    通常来?说,春季学期的确比秋季学期更长一些,但?或许是这学期没了每天回家和许颂宁聊天的期待,葵葵感觉这学期未免也太长了,浑身?熬得精疲力尽,一看时间?,也只过了一两?周,可谓度日如?年。

    不过这样也有好处,许颂宁不联系她,敷衍回她消息,她便连带着许颂宁和手机一起讨厌,不玩手机就只能练琴或者看书?。

    她报了个钢琴班,周末和假期去学琴,周内晚上就自己看书?做题。

    这样一来?,她成绩居然还变好了一些,早晨听写?再也没有错过,每次罚抄都是被程小安连累。

    并且许颂宁每次只回复题目解析,她渐渐的也不再以给他发题为由?试图找他聊天,后来?大多题目自己也能解答了。

    偶尔闲下?来?,葵葵就恨自己没出息,他态度这样冷淡了,她却依然对他贼心不死。

    北京的几所意向学校分数都高,她还想着,自己得再努力一些。

    日子一天天忙碌又无趣,接连三次月考结束后,就这样慢慢来?到了五月。

    五月底的某个周五,气温舒适,风和日丽。

    葵葵和陈清雾上完了排球课,擦干净脸上的汗水,一起去操场后面的水台子冲洗胳膊。

    “程小安这小子是真?不留情啊,往我脸上呼的。”葵葵说。

    陈清雾扒着水龙头,小心的沾水擦拭脖颈上的灰,“你俩都没好到哪儿去。”

    葵葵笑了笑,“造谣啊,我可没他那么坏。”

    陈清雾这会儿没功夫搭理?她。她们高中排球课用的专业型硬式排球,打着又沉又重,上课那会儿有一颗球没接住直往陈清雾白净的锁骨上飞,蹭出了一大块黑灰。

    “怎么?擦不干净吗。”葵葵甩甩手上的水,转头就凑近她脖颈。

    陈清雾下?意识往后躲了半寸,但?葵葵还是看到了。

    她因为要擦洗锁骨,把夏季校服领口完全打开,一条细细的项链正挂在她雪白的脖子上。

    “你躲什么?”葵葵瞬间?嗅到一些不寻常的气息。

    陈清雾咽了口水,“没什么,你突然凑过来?吓我一跳。”

    葵葵笑哼一声,伸手勾住她脖子给她拉了过来?。

    陈清雾比葵葵高几厘米,猝不及防被她一拉,不得不弯下?腰来?。

    项链从陈清雾脖子上掉出来?。

    葵葵一看,“梵克雅宝啊。”

    陈清雾默不作声,转过头继续擦洗锁骨上的黑灰。

    葵葵又道:“还是十朵花的。你戴着上体育课,也真?不怕弄坏了。”

    陈清雾低着头,水流冲过发白的指尖。

    “清雾,你还和他在一起。”

    陈清雾终于说话?了:“从来?没有在一起过。”

    “朋友?”

    “嗯。”

    葵葵冷着脸,“什么样的朋友?”

    “普通朋友。”

    “……”

    陈清雾终于洗干净锁骨,慢条斯理?扣好了纽扣,淡淡道:“我们真?的只是朋友,没有做过任何出格的事。而且,他最近要回北京了。”

    “回北京干什么。”

    陈清雾缓缓抬起头,“许颂宁要高考了。”

    突然听到这个名字,葵葵的心像被钢针狠狠扎了一下?。

    天知道,她这些日子每天晚上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手机看有没有消息。

    天知道,她不断找各种?事情来?做,竭力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不去想他。

    葵葵慌忙垂下?头,“许颂宁高考,许鸣珂也要去陪着么?”

    “当?然。”陈清雾又道,“四月中旬的时候他就回来?了一次,为了许颂宁的成人礼。但?成人礼当?天具体如?何也没有跟我细说。”

    “是么。”葵葵看着操场塑胶跑道旁冒出的青青绿草。

    成人礼啊。

    她们高中的成人礼也在四月举办,那天葵葵趴在教室阳台,看着身?着长礼裙的学姐和身?着西装的学长一起从成人门迈过,挽手走?进大礼堂。

    那时她便好奇起来?了,成人礼上,穿西装的许颂宁长什么样子呢?一定是高挑俊俏、帅气逼人的吧。

    如?果他们还像去年那样每晚聊天,她一定会让他拍一百张照片给她看。

    但?他们上一次联系已经是半个月前?了。

    她实在没忍住那股子浓烈的思念,发过去一道十分费解的难题。

    许颂宁在纸上写?好拍照发给她,她趁着机会问他:最近怎么样?

    许颂宁一直到第三天才?回复一句:如?常。

    她有一百次想问他为什么这样,但?又怕他真?正发来?她不想要的答案。

    葵葵的心又烦躁起来?。

    下?一秒,脑中电光一闪,她好像意识到什么。

    葵葵又瞪大眼睛,“等一下?,陈清雾,你该不会最近要去找许鸣珂吧?”

    陈清雾犹豫片刻,还是点了头。

    葵葵不可置信,“我看你真?是疯了。”

    “旅游罢了。”陈清雾的目光不歪不斜,“我们学校每年都是考场,今年也不例外。今年高考结束就是端午,端午结束又是中考,加上周末,要放将近十天假。”

    “……”葵葵说不出话?来?。

    “对了。”陈清雾想了想,“这次我们一起去北京吧。”

    第37章

    一开?始葵葵并不赞同去北京。

    但?后来晚上?回到家, 转念一想,她又没做错什么事,为什么不敢去北京?难道害怕遇见许颂宁?

    她不仅要?去, 如果当真遇到他, 还要?当面质问他, 为什么这几个月这么古怪,难不成是讨厌她了吗。

    最后一拍即合,葵葵决定一放假就和陈清雾一起去北京。

    这一次去, 和上?一次去的心态截然不同。

    有陈清雾陪伴着, 她却依然感到忐忑压抑。

    几个月没见也几乎没联系, 她对许颂宁充满了期待, 但?更多的是紧张。

    总觉得不会像先前那次一样美妙顺利。

    为了不影响高三学姐学长们高考,葵葵和陈清雾选在了6月8日抵达北京, 下午便能赶上?他们最后一堂英语考试结束。

    下飞机顺利抵达首都机场后, 葵葵的心却更慌了。

    两个人刚出航站楼, 葵葵忽然拉住陈清雾的手, “清雾, 你怎么跟许鸣珂说?的?是以什么理由来?”

    “理由?”陈清雾想了想,“北京最近有一场画展,我邀请他和我一起看?。”

    “画展?他那样的大忙人, 和你一起看?画展?”

    “嗯,我当时只是试探问问,也没想到他能同意。那会占用他将近一下午的时间。”

    葵葵皱起眉头,“就在今天?吗?”

    陈清雾摇头,“明天?开?展。我说?提前过来, 正好?可?以祝贺许颂宁高考结束。”

    葵葵呼吸一滞。

    陈清雾并没有跟许鸣珂说?过葵葵也要?来,出发?前葵葵想着会给许颂宁一个惊喜, 但?现在她又担心只会是打扰。

    “要?不我还是回成都吧——”

    葵葵转身要?走,陈清雾一手扣住她的行李箱。

    “说?什么胡话?都到这儿了,你要?是走,我如果见到许颂宁了,就跟他说?你要?和他绝交。”

    葵葵哭丧着脸,“是他要?跟我绝交,是他不理我啊。”

    “那更得去当面问清楚了!”

    “啊——”葵葵有些崩溃,“众星捧月的公子哥,懒得再搭理一个穷丫头,能需要?什么理由啊!”

    陈清雾拉着她往外走,没功夫说?话,迅速打了车。

    “我后悔了,我真后悔了,万一我去问,他说?:哦,对你没兴趣了……”

    陈清雾停住脚步,皱眉回头看?她,“你觉得许颂宁是那样的人吗?”

    葵葵正崩溃着,抽泣了一下,“我觉得不是。”

    “既然不是,那就走!”

    陈清雾认真做起事来雷厉风行,二话不说?跟司机一起把行李送进后备箱,拉着葵葵坐上?了前往考点?的车。

    车子一路沿着机场高速开?,从北三环绕过去,路过花店,葵葵还去买了一束鲜花当作礼物。

    等到她们抵达考点?时,距离考试结束还有不到半小时。

    正是大夏天?,烈日炎炎,陈清雾给了司机地址,委托司机把行李送回酒店,两个人找了个阴凉树下和一众考生?家长们在外等待。

    陈清雾四处看?了看?,没见着豪车或者许鸣珂的身影。

    考试时间总是紧张的,葵葵抱着花束在外面等得也紧张,时间像流水一样流逝得飞快。

    距离考试结束还有十分钟时,一个身穿银灰色西装的男人朝她们走了过来。

    男人个子高,健身得当,看?上?去三四十岁,头发?梳的整齐利落,像是成功人士。

    他在陈清雾面前站定,微微一笑?,彬彬有礼道:“清雾小姐,你好?。”

    陈清雾和葵葵对视一眼,互相捉摸不透情况。

    陈清雾疑惑,“您认识我?”

    “嗯,我是许鸣珂先生?的助理之一。”男人点?头,又笑?着看?向葵葵,“这位请问是郁葵葵,郁小姐么?”

    葵葵不禁后背起了鸡皮疙瘩,摆摆手,“是。但?……您还是叫我们同学吧。”

    “好?。”男人莞尔一笑?,又看?向陈清雾,“清雾同学,许先生?让我来告诉你,刚才他遇上?一桩要?紧事,不得不立刻赶去处理。今天?的晚餐恐怕无法赴约了。我会负责把你们送回住处。”

    陈清雾愣愣啊了一声。

    葵葵疑惑,“你们还约了晚餐?”

    陈清雾点?头,面上?略显失落,但?还是笑?了笑?说?:“谢谢您。我们既然来了,就先等等许颂宁吧,还有十分钟,他快考完了。”

    男人又笑?,摇摇头,“这里恐怕等不到小宁儿。”

    听到这久违的称呼,葵葵心里又是一颤。

    “为什么?”陈清雾问。

    “本次考试他走特殊通道,在这所学校靠左侧的那道门。是那位许先生?亲自发?函给学校的,不得不更加重视一些。”男人道:“单人考场,他在十多分钟前已经提前交卷离开?了。”

    葵葵非常敏锐察觉到他说?的“那位”。

    不是许鸣珂不是许颂宁,大概是他们父亲。

    葵葵低头看?向自己怀里的花,漂亮小巧的观赏向日葵,被黄色玫瑰、小雏菊、康乃馨等等花朵拥簇着,很精致的一捧花,但?没有机会送给许颂宁了。

    他们之间隔着看?不见的壁垒,除非许颂宁主动,否则她连见他的途径都没有。

    葵葵感到一丝溺水般的绝望。

    “这是给他的花吗?”男人问。

    葵葵点?头。

    “非常美丽的花。如果你不介意,我或许可?以找到机会转交给他。”

    也不能看?着它烂在自己手里。

    葵葵将花束递给男人,低声道:“谢谢,麻烦您了。”

    从下飞机开?始,她幻想过无数种再次遇见时的场景,她甚至笃定自己可?以在人山人海中一眼望到他,无论先前多么不愉快,见到他的一瞬间,也要?冲他微笑?起来——

    只是没想到,就这样轻而易举的破碎了。

    回酒店的路上?,陈清雾和助理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葵葵则沉浸在烦闷的情绪里,脑子里挤不下哪怕一丁点?事。

    助理原本要?将他们送去许鸣珂安排的酒店,但?陈清雾执意拒绝,便只好?开?车带她们去了她们自己预订的酒店。

    抵达酒店葵葵也许久没回过神来,陈清雾在房间里收拾东西,她便趴在窗户上?,看?着楼下人来人往。

    正是日落时分,夕阳将天?边染成了橘红色。

    这时候,她应该和许颂宁一起走在宽敞明亮的街道上?,一起过红绿灯,一起温柔的笑?……就像她来找他的那一次。

    葵葵喃喃开?口唤了一声:“清雾。”

    身后的陈清雾正忙着把她们俩的洗漱用品拿出来,顺口道:“怎么啦?”

    “明天?你画展看?完,我们就回成都么?”

    陈清雾噗嗤一笑?,“大老远来一趟,这么快就回去,你也不嫌麻烦。”

    葵葵浑身疲倦,一双大眼睛有气无力的眨,“那还能做什么啊……”

    “你啊。”陈清雾放下走过来,拿手指戳戳她脑袋,“只是没见着他就丢了魂了?你还是我认识的郁葵葵么?”

    葵葵长叹一口气,张开?双臂向后仰躺到床上?。

    “算了,就当来吃烤鸭和爆肚儿了。”

    陈清雾又哈哈笑?起来,拎起枕头假装要?砸她,“这才是葵葵嘛!”

    葵葵翻身避开?,伸手接住枕头。

    索性这次有陈清雾陪同,葵葵感觉即使心情不佳,但?整个人也是安心的,总觉得即使天?塌了,也有她在。

    晚上?睡觉前,葵葵犹豫很久,还是给许颂宁发?送了一条消息:

    我来北京玩了。

    不出意料,一直到凌晨也没有等到许颂宁的回复。

    感觉像是他已经不再使用这一时兴起注册的微信了。

    第?二天?,陈清雾下午出去看?画展,葵葵就窝在酒店里躺尸。

    这次和小时候一样,住在什刹海附近的酒店,但?她也懒得下楼逛了,中午就在附近买了份烤鸭当午餐,吃着也觉得不如从前了。

    心情烦闷,看?了部电视剧,正好?看?到男主变心甩了女主。

    葵葵又忍不住破口大骂。

    一直无聊到晚上?,葵葵洗完澡出来,看?见陈清雾给她打来电话。

    具体什么也不多说?,开?口就是叫她去三里屯喝酒。

    葵葵一听,心都要?吐出来了,拿着手机大吼:“不准喝!一滴都不准!陈清雾!你一个未成年,你要?敢喝酒我就立刻举报那家酒吧!再给你爸妈和学校打电话!”

    陈清雾没说?什么,挂断电话给她发?来了地址。

    葵葵挂了电话,匆匆抄起外套出门。

    北京六月,正是烈日炎炎。但?今年盛夏来得格外晚,夜晚太?阳落下去,偶尔吹起风来,还有丝丝凉意。

    葵葵心急如焚,随手拦了一辆出租。

    原本从地安门经过,一条直道经过工体再转弯就能到三里屯,偏偏夜里堵车严重,司机不知怎的一通乱绕,居然绕到了王府井后面。

    葵葵震惊,“有您这么绕路的吗!”

    但?是也没办法,总不能下来重新打车,她跟着司机一路瞎绕,路过了北京饭店,葵葵回头望了一眼窗外。

    霞公府街。

    她无心猜测这是哪里,满脑子都是陈清雾,只想立刻赶去她身边。

    可?正要?回过头来,一辆黑色轿车从他们旁侧擦肩而过。

    不算拥堵的寂静街道,黑色路面,惨白路灯。

    轿车的车窗正缓缓升上?去。

    坐在后座的人神色淡淡,微垂眼眸。

    白色的光落在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眉眼深邃,鼻梁挺翘,肤色苍白。

    如同神袛般,举世无双的美丽。

    葵葵心中巨震,呼吸瞬间停止。

    “停车……”葵葵忍不住声音发?颤,忽然开?始抬手猛拍车门,“停车!停车!停车啊!”

    司机说?了什么她也听不见,只在靠边停下的瞬间立刻打开?车门追了出去。

    空荡荡的街道,吹起了刺骨冷风。

    路灯光芒下,似有细雨飘摇。

    葵葵浑身发?抖,脑海里无端闯进一幕幕过去的画面,有北京西站惊鸿一瞥,有天?坛回音壁前大声表白,还有那恢宏磅礴的管风琴,最后是在温馨的老式小区里,白瓷碟上?,他笑?着剥好?的虾仁……

    黑色轿车早已无处寻觅,连一角也无法触碰。

    葵葵拿起电话,直接拨了过去。

    这一次,电话被接听的很快,但?没有声音。

    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开?口就是浓浓的哭腔,她孤身站在街道旁,流着眼泪喊道:“许颂宁!”

    第38章

    “许颂宁, 我来北京了。”

    “许颂宁,我来北京找你!”

    “我想见你!”

    “我很想很想你!”

    “许颂宁!”

    她的情绪来得迟缓,他几个月的冷漠, 居然时至今日才把她逼得爆发。

    “许颂宁, 我知道是你在听!”

    “你为什么不?理我?”

    “你说话!”

    “许颂宁, 你说话啊!”

    葵葵恨极了他的沉默,恨不?得立刻冲到他面前,抓着他的衣领大声质问他。

    他是个无比温柔的人?, 他处理事情的态度也是这样, 一把?把?温柔刀, 既沉重又?迟钝, 捅得人?痛不?欲生。

    “许颂宁,我要你说, 你从来没?有……”葵葵哽咽着, 咽下最后的泪水, “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

    终于, 电话另一端传来了声音。

    是那如水温柔, 淡如飘渺的声音。

    是那全世界最好听的声音。

    在一声浅浅的叹息后,他低低道:

    “抱歉,葵葵。”

    过往的画面如洪水猛兽一般, 在葵葵脑中胡乱冲撞,也在许颂宁脑海中肆意横行。

    缘分总是这样神奇。

    有些人?之间总是很有缘。

    比如从来玩不?懂社交软件的许颂宁,那天?刚好误触了消息界面,看?见一个名叫“播种郁金香的向日葵”的女孩,给自己发来消息。

    再比如书房里匆匆翻动的书页里, 是她美丽的故乡。

    再比如人?海茫茫,其实?不?止她可以一眼?看?到他。

    ……

    但有些人?之间又?的确有缘无分。

    比如他精心?计划好的一切, 在一纸报告前的灰飞烟灭。

    比如他满心?欢喜的去,满载失望而归。

    再比如郁葵葵,这辈子都无法遇见一个健康的许颂宁。

    车内气?氛凝重,许颂宁面如白?纸,手指发颤,紧紧怀抱着那捧漂亮的花束。

    车内没?有开灯,只有路边的微光可以将中间那朵向日葵照亮。

    幽幽白?光下,许颂宁看?见自己一滴眼?泪滚落,砸在了脆弱的花瓣上。

    世界在这一瞬间变得晦暗无光。

    他这一无是处的一辈子,让母亲为他哭过痛苦过,而现在深爱的女孩也正?崩溃流泪,他却没?有任何办法。

    她们的眼?泪是无形的利剑,刺得他肝肠寸断、头痛欲裂。

    车子刚抵达,刘姨便急忙过来搀扶,要打开轮椅,许颂宁缓缓摇头。

    许潋伊要接过他手里的花,他也摇头。

    固执的往前走,脚步却如同灌满了铁铅,每一步都沉重又?迟钝,胸口如同抵着一把?刀子,每呼吸一次,就要往他心?里扎一次。

    刚回到家,许颂宁几乎就要摔倒下去。

    屋内的许鸣珂及时走过来,稳稳接住他。

    “小宁儿。”

    许鸣珂低头看?了一眼?他疼得发颤的腿,俯身搂住他的膝窝和腰,将他横抱了起来。

    许颂宁很能逞强,这段时间更是到达了偏执的地步。

    “这才一天?,就可以出院了么?”

    许鸣珂抱着许颂宁绕进?房间,小心?给他放到床上。

    “他不?愿意待在医院,反正?在哪里都一样。”许潋伊皱着眉,从许颂宁手里接过花束,倚放在床头。

    她有些犹豫。花粉这种易敏物很危险,许颂宁现在没?什么免疫力可言,突然多出几个过敏物不?是什么稀罕事。

    刘姨正?在旁边帮许颂宁褪下外衣,刚褪到手肘,忽然低呼一声。

    因?为长?期输液导致许颂宁血管萎缩,实?在没?有地方可以扎针,护士只好给他扎在手肘内侧。

    他刚才执意自己抱花,屈肘间,已经让针管脱落出一大截,鲜红的血一直淌到手腕。

    刘姨立刻联系医生来处理,又?是一顿忙活,一直到深夜屋子里才稍稍平静下来。

    夜幕渐沉。

    许鸣珂极少来霞公府这边,眼?看?许颂宁已经睡下,时间差不?多了,就要打算离开。

    许潋伊随口问:“你去哪。”

    许鸣珂随口答:“缦合。”

    许潋伊想了想,又?道:“高考的事,你别跟爸说。”

    许鸣珂单手拎着西装,颀长?高挑的身影,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微挑眉头,“人?在考场晕倒,又?是咳血又?是抢救,闹出那么大阵仗。我怎么瞒得住?”

    许潋伊感到头大,随意倚向客厅沙发,猩红的沙发称得她皮肤极白?。

    她无力摆摆手,“算了。”

    许鸣珂刚迈出一步,忽然又?被叫住。

    许潋伊又?想起了一桩事

    “小宁儿房间桌上信纸少了一张,是不?是你拿的。”

    许鸣珂呵笑了一声,转过身朝许潋伊走过来,白?色衬衫枪灰领带,西裤质地精良熨烫平整,没?有一丝褶皱。

    “我的好姐姐,一张信纸,也值得你质问么?”

    许鸣珂知道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了,索性在沙发旁坐下,长?腿交叠,随意搭手接过刘姨递来的茶。

    “你写了什么。”

    “没?写什么。”许鸣珂低头吹了茶,金玉瓷盖从茶水上轻轻掠过,“不?过替小宁儿做点他做不?了的决策。”

    “许鸣珂,连于教?授都不?会轻易干涉他的意愿。”

    许鸣珂抬眉向她看?来,“姐姐,这就是小宁儿的意愿。”

    许潋伊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转头看?了一眼?许颂宁的房间。

    房间里静悄悄的。

    许颂宁这些天?精神和身体都几度崩溃。

    这些事,他或许知道,又?或许什么都不?知道。

    三里屯露台酒吧。

    光线昏暗,灯红酒绿。

    葵葵抵达时,陈清雾正?坐在露台边上,望着远处发呆。

    陈清雾这一年?长?高不?少,蓄着长?发,十七岁,已经出落的婷婷玉立。

    她出门前特意打扮过,一身烟灰流纹裙子,看?上去漂亮且成熟。

    “可算来了,快把?您朋友领回去吧,我们哪敢卖酒给未成年?!”酒吧老板说。

    葵葵低声道了谢谢,走过去拉住陈清雾的胳膊便往外走。

    两个人?都是失魂落魄的样子,一路上也没?说话,互相抽不?出精力问对方的情况。

    回到酒店后,已经是夜里十点了。

    一起进?到光亮里,陈清雾终于看?见葵葵眼?圈很红。

    陈清雾立刻清醒过来,抓住她的手臂,“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

    葵葵摇摇头拂手推开她,把?外套随意扔到窗台,蜷腿坐到椅子上埋头喃喃,“还能有谁啊……”

    陈清雾心?里猛然一酸,走过去摸摸她的脑袋。

    “别怕,我还在呢。”

    葵葵脑袋埋在膝盖里默默流泪,没?有说话。

    各自沉默了很久,陈清雾还是叹了一口气?,犹豫道:“有一封信,是许鸣珂让我代交给你的。要看?么?”

    葵葵微愣,又?无力笑了一下,“许颂宁写的?”

    陈清雾点头。

    “他连面都不?想跟我见。”

    葵葵满心?只觉得讽刺。

    她以为这样认真的事情,至少需要当面说清吧。

    这半年?,她做了一场梦。

    梦里邂逅了一个完美的富家公子,他温柔、帅气?、体贴入微,他会为她演奏她最喜欢的乐曲,也会千里迢迢来成都给她惊喜。

    她以为这就是爱,以为这就是尚未戳破的喜欢。

    结果?到头来,只有她这么认为。

    对有钱有闲的富家公子而言,那些举手就能办到的事不?算喜欢,那些随口说出的甜言蜜语更是如同儿戏。

    只不?过一场没?来由的一时兴起。

    现在,他兴致结束了。

    葵葵打开那封信。

    紫白?色的信纸,配色和金边花纹与他曾经送她的那本乐谱一模一样,就连纸上的淡淡香气?都是熟悉的味道。

    折叠的信纸,打开来,只有短短两行字:

    很抱歉,葵葵。

    请原谅我曾经的所作所为,但我从没?爱过你。

    葵葵望着那两行字。

    字迹工整,不?歪不?斜舒展大方。

    真是一手好字。

    写起冷漠的话来,连字都变得冷酷了。

    “葵葵……”

    陈清雾站在她身后,俯身抱住她。

    恍恍惚惚中,葵葵记起来,那天?在家里,自己也是这样站在许颂宁身后,俯身抱住他,而他握住了她的手。

    她悄悄亲他的耳垂,他脸红得像日落时分的晚霞。

    她在来之前,心?里帮他找了很多借口。

    比如,他是因?为高三下期压力大,实?在没?时间看?手机,心?情压抑,也不?想回消息。

    再比如,他是因?为生病了,没?什么精力再处理这些事。

    ……

    结果?到最后,只是他玩够了。

    即使她不?远千里来北京,他也不?想见她。

    甚至不?想再受她纠缠,让人?送来一封礼貌的拒绝信。

    “真是愚蠢。”葵葵垂眸看?着桌面,一颗颗眼?泪接连滚下来,落进?掌心?,隐隐发烫。

    “我那时候觉得,你靠近许鸣珂,你想要得到他的感情,就会尝尽这种苦头。”

    “我恨铁不?成钢,对你恶语相向。”

    葵葵回头看?向陈清雾,含泪笑起来,“对不?起,清雾,其实?愚蠢的人?是我。我居然天?真的以为他们两兄弟不?一样。”

    陈清雾看?到她哭,心?里疼的要命,每一口呼吸都感到浓重而刺痛。

    她忽然迟疑起来,不?知道应不?应该撕毁承诺,把?许鸣珂不?允许告诉葵葵的事告诉她。

    可她自己也不?知道事实?。

    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许鸣珂要她一有机会就给葵葵拍照,问起用途,他却避口不?谈,只说绝不?会影响她们的生活。

    她想过拒绝,还没?说出口,他便抬眸摇头,容不?得她拒绝。

    那一场陪她的画展,只不?过是他做事不?留证据的习惯,他说完了事转头就上车离开,留她一个人?在那里孤独坐到闭馆。

    “葵葵。”陈清雾低头用发丝轻蹭她的脑袋,“我们这一趟,只是来旅游。”

    “程小安已经买了明天?最早的航班。”

    “他很少来北京,我们,就当陪他玩玩,好吗?”

    葵葵泪眼?婆娑,一点一点把?桌上的信纸揉成了一团,俯身轻轻送进?垃圾桶,转身抱住陈清雾。

    “好。”

    第39章

    从北京回来后, 葵葵清除掉了所有与许颂宁相关的东西?。

    他的微博,他的手帕,他留下的游轮票……她大哭几场, 全部?清理干净。

    最后在清理微信时, 翻到那一连串信息, 犹豫了好久,还?是没舍得删除。

    心?里为自己找了个借口?,说是为了随时学习他的解题过程。

    后来有一天, 葵葵上课走神, 半晌回过神来, 看见自己在笔记本上写下了一句:

    以后, 我就去过遇见你之前的生活。

    许颂宁对她?生活产生的影响可大可小。

    要说大,他离开过后, 她?的生活一切正常运行, 什么也不缺。

    但要说小, 她?在往后的日子?里看到钢琴和北京, 心?里都会控制不住一颤, 接着再想起他那张俊俏的脸。

    无论如何,他都是她?无疾而?终的初恋。

    是她?心?里无法触碰的柔软。

    而?后,她?的高?三如期而?至, 整整一年?的时?间,却是一眨眼便又匆匆过去。

    在高?三来临之前,大家都觉得是洪水猛兽,但真正经?历过后,觉得也不过如此。

    关于高?中, 葵葵最后的记忆除了高?考,就是自己的成人礼。

    成人礼照例在四月中下旬举办。

    那天是一个阳光温和的周五, 气温舒适,春风徐徐。那是他们高?三生活中最愉快最放松的日子?。

    学校把操场和大礼堂都隆重布置了一番,气氛欢乐浓郁,虽然只是高?三年?级的成人礼,但全校同学都很期待。

    周四下午葵葵提前放学,回到家时?,看见妈妈已经?帮她?把礼服取回来了。

    裸粉色高?腰缎面礼裙,灯光照耀在上面,折出波光粼粼,优雅十足。

    他们的高?中还?算注重素质教育,高?三了也正常周末、不上晚自习,一周七八节体育课。

    原本体育课葵葵都是上两节翘三节,高?三那年?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突然化悲愤为动力,每节体育课都没落下,抱着排球泡在体育馆里。

    她?起初只是拿排球发泄发泄压力,没想到还?有一堆附加好处:

    她?长高?了、脸蛋胳膊腿儿都瘦了、不弓腰驼背了……总而?言之,整个人漂亮了不少。邻居见到她?都忍不住夸赞“越来越有臻臻年?轻的模样了。”

    于是,到了成人礼那天,她?穿着礼服高?跟鞋,梳着妈妈精心?为她?设计的发型,化着温柔明媚的妆容出现时?——

    班里一众男生都立刻惊呼起来,集体起了个大哄。

    一位跟她?关系不错的男生放声喊着:“郁葵葵同学!骗我三年?啊,原来你丫的这么漂亮!”

    葵葵瞬间红了脸,笑得合不拢嘴。

    紧接着陈清雾出现在门口?,葵葵和男生们一起大声鼓掌,用尽全力夸她?漂亮。

    但这并不是恭维,陈清雾这丫头?在高?三的强压之下,改掉了先前一堆熬夜、吃零食等等坏毛病,不仅长个子?,曾经?脸上一点点痘印瑕疵通通不见,漂亮程度直逼校花。

    她?穿着一身白金裙子?,价值不菲,还?特意戴了闪闪亮亮的珠宝,葵葵由衷替她?高?兴,喊得几乎缺氧,等到程小安出来时?,葵葵都快晕倒过去了。

    葵葵在成人门前与金发碧眼蔚蓝西?装的程小安合拍了一张照片,发到微博上,一直被点赞点到了第二年?春天。

    成人礼那天所?有人都开心?,仪式结束后,家长开始给孩子?们送礼物,通常女孩家长送首饰,男孩家长送手表。

    葵葵刚和妈妈拍完照,旁边的陈清雾便突然抓着她?向校门口?跑去。

    葵葵捂着胸前妈妈送她?的项链,被她?拉得脚步踉跄,忍不住问:“这是干什么,鬼撵上来了?”

    陈清雾回过头?,一张明艳动人的脸上是无比灿烂笑容,她?开心?的大笑,“小珂来了!”

    “啊?许鸣珂!”葵葵惊呆了。

    这一年?陈清雾和许鸣珂一直有联系。

    那年?她?们俩在北京被那两兄弟伤透了心?,在酒店抱一起痛哭流涕,程小安赶去北京给她?们捞回成都后还?嘲笑了半年?有余。

    但尽管如此,那之后陈清雾依然鬼迷心?窍不放弃喜欢许鸣珂。

    葵葵一度怀疑许鸣珂给她?下蛊了,遭了那样得教训还?不死心?,他稍微给点甜头?她?就能不顾一切。

    但后来也懒得骂她?了,看见她?认真学英语,甚至还?去参加了港大的卓越人才计划,葵葵想着,陈清雾要真能因为爱情?考上港大,那其实也挺不错的。

    她?们两人踩着高?跟鞋,一路风风火火的跑出校门,看见门口?正停着一台金标闪闪、丝毫不低调的超级豪车。

    倒是非常符合许鸣珂的行事作风。

    看见她?们来,车门半开,许鸣珂那张英俊帅气的脸便缓缓露了出来。

    他一身银系西?装,翘腿坐在车内,满身尽是雍容贵气。

    那纤长的睫毛一抬,他微微仰头?笑道:

    “好久不见。”

    许鸣珂最近出差路过西?南,偶然得知陈清雾成人礼,便顺道来了一趟,还?带了两份礼物。

    葵葵接过来一看,价值一套房的钻石腕表。

    吓得她?赶紧塞回给许鸣珂,半天都感觉烫手。

    她?一个高?中生可受不起这样的大礼,而?且她?也不想再跟他们许家人有什么联系。

    许大少爷是全世界第一大忙人,礼物送到,随意跟陈清雾寒暄几句,便要离开了。

    车子?扬长而?去。

    沿着望江河畔驾驶,一路上,都是二环路陌生又熟悉的风景。

    外面的世界喧嚣,车内却是异常宁静。

    片刻后,还?是许鸣珂先开口?了:

    “很漂亮。俩姑娘都长开了。”

    车后排坐着一个沉默的男人。

    男人苍白纤细,天生得一张轮廓分?明漂亮无暇的脸,静静倚着后座,黑发微垂,睫毛轻颤,眼下泛着淡淡的青。

    鼻氧管横贯在瘦削的脸上,他也无力多说什么,只能轻轻叹气。

    路过了安顺廊桥,便看见望江楼崇丽阁的鎏金顶被群青环绕,静静伫立在河边。

    他抬指轻轻点在车窗,记起了上一次来这里。

    葵葵说,江水的另一边就是四川大学。

    不过她?不想报四川大学了,她?想去北京,去找一个名叫小宁儿的坏小子?。

    那时?候她?那么开心?,一双黑亮的眸子?里是他笑容的倒影。

    这一年?时?间,他错过了很多。

    她?高?三上学期,他看见了陈清雾发给哥哥的视频。

    她?因为上课打瞌睡被老师叫上去写题,但她?连题目都没看清,傻乎乎顶着蓬乱的头?发,拿着粉笔就是瞎写一通,被老师大骂一顿,她?低着脑袋,把下巴缩进了冬季校服衣领里。

    意外瞧见了陈清雾正在录视频,她?一面挨着骂一面悄悄转动眼珠瞪了摄像头?一眼,可爱得紧。

    那一天,碰巧也是北京初雪。

    那时?他刚从洛杉矶回来不久,在床上躺得一身骨头?痛,坐不起来,便让护工抱他去了窗边,努力拍下一张漂亮的雪景。

    他曾经?承诺要发给她?,但刚触碰到她?的聊天框又迅速关闭。

    最后只能默默打印下来,用骨瘦如柴的手,拿马克笔缓缓写下:

    送给葵葵。

    后来她?高?三寒假,游轮票时?间到了,工作人员提前给他打来电话提醒。

    那天他痛苦得发了疯,试图拔了针立刻赶去南安普敦。

    他摔在床下,护工和刘姨都拉不住他,最后还?是于教授及时?赶回来,抱着他,像孩童时?期那样,柔声安抚他。

    后来他便晕了过去,睡了足足半个月。

    醒来时?,航程已经?结束了。

    他无法赴约。

    但他知道,葵葵也不会去。

    最后便是她?的成人礼。

    她?长开了,也打扮了,很漂亮。

    像一只白天鹅,美得不可方物,就在他咫尺之遥。

    她?笑起来,依然是那朵照亮他的向日葵。

    许颂宁轻轻闭上眼。

    “哥哥,我想成立一个基金会。”

    许鸣珂回头?,“什么基金会。”

    “我不知道。”

    许鸣珂又笑,“什么用途?”

    “用途……”

    许颂宁望向窗边,静静的思考,但大脑像是被铁锈侵蚀,一丝一毫也动不了。

    他只能凭着直觉缓慢道:

    “什么都可以,她?一个女孩子?,又是重情?重义?的率真性子?,以后难免遇到坎坷。如果她?有了难处,就尽力帮助她?,如果她?需要钱,就找理由给她?,我已经?给不了她?什么了,只希望她?以后的路可以顺利一些。”

    “如果她?不需要呢?”

    “如果她?什么都不需要……那么谁需要帮助,就帮助谁吧。”

    许颂宁说得疲倦,又忽然咳嗽几声,疼得紧皱眉头?,手指攥紧了腿上的毯子?,忍着口?中那股血腥气道:“以我的个人账户里的所?有金额。”

    许鸣珂淡淡一笑。

    他这傻弟弟从小就是个无忧无虑白雪王子?,哪里懂得这些。

    许颂宁儿时?自己挣的演出费,以及记在他名下的产业,还?有这么多年?各位长辈的赠予……他根本不知道那是多么庞大一笔资产。

    单是他十八岁那年?老爷子?给的成年?礼物,足够成立几十个基金会。

    现在遇到一个心?爱的女孩,他就要把全部?身家交出去。

    许鸣珂回头?,伸手轻轻握住他细长的手指。

    “小宁儿,最后一次了。这次破例偷偷出来看她?,不会再有下次了。”

    许颂宁低头?,应了一声。

    “把她?忘干净。”

    许颂宁想点头?,但还?是沉默了。

    他做不到。

    第40章

    葵葵的高三迎来尾声。

    在高考前, 班主任做了个初步志愿统计。

    主要作用是测试同学们究竟对?自己成?绩有没?有数、会不会填志愿,防止他们以后自己瞎填志愿导致滑档,故而要求大家好好填。

    陈清雾眼见着葵葵去卫生间, 赶忙溜进了班主任办公室, 偷偷翻出了葵葵填写的模拟志愿。

    还好。

    第一志愿:四川大学。

    陈清雾迅速扫了一眼, 跟在后面的志愿全?国各地?学校都有,唯独没?有北京的。

    并且每一笔都写得十?分稳妥,没?有任何修改痕迹。

    也算是放心了。

    后来高考结束, 一切顺利, 如期填写志愿并等待录取。

    葵葵高三这年下足了功夫, 最后虽然不是极好的专业, 但顺利被?川大录取,就在望江校区。

    而?程小安成?绩一般, 他父母劝说他很久让他出国留学, 但他死活不同?意, 最后勉强录了个成?都的学校。

    最让人惊讶的是陈清雾——

    没?人想到, 她在卓越人才计划里?表现得当真?不错, 后面高考又超常发挥,分数比葵葵还要高出一大截,居然真?给她考上?港大了。

    葵葵为她高兴欢呼, 但又担心起来,她怕陈清雾和许鸣珂越走越近。

    但无论怎样,混乱又热烈的高中时代就这样彻底结束。

    往事一桩桩全?部翻篇,大学稀里?糊涂的就开学了。

    没?了程小安和陈清雾两个人,葵葵对?大学充满了忐忑不安, 唯恐和室友合不来。

    但还好,可能因为她平时没?得玩就会去庙里?烧香拜佛, 给她安排了三个非常合得来的室友。

    大家来自天南地?北祖国各地?,有不同?的兴趣和爱好,有人喜欢追星有人喜欢动漫,还有一个喜欢音乐。

    葵葵和她们都能玩到一起,大家彼此尊重一同?笑一同?闹。

    葵葵大学的第一个学期过得非常顺利,加入了排球社,参演了话?剧,报名了一堆活动,经常还去找程小安玩,日子?十?分美好——

    除了偶尔的接到一个诈骗电话?。

    那电话?第一次打来时说:“郁葵葵同?学你好,因为你学习成?绩优良,课堂表现很好,我们北京良夜基金会决定支持你。”

    彼时葵葵正在寝室里?写高数作业,题目很难,她烦躁得只?想打人,随口骂道:“我就一穷大学生,每个月零花钱还不够我吃饭,洗发水只?敢用八块钱的飘柔,买身衣服我得先饿三天,放过我行吗?”

    电话?里?的人又道:“同?学,你或许是误会了,我们是要给你钱,并不是要你给我们钱。”

    “天上?掉馅饼的事能轮到我吗?实话?告诉你,我这辈子?中过最大的奖就是我五岁那年阿萨姆奶茶开出一个‘再来一瓶’,因为太高兴放家里?供着,后面还过期了!”

    那人仍不死心,继续说:“我们对?你的遭遇感到遗憾,但——”

    “慢着!这事儿可算不上?遭遇啊,别?瞎讲话?。 ”

    “好的,我们对?你的运气感到遗憾。不过请你相信,我们良夜基金会并不是骗子?,只?是为了帮助你。”

    “首先,你这个基金会名字听着就很野鸡。”

    “……”对?面的人沉默了片刻,“抱歉,如果?你不喜欢,我们可以改名字。”

    葵葵顿时听乐了,索性放下笔听他继续吹。

    “对?了,如果?你质疑我们基金会,可以联系学校教务处核实。我们的确是因为你成?绩优秀并且在校表现良好,决定支持你的。”

    “我前两天才因为翘了半节课被?逮到,交了检讨还被?全?系通报批评。现在去问这么离谱的事,万一惹怒教务处的老师,直接把我开了怎么办?”

    对?面那人停顿了片刻,又道:“据我所知,一般高校不会这么轻易开除学生。不过如果?你真?的被?开除了,我们可以帮你联系国外?高校,推荐信、手续和费用等等我们都会备好。”

    还能给她弄出国去。

    可真?有他们的。

    葵葵活这么大,今天也算是让骗子?给开了眼了。

    简直想给他拍手叫好。

    葵葵真?想再听他编一会儿,但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就快到排球社排练时间了。

    她不能再继续跟他瞎扯了,起身伸了个懒腰,随口道:“先别?搞那些玄乎的了,支持我是吧?去南门给我买套别?墅,六百平起,小了我看不上?。就这样,挂了啊。”

    他们排球社每周五集中在排球场一起打球。

    社团里?同?学们水平参差,葵葵属于爱玩但技术实在不行的那一类,每次都被?分到休闲娱乐组。

    她这次到的很早,两手插在运动服口袋里?,远远的,看见场上?只?有社长一个人。

    “嗨,沈昂学长。”葵葵打了招呼。

    沈昂推着一筐球过来,抬起头,一张正气又阳光的脸,小寸头显得一双眼睛非常黑亮。

    “葵葵同?学。”沈昂也冲她招招手。

    “今天娇娇没?来么?”葵葵走到球筐前,俯身挑选排球。

    他们社团只?用硬式排球,葵葵会特意挑选一些气儿加得没?那么足得,打在手上?便不会太疼。

    “她来姨妈了,这几天凶得要命,恨不得给我活剥了。”沈昂说。

    葵葵忍不住笑了一声。

    说起来,葵葵和沈昂学长以及他的女朋友很有缘。

    沈昂学长的女朋友叶吟娇,是个在北京长大的南方人,父母离婚后她跟着爸爸来了成?都,但也经常去北京看望妈妈。

    葵葵加入排球社后不久,沈昂学长就带着他女朋友来了。

    葵葵和叶吟娇第一次见,都各自感到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绞尽脑汁想了很久,后来葵葵一拍脑袋,嘿,这不是以前在高铁上?遇见过的女孩么!

    那高冷又漂亮的女孩,独自看一本《理?想国》,葵葵买了贵价橘子?要分给她,她还拒绝了。

    这缘分可不容小觑,天地?那么大,这都能再次撞见,还是校友。

    她俩关系迅速变好,葵葵还从叶吟娇口中得知,沈昂是北京人,以前上?那高中是全?国赫赫有名的高中。

    他在学校成?绩虽然算不上?多好,但报个离家近的北航、北理?也不成?问题。

    最后因为叶吟娇千里?迢迢来了成?都,虽说算不上?天大的牺牲吧,但勉强还算这小子?痴情。

    叶吟娇那天坐在操场看台,顺嘴问一句葵葵那次去北京干嘛。

    葵葵两手一摊,道:去买烤鸭。

    两个人相视一愣,转而?哈哈大笑。

    叶吟娇回去便嘱咐沈昂下次回家多带点烤鸭来。

    “哦对?了,今天又要汇报社团活动内容。”

    沈昂说着,拿出了手机,原地?看了一圈,最后指着球网后对?葵葵说:“你站过去,抱着球我给你拍一张。”

    “啊?不等等其他同?学吗,拍我一个人啊?”

    “对?,快过去。”

    葵葵疑惑,又挑眉笑起来,往球网下一钻,“你别?是诓我的吧,沈昂学长?”

    “道上?的事儿你少打听。”

    葵葵刚抱着球站好,沈昂立刻抬起手机给她拍了一张。

    社团其他同?学们陆陆续续的来,沈昂按照惯例给他们分成?了两组,一组专业的一组业余的。

    沈昂通常先在业余这边指导指导。

    其中,葵葵就是个重点指导对?象。

    “郁葵葵同?学,我说了八百遍了,你现在这个阶段老老实实的握拳,下手发球,行吗?”

    沈昂看着没?过网的球,那健康小麦色皮肤上?的浓眉和细眼都拧巴成?了一团。

    葵葵猫着腰把球捡过来,歉意的笑了笑,“抱歉,嘿嘿,我感觉掌根发球更酷,总是控制不住。”

    “酷死了。下次再出现,罚你二百当社团经费。”

    “别?啊!”

    葵葵把球抛向半空,握拳击球,回过头来又道:“对?了,说起钱,今天有个诈骗电话?可嚣张了。”

    沈昂问:“有多嚣张。”

    “说是北京一个什么基金会的,可能编了,觉得我成?绩好要支持我,哈哈哈!”

    沈昂面上?忽然一愣。

    “要说我打排球进步要支持我,我说不定勉强能信。”

    葵葵又发了一个球,回过头来,看见沈昂面色有些僵硬。

    “学长,你怎么一脸痴呆。”

    沈昂回过神,摆摆手,“没?什么,想起一桩事儿。”

    沈昂脑子?还有点乱,刚要转身走,又忽然对?她说:“我说,你留心点,那基金会说不定是真?的。”

    葵葵噗嗤一笑,“什么?那我让他给我买别?墅,明?天能到我名下吗?”

    沈昂没?说话?,摆摆手往球场另一边去了。

    这世界真?是疯了。

    这么低级的骗术连沈昂都能骗到。

    葵葵又笑了几声,刚准备继续发球,余光忽然瞥见场边一团反光。

    是沈昂的手机。他刚才指导她握球,顺手把手机放在场边了。

    葵葵无奈,俯身走过去拿。

    她向来没?有任何偷窥别?人隐私的习惯,但她走过去时,恰好一条消息弹了出来。

    具体什么消息葵葵没?有看见,她只?是随意扫过一眼,整个人便直接僵在了原地?。

    那久违的、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感觉。

    如幽静冰冷的溪水,沿着她的身体迅速攀升,让她在春天温暖的阳光下,浑身发凉。

    给沈昂发信息的人,名字是:

    许颂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