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格兰杰,鸟哥欣赏这样纯粹的聪明人,正义与勇敢值得任何人的喜爱。我想,或许我是真正将她当做朋友吧,她也将我当成一个友人。
她不会从我这里图谋什么,就像我早已死去的母亲一样只是单纯地愿意为我付出。
最重要的是,我需要一个朋友,一个忠诚的、自以为自由的好朋友来完善我的人生。她可以完全由我掌控,聪明但不过界。格兰杰小姐正好符合这个资格,也恰好与我气场相合。
好吧,我承认,这些干巴巴的理由只是为了解释我为什么会选择格兰杰。其实抛开她不谈,我也可以拥有无数个“格兰杰”。但是与我曾经坐在同一个车厢的就只有这个格兰杰,我们就这样成为朋友。
这并不是一个复杂的逻辑,我相信大家都可以理解——只要我愿意把它说出来。可惜,人与人之间最不能相信的就是语言,尤其是这样真实地得剖析自我才能够得出的东西,一旦向外人道出,恐怕十分里必然掺杂八分虚假。
不过这些都算不上重要的事,我是一个固执的人,无人可以改变我所认定的东西。
所以里德尔使我生气了,我决定报复他。
“你的统治?”
我避开神秘人挑拨的话语,尖刻地指向他最为得意的成就,“你认为你的统治真的是成功的吗?”
“在你之前的时代,巫师的生活是什么样子?试回想一下吧,你会看见当时的一切:巫师们结婚、育子、生病、死亡、厌恶某种血统、放纵欲望、吹嘘自己、讽刺别人、猜疑、阴谋、祈祷别人快死、悲叹自己命薄,他们的生活到如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你的统治呢?这样的光景几乎一模一样,那时候的生活也早已逝去。同样的统治在过去与现在,试想历史上任何国家,任何一个统治者都不免归于死亡与尘埃。”
“汤姆,你想过自己的死吗?我可以告诉你,你是被一个尚处于襁褓中的婴儿杀死的,你死亡的那天,所有的巫师都在庆祝。你的遗产被清算,仆从下狱,身后只留下一连串的骂名以及如戏剧般戛然而止的死亡。”
“或许再过上不久,就连剩下来的几分恐惧也随着一代人的死亡而消退。伏地魔先生,你究竟留下过什么呢?”
或许我是自他成名以来第一个如此讽刺他的人吧,以至于里德尔被我的话语刺激得连脸上做作的笑容都难以维持,他咬牙切齿地看着我,又快速缩回日记本里。
我这是赢了吗?
一种空虚地索然无味的感觉从心底升腾而起,像是已经拿起刺刀的士兵在面对一个突然投降的敌人。十六岁的神秘人人生的意义也只构筑到十六岁,即使他曾多次幻想过未来功成名就的自己,不可否认的是,即使是此时的里德尔,对于情绪的煽动已经相当醇熟。
在收拾东西的时候,我思考一番,最终还是选择将日记本放进手提箱里。
首先,当我不在家时,契约对于老博克的影响相对会减弱,这种控制是通过关键词触发来达成精神支配。如果我没有提出诉求,老博克仍是一个完整独立的人,有自己的思考并且对社交有更多我无法控制的考量。
倘若马尔福那边意识到韦斯莱家里并没有自己送出去的黑魔法物品,难保不会怀疑到当时同样出现在书店里的我。当他找上门来的时候,老博克一定会欣然将这个本子奉上——那我之前与日记本所做的一切试探都不再有意义。
另外,对于魂器我仍有诸多疑问,将不稳定因素掌握在手中是我一贯作风。即使最后试探的结果不尽如人意,我想,仍有更好的买家愿意接手他。那些备选的接手人与我的交集也大多出现在霍格沃茨。
带上他吧。
尽管我们之前爆发了相当激烈的争吵,不过我仍是相当平和地在本子上通知他:“汤姆,我会把你一同带去霍格沃茨。”
墨迹在本子上被缓慢吸收,不过并没有出现回应。
这并不稀奇,我们的争吵使他感受到痛苦,治愈痛苦需要时间。
实际上,人世间的绝大部分痛苦都是由社交关系组成的。每个人生命的开端总是乏味且毫无意义,虚无得好似没有打起灯光的舞台。随后,剧目开场,故事行进,在日复一日无聊的日常中积累出琐碎的意义,又于那些繁琐之物中诞生出对自由的渴望。
人是自由的,每个人都能够自由地掌控人生,自由地通过自己的价值取向来做出选择。但是每场选择都是痛苦的,不能做出选择也是痛苦的,那些被抛弃的选择同样痛苦。
将心比心,我似乎很容易就理解了里德尔的痛苦:被放弃的十六年。
承载着神秘人的过去,又被不断否认,最后割裂开的记忆。真可怜呀。
我难道不可怜吗?
想到这里,我又拿起笔在日记本上缓慢写下自己的过往:被抛弃早逝的母亲,孤儿院里冰冷的冬天,斯莱特林的霸凌。
那些可怜的示弱的悲哀的过往经由敞开心扉的笔触刻印在纸面上,于烛火摇曳中缓慢干涩,又渐渐淡化。我知道我想传达的已经传达了,对方长久的沉默使我拿捏不定他的想法。
我们太过相似了,因此变得十足陌生。
“为什么她会抛弃你?”汤姆·里德尔的笔迹出现在纸面上,“她完全可以照顾好你的,她并不是流浪汉。只要她愿意,你完全可以不用生活在孤儿院。”
“或许吧,汤姆。不过请不要太苛责她了,也许早在她生下我之前就已经形同死去了。”我写道,“她给我选择了一家不错的孤儿院,莱丽莎女士虽然严厉,但是对我很好。每周我会去一两次教堂,当我上学的时候,神父资助我我一些纸笔。义工卡普女士也是个和善的人,她教会我很多道理。”
“有时候我觉得生活没有那么好,也没有那么坏。每个人生下来的时候都是虚无的,父母之类不过是下一秒加在我们身上的一些社会关系,人生更加长远的实为孤独。”
“你有这种感觉吗?当魔法世界逐渐向我展开时,一种极为热闹的氛围包裹着我,可惜它就像是对角巷的人流,很快就消散了。剩下来的还是自己独身一人,这就是孤独。行至今日,我仍是孤家寡人。即使找到血亲又怎样呢?抛弃我们的父亲已经死去了,愿意收留我的只是他的一位远亲。”
“我有时候会思考:这样的混血身份与我而言又和孤儿有什么区别呢?顶多是不用为生计发愁。该瞧不起我的还是鄙夷、厌恶、诽谤我,他们的恶意从来不会因为身份的改变而发生变化。一切如常,命运或许真的有玄妙之处吧,抗争有时候也是另一种服从。”
他沉默着,纸面上的墨迹不断被吸收却又一言不发。
“你相信命运吗?派丽可,如果一个人真正产生屈从的想法,那么她的人生大概永远都不会改变了。”里德尔在日记本上写道,“纯血与混血相隔的不过只是自抬身份之人编织出的谎言,他们身上同样都流淌着古老家族的血脉,都是真正的巫师。只有麻种才是魔法世界的偷盗者,你是混血,你的身份从来都不低微。”
“至于那些瞧不起你的人,不过是看见你的家族已经衰败了所以想踩在你头上罢了。派丽可,欺辱同类带来的快乐远非异类所能比拟。当然,作为孩子你仍然弱小,你所需要的不过是找到一个强大的领袖,并且跟随。”
这样的话语中掺杂着微妙的同情,更多的则是招揽。很显然,当我们双方都冷静下来之后,都意识到彼此之间有利可图。不过,他对于我所求的远比我需要的更多,因此,他只能放低身段来顺应我的感情变化聊天。
不过这些并不重要,我需要的不过是他字里行间所透露出来的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共情。
神秘人也是人不是吗?他也会有母亲,会有童年,出身斯莱特林时也会遇到这种那种的问题。第一次见到魔法时会惊叹,被讽刺时会愤怒。我抓住的不过是他所持有的短短十六年里最隐晦的片段,一点点触动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感同身受。
这样的感情是一种相当危险的东西,就像人与人之间思想的传递。一旦接受思想,内心便会有个念头不断提醒他:我也是有苦衷的,我很可怜……接下来的某些微小冒犯就可以被轻而易举地化解。
不过可惜的是,神秘人的铁石心肠实在出乎我的意料,最戳中他内心的看起来竟然是我母亲的那则往事。
看来,他也有个不幸的童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