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黑夜都算不上漫长,正如冬日的白昼称不上短暂一样。
博克家的房子坐落在一片丛林里,在咒语的掩护下无法被麻瓜发现。冬日里的雪早就下过了,现在主导人世的是薄薄的冰,它们覆在枯萎的树枝上,又被乌鸦们踩得咯吱作响。
现在是冬日上午的九点一十三分,瓦里西端着烤好的姜糖饼走进书房。它的烘焙技巧完全跟着主人的口味改变,从前老博克喜欢稍微松软些的,现在则是硬而脆的。
一切都温和甜蜜得恍如一杯澄澈蜜水,麦芽的香气与啤酒花辣而苦的味道装饰着老宅的每一个清晨。我讨厌牛奶,它们总是让我流连于未醒的梦境。
大抵是酒液的作用吧,我将一些淡色的啤酒倒进墨水瓶里,看着因为混合了其他液体而变得浅淡的笔迹。一切都熏熏然恰到好处,甜美的日光将泛黄的羊皮纸染成昂贵的色泽,壁炉里的火焰则是火红色的,哔啵声中将房间烤得温暖。
老博克已经去店铺里守着了,我准备去外面走一走。
离开麻瓜世界已经很久了,有时候我都会觉得麻瓜们令我感到陌生,就像是在丛林里拿着磁铁的那两个人。
他们拿着磁石,不断在原地打转,嘟囔着什么。我以为这只是一场探险,直到他们挖出一副盔甲,上面印有熟悉的乌鸦族徽——他们大概是在刨人祖坟。
我的幻身咒使这两个麻瓜忽视周围站着一个活人,快速撬开盔甲。里面只有一副骷髅,它在脖颈处挂着一个黄铜圣物盒。他们踩开盒子,遗憾地发现里边只有一小缕长发——大概属于某位女士。
带着铲子的两个麻瓜骂骂咧咧地走了,我看着他们一点一点走离博克家的地段。一些暗沉的物质落在那些深深浅浅的脚印上,有什么被从泥土中发掘,又开始依附。
我套上龙皮手套,将尸骨收敛好放回已经看不出原本模样的墓穴中。
自从莱丽莎死后,我好像对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有着出奇的耐心。
【我的头脑好像玻璃,回忆是一簇阳光】我在日记里写道。一些陈年的妄语已经在上一本里被掩盖,我有了一些不能写在日记里的秘密,如今,它也变成一个无病呻吟的场所。
人对自己都不能做到诚实,或者说,人最爱做的事情就是欺瞒自我。
阁楼上的蒙卡洛斯夫人今日清醒了些,她说我们都生活在一个屋子里,当走出门去时,就会发现门外空无一物。
“‘存在’呢?不过是饱受生成之苦者的虚构。”蒙卡洛斯昏昏欲睡。
那个阁楼是低矮的,昏暗一如孤儿院被封存起来的小房间,她身上有一种我很渴望的气质,当莱丽莎离开之后,我总是在寻找与她有相似之处的人或物。
——oedipuscomplex?恋母情结?
蒙卡洛斯低沉地笑了,她灰白的长发像极了清晨的雾气,画中人像是一只幽灵,又像是灰白的鸽子。
我突然恼火起来,飞快跑下楼。瓦里西正在准备午餐——它总有数不尽的东西需要准备,即使在我看来,它最需要准备的是自己的棺材。
“派丽可小姐!”它小声惊叫,“当心桌角!”
我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寒冷的空气使我十指发白,又使我的鼻子失去知觉。这个恶客总是在人毫无准备之时贸然闯进房间,盛燃的壁炉此刻竟毫无作用。
真是废物。
而后,又不知道多久——大概是一个小时,或者几个小时。饥饿将我的理智唤醒,它跟着瓦里西小声敲门,将煮的软烂的麦片加上华夫饼端到我的房门前。这是瓦里西的癖好,这只家养小精灵总是觉得食材经过厨具煮一下会更加健康——即使是即食麦片。
“派丽可小姐今天中午没有吃饭,晚上也没有吃饭。”这个小东西担忧地说。
老博克还没有回来,他从前总是踩着六点麻瓜镇子上教堂的钟声出现在壁炉里。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四十一分了,我认真地计算时间。
“出事了,派丽可。”正想着,他的声音从壁炉里传出来,“咱们家附近死了两个麻瓜,傲罗正在查我们,赶紧把房子收拾收拾。”
瓦里西紧张地捂着脸,我则是缓慢站起来,扫视四周。收拾什么呢?
我再清楚不过他们为何而死。我目睹全程,却没有阻止两个赴死的灵魂。
这是自然现象,我心想,死亡是随时随地都会发生的,人们永远不会时刻清楚自己招惹到什么,未知总是存在,危险与恶意就像藏在角落里的毒虫,又像是在阴谋的皮毛中繁殖的虱子。
“去煮壶茶水,”我吩咐道。命令总算是让这个小东西冷静下来,即使铜制茶杯被磕得叮当作响,但是它总算知道自己应当做什么了。
来的人是一个有些老迈的男人,带着几个魔法部的官员,我看见了韦斯莱先生。
那个老傲罗看上去对加班非常不满,轻蔑地打量着破旧的老宅子,轻声说,“我觉得这里没什么好查的。”
一瞬间,我就明白这大概是老博克的人脉。
“您好,先生。”我立刻走上前,“我是派丽可·博克,博克先生是我的叔祖父。”
接着,我又转头向韦斯莱先生一行人问好,并且让瓦里西将沏好的茶水端上来。
韦斯莱先生看上去有些警惕,或许他见过太多藏有黑魔法物品的家庭吧。不过我们家光明正大地开过店,真有什么也指责不了博克家。一切都是生计所迫嘛。
“发生那样的事情实在是非常遗憾,”我轻声向他们解释,“爷爷一大早就去店里了,我在家里看书。”
傲罗的嘴角轻轻扯了一下,“是呀,老兄,这里没什么可看的。还是说你怀疑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能杀人不成?”
这句话大概有些刺耳,韦斯莱先生眉毛都蹙起来,“别这么说,奥托,她和我女儿差不多大。”
突然,一个冷不丁的声音插进来,“你好像并没有害怕。”我看向他,那是一个褐色头发的男人,很年轻。
年轻意味着他们大多都爱较真,且无法共情。
褐发官员带着审问的态度说,“至少,一个发现自己家附近死人的小女孩,应该会感到不安吧。我们得先假设,你真的对此事毫不知情。”
“那你觉得她应该怎样呢?”名叫奥托的傲罗说,“只是两个麻瓜,就像狗一样,说不定只是起了些争执,一根树枝就贯穿他们的喉咙,另一个人吓破胆了,栽下去磕烂了头。”
我适时说道,“先生,生活中处处充满意外。如果我时刻因为他人的意外感到不安的话,大概我现在已经吓死了。实不相瞒,圣诞节的前一天,我刚刚参加完一位对我而言十分重要的人的葬礼。”
那个年轻男子果然好奇地看着我。
“她的脑袋被割下来丢到麻瓜教堂的祭坛上,但是本人确实中毒身亡。没有人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只有我坚持认为她被魔法所杀。您觉得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恐惧的吗?”
详细描述着凶杀现场,老傲罗眯着眼睛打量着我,韦斯莱先生则发出同情的感慨,至于那位年轻官员,他对此事展现出莫大的兴趣。没有人再关注那两个死去的麻瓜。
临走之前,西恩——也就是那个年轻的官员信誓旦旦地告诉我他愿意查出真相。
“至于那两个麻瓜,”他一副已经失去兴趣的表情,“大概是诅咒吧,或者生前动了什么东西,亦或者只是单纯的倒霉。”
只有韦斯莱先生疑虑地想说些什么,不过另外两人此刻统一起来将他拖走了。临走之前,奥托意味不明地看着我,“我想,博克会为你感到骄傲,他有一个好孙女。”
“不过,麻瓜的命可不值钱,现在巫师界……你也不要学了西恩的坏习惯。”
坏习惯吗?不过那是对我有利的。一个看上去愿意追查莱丽莎之死的成年人,并且在巫师界也有一些能力。里德尔绝非亲自对莱丽莎下手的那个人,我只要能够查出来谁在帮他,那么他将毫无藏身之处。
人总是要对自己做过的事负责。
我将那群人送走,过了些时间,老博克通过壁炉回来了。
“你做得不错,”他夸奖道,“成天被吹嘘的饭桶强多了。”
我对此笑而不语。这是一个试探,而我成功超越他心中的理想线,“您没事就好。”
剩下来的日子就变得很平淡,除夕那天,林吉家的猫头鹰在午餐时闯进来。老博克的脸当即就黑了,他粗鲁地将这只大鸟轰走,“划清界限,”他忧虑地说,“现在,我怀疑那个人要回来了。”
“但是食死徒家族都为他们举办过宴会,”我将饼干捏碎,喂给猫头鹰,“我们从来没有光明正大地宣誓立场,或许您愿意给林吉家推销一波纯血的‘底蕴’。”
这个狡诈的商人果然冷静下来,开始盘算着怎样才能从一只肥羊身上剥皮拆骨,连骨头都要榨出油来。
回到房间,却发现窗台上多出来一封信。
【献上最诚挚的祝福,如果可以,给我回信——汤姆·里德尔】
鉴于他的老手段,我在信纸背面写道,【我可不想祝福一个杀人犯,先生。】
【杀她的人可不是我,她是替你而死,派丽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