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安东宁·多洛霍夫站起来的时候,他的世界已经完全变成暗淡的灰黄色。
枝状吊灯滴着毒液,暗处的影子展开獠牙。然而一切都安然无恙,这令他的大脑产生一种“敌人已经全部离开”的错觉。
然而,这种美好的情感却在一声机械的问候中结束。
“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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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安东宁的时间并不长。他拥有所有大块头都具有的美好品质,因此,绅士的一面便在他身上隐匿了。
等他朝我举起魔杖的时候,我这个瘸子毫无躲藏的空间。可惜了,健全人并不擅长聆听非健全者的心声,于是我便将他重新绑缚起来,使他的两条腿如我的一条腿一样不好使。这样才能使他安静,将黑魔王从那空荡荡的脑海里驱逐出去。
“你好,安东宁。”
他朝我啐了一口。
“我向你问好你为什么不答应。”
我坐在椅子上,疑惑地问他。
当时的形势是这样的:安东宁·多洛霍夫只有四十多岁,但是我已经觉得他老迈无能。毕竟他的皮肤上还扎满吊灯的碎玻璃渣,那些伤口流出的血液将地板上洇出一团暗影。
他好像终于明白形势比人强的道理,对我说:“我没有听到。”
“不要对我说谎,安东宁。”我说,“你听见我叫你了,我完全知道。”
我们之间陷入一种可怕的沉默。如果多洛霍夫想要脱身,那么必须取得我的信任吗,而取得信任的第一步便是背叛他的黑魔王。
于是,他就不再说话吗,将命运交付到我的手上。
“你知道我给了波特一个预言球,也知道我手上有预言球。安东宁,你什么都知道。”我将魔杖举起来,“我应该杀了你,但是我愿意给你一个机会。”
“带我去见小巴蒂·克劳奇。”
多洛霍夫的眼珠转了一下,眼白大部分还停留在眼眶中。他的脖子也破了,缓慢渗着暗红色的血,“我可以带您去找他,请跟我来。”
于是,他走在我前面,我则跟着他,拄着拐杖,走起路来一高一低。我永远记得,这种一高一低的颠簸,使我的踝关节酸痛无比。
多洛霍夫有意将我往有拱形走廊的方向引,那里,几道恶咒朝我这边射过来。第一道是两个站在高位的食死徒打的,接下来一道来自与波特交手的卢修斯·马尔福,第四道瞄准我的脑袋,我挡住它们。
“我们挨枪子了。”我说,“马尔福的准头真差。”
“噢,”多洛雷斯说,“您与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大概我是个不讨人喜欢的话痨。”我说,“所以我才会尝试和你说这些。”
他的眼睛定定地望着我。
“我痛恨被人放在孤立的位置上。每当我处在那种境地的时候,我总会去找一个比我更加不讨喜的人,与那个人一起胡闹一阵子,假装两个人是朋友。”
“我确实不够讨喜。”他带着我走到一个四面封闭的房间,“因此,您又选择我了吗?”
“为什么不听我说完呢,安东宁?我会假装我们变成朋友,再挑一个日子,把那人狠狠揍一顿。如果你认识我的父亲,你就会明白这是一种遗传。我和他一样,与最终遭受他痛击的人之间是一种疯狂的,充满谋杀欲望的关系。”
“拉姆齐·博克吗?”
“没错,他是我的父亲。”
“他不是你的父亲。”我面前的安东宁·多洛霍夫说,“你还要骗到什么时候?”
“如果他为我提供躯体,又如何不能称为‘父亲’呢?反观你,安东宁,你又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他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站在房间中央。我则撑着拐杖,站在他对面,和他说着拉姆齐·博克年轻的时候的故事。
那时候阿米库斯·卡罗还活着,拉姆齐·博克也还年轻。博克在收藏室里藏着各式各样的刑具、刀剑、脚镣以及黑魔法器具。他一直在寻找一个可靠的金盆,传说,那只浅浅的盆能够接满一个人全身的鲜血,又将血变成清澈的水。
我对他描述那只神奇的金盆,又说能够割断喉咙的匕首。接着,又说已经在麻瓜中普及的手木仓。我可以肯定,这个家伙连子?弹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最终找到约克郡。
“你已经杀了阿米库斯·卡罗。”多洛霍夫说。
“那个家伙自己服毒死了。”我说。
“死得好!”他的脸颊两侧浮现出浅浅的笑窝,头发开始褪色。不够,当事人或许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难以观察到自己的处境。
“他在约克郡遇见了弗里西亚·伯德。”
“你一直在说他们,博克,你又懂什么?”他问我。
“我什么也不懂。”我说,这是真话。我无法理解拉姆齐与弗里西亚的逃亡,也无法理解迪明迦的流浪。而且,那也算不上是什么正规“爱情”,不过是畸形关系下衍生出的注定充满怨恨的情感。
“白痴。”多洛霍夫说得很刻薄。
我耸耸肩,毕竟他也什么都不懂。
“生活中的学问远比你在狭窄的家族里多得多。”他说,“你早晚会发现的。”
“那么,你发现了吗?”我问,“你发现了什么跳脱出上一辈的恩怨之外的东西?”
在这一刻,原本的多洛霍夫也放弃自己的伪装,他的头发变成一种稻草模样的枯黄,脸上也是老迈的样子。
不过,当我看见这位老朋友的脸的时候,还是有一种隐隐约约的冲动,我想,我至少对仇恨和流血还是了解一些的。
毕竟在我的童年时代,每天的开始与结束都在思考酷刑是创伤的场景。在孤儿院的那面墙上,十字架与耶稣构成所有幼童对世界最原初的艺术表达。
那些历史记录官们对基督的伤口的精确表现甚至超脱那个时代的外科技巧——长矛刺穿的伤口、铁钉留下的孔眼,基督耶稣的头颅耷拉着,身躯因为痛苦而折叠。
我的基督死得很惨。
而小巴蒂·克劳奇却很开心,他朝我露出微笑,接着,那张惨白的嘴唇越张越大,露出里面好些牙齿。
“我一直在等你,”他对我说,“这下,轮到你找我了。”
“是的,没错。”我说。
“我应该把你抓住,或者说,应该割断你的脖子。”克劳奇说。
“你做不到,小巴蒂·克劳奇,你杀不了我。”
我在向他陈述事实,而他却勃然大怒:“别犯傻了,你欺骗我,在霍格沃茨里,你就是在无时无刻嘲笑我假扮的那个瘸子。现在,你自己变成瘸子的感觉如何?”
“如果你在此刻向我讨教心得,我可以告诉你,拐杖并不能成为阻碍,相反,它令我变得更容易使你的同伙感到恐惧。克劳奇,你的同伙意识到,他们惹怒了我。”
“他们惹怒了你......我惹怒了你。”克劳奇说,“是你先挑衅我的,伯德,你先伤害我。”
“是这样,所以,你在向我诉苦吗?”我问他。
“你......”对面的先生嘴唇不断颤抖,他完全没有想到我会说这样的话。盛怒之下,他掏出魔杖,试图向我讨要说法。
“说起单打独斗,你并不是我的对手。克劳奇,你已经老了,你怎么不明白这个道理呢?”我说,“拉姆齐在他的晚年已经学会接受那些无法改变的事物,弗里西亚也是如此;我想,你的父亲也是这样,噢,不知道他是上天堂了还是去做一个新的婴儿。你去打听过今年出生的孩子吗?还是说,你的父亲也变成一个麻瓜小鬼?”
“至于现在,”我压制住他,魔杖指着他手臂上那些被玻璃碎片刮出的伤口,“你拼命在我面前表现自己受害者的身份,又是想向我讨要什么呢?”
他伸出手想打掉我的魔杖,我则直接抽出别在身上的匕首,贴着他的脸。
“你知道血槽吗?”我问。
他没有回答我。
“噢,这只匕首是三角形的,你知道为什么吗?”我没指望他能够回答,自顾自地说,“因为三角形的伤口不容易愈合。克劳奇,有些东西天生就是为了伤害生命而存在的。”
刀刃贴着他的脖颈,他似乎也感受到我心中旺盛的杀意。于是闭上眼睛,安静等待我割破他喉咙的那一刻。
而我只是将匕首插进他的左手手背。
到底是贯穿的伤口,克劳奇惨叫一声。接着,我将水晶球放在他还在流血的手上。
“你的黑魔王想杀了你,但是我不想让你死掉。不过,你还是伤害我,所以我要让你付出代价。”
我拍拍他的肩膀,“你找到了莱斯特兰奇和马尔福都没能找到的预言球,开心吗?”
他睁开眼睛瞪着我。
“我觉得不太公平,你觉得呢?”我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