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火人这三个字,在木楞心中的分量很重,在李真金父亲心中的分量更重。
其实木楞看到真金和环饼的时候,第一眼就想起了当年的他和李牢心,李牢心就是打火队的老首领。
少年时期的木楞总是想环饼一样跟在李牢心的屁股后面,李牢心比木楞年长几岁,他们两个是偷东西的时候认识的。
苦井坊的旁边还有个苦水坊,这里已经是比较偏僻的所在了,汴河的水流到此处已然变得浑浊,偶尔还能捞到上游人们遗落的烂骨头。
大概是河水污了井水,这里的水井隔三岔五会散发出一种淡淡的恶臭。
水也不好喝,煮茶做饭总带着一股淡淡的苦味。
因此叫苦水坊,这里住的人大多都是跑船的船工渔民,他们拖家带口聚集此地。
这是大宋都城汴梁城市发展的特色之一,各行各业往往会不自觉汇集一处居住,这样一来招工出工都十分方便。
木楞和李牢心都是苦水坊里出生,苦水河里撒欢,船上长大。
他们的捕到的鱼都是卖给汴梁城里的张衙内,张衙内在秤杆上做了手脚,少给了他们三成的鱼钱。
渔民们看着,都是一肚子窝火,但习惯了忍气吞声。
其中两个年轻人硬是不服,趁着夜里,他们又偷了三成的鱼回来。
结果,两人都让衙内的手下抓住了。
张衙内专意要戏弄他们,让手下先揍一顿,再让他们磕头谢罪,否则就送官府。
按照大宋律法,他们的罪行至少要受脊杖二十,刺字发配,劳役三年。
劳役尚且好说,可是刺字之后,恐怕再无脸见人了。
两人皆是忍辱负重,木楞一根筋,打死不愿磕头谢罪。
这时衙内又说:“你们都是水里长大的,水性肯定没得说,我们来比试一番,闭一口气,谁能游得比我远,我就放了你们。”
张衙内好玩,最喜游泳,甚至他在汴梁组织了游泳的民间社团,每年都会组织比赛,每年的魁首都是张衙内。
两人一咬牙,比就比!
三个人一齐跃进水里,往前游去。
张衙内实在是水里的好手,一个猛子扎进河里,已不见了影子。
半柱香烧完了,木楞已经憋不住了,首先冒头上来了,爬到岸上之后直吐水。
静静的河面,让人看着不敢呼吸。
张衙内和李牢心还没有出来,这下最后的希望全都在李牢心身上了。
衙内的手下们等得都慌了,衙内的小命要是交代了,他们纷纷没有好果子吃。于是他们纷纷开始下水去救。
这时张衙内从远处突然冒出头来,急忙朝手下们挥手。
等到衙内到了岸边,李牢心才从远处冒出头来,惹得围观的群众纷纷欢呼起来。
这下衙内输了,只好放了两人,灰溜溜去了。
从此,李牢心的名号从苦水坊传了出去,水下第一好手。
李牢心上岸之后,对木楞说:“这不是什么能耐,这是我们的活命的本事。衙内把水里的本领当做乐子消遣,可是我们呢?我们当做是救命的稻草,没有这点本事,说不好哪天就葬身鱼腹了。”
话音背后是捕鱼人的悲凉,可是道理木楞却记住了。
底层人的那点能耐是救命的稻草。
两人此后结成了过命的交情。
木楞回想起来,少年时他性格有一股子犟劲,倒是和李真金这小子有些像。
不过,木楞此时不知眼前的李真金就是李牢心的儿子。李真金也不知眼前的木楞曾经是父亲的兄弟。
木楞和李牢心自从和衙内有了过结之后,捕鱼的行当时做不成了,更糟的是,盗贼的坏名声也随之传了出去。
他俩走到哪里做工,没多久就被哪里赶出来。
穷途末路之时,他们进了打火队,收留他们的是当时的打火队首领,风癫子风头。
李牢心问他说:“你不嫌弃我们有个盗贼的名声?”
风癫子风头
没过几年,风头离开了人世。
之后李牢心接下了首领的位置,好景不长,汴梁打火夺走了打火队十几条鲜活的性命,其中也包括李牢心。
后来木楞接下了打火队,他继承了打火队的传统。
在他的带领下,火行人依然坚持刻苦的训练和严格的规矩,其实要比水工的生活还要辛苦很多。
这是从李牢心开始就定下的规矩,木楞一直记得当年李牢心的话,和捕鱼人一样,对于打火人来说,他们的能耐是救命的稻草,是无情火海当中唯一的护身符。
如今,打火队辉煌不在了,当年队里的豪杰也不在了。当年声名,一时半会也打造不出来了。
这是木楞最大的遗憾,也是最大的愿望,他一直希望能够让打火队重现往日辉煌。
木楞坚信,唯一的办法,就是训练,踏踏实实训练。
让每个队员都能练好各自的护身符。
五更天,打火队的院子里就开始响起操练的声音。
起来先是早课,此外,一天还要再训练四个时辰,晌午前后,分别两个时辰。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每天清晨的早课是闭气,热身操练之后,院子里的两排大水缸里,队员们开始轮流钻进去闭气。
这里闭气时间最长的记录是半炷香,是木头的记录,至今无人打破。
在着火时,遇到烟气浓重的地方,闭气时间很多程度上左右着打火人的小命。在火场当中,最多的人不是死于火烧,而是被浓烟夺去了性命。
木头平时不负责跟进训练,由张小凤负责监督训练,张小凤是这里除了木头之外资历最老的打火人,平日里大家都尊称他为大师兄。
不过张小凤为人向来冷冰冰,凡事一副不可商量的样子。
他的身材倒是高大匀称,按说要是从武,应该是禁军的好苗子。
据说,他之前曾经果真是做过禁军,不过后来的事情大家都不得而知了。
开始训练的时候,极其难熬。
首先是闭气,这一点李真金倒是不在话下,他唯一的特点就是水性好,从小在汴河里游大的。
可是环饼可就难了,他虽然力气大,但是气力不行,从小更是不通水性。
两个人一个重在爆发力,一个重在耐力。
环饼耐力不足,一场早课下来,能喝进去一肚子水,接下来的常规训练主要有三项,掷水袋,喷唧筒,扛沙包。
训练时用的水袋是沙包,模拟水袋的重量,这个训练的目的在于提升投掷的距离和精确度。
唧筒训练的目的也是为了能够把水精准地喷在火源上,同时也要练习投掷的距离。
至于扛沙包,则是为了模拟人体的重量,这样训练,以便起火时可以把人从火场中更快地救出来。
这几样训练,李真金练习起来就相对吃力了。一天练下来,他的腿感觉都快失去了知觉,走路飘飘晃晃。
因为环饼的闭气训练一直不过关,下水不过是十来个数就撑不住了,一般人至少可以撑住五六十个数。
于是大师兄张小凤罚他专练闭气,不许吃饭,什么时候过关才能吃饭。
到了晚上,李真金出门买了两个蒸饼带给了环饼。
一天没吃饭,环饼的肚子都饿瘪了,立刻狼吞虎咽起来。
“哥,你说我不会钱还没有挣到,先饿死在这里吧。”环饼吃完还不够,拼命往肚子里喝水。
“不会的,你行,明天一定能过。”
“我就怕连累你,要不我还是去送水好了。”
“现在去送水,那是怂了让人撵走的,没人瞧得起我们。咱们通过了训练,留下来再走,那是自己走的,出去别人也得高看我们一头。你想怎么走?”
“我要留下来,让别人高看我们一头。”环饼又喝了一碗水。
“饱了,喝饱了。”环饼傻傻地笑了起来。
“慢点喝。”
李真金忍不住笑这个傻弟弟。
可是明天的训练,依旧恐怕是个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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