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圣君之资
    “朕听明白了,你觉得不应迁都,一个因动了龙脉,另一个是因荒废了先帝们的心血....

    嗯,你们也是这么想的吗?”

    其余官员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不该说,该怎么说。

    在场官员也都听出了陛下的话外音,有什么想说的,趁现在就说,过这村就没这店,以后再想旧事重提,就没机会了。

    有一引头的官员先开口,

    “陛下,龙脉一说,玄而又玄,微臣不敢妄语。但,贸然迁都,荒废了先帝们在长安百十年的积累,却是实实在在的。”

    见陛下面容没有不悦的神色,其余官员们也鼓起了勇气,七嘴八舌说道,

    “论龙脉也并无不妥,立汉在此,长安兴旺大汉基业着实是名副其实,谁知迁都之后又会如何?”

    “是啊,现在陛下圣恩眷顾,可谁又能保证天下永远会这般太平下去?若中原再生起战乱,定都于洛阳,到时就避无可避了.....”

    “不知太上皇是何意思,陛下到底还是要与太上皇说说吧。”

    “就算真要迁都,长安断然不能不要了吧。”

    “唉....不如求稳,不如求稳啊。”

    官员们说法各异,其中更有冒犯之语,但在汉朝时,圣上开明,很少因官员说话冒犯而连罪,举科令中开直言极谏的意图就在于此,

    皇上要广开言路,多听不同的声音。

    刘据听在耳中,忽觉得有些刺耳。这是人之常情,将情绪调整过后,刘据却丝毫不怪罪这些官员。

    一切要从实际出发,不能光以自己好恶为基准。虽然刘据贵为皇帝,并且是推动迁都的幕后大手,但却不能就此以为,支持迁都的就是好官,反对迁都的就是反臣,

    只拿顺逆朕与否,当成判断好官坏官的标准,此为暴君之路。

    而刘据的微表情,也都被最近的石建看在眼里,

    从发自本能的不满,再到思考过后的欣然接受....

    石建在心中暗道,

    身之不满是兽,人也是兽,而能用心之衡量,方为人,

    这是人与兽的最大区别。

    石建举双手赞成迁都,因为这是利于天下的事,可,对于石建而言更重要的是陛下的态度,

    他要确认,陛下到底是不是能听进不同声音的圣君,

    陛下亲口说着“只要出自公心,朕都要听取”,石建要在离陛下最近的位置,确定陛下说得到底是不是真话。

    石建善礼,自是知道身居高位者能虚己以听是极难的事情,

    特别是陛下,身边都是赞誉之声,哪怕陛下再能“吾日三省吾身”,也会迷失于称赞声中,而在这时,一道批评声就会显得格外刺耳,

    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听不进去不同的声音,是从明君到昏君的开始。

    刘据对于石建而言,是陛下,但,在此之前,两人还有更重要的关系,

    先生和学生。

    刘据的先生,是被寄于无限期待的身份,

    有董仲舒、汲黯在前,石建时刻告诫自己,斯人已逝,余者奋威...要看好名为刘据的学生。

    “嗯,你们说的,朕都听到了.....”

    刘据顿了顿,在心中整理着思路,瞟了司马迁一眼,这家伙还在奋笔疾书,

    也就是说,今日迁都之论,会如史书上有名却还没发生的盐铁会议、石渠阁会议一般,都被记录在册,

    朝堂上每个人所发的声音,并不是一个人的声音,最起码,他们代表着有相同想法的某一批人,

    而,刘据的回答,不只是回答这群人,是在向天下人回答,也是向后世人回答,

    朕为何要迁都?

    “龙脉一论,朕不懂玄巫道论,便不欲多言,但朕只知一件事,长安因汉而兴,并非汉因长安而兴。

    长安对汉家基业有助益,这是一定的,朕从不否认,汉家皇帝也不会否认,但朕看到更多的是,前赴后继为长安付出的大汉子民,

    若以龙脉一言以蔽之,似这些大汉子民的付出都可带过了,这对他们不公平。”

    杜延年下意识和张贺对视一眼,

    又是“公平”!

    陛下又提到了这个词。

    还记得昭平君大案时,陛下就提过,“朕要的不是平等,而是公平。”只不过,自己太过愚钝,到现在都尤未窥得公平之真意。

    群臣眨巴眨巴眼睛,

    对陛下说的话更不明白。

    若陛下说,对长安、对大汉基业贡献最大的,是开国公卿,是他们的先祖们,他们或还能明白,

    可,大汉子民是什么意思?

    他们对大汉有什么贡献了?

    民可使由之,万民是羊,若没有他们这群牧羊的人,早就不知乱成什么样了!

    这让世享缵缨的官员,有些不快,

    就好像陛下不感恩牧羊的人,反去感恩羊群一般。

    百官的反应,被坐在龙椅上的刘据一览无余,

    不过,刘据并无什么反应,

    只是暗道,

    阶级与阶级之间的差别,比人和兽还要大,想要他们完全理解,是不可能的,在此处也不必同他们争论,

    争论的结果只会是,百官应和着“陛下说得对”,可到底是口服还是心服,却无从考究了。

    有智慧的先贤,应早就看到了此处,如管仲叁其国伍其鄙,将天下分为了士农工商四种,各司其职,互不侵扰,这便是最稳定的模式。

    想到这,刘据又想到了曾看过的一部史论着作,里面有一句话,让他印象深刻,“华夏没有阶级,只有流品。”

    此言也有他的道理,流品的“品”,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品。”

    大致意思就是,古代华夏阶级没办法清晰形成,因为在华夏人的观点中,你有多少钱,并不能得到社会的尊重,

    读书人从来都是最尊贵的,这就是流品。

    财富、权力不能带来读书人的气质,如吴国吕蒙,哪怕身居高位,也会因没读过书被人看不起,

    而读书人的气质,却可以带来财富和权力,这在其他的文明中是鲜有、不常见的。

    可是,流品的出现,并不在行世卿世禄制的两周,也不在举孝廉的汉朝,更不在行九品中正制的魏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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