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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天刚蒙蒙亮,太阳还没升起屋里就有了动静。

    陆谷从房里出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鸡仔鸭仔,因夜里冷,他晚上都会把鸡鸭赶到堂屋睡,用竹篾编了两个浅口的扁筐,里头铺了干草,睡前还用之前新编的两个小竹筐罩在鸡鸭的草窝上,用木棍戳在倒扣的竹筐口上,留出个缝隙。

    沈玄青这几天太累,这会儿还没起,陆谷醒的时候他知道,早起有时也这样,陆谷先烧水热馒头饼子,他再睡上一会儿。

    挪开竹筐鸡仔鸭仔有的被惊醒了,抖着翅膀啾啾叫两声,见它们都好好的,陆谷就把竹筐盖上了,等会儿太阳出来再放出去。

    他打开堂屋的两扇门,冷意袭进来,在屋角睡觉的三条狗蜷的更紧了,灰白细犬还朝他这边看一眼,但没有起来的意思。

    灶底火苗腾起,往里头添些细柴,很快就呼呼呼烧旺了,陆谷揭开笼屉盖一看,杂面馒头还有十来个,够早起吃了,也能给沈玄青带几个进山当干粮。

    他给锅里架上笼屉,放了四个馒头上去热,盖好锅盖后犹豫一下,便拿起碗在装精细白面的袋子里舀了一碗半。

    白面连三十斤都不到,自然要省着吃,进山到现在,他只做过两次葱油汤面,舍不得多吃。

    水很快开了,馒头再捂了一会儿就变得软热,他用碗把热馒头扣起来,不然热气就跑了。又听一下房里的动静,沈玄青还没醒,东边的天刚泛白,还早着呢。

    陆谷舀了滚水烫面,烫面饼子快些,不用等面发了再做。跟沈玄青在山里这么多天,他做饭炒菜已比以前熟练了,和面揉面很利落,五个小面饼胚很快出来,锅底的火还没熄,小火正合适,他将饼胚放在锅底翻着面烙好。

    沈玄青终是起来了,三条狗都跟着他出来。

    大灰打着哈欠,细狗在院子里将四条长腿舒展,还抻了抻懒腰。

    沈玄青在院里盥漱,他也不怕冷,就用冷水洗。陆谷方才已洗过了,他捞了咸菜,用碗端着那四个馒头出来,堂屋里的桌上放着两碗水,这会儿温着恰能入口,两人就坐在桌边吃喝起来。

    陆谷早上吃得少,一个馒头足够了,剩下三个都是沈玄青的。

    “今天想去摸螺?”沈玄青问他,见他点头后又说:“那大灰给你留着,别走得太远,摸不到也无妨。”

    “嗯。”陆谷点头应下。

    这几天忙篱笆跟水塘的事,都没进山打猎,今天必须得出门了,沈玄青吃完就收拾家伙事,见竹筐里往常装干粮的小布袋是瘪的,他便自己到厨房拿了。

    陆谷正洗咸菜碗,见他进来去揭笼屉盖,拿了五六个杂面馒头塞进布袋里,还没说话呢,沈玄青就装好了。

    他急得站起来,湿手都来不及擦,沈玄青提着布袋子往出走,恰好在他跟前,他急了就伸手去拽沈玄青衣角,发觉自己手是湿的,给衣角留下一点湿痕,便吓得怯懦,赶紧松手焦急地说道:“你等等。”

    沈玄青只得停下,头一次被陆谷拉住衣角怯怯地靠近,让他眼里不禁有了点笑意。

    手里的布袋子被陆谷拿走,他不知要做什么,就见陆谷揭开锅盖,从里头拿出了五个白面饼。

    这东西不一样,是独给沈玄青做的,给他买鸡仔鸭苗,还对他这么好,陆谷将装好的饼子递过去时,因心中那么多感激和对沈玄青的讨好有些不好意思,便低头短促羞涩笑了下,小声说:“进山的干粮,吃这个。”

    细面养人,比杂面更好,沈玄青打猎操劳费力气,可不得吃好点。

    接过布袋子,里面的白饼还是热的,让沈玄青手中心中都似暖了起来,又看见陆谷那么害羞地笑一下,他心里那根弦像是被轻轻拨动,自己的小夫郎这么想着自己,叫他都不知道该如何表露那份喜悦,一张俊脸笑得都有点傻了。

    陆谷被他这么笑着看,越发害羞不敢抬头,最后还是听见狗对着院门外叫了两声,沈玄青才回过神。

    陆谷送他到了门口,跟大灰看着他跟细狗走进山林,再看不见了,才转身回院子开始一天的忙碌。

    ——

    太阳出来后,静谧的山林不再像夜里那样吓人,遇到草丛茂密的地方要过,陆谷就用手里那根长木棍探草拨路,大灰一路跟着他寻觅。沿着上次采菌子的方向走,还真叫他找到一条山溪。

    溪水往山下流淌,这水看着清极了,比清溪河的水都要干净,溪边还长了嫩绿的水芹,陆谷一掐觉得鲜嫩,尝着咬一口后便决定走得时候多采些,等沈玄青晚上回来吃。

    这水芹比他以前在村里河边采的都嫩,想来切了凉拌一定好吃,还能清炒或跟肉炒,坛子里咸菜不多了,水芹可以放醋腌泡,一两天就能吃,酸酸脆脆的,也换个酸腌菜吃吃,不然老吃咸的。

    幸好他今天出来背了个大竹筐,能多弄些回去。

    水芹先不着急,这里没别的人,他脱掉鞋袜挽起裤管下了水。因是特地过来摸螺,自然不会太早回去,陆谷给自己带了四个杂面馒头,用布袋装着,这会儿下水了,就把布袋绑在竹筐的背绳上。

    水里石头挺多,他翻开好几块总算看见了三四个薄壳青螺,长得还都挺大,就是螺壳偏脆薄,有那还没长老的,用力一捏就会碎。

    陆谷手轻巧,也不愿把它们捏碎,摸下来反手轻轻丢进背后的竹筐。他沿着溪水往上面石头多的地方走,能翻的石头都翻了个遍,找的十分仔细认真。

    甚至还叫他抓到了山溪中一种叫肚紫的小蟹,不是在石头底下就是藏在泥水里,因为肚子上有淡淡紫色而得名,旁的地方叫什么不知道,他们乡下就这样叫,是种还挺贵的山鲜。

    他在安家村的时候曾见过有人上山抓到一些,那人也没去卖,带回家自己炒了,吃完在村里好一阵显摆,说是跟镇上那些富户老爷们吃一个东西了。

    这东西能跟花椒秋辣子炒着吃,既然是吃的,陆谷就不会轻易放过,肚紫跟青螺一块儿抓。

    看见肚紫的时候他想起这东西跟青螺都贵,可这深山不比在前山的时候,抓到东西能去镇上卖,沈玄青脚程快,一个半时辰能出去,他脚力是比不上的。

    不过他又想到,螺蟹这些东西抓了跟泥鳅一样,是要养几天吐吐泥的,放在水里是能活几天的,他琢磨着若真想去卖,赶在下山前一两天抓一些养在水里,也是能拿木桶带回去的,而且比鱼好带,小蟹离了水能活好一阵,青螺他用酒泡了只留螺肉还更轻。

    这么一想,陆谷心里就热切起来,他得多多找些,沈玄青和家里人吃不完了,还能拿到镇上卖钱。

    怕小蟹夹碎或是吃了青螺,他摘了几片很大的叶子包青螺,摸到许多后叶子一包再用细长结实的草茎一捆,往竹筐里一丢就不怕了。

    肚紫在竹筐里用尖腿划出呵啦呵啦的动静,有时觉得它们似乎往上边爬了,陆谷反手重重拍几下竹筐,刚爬了点的小蟹又掉进竹筐底部。

    水声哗啦一下,是陆谷从泥水里抓了只肚紫,捏住在清水中摇摆手洗一下,很快就干净了。

    溪水因走动和涮泥被搅得浑浊,不过等人离开后,没多久又清了。

    大灰在水里蹚了一阵,回到岸上扑棱棱抖动身体甩毛,溅的陆谷身上都有水点,他抬头去看大灰,眼里带着轻轻浅浅的笑,有狗跟着是真安心,走远了也不会觉得找不到回去的路。

    这条山溪挺长的,他顺着溪流找了好长一段,上游下游都翻找了,待觉出饥肠辘辘,抬头一看太阳在头顶,都到晌午了,这才上了岸坐在一块儿大石头上歇息。

    鞋袜他是边走边挪,省得找不见了,待脚晾干后穿好,见一旁草丛中有能吃的红果,便将那些都摘了,蹲在溪边洗干净,尝一个甘甜甘甜的,就是太小。

    见大灰凑过来,他还试着喂大灰吃两个,没想到真吃了,原来狗也爱吃果子。

    不止草红果,他刚才蹚水过来时还看见一棵水包儿树,上头结的果子都红了,长得还大,但不知道是苦包儿还是甜包儿。这种野果皮薄汁多,熟透后一口咬破,能像水包一样爆开,所以就喊水包儿树。

    陆谷走过去踮着脚拽下一根树枝,摘了个小点的红果子轻轻咬破皮,觉出汁水的甜味儿后眼里全是喜悦,是甜包儿!

    水包儿树苦的多甜的少,十棵里八棵九棵都是苦的,那种苦连大人都受不了,别说吃了,像他刚才那样咬破点果皮舌尖沾到汁水,舌尖都能苦麻了,不适应这苦味的人还会直干呕,别提多难受。

    所以在尝到甜味后陆谷异常惊喜,摘了好些个红透的拿到溪边洗了,这果子越红就越熟,里头果肉那叫一个软,汁水也饱满,他塞一个在口中一口咬破,甜津津的汁水就满溢出来。

    见大灰在旁边,他掰开一个甜包儿递过去,大灰闻一闻,张开嘴就吃了,还舔了舔他手指头上的甜汁。一人一狗就把他摘的这些甜包儿分着吃完了。

    四个馒头陆谷啃了两个半,剩下一个半给了大灰吃,大灰今天跟着他都没空去抓竹鼠撵兔子,总不能让饿着肚子。

    吃完后他找了片清澈的地儿,用手捧着喝了几口,大灰也跟着他一块儿低头喝水,通人性又聪明。

    第32章

    更深处的山林里,沈玄青也找了地方啃干粮,他从筐子里摸出布袋,面饼已经冷了,但心里是热乎的。

    他想起了陆谷,可自己夫郎并不在身边,叫他只得作罢,连眼中那点笑意都被愁闷代替,坐下来脸上没了多少神情,喝了口水就啃起白饼。

    不知不觉,他又想到了陆谷,他的小夫郎人乖又勤快,听别人吃红俏都想给他做,笑起来还挺好看,只是太瘦了。

    那日在赵屠户家里见到陆谷抱孩子的一幕让他记到现在,王郎中也说过生养的事情,这会儿静下来,他便想了许多,头一件事就是要多挣钱,有白面新米和肉吃,才能养好养胖陆谷,不然到了生养的时候,若太瘦身子会吃亏的。

    况且养孩子不也得有钱,乡下人有那贫苦的也能成亲生孩子,可孩子瘦得跟猴儿一样,成日间不是乱跑就是早早干活给人做工,没书念识不得一个大字,比寻常农家的孩子要多吃些苦。

    他念过书也经常去镇上,眼里见过的人和事就多些,如今既想到生养的事,他自然不愿自己孩子吃苦受罪给人去放牛做工,无论男孩女孩又或是双儿,能念上书最好,起码以后不用吃不识字的亏。

    ——

    沈玄青一个人都想了什么陆谷不知道,他吃完沿着溪水继续找,一个多时辰后才往回走。

    下午刚过半,离太阳落山还早,眼下往回走一来是他害怕天黑后的山林,二来是因他沿着溪水走了很长一段,还到附近别的溪流去翻找寻觅,要回去就得先顺水找到来时的路,更费些功夫,自然得早走。

    竹筐底下是七八十只肚紫小蟹,还有大叶子包起来的青螺,好几大包呢,起码有两百,只这些就花了他大半天,从早上太阳升起没多久一直到这会儿,也亏是这里来的人少,不然找上一天还没这些。

    肚紫和青螺上面是水芹菜和红黄都有的甜包儿,嫩绿的水芹码得整齐,他采了大半筐,因竹筐大,这些属实不少了,能吃好一阵。

    末了找到来路回去,陆谷还在路边看见几朵能吃的菌子,顺手就给采了,在东西多的深山里,只要认识吃的就不会饿死。

    走着走着他瞧见远处有棵倒下的大树,便拿木棍探探草,见没有蛇蚁后就拐进去了,大灰也没叫,想来没有什么东西藏在里头。

    上次来的时候他就发现那棵树倒了,应该有挺久的,但因上次采了菌子着急回去,就没有过去看。

    这树倒下有阵日子了,都朽坏了,上头正如陆谷所想,长了好几簇黑木耳,这东西也不止朽木上长,有时在树上也能看见,就是得爬高或者拿长长的竹竿勾下来。

    黑木耳不算多,全采下来晒干也就吃几次,但他没有错过,这些东西不就是一点一点攒起来的吗。

    菌子和黑木耳放在水芹上边,陆谷见这边再没东西能采摘了,才又走回方才的路上,等过一阵再来看看,说不定木耳还会再长出来。

    天蓝旷远,山中清风和煦,当真是秋高气爽,得了这么多东西,陆谷心情也更畅快,眼里心里都是喜意。

    ——

    沈玄青早上走之前把院门钥匙给了他,陆谷回来后一开门,就跑到后院去看鸡仔鸭苗,见好好的就放心了,又给泡了点米糠麸子吃,因记着它们是吃草的,还到外边打了嫩草回来剁碎,若非这会儿忙,否则他还要去河边挖蚯蚓,小鸡小鸭都吃,吃了长个长肉。

    忙完这些后他才收拾竹筐里的东西,甜包儿有红的有黄的,红的熟太过在路上颠簸碰撞很容易破皮,所以他还摘了皮厚的黄色果子,今天吃不了,放几天熟透了就能吃,摘了不少呢。既知道哪里有甜包儿树,等回头下山前再去一趟,也给沈雁她们带一些尝尝。

    水芹掏出来好多,竹匾堆了一堆,再下边就是几包薄壳青螺了,有包叶子只有一层,被蟹钳给夹烂了,露出来一些青螺,他往木盆里倒了水还滴了几滴油,把青螺都倒进去,养着几天吐泥沙。

    至于最下边的肚紫小蟹,大多都活着,他挑了十来只刷洗干净,准备先给沈玄青炒一盘尝尝鲜,余下的就放在水桶里,撒些盐养两天吐泥,还用竹匾扣上压了木头防着爬出来。

    新采的黑木耳不能吃,他拿了个竹匾出来放上去晒,干了后再泡发吃。

    竹筐竹匾竹篮他上次编了一些,但这么一用就觉得不怎么够,怪不得村里采药采山货的人家里那么多竹匾用来晾晒。

    前两天的竹篾还剩一些,改明儿闲了他得再编几个。

    前院种的秋菜不再蔫吧,隔两天浇回水长得水灵灵的,正好和菌子炒了,再拌个水芹吃,还有肚紫,这一顿很不错了。

    等傍晚沈玄青回来,陆谷已做好饭了,热菜跟米酒闷在锅里,端出来还温热着。

    沈玄青在厨房门前洗手,见陆谷端出来一碗山鲜小蟹,他笑着说道:“竟有这个,你今日是不是跑远了?”

    “嗯,我去摸青螺见水里有,就抓了回来,还有一些在桶里。”陆谷小声答道,因今日收获颇丰,他心中着实喜悦,和沈玄青之间也算熟悉了一点,他犹豫一下继续道:“还有甜包儿跟水芹,咸菜我都捞出来了,坛子空了,改腌个酸水芹吃。”

    沈玄青一进门就看到竹匾上洗好的水芹,闻言点着头笑道:“好,都听你的。”

    不知为何,这话让陆谷有点难言的感觉,像是他可以做主一些事情了,但他是十分谨慎微小的性子,又怎么会问这种话。

    因甜包儿难得,他放好碗再来厨房拿馒头时,看见洗好的红透果子,便拿了两颗到堂屋,低着头递过去,小声说:“给你。”

    沈玄青看见他手里的果子,愣一下才笑着接过去,心里头像是有什么东西化开,暖暖的。

    凉拌水芹鲜嫩,炒小蟹辣香有麻味,再加上菌子炒青菜,还有米酒喝,两人都吃得饱足爽快。

    天渐渐黑了,沈玄青喂过狗后正要去关院门,正吃食的大灰忽然抬头,冲着外面一阵吠叫,两条细狗也跟着叫了,在厨房洗碗的陆谷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在这儿住了这么久,夜里还没听狗这么叫过。

    好在并非什么野兽袭来,狗叫声不是很激烈,院门前的林子走出来个人影,沈玄青细辨一下认了出来,原是静心寺的僧人慧通,便喝止了大灰它们。

    “阿弥陀佛,沈施主,我进山采药,天晚未能赶下山,又来叨扰你清静了,还望海涵。”慧通在院门前站定,没有贸然进来。

    沈玄青回他一礼,说道:“慧通师父,快进。”

    “多谢沈施主。”慧通和尚这才进来。

    见沈玄青要顶院门,他竹筐还没卸就帮着抬了粗树干,因他以前做过武僧,虽没沈玄青高大,但这点力气还是有的。

    他转身看到陆谷,念了句佛号便询问道:“不知这位施主是何尊名?”

    “我夫郎,姓陆叫陆谷。”沈玄青笑道。

    “原是陆施主,失敬失敬,贫僧慧通,乃静心寺僧人。”慧通再次施了佛礼。

    陆谷连忙合起手掌小声道:“慧通师父。”

    他见过两次和尚,但从未说过话,免不了有些紧张拘谨。

    沈玄青跟慧通熟悉,对方上山采药下不去时就会过来借宿一晚,走时会留下些药材,他开口问道:“师父吃了没,这里有素菜,油也是素油。”

    “如此,就多谢了。”说着,慧通从卸下来的竹筐拿出一包干粮,他也不用帮忙,自己就到厨房烧水热干粮去了。

    沈玄青从竹匾上抓了一大把水芹拿进去,慧通会炒菜,在山里跑一天吃些热菜热饭总是好的。

    见案板上放了两碗红色的甜包儿,陆谷摘得挺多,沈玄青只端了较少的一碗,出去前说道:“这果子师父尽可拿去吃。”

    “多谢。”正烧火的慧通点头道谢,没有过分客气。

    陆谷刚从后院赶了鸡鸭进来,沈玄青端着那碗甜包儿走到堂屋,说道:“那一碗我让给慧通师父吃了,回头你再想吃,我跟你去摘,摘好些回来。”

    这是陆谷走了远路弄回来的,他一回来就着急给他尝,这份心意他哪能糟践了,不能不告知。

    而慧通和尚以前帮老猎户看过病还给了药材,却分文不取,给贫苦人看病也是如此,足以见其心地良善,看到有僧人能吃的东西后,他就让与对方吃了。

    “好些呢,我们吃不完,让一让无妨。”陆谷小声道,这甜包儿红透后若放久也是会坏的,多个人分了早些吃完也不糟蹋,况且还有一堆黄的涩果,过两天熟透了还能吃。

    “嗯。”沈玄青脸上笑意更甚,他就知道,他的夫郎是天底下难得的好夫郎,为再给陆谷宽宽心,他还将慧通给老猎户看病的事说了。

    这下陆谷就越觉得该给人家多吃些,这么好的僧人呢,怎能吝啬这一点东西。

    天黑了,多了个慧通和尚,等会儿还要在东屋铺床褥让夜里歇息,沈玄青便点了油灯,顺带借着灯火把竹筐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打到的笨山雀和兔子早已关进了柴房笼子,竹筐里剩下用大树叶包的栗子,是他经过时捡的,此时拿出来便给陆谷剥了一个,生板栗甜而爽脆,等明日太阳出来,晒上一晒就更好吃。

    很少有人给陆谷剥东西吃,除了他娘,手心里又多了个甜栗子,他小心翼翼抬头,在烛火下看向垂着眉眼剥栗子的沈玄青。

    第33章

    烛火微摇,昏黄烛光映在沈玄青脸上,坚毅冷硬的脸庞轮廓似乎柔和了几分,他低头剥栗子,打猎练就的敏锐让他察觉到什么,抬眸便看到陆谷怔怔的眼神。

    猝不及防撞进那双星眸之中,灯烛映在沈玄青眼里,明亮又多了几分柔意,陆谷霎时变得无措,慌忙移开视线。

    他低了头局促不安,又想掩饰方才盯着人家看的无礼举动,就将栗子塞进了嘴里,生板栗没有熟的甜糯,但别有一种脆甜,还拿起栗子自己剥,总不能一直等着旁人给他剥。

    沈玄青也愣一下,他不懂情爱,但对和陆谷一起过日子这件事是欢喜的,他不知道陆谷看他时在想什么,他有心想问,但见陆谷如此忐忑,到嘴边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随后他低头笑一下,把手里的栗子又递过去,装作什么都没发觉,说道:“大晚上的,生东西还是少吃,晒两天炒熟的,你再想吃了我再去捡。”

    “嗯。”陆谷顺从地点头,他嚼着嘴里的,把手里的这个剥好,犹豫一下想递给沈玄青,可他还没有任何动作呢,就见沈玄青低着头自己剥好一个吃了,只得歇了心思。

    天晚了,这东西吃多胃里不舒坦,他俩吃了没几个就端着烛台到东屋给慧通和尚铺床去了。

    多了个人,陆谷不好在院里洗脸,沈玄青端了盆进房让他盥漱,还打了洗脚水进来。

    堂屋慧通和尚吃完,沈玄青还跟他聊了一会儿,陆谷无意去听人家在说什么,况且房门关着也听不甚清,他洗完就先躺下了。

    夜色朦胧,房里没点灯,他仰躺着看向房顶,一会儿想明日编两个竹匾,过午了再去砍些枸杞子回来晒,多晒就能多卖钱,过一会儿他又想起明天也得把水芹腌了,到后日一早沈玄青就能尝尝。

    他翻个身闭上眼,房门外依稀传来人说话的声音,像是被门板闷在了外边。

    身旁空荡荡的,让他有些不适,但因木讷迟钝没有觉察到任何东西,待到睡意袭来,不再去想事情后,也就睡踏实了。

    习惯固然有了,但还未到让人无法忍受的地步,甚至还未曾发觉。

    ——

    第二天清早,慧通和尚留了些药材,就和沈玄青陆谷辞行。

    眉目和善的僧人念一声佛号,微低头小施一礼,再抬起后便转身离开了。

    昨晚夜色暗淡,陆谷也不敢乱看人,到这会儿才看清慧通和尚的面貌,跟那双眼睛对上的时候,他忽就知道“慈悲”为何了。

    他俩又回了院子,陆谷去烧水热馒头,沈玄青将那些药材匀放在竹匾上晾晒,都是治伤寒的常见药材,备上一些也好,还顺便把栗子拿到院里晒几天。

    柴房里的笨山雀跟鸡一样咕咕咯咯地叫,就是叫声更沉闷,这东西虽然叫山雀,但不会飞,长得看起来笨又大,爪子锋利鸟喙也尖长,若冲将过来啄一口抓几道子爪痕,登时就血流如注,一般人还不太敢抓,而且在老林子里藏得深,这几年更是少见了。

    笨山雀肉不是很好吃,但羽毛鲜艳漂亮,颇得府城人的喜爱,用来装点扮亮屏风或是其他东西。

    沈玄青抓的时候只伤了它翅膀,用麻绳套住了才靠近,他抱一小捆鸡草进柴房,扔在被拴住脚没法逃跑的笨山雀面前,他不在的话不能叫陆谷靠近,不然被啄一下够受的。

    他又看一眼笨山雀脚上的麻绳,竟被啄烂了一点,这东西的喙着实尖利,转身就拿了更粗更结实的麻绳进来再栓了一道。

    “柴房门关好了,我没回来前别开,这笨山雀嘴尖,把麻绳啄断了两股。”他闩上柴房门跟陆谷叮嘱了一句。

    陆谷胆小,对他的话又堪称言听计从,哪有不听的。

    吃完沈玄青就带上狗走了,今天没留大灰,陆谷看着他们走远,转身回到院子后想起竹篾都放在柴房,方才沈玄青闩门时他没想起来,眼下只得作罢。

    既然不编竹匾了,他看院里堆了些没劈的木头,干脆拿了长斧子劈起柴。

    这斧子沉甸甸的,好在他干惯了活,不至于挥不动,这劈柴也是有巧劲的,双手一抡借着斧子的重量往下劈,木柴一下子就劈开了,不用费很大的力气。

    他一个人劈了小半个时辰,将这堆柴都劈完了,还齐整摞起来,见细柴不剩多少,前天沈玄青给河里下了网,等会儿去看说不定有鱼,今晚用小药炉炖个鱼汤喝。

    炖东西细柴更好,不会火太大烧干了,于是他拿了凳子跟小斧头坐在院里把木柴又劈细了些。

    外头林子里鸟鸣清脆,还跟唱曲儿一样拐了好些个弯,此起彼伏的,陆谷坐在院里边干活边听,心里还想到,莫不是这些鸟雀跟人一样,也在说话。

    山中幽静,也就听着这些能算个声响乐子。

    劈好柴又扫了木屑,陆谷提着鱼篓跟篮子往河边去,昨日他回来得有些迟就没过来,这会儿一看网里果然有三条鱼,一大两小,因网眼大,小的也比他手掌长。

    这三条鱼该是被困久了,没有挣脱出去,这会儿看着挺蔫的,他收上来就在岸边一块平展的石头上杀了,掏出来的内脏没扔,扔进篮子打算带回去给鸭子吃。

    沈玄青买回来的鸡仔鸭苗本就不算太小,又养了好几天,已能吃这些了,剁碎就成。

    他杀完鱼还在河边泥里挖蚯蚓,小鸡小鸭都能吃这个。

    陆谷提着鱼篓篮子回去前,顺手揪了把河边水草,还有地上鸡草,他想的不多,觉着人要吃菜吃肉,那鸭子鸡仔吃了地龙跟鱼脏,不也得吃些草解解腻。

    从河边回去的路上,就能看到他俩围的那一大圈密篱笆,是给他放鸡用的,只是因他太稀罕鸡鸭,想着在后院再养两天,稍大一点再放出来,不然太小的话,打不过大虫子怎么办,又或是噎住了。

    鸡仔的小爪子就那么大点儿,跟大母鸡是比不了的,他都没法儿去想那么小的爪子要怎么把虫子给按住。

    他的忧心忡忡无人知晓,也幸好没人知道,不然还要被人笑他稚气瞎操心。

    用剁鸡草的刀把地龙跟鱼脏都弄碎了,把草也弄碎了搅和在一起,陆谷这才端了食盆到后院喂鸡鸭。

    摸了摸毛茸茸的小鸡,他心里是满足的,等它们慢慢长大了,就能下鸡蛋鸭蛋,纪秋月跟他说过,沈玄青爱吃鸡蛋,他没敢忘,母鸡天天下蛋的话,沈玄青天天就有鸡蛋吃。

    至于鸭蛋,他们这儿有河,养鸭子的人家多,但因鸭蛋比鸡蛋腥些,常腌咸蛋而不炒,咸蛋若弄得好,蛋黄一戳就有红亮的汁儿,也招人喜欢,就是他还不怎么会这个,等真的攒到了鸭蛋,是卖是腌,沈玄青应该不管,那他自己个儿就能做一回主。

    想着想着,就发觉想的太远,他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

    陆谷回了前院,看一眼之前摘的枸杞子已晒干了,趁着这东西正红,还是多弄些好,他就背上竹筐放了柴刀跟剪子锁好门出去了。

    离院落不远的地方就有一片野枸杞,红彤彤挂满枝条,他用剪子把挂满小红果的枝条剪下来,一捆捆扎好装进竹筐,乱放的话就装不下这么多,待竹筐满了后,他捡着能砍动、果子还多些的小枸杞树砍了两棵,不好扛也能拖拽回去。

    忙碌中一个早上就过去了,陆谷枸杞还没从枝条上摘完,先给自己做了顿简单的晌午饭。

    他吃完后继续忙碌,等枸杞弄完水芹也泡进坛子里了,这才得空在屋檐下坐着歇息一阵。

    厨房里有鱼和熬的猪油,青螺跟肚紫小蟹浸在水里吐沙,院子里种了菜,木架上有四五个竹匾晒东西,枸杞黑木耳菌子还有药材,陆谷看着这一切或多或少都跟他有关,经了他的手,而他也能吃到用到,甚至还能拿这些去卖钱。

    从前吃不饱的时候他还记得,于是眼下饱足的日子越让他感激满足,干活从不嫌累,因为这些东西他也能分到一份。

    歇过后他到房里拿了针线篮子,上山这几天一直在忙,都没工夫做钱袋。

    能干绣活的人一般都手巧,陆谷就是这样,打小就不怎么会被晒黑,手指看着还算细白。但他的手跟只做绣活的人不同,常见伤痕或是划痕,毕竟常干活,手心里也并不细嫩。

    他一个人坐在院里绣东西没人打搅,一下午钱袋就出来了,小点的荷包也琢磨出绣个虎纹,好给沈玄青用。

    他以前绣香袋药囊的时候就知道城镇上的男人也会用花草纹,说是什么风雅,因沈玄青比旁人高大,陆谷能想到的,就是些狮子虎豹之类的花纹,绣花他也怕沈玄青不要。

    ——

    傍晚时分,沈玄青回来了。药炉上炖的鱼汤咕嘟咕嘟,厨房里也飘出菜香,而陆谷小心翼翼递过来的新钱袋,说是给他的,让他颇有些惊讶喜悦——

    作者有话要说:

    明晚九点双更~

    谨记谨记,山上和森林里的鸟雀不能随便打,违法的,用鸟羽做饰品好像也违法,这个我不是很了解,但最好大家不要去做,文里因为是古代背景,攻职业又是猎户,在山里碰到什么就打什么,有一定的随机性,因为架空原因跟现实也有一定出入,还请不要拿现实法律往文里套,感谢感谢。

    第34章

    沈玄青看着绣了狮纹的钱袋,比他以前用过的都精巧,而且还不小呢,装他手头那两三百铜板绰绰有余。

    农人贫苦,多是粗裳布衣,少有亮丽的颜色,他幼时家中尚可,但卫兰香绣活没陆谷这样好,给他缝的钱袋就只是针线缜密,这种东西既然自家能做,就没有在外边买的道理,再者他也不怎么讲究这些,能装钱就好。

    陆谷把钱袋给他之后,低着头不好意思道:“我去端菜。”

    厨房里饭菜已经好了,只等开吃。

    沈玄青从钱袋上移开目光,一天的劳累奔波在收到钱袋子后像是一扫而光了,这是他夫郎给他做的。

    他不自觉就露出傻笑,见陆谷端了东西出来,连忙将钱袋塞进怀中,殷勤上前,因心中那份惊喜激动让他抢了陆谷的话,说道:“我来。”

    那双灿如星辰的眼睛带着笑意看过来,叫陆谷微微有些慌乱,近来他知道了沈玄青长得俊,可没想到笑起来越发俊朗,让他都不敢多看,觉得会失礼冒犯。

    待两人坐下吃饭,沈玄青脸上笑意不减,钱袋依旧在他怀里揣着,等下山后就把换的那二十两纹银用这个装好。

    家里常有人,把钱放在山下更安心些,省得上山下山还要来回揣。

    鱼汤鲜美,两人面前都有一碗,陆谷尝了两口,盐放的刚合适,他只炖了两条小点的鱼,还剩大的也已杀好了,用粗盐巴裹了,留着过两天能吃。

    河离得这么近,还只有他们两个人捕抓,一旦下了网,就几乎没有失手的时候,所以他俩在山上常吃鱼,啥东西吃多了就不爱,便隔一两天吃。

    沈玄青心思一直在怀里的钱袋上,那叫一个高兴,跟乐开花似的。只是他忽然想起来什么,筷子顿住,犹豫一下才问道:“在陆家的时候,这些东西你跟陆文都会做?”

    正吃饭的陆谷茫然抬眼,还没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因提到了陆家,他心中有些忐忑。

    “钱袋香囊这些。”沈玄青补了一句。

    原是这个,陆谷下意识点头道:“嗯,他也会做。”

    沈玄青听这话不太对劲,又问道:“那他常做了去卖,补贴家中?”

    陆谷一愣,放下筷子眉眼困惑,否认道:“他常常说要念书抄书,偶然做一两个,杜……”

    他停顿一下继续道:“杜荷花拿了他的,还有我做的那些一块儿去镇上卖。”

    在陆谷看来,陆文这样是绝称不上常做的。

    他在陆家的时候,陆文不理会他,在村里他俩很少有一起出门的时候,因那会儿性子闷不爱说话,杜荷花又挟制磋磨他,所以很少会跟村里人一起说闲话,也就不怎么知道杜荷花怎么跟外人吹陆文。

    而且就算他听到有人夸陆文,因心中卑怯就低头走了,人常说眼不见心不烦,他听不到也就不会难过。

    闻言,沈玄青眉头皱起来,当初媒婆告诉他陆文懂事贴心,不是什么活都不干的双儿少爷,原来都是假的,不过这也说得通了,若陆文真像媒人说得那样好,又怎会做出朝三暮四的事。

    对陆家人他心里越发厌恶,但在看到陆谷忐忑的神情后,油然而生的庆幸感让他舒展了眉头,幸好娶回来的是陆谷,而不是陆文这种小人。

    “无事,我就问一下,当初定亲的时候,杜荷花跟媒婆说荷包香囊是他做的,如今看来不是。”沈玄青简单说了几句,见陆谷怔愣,他犹豫着,又道:“你做的这些好,比我在镇上见过的都好。”

    陆谷一听杜荷花把他做的香囊安到陆文头上,心里自是别扭难受的,明明是他做的多。

    只是这委屈还没从心头泛起来,就听到沈玄青说他好。

    一个“好”字便让他羞涩低了头,又因夸奖心生喜悦,忍不住小声说道:“这个钱袋大,能装大钱和好多铜板,我还买了别的布头,再给你缝个小的钱荷包,能装散碎银子跟百十来个铜钱,出门能用。”

    前头在山下家里的时候,沈玄青瞥到陆谷的针线筐子,但没在意,他娘跟嫂子经常做些针线活,他以为陆谷也在做,根本没往别处想,眼下一听还要给他做钱荷包,糟心事一下被他撇远了,什么都不如自己夫郎给自己做东西来得高兴。

    “好,你做好了就给我。”他连连答应着,还跟怕陆谷不给一样认真叮嘱。

    “嗯。”陆谷点头道,还多问了一句:“那你有没有想绣的样式。”

    沈玄青开口:“你做什么我用什么,再说我也不懂这些。”

    闻言,陆谷想了下,那还是用虎纹好了,用别的总感觉不合适。

    虽说起了从前的糟心事,但不再提及后,这顿饭还是让人高兴的。

    ——

    秋风卷起地上黄绿的叶子,晌午太阳还挺大的,院落外的大篱笆圈里,毛茸茸的鸡仔鸭苗时不时叫几声,在里头啄草追虫子。

    陆谷今日把它们放了出来,自己拿着竹筐在院外摘花椒。

    怕鸭子在他看不到的时候顺着河游走,就没有放到水塘里,反正鸭子也吃小虫草叶,就跟鸡仔一起关在篱笆圈里了。

    秋花椒红了,鲜红椒麻,要趁着这两天摘完,不然太阳大把花椒晒干晒裂,掉到地上就不好捡了,卖得话也不值钱了。

    一串串鲜红的花椒掐下来扔进脚边快满的竹筐,他摘了一早上手又黑又脏,还带着一股子麻味,花椒树上又有坚硬的刺,手伸进去还得小心,不然扎一下还挺疼的。

    陆谷只有一个人,这两棵花椒树长得挺大,花椒不少呢,他如今才将将摘了有一半,照这样还得忙一下午。

    光摘下来还不算完,这几日太阳好的话还要晒两天,晒干了就能囤放起来,这东西不是菜,就算每顿都用也吃不了多少,若只有他跟沈玄青的话,一大竹筐可能吃到明年开春也吃不完,等过段日子下山,给家里背回去一筐。

    之前有一次,他见纪秋月做饭的时候,把干花椒用油炸了,捞出后油就成了椒麻味的,烧热后刺啦一声淋在凉拌的菜上,吃起来别有一番滋味。

    因想着早些干完这件事,陆谷一个人忙了整整一天,晌午啃了两个馒头就着酸水芹充饥,连晚饭都是简单饭,炒一碗青菜菌子,还有一盘之前没舍得吃的鸡蛋,跟杂面馒头一起闷在锅里,只等沈玄青回来后煮个米酒,倒些米酒添些水,烧开就能喝,比熬米汤快,不用架火操心。

    说是简单,也是比着之前的鱼汤辣炒兔肉而言,乡下人平常能吃个炒鸡蛋就很不错了。

    待沈玄青傍晚回来,他听见狗叫赶紧从西墙这一侧走出来,三条狗跑过来围住他,这段时日以来,连黑狗都跟他熟了,但因之前的事,陆谷还是最喜大灰。

    手上黑脏,他没在三个狗头上摸。

    沈玄青在院门口卸了沉重的大竹筐,见他还没忙完,也到西墙外边看了看。

    “不多了。”见花椒树上剩的不多,他干脆跟陆谷一起摘,等会儿吃饭也不迟。

    鸡仔在篱笆圈里叫,篱笆门关着,大灰还人立着站起来,前爪搭在竹篱笆上往里头看,这一看它似乎是放心了,下来后就恢复了沉稳,两条细犬本身就不是很笨,还会有样学样,也学着它往里头瞅一眼。

    陆谷跟沈玄青背对着它们,倒是没看到这一幕。

    沈玄青在山里跑一天,这一天没见陆谷了,回来也想跟夫郎说说话,想了个措辞就问道:“今天吃什么?”

    家常的话最好说也最自然,他回来陆谷很少询问都打到些什么,只好他问陆谷了。

    陆谷不问他他也不气恼,本就是个胆小的性子,而且每次他从竹筐里掏东西的时候,陆谷都会蹲在他旁边认真看着听着。

    一听还要煮米酒,沈玄青说道:“那你先去煮,剩下的我摘完背回去。”

    既如此,陆谷就听话先回去了,在院门口看到沈玄青的大筐子,他就想顺手提进去,可提了一下没提动,沉极了,只得作罢。

    等天色暗下来,陆谷煮好了米酒,又将饭菜端上桌,正要出去喊沈玄青吃饭就看见他背着花椒竹筐赶着鸡鸭回来了。

    一天的操劳在关上院门后得以歇息,陆谷手上的黑脏用野澡珠洗了好几遍都没洗下来,只能慢慢褪去,摘花椒就是这样,他也不着急,洗着洗着过几天就干净了。

    “河里鱼虾肥了,泥鳅也肥,我明天不出去,到河边撒网捞些鱼,再去抓些肚紫跟青螺,过两天带下山卖。”沈玄青说完吃了口炒鸡蛋,心里满足了,这次上山带的鸡蛋不多,已吃过两次,这次吃完该就没有了。

    一到这个时节,就有人说“秋风起,泥鳅肥,初冬泥鳅赛人参”(注),虽还没到初冬,但泥鳅这会儿已肥了,更者入秋后河鲜肥美,丰谷镇这几年还学着府城的人讲究“吃秋”,河鲜在镇上酒楼饭馆卖得好,何不趁这会儿卖些钱,肚紫跟青螺还挺贵的。

    沈玄青在山林子里每日奔波劳累,没马没车的,只靠两条腿到处跑走,时日一久,铁打的人都受不住,如今不用紧绷着挣钱,也想换个活计歇歇腿。

    还有一个则是他的私心,和陆谷似乎愈发熟悉了,可他只有晚上回来才能见着,况且旁人说得什么新婚燕尔,他是没体会过的,成亲好一阵日子才圆房,更别提其他,这心里难免就有些惦记,也想跟夫郎多待待——

    作者有话要说:

    注:“秋风起,泥鳅肥,初冬泥鳅赛人参”出自民俗谚语,并非原创。

    第35章 二更

    清晨露水很重,山林静谧,早起还有白茫茫雾气。

    待太阳出来后,薄雾消散得很快,院子里渐渐有了动静,陆谷跟沈玄青都起来了。昨夜烧了两大锅水,一前一后在浴桶中浸泡洗去疲乏,又因春宵情动而睡晚了,是以今日起得较迟些。

    打河鲜挖泥鳅也是费工夫下力气的活,吃饱了再干事半功倍,早上沈玄青不出去,陆谷就煮了米汤,他多煮了些,到晌午饿了回来热一热就行,不用再费手做。

    山里冷,早起有一碗热米汤下肚,吃完身上都是暖的。

    出门之前,陆谷看太阳出来雾气退散,不再潮了,就先把昨天摘得那四筐花椒倒在竹匾上晒,幸好只有两棵树,不然太多还得用竹席,而因夏天山里凉快,沈玄青压根儿就没带竹席上来,还不好弄。

    院子里椒麻味散开,他俩用手把花椒铺得均匀平展,末了陆谷还小声问道:“这里有没有石臼?”

    花椒晒干后还可以用石臼舂成粉末,跟盐一样炒菜时能放。

    “没有,回头下山带一个上来。”沈玄青答道,之前这两棵花椒熟了后都是卫兰香跟纪秋月上来摘,又或是他自己摘完带下山,没在山里弄过。

    陆谷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弄好这些后他俩背着竹筐扛着渔网就出门了,还把鸡鸭赶出来,让在外边的篱笆圈里找东西吃,这几天鸡鸭又大了点,自己会找食了就不用再费心喂养,外边的草里多的是小虫子能吃。

    沈玄青在平缓较深的流段下好网,又跟陆谷搬了许多石头筑了个半腿高的小坝拦住下游水面,河水从石头缝隙里流出去,鱼既有网拦又有石头阻挡,小的不说,大的鱼石头还是能挡住些的。

    这张大网下好后,因为网眼大只能拦住肥鱼,别的小河鲜能从网眼里钻出去,他俩在下游又放了张网眼密的小网,打算抓些河虾,现在的白壳河虾个头也比夏天大。

    做完这些也没干等,陆谷跟着沈玄青往屋后头的北边林子走,第一次来的时候听沈玄青说北边危险,他就没靠近过这边。

    往北继续走有片很大的密林子,离这里三十多里地,着实不远了,但因那里有野猪出没,甚至老猎户遇到的那头熊也是北边出来的,沈玄青就格外注意,在北边林子横向排开挖了不少陷阱,好几个都是一人多深的大坑,坑底下还埋了几排削尖的木楔子。

    之前陆谷没来这里还好,这会儿来了,他指着附近好几棵树上被砍出来的几道痕迹,上下左右各一道,看着跟个“口”字似的。

    他告诉陆谷在山里一旦看见这些,就不要往前走了,不是有陷阱就是野猪夹,挖的陷阱可不就是个口,等着野物掉下去吗。这是他们这里的习俗,常上山的人都知道,连陆谷也知道一些,就是没见过,前山都是些小东西,野兔山鸡之类的,这些年因人常抓就少见了,更不会去设什么陷阱。

    沈玄青隔几天会来北边看一次,前天看过没什么东西,狗也没叫,应该没东西掉进去,就跟背着竹筐的陆谷找了山核桃树摘起叶子。

    这叶子有点微毒,捣碎了把汁弄出来倒进河里能醉鱼,鱼不会死,就算翻肚了也是晕过去,过会儿药效没了也就醒了。除了山核桃叶子外,还有一种醉鱼草,可惜不怎么好找,不如树叶子来得方便。

    见山核桃结了不少,这又是秋核桃,过段日子才熟,但陆谷若一个人的话是不敢来打的,他胆小怯懦,要是真遇到什么野猪狼豹,估计连跑都跑不过。

    但惜命有时候并非什么坏事,起码他不会在山中乱走让人担忧。

    树叶子毒性不强,所以得摘好多才能起效,竹筐里的叶子被压得很实在,塞满后沈玄青就背上了。

    他俩到河边拿石头把树叶捣碎,弄完后,在下网这一片水域连汁带碎渣倒进了河里,绿色的汁水跟碎叶在水里流淌开,陆谷站在河边看着,但因药效还未起,没瞅到醉过去的鱼,网里倒是已经拦下一条草鱼了。

    沈玄青没闲着,反正要等一会儿,他提着竹筐到河边淤泥里挖泥鳅,陆谷也跟了上来,都将鞋袜除了,裤管挽得很高。

    “不到一月,水田里稻谷就熟了,到时候也能在里面抓泥鳅泥鳝,还有秋稻鱼,比河里的鱼好吃。”沈玄青边说话边弯腰在泥里翻找,手上沾满泥巴。

    “嗯。”陆谷在旁边听着,也伸手在泥里扒拉翻动,幸好这里只有他跟沈玄青,不然光着脚也就算了,裤子是绝不能挽这么高的。

    滑溜溜的泥鳅在手里扭动着,陆谷差点没握住,赶紧扔进了竹筐里,这一小会儿的功夫,他俩已捉了七八条,长得都挺肥挺大。

    “改明儿炖个汤吃,这东西好养活,不像鱼,放水桶久了就翻肚了,有泥有水就能活好一阵,我以前拿木桶养过。”沈玄青又搜肠刮肚跟陆谷说话,炖泥鳅养人,也确实是美味,总得让自己夫郎也滋补滋补。

    正说话间,河里的鱼渐渐醉了,不再在水底藏着,游到水面上来摆尾巴,跟喝醉了一样,所以把这捞鱼的法子叫醉鱼,有的还翻了白,看着跟死鱼一样。

    许是这里没人抓,鱼竟有不少,一眼望去水面上都是,陆谷眼睛都睁大了些,惊喜让他双眼变的晶亮,连忙跟沈玄青一起拽网,把鱼往岸上拖。

    今年天好物美,连水草都丰茂,秋鱼吃得更肥,这一网拖上来沉甸甸的,连沈玄青都费了好大的劲。

    岸上渔网里,没醉倒的鱼儿扭摆着扑腾,尾巴啪啪啪打着地面,那醉了的没有反应,因下药的水域较长,这一网还没捞完,沈玄青让陆谷回去拿木桶跟竹筐深竹篮,自己跳下河抓了鱼朝岸上扔。

    陆谷匆忙跑回去,拿了东西又匆匆跑来,又是喜悦又是忙碌,狗冲着乱动的肥鱼汪汪叫,看着岸上那么多鱼儿,收获颇丰的欣喜让他不自觉脸上就有了笑意,一时间只觉山美水美,连跑动时耳旁吹过的风都是喜悦畅快的。

    沈玄青拿着竹筐在水里舀鱼,河水从竹筐底下哗哗渗出,陆谷提着较大的深竹篮也在水里捞,一篮子入水再出水,里头就有好几条鱼在扑腾。

    今日的收获是沈玄青没想到的,上百条鱼被扔在岸边,除了草鱼以外,还有不少贵些的鲫鱼跟河鳝,尤其河鳝,入秋肥了跟豆腐一块儿炖补腰骨,镇上不少人家都喜欢做这个。

    他从前在山里没醉过鱼,路途远,鱼很容易死,带回去的路上还得用水养着,只会更沉,再者清溪河一直流向了山下,鱼哪里都能捞到,就没想着累死累活弄一板车鱼回去卖。

    方才也是过多的鱼出现在眼前,他到底还年轻,激动之下一时就上了头,跳下河把鱼往岸上扔。

    这会儿冷静下来,看一眼岸上的肥鱼,他便只去捞更好活也贵一点的河鳝,这么多能卖不少钱,此时天色尚早,才半早上,直接就能下山。

    陆谷原本以为过两天回,这会儿听他说今日就下山,手下就更卖力了。

    密网里拦下了虾跟小鱼,陆谷把小鱼扔回河里,剩下的白壳河虾又大又多,足足有大半鱼篓呢。

    为了不糟蹋这么多鱼,他俩把三个木桶全用上了,还用两个竹筐装着鱼,都放在板车上,带着干粮锁好门就下山了。

    河鳝跟泥鳅一样好养活,就放在竹筐里,最便宜的草鱼也在竹筐里,剩下稍贵些的鱼在水桶里,两个时辰的山路就算草鱼回去都死了,那也是今日的新鲜鱼,不怕人说是死鱼臭鱼,因量多,便宜卖也能卖不少铜板,就当是个辛苦钱。

    虽说匆忙了些,可他俩心里都莫名高兴,这一车鱼就算卖不了五两八两的,二三两也是有的,原本只是兴起网鱼,不曾想竟有如此多,就算只卖个二两银子也很不错了。

    虽说沈玄青打猎赚钱,可也有运气差打不到东西的时候,只能带着几只野兔下山换些铜板,所以二两银子绝不算少,他们这些乡下种庄稼的泥腿子,一个月能挣二两银子都很不错了。

    为让沈玄青轻些好走,陆谷背着鱼篓跟一个竹筐,等走上一段背不动了,这才把重的竹筐放到板车上。

    路上颠簸,木桶里的水摇晃出来不少,幸好他们走的路大多都离河不远,边走还能补些水。

    这种错愕般的意外之喜是跟陆谷一块儿的,又见自己夫郎眼睛亮晶晶的,似乎很高兴,让沈玄青心情也大好,累算什么,他又不是拉不动。

    十七八岁到底太年轻,冲劲足,他俩就这样闷头莽着性子下了山,一到家门口连卫兰香看着这一车鱼都惊讶了,见他俩气喘吁吁,一看就是赶路太急,她有些哭笑不得,力气大也不能这样使啊,水桶多重的,赶忙让回家歇息。

    见鱼这么多,趁着刚死还新鲜要赶紧卖,纪秋月匆匆忙忙就去地里沈尧青回来,让他拉车去镇上卖鱼,沈玄青累成这样,哪还能再赶路——

    作者有话要说:

    注意注意:现实里用核桃树叶子药鱼违法,千万不要去做。

    第36章

    陆谷跟沈玄青坐在院里喝水歇息,这会儿晌午过了,沈家其他人已吃过饭,一问他俩路上就啃了干粮,卫兰香连忙去厨房烧火做饭。

    沈尧青跟纪秋月从地里回来,一看家门口板车上那么多鱼,摇着头无奈笑了笑,这些鱼加上水有够重的,也亏是二小子力气大,换了旁人半路上都得累趴下了。

    他进来放下锄头跟沈玄青招呼一声,纪秋月到屋里拿了秤,两人就拉着板车到镇上卖鱼去了,这么多鱼除了河鳝跟泥鳅外大半都翻了白,时候一久,即便去了镇上,死鱼也卖不到多好的价钱。

    就算给家里留也留不了太多,放两天臭掉坏掉不就可惜了,于是他拉着板车边走边在村里叫卖,能卖几条是几条,去丰谷镇的路上还有经过几个村子,到时候沿途叫卖也能卖一些。

    水烧开后,卫兰香先拿碗冲了两碗红糖水,也心疼心疼他俩,这一趟跑得着实辛苦。

    甜津津的糖水冒着热汽,一看就很烫,陆谷吹了吹才小心喝一口。

    卫兰香边切菜边从厨房窗子朝外看他俩一眼,笑着说道:“你俩回来的正是时候,昨儿我炸了些干辣椒跟肉片,再炒个吊瓜就能吃了。”

    沈雁手捧着一些刚摘的红枣出来,有的还没红透呢,半红半青,这枣子是她在三叔家摘的,又脆又甜,她刚给陆谷和沈玄青分了,就被喊进厨房帮忙。炸的干辣椒碎存在一个大陶罐里,她拿了碗跟大勺舀出来一碗。

    干辣椒炸得鲜红油香,切成大拇指指甲盖那么大的瘦肉薄片混在里面,跟干辣椒一起炸得香辣,刚出锅时肉片跟辣椒碎都是脆脆的,在罐子里一放就没那么脆了,这干辣椒不会辣的人受不了,反而越嚼越香,盐也给得适足,肉片炸得微咸香辣,吃起来那叫一个解馋,可惜比起辣椒碎来,肉还是少些。

    盖上陶罐之前,沈雁还给自己捏了点小肉片跟辣椒吃,可香了。

    卫兰香热馒头的时候往笼屉上放了两个鸡蛋,所以多烧了一会儿,待估摸着鸡蛋熟了才揭锅盖,把馒头跟鸡蛋闷在碗底下,将大锅里的水舀出来就炒菜。

    吊瓜好熟,没多久就炒好了,陆谷跟沈玄青歇息这一阵也缓过劲来,干辣椒实在是香,特别下饭,连陆谷都多吃了几口。

    吃完沈雁洗碗收拾,陆谷跟着沈玄青进房,路上怕耽误功夫鱼全死了不值钱,赶路就比较着急,沈玄青闷头拉板车只管往前使力气,绳绊把肩膀磨红磨破了,得上些药。

    说起来虽然两人圆了房,但那都是夜里的事,沈玄青一脱衣裳,陆谷还是不怎么敢看他,也是因着夜里的那些事,让他依旧心有畏惧,不过好歹没有像上次擦药那样哆哆嗦嗦。

    肌理分明的宽阔后背看着就结实,沈玄青又长得高大,陆谷平时怕是怕他,可每次跟着去镇上或在山里的时候,有沈玄青在旁边就莫名觉得可靠。

    外边沈雁看见装虾的鱼篓,在外面喊一声谷子哥哥,问他河虾要怎么办,药擦好了,陆谷不敢再碰人家,挪开手借着沈雁的话小声说:“好了,你穿上,我先出去看看。”

    鱼篓陆谷一直背着,进家门后就放在了厨房屋檐下,沈尧青走的时候忘记拿了,陆谷洗了手上的药,跟沈雁一起蹲在鱼篓前,沈雁抓了两只白壳虾在手里,这虾挺大的,抓上来的时候久了,这会儿都不蹦跶了。

    穿好衣裳的沈玄青出来,陆谷便问他要如何,既忘带了,这东西又不能久放,干脆他们晚上自己吃。

    这么大的虾也只有深山里头的流段有,沈雁很少能在村外边的河里抓到,一听可以吃焖大虾,她高兴极了,倒了水就淘洗起来。

    卫兰香喂了鸡鸭从后院出来,见沈玄青在院里坐着劈柴,就说道:“二青,往后可别这么莽撞了,鱼这东西不好带,赶路太急是要伤着的。”

    她脸上有些担忧,因为沈顺福当年看病的时候没挺过去,除了冻太久伤着本根以外,大夫还说是年轻时太要强,跟那老牛一样干重活下苦力,劳作不歇,乡下人吃得又没那么好,也不懂休养生息,人常说积劳是会成疾的,只是青壮年时看不出来。

    一个多两个时辰的山路崎岖不好走,又要拉板车,岂是那么容易的?也是他们乡下人没别的挣钱法子,有个打猎的手艺能挣钱过上好日子就很不错了,虽比别的庄稼人好些,但也是奔走卖力气的活计。如今不用紧赶着还债,还是要歇一歇的。

    沈玄青知道她的担忧,手上的活没停,说道:“娘,我知道,无需过忧,这次回来我歇两天再走,往后不赶急路了。”

    卫兰香这才宽了宽心。

    傍晚天边云霞橘红,村里人多,也没有野兽出没,就不用赶紧回家,陆谷还跟卫兰香到三叔家去了一趟,鱼篓里的河虾多,给送了些过去,回来时也没空着手,在三叔院里打了半口袋枣子。

    卫兰香让他俩带上山吃,太多吃不完就蔫了,干脆晒干,干枣也好让陆谷补补气血,头先听草药郎中话买的那些干枣早就吃完了,也幸好沈家吃饭不亏待人,又常有肉吃鱼汤喝,陆谷又没别的毛病,吃喝好也睡好了身子骨自然比以前强些。

    沈雁打了捆草回来,大灰下山后没拴,在她出门的时候跟了上去,也进了院门。

    见卫兰香跟陆谷回来了,她开口道:“娘,我方才碰见彩霞了,从山上下来,说他们家去山里捡栗子山榛子去了,只彩霞一人就背了有大半筐呢。”

    入秋后栗子榛子熟了掉在地上,不止人会捡,山里的老鼠松鼠也会捡回去过冬,他们这儿附近好几个村子到这会儿都会上山捡东西,人一多,大家都去捡,各家能捡到的就少了,彩霞一家子捡了不少,沈雁见到自然惊讶。

    栗子榛子这些东西晾晒干了能留到冬天吃,过冬时菜少,大雪封山后沈玄青也不会再进山,肉就只有腊肉跟肉干,能给冬日多弄些吃的便是乡下人的大事。

    卫兰香正在院里拔葱,要做晚饭了,闻言她头也不抬,说道:“这有什么稀罕的,你二哥哥往年不是老在深林子里给你捡?还是你也想去捡栗子了?”

    前山人多东西就少,沈玄青在深山里头能捡许多,栗子榛子这些因在山上大伙都能去捡,在镇上卖得便宜,前两年入秋后纪秋月都会带沈雁去捡,卖多卖少那都是钱,不说还债,好歹能维持维持家计,也能留作冬日的口粮。

    她们不止在前山捡,还跟沈玄青一起上山,在深林子里捡更多的,不过沈雁去的少,就去年去过一次,她今年才十一,人小山路太长走不动,回来还得背竹筐,所以多是卫兰香跟纪秋月去,她跟要下地干活去不了的沈尧青在家里凑合做饭吃。

    上山捡栗子对沈雁来说是有趣的,比放鸭子打鸡草好玩,山上有山花更有好吃的野果,还能捡菌子掰小秋笋,而且只要是她捡到的东西,若去卖了,钱就是她自己的,家里人不会要,五个铜板也好,十个也罢,装进她自己的小钱袋里一摇就会响,可好听了。

    “那娘你想去吗?”沈雁没说自己很想去,但神情出卖了她。

    卫兰香顺手在剥葱,听她这么说就看过来,笑着说:“你想去就说,跟娘还拐弯抹角的做什么。”

    她想了想又说:“不过也确实到捡栗子的时候了,今年背回来多留一些,过冬了咱也换着花样吃,前几年都是跟米蒸着吃,这回咱跟鸡肉闷了,听人说更香,咱们也尝尝。”

    她剥完葱朝厨房走,又说道:“这几天你二青哥在家里歇,不急着走,明儿咱们先在前山转转。”

    沈雁一听就乐了,把草铺在院里晒还对陆谷说:“谷子哥哥,那你去不去,咱俩一块儿。”

    陆谷听她俩说话的时候也想起上次沈玄青给他捡的栗子了,还有些没吃完在山里呢,没下山前他就想着去捡些,但这几天在忙别的事没找着空子,闻言就点头说好。

    他们三人在院里说话,沈玄青在房里躺着歇了会儿也出来了,从麻袋里摸了几个枣子吃。

    待沈尧青跟纪秋月回来,天已擦黑了,他俩还挺能耐,眼瞅着太阳往西边去了,鱼还剩一些没卖完,就拉着车到酒楼饭馆吆喝询问,他们这鱼今天捞的,就算死了也是新鲜的,别说还有在水桶里半死不活的一些,更新鲜,因鱼大又肥,还有鲫鱼河鳝,最后便宜卖给了一家饭庄,只要卖出去就不亏。

    回来后一板车鱼就剩下两条小点的河鳝,是特地留的,这东西入秋后炖了滋补,对人好,也给家里人补补,前两三年过得那样苦,要吃没吃要喝没喝,如今就得补回来些。

    卖鱼的钱给了沈玄青,铜板跟散碎银子加起来有个二两一钱,这一天就挣二两,赶路吃得苦也值了。

    有焖大虾跟炸辣椒肉片吃,都是能下酒的菜,沈尧青拿了酒出来,不止他兄弟两个喝,纪秋月跟卫兰香也尝了一小杯,有肉吃有酒喝,一家子说说笑笑的,就算陆谷没喝酒,炸辣椒也吃得他脸颊微红,身上热乎乎的。

    他听着看着,哪怕不说话只听别人说也高兴,眼里渐渐地生出一种希冀,期盼着这样和乐融融的日子一直过下去。

    第37章

    上山这一路碰到好几个村里人,都背着竹筐来捡栗子,往山坡上走一走,林子大了人群散开,才看不到了,倒是有时能听到爹娘喊野小子别乱跑的隐约动静。

    沈玄青跟着来了,原本卫兰香惦记着他昨天赶山路,不让跟来,他说万一东西沉了沈雁跟陆谷都背不动,到时还得喊他。

    陆谷昨日也累,今天卫兰香就没让他背竹筐,跟沈雁一块儿捡,往沈雁筐子里放,就这也不一定能装满,这两天好几个村的人都上山捡栗子呢。

    日子好了,上山也不用抢在别人前头去捡,他们一行五人就走得较慢,沈雁在路上东瞅瞅西看看,拿着竹竿拨一拨树下的落叶层,还让她找着一簇能吃的菌子,连忙采了放进竹筐。

    她一个姑娘家,年纪又小,平日没人陪的话是不敢自己上山的,最多在离家不远的山坡上挖野菜采菌子,但那里常有人经过,野菜倒是有,菌子就不多了,这会儿捡到一簇,自然是高兴的。

    陆谷之前没来过清溪村这边的山林,但沈家人常来这里,知道栗子树哪里有,他跟着走就是了。往常竹筐背惯了,今天背上没东西,让他身上轻快了不少。

    他们家离山最近,出来的还算早,到栗子林的时候就远处有两道人影,一看是同村的,卫兰香隔着树木招呼一声,对方也笑着回喊,之后才各自捡东西。

    熟了的栗子掉在地上,陆谷弯腰捡了几个,草丛里落叶底下也得翻找,有人捡过这里,东西不多,他们边捡边往林子里走。

    捡着捡着,陆谷就往旁边来了,手里拿不下栗子,他抬头一看沈雁在十来步远的地方,刚要过去就听沈玄青开口了。

    “给我,你捡你的,多了我去放。”沈玄青接过他双手捧着的栗子,用衣摆兜起来,这样就不用占手,他倒是一直都跟在陆谷后边,没怎么远离。

    一转头就能看见沈玄青在他旁边捡栗子,他把拿不下的栗子放在沈玄青衣服上,这让陆谷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他想了一下想不明白,也不懂这些,干脆就不去想了,一心一意去捡栗子。

    沈雁提着竹筐过来,沈玄青把衣服兜着的栗子都倒进去,又跟陆谷往前走,这儿的东西确实不多,那天他在深林子里见到不少,但忙着打猎只捡回去一些给陆谷吃。

    经过一棵水包儿树时,已挂满红彤彤的果子了,果子比大人手指头大些,能一口塞进嘴里,沈雁指着这棵树对陆谷说:“谷子哥哥,这是苦包儿,不能吃。”

    “嗯。”陆谷点点头,他想起自己找到的那棵甜包儿树,就说道:“我在山里找到甜的了,本想着给你带下来些,可昨天下山急,没工夫去摘。”

    “那你下回给我带些。”沈雁也不跟他客气,甜包儿稀少,一听陆谷找到了,她还是挺稀罕挺想吃的,又道:“看娘过两天去不去山里捡栗子,要是去的话,我也跟你们去,你只跟我说甜包儿在哪里,我自个儿就能给咱们摘回来,摘好多呢,还要带回来给大青哥吃。”

    陆谷听到她这么说,仿佛甜包儿已被她找到了,要摘好多回来,这样稚气却认真的话,让他情不自禁眼睛微弯,露出很淡的笑意,点着头答应了。

    “沈雁,快来,有山莓子吃。”纪秋月在前面喊,她往栗子林旁边走了走,原本是去捡滚落的栗子,结果一拨开草丛,就看见藏在里头的矮山莓树,上头挂了小果,已经红了。

    沈雁一听就急匆匆过去了,这两三株矮山莓有别人摘过的痕迹,剩下的这些应该是青果又熟了,拢共就十来颗果子,她摘下来尝一个,酸甜生津,就是这种莓果有点小,一个都不够一口塞的。

    她把摘下来的果子分了分,沈玄青卫兰香没要,纪秋月尝了俩,陆谷也没多吃,剩下的都给她了。

    一家子在山上转了一早上,到晌午要吃饭的时候才回去,沈雁背了有半筐栗子,卫兰香跟纪秋月竹筐里差不多也这么些,不是很多,不过还采到一些菌子跟野果,回去就把菌子一炒,趁新鲜吃了。

    沈雁手里拿了把山花,她跟陆谷一块儿走,说道:“谷子哥哥,我头先去镇上,还看见街上有人卖花儿呢,我摘得这些应该也能卖,就是咱这儿离镇子远了些,得趁早上去,晌午晒蔫了就卖不出去。”

    陆谷附和着点头,他跟沈玄青去镇上的时候也见过有人卖花,三文五文都有,漂亮新鲜的就卖得贵,可他要跟着沈玄青进山,就算在山里见到很美的山花,摘了还得趁没打蔫赶山路带回来,是不如枸杞干和野澡珠划算的。

    沈雁说着,心里头就活泛起来,下次娘带她去镇上卖鸭蛋鸡蛋的时候,她趁头一天就采些花儿,摘下来放一晚会蔫,那就连根挖下来,先栽在院里,到时候看看,说不定她也能卖些铜板呢。

    ——

    大灰趴在屋檐下睡觉,半个身子晒着太阳,两条细狗在后院拴着,它俩腿长牙尖,又是见过血的猎犬,眼神身形看着就跟别的狗不一样,在外面跑村里不少人都害怕。

    沈玄青吃完饭没事,就坐着用小斧头劈细柴,太阳晒久热了,他挪到屋檐下的阴凉处。

    陆谷从后院收了鸡蛋,到厨房放好出来,看见他在劈柴,在厨房门口顿一下,犹豫着凑了过去,蹲在地上把劈好的细柴拢好,但在抱起来之前,他抬头看向沈玄青。

    “怎么?”沈玄青下意识问道。

    陆谷这才忐忑开口:“能不能,明天上山,鸡鸭还在山上。”

    他声音很小,嗓子听起来还有几分微颤,可见有多紧张。

    昨天回来的时候把鸡鸭赶回院里,放了不少草跟谷糠让它们自去啄食,陆谷心又细,把干草窝放在背风的地方用竹筐盖了,拿木柴垫在竹筐口下,就斜着露出个口子,鸡鸭夜里睡惯了干草窝,夜里冷自己就会挤进去,如今它们也长大了些,毛茸茸挤在一块,想来也不会冻死。

    但这次下山着实匆忙,让陆谷心里没个底,一两天还好,若下山久了就不放心,他自己想了好一会儿,才大着胆子来跟沈玄青商议,可卫兰香的话他不是没听到,怕沈玄青没歇好,害怕地咽了咽口水,又小心说道:“那后天再走,上山了你歇,我做饭干活。”

    算起来昨天回来的,今天鸡鸭独自在山里才一天,放的草料多,后天再回去也不是不行。

    沈玄青之前就知道他稀罕那些鸡鸭,见他想回去却又胆怯害怕,只得点头说道:“那就明日上去,在家里歇着也是歇着。”

    闻言,陆谷心中感激无比,连声说了两个好,感激喜悦到都不知说什么了,抱起那捆细柴放进柴房里,沈玄青在干活,他也没敢歇着,坐在旁边等沈玄青劈好一些,就抱起往柴房放。

    卫兰香一出房门就看他俩坐在屋檐下,一个劈柴一个抱柴,看着还真像过惯了日子的小两口,就没多打搅,说一声出门去了。

    沈玄青原本还因陆谷太怕他心里不舒坦,眉头也轻皱起来,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打消这份惧怕,谁知陆谷没走,在他身旁坐着,乖顺听话,一下子就让他抛却了其他念头,星眸染上些笑意。

    人一高兴,想法也有些不一样了,他暗自思量,觉着陆谷虽然还怕他,但不像从前那样只知点头说好,不敢有半分异议,今日都跟他说想早点上山,好歹敢开口了,想来是没有之前那么怕的。

    ——

    “最多也就去三五天,你不愿做饭了,到三叔家蹭上一顿,我回来再给你做好的。”

    纪秋月把沈尧青喊进厨房,揭开笼屉盖跟他交代馒头饼子都在里面,想吃就自己热,家里还有些米酒,熬不了米汤就煮米酒喝,有这些,饿是饿不到他的。

    “成,知道了,我把剩下那条河鳝带过去,再买几块豆腐,提过去让三婶做了,这几天都过去吃。”沈尧青没把吃饭的事放在心上,提些东西过去就能蹭两三天饭,不用他自己做。

    纪秋月一听也是,说道:“也行,你过去吃吧,等我回来给三婶弄筐栗子拿过去。”

    早起露水还没干,太阳跟个咸蛋黄一样从东边出来,沈玄青拉着空板车,和陆谷卫兰香几人一同进了山。

    这次进山人多,赶路也更热闹,连狗都有些兴奋,跑着叫着,尾巴也摇个不停。

    纪秋月说话轻快,卫兰香也不是古板刻薄的,跟大儿媳过了这三年也熟悉,一路上说说笑笑,沈雁也时不时插个话,陆谷在一旁听着这份热闹,歇息的时候还跟沈雁去采山花玩,觉得连路途都变短了些。

    等到了山上,一开门陆谷先去了后院,鸡鸭都好好的,就是走了两天,后院篱笆里被它们弄得有些脏,他拿了铁锨开始拾掇,把地上的粪便连土铲了堆成一堆,等下找些青药叶回来点了,好歹把味儿熏一熏,就能更干净些。

    卫兰香一看院里跟厨房都收拾的利落,比沈玄青一人的时候齐整不少,就知道陆谷勤快,她脸上的笑更多了。

    赶了这么久的路也饿了,她跟纪秋月先在厨房做饭。

    等陆谷从后院出来,见自己在厨房帮不上忙,就到东屋扫洒,给她们铺床去了。

    沈雁跟着他进来帮忙,东屋的床板挺大的,她们三人挤一挤能凑合睡下,山上冷,夜里挤一块也暖和。

    第38章 二更

    林深人迹罕至的栗子林,地上落了不少毛栗子,灰褐色松鼠从树上窜下来觅食,将栗子塞进嘴里带回窝,给冬日储粮。不止松鼠,老鼠田鼠也把栗子榛子等往洞里藏。

    深林里这些东西还不少,人得趁地上栗子还有赶紧捡回去,不然掉在地上不是坏了就是被它们弄回去了。

    陆谷头一次来这片栗子林,见地上一层毛栗子,果然比前山多多了,卸下竹筐就开始往里头捡,挑偏沉的捡,里头栗子肉水足还甜,太小太轻的没要,没一会儿筐子里就好些呢,捡着捡着,还有熟了的毛栗子从树上掉下来,吧嗒一声落在地上。

    人一来,还带了狗,松鼠田鼠早早就机警地藏起来,偶尔从树上或洞里探探头,它们很谨慎,眼神不好的还看不见。

    沈玄青倒是在树上看到一只大尾巴的松鼠,但他不打这东西,只弯腰捡栗子,倒是两条细犬在林子里到处嗅闻,又或是挖挖洞,刨开土洞后能听到有老鼠吱吱几声惊叫,却没逃开猎犬的追捕,连洞里存起来的榛子栗子都被刨了出来。

    听见动静,沈玄青看狗嘴里叼着只肥田鼠,并非那偏细长惹人厌的腌臜老鼠,就不再去管细狗,回头再给它们烤了。至于田鼠洞里的东西,他们也没人去拿,地上这么多呢。

    像鼠洞里的东西,一般都是没东西吃了才去掏,又或是在前山找不到栗子了,会有小孩带着狗去刨洞,反正都是要剥壳的,拿回去洗洗也不脏。

    小孩嘴馋又贪玩,刨洞是乐子,至于大人,山里这些松鼠田鼠也得过冬,掏完了它们不就饿死了,如今不是荒年,不缺那一口吃的,也让它们有条活路不是。

    五个人背了五个竹筐,还带了两个大麻袋,在林子里捡了半天都给装满了,这么大一片栗子林,树上还有没落下来的,这里只有他们来,捡这一次就够他们今年的了,压根儿不用操心松鼠够不够吃。

    竹筐除了沈雁背上的,都是大竹筐,装满了还挺沉,还得轮换着抬麻袋,沈玄青背着竹筐扛着麻袋身上东西更沉,走一段他们就得歇歇,卫兰香她们在山里捡惯了,不觉得太稀罕,陆谷就不一样了。

    他从前在陆家的时候也要跟着陆大祥他们去捡栗子,可带回去后吃到他嘴里的没多少,他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杜荷花打发他出门干活,才能到山坡上找找,村里人都去捡栗子,他能找到的就少,但好歹栗子这东西不用去烤去煮,剥开就能吃,他还是挺喜欢秋天这时候的,栗子和野果都熟了,能让他充饥饱腹,不至于饿得前胸贴后背。

    所以哪怕竹筐这么沉,他心里是很高兴的,找到的越多,能吃到的也就越多。

    栗子林离院落较远,他们早上出发,回去已经半下午了,在山里不能乱跑,走远晚上回不来的话会有危险,是以他们今日就只捡了栗子。

    “今年天好,野栗子都这么多,今日咱们大意了,明儿去捡榛子,拉着板车过去,一齐推回来,不然这也太沉了。”院子里卫兰香卸了背上的竹筐,揉着肩膀说道。

    “是呢,明天还是拉着板车去好。”纪秋月也说道,她们去年前年没捡到这么多,只满了竹筐跟一个麻袋,倒是大前年跟今年差不多。

    陆谷放下竹筐后就去舀水了,好给大伙儿洗洗手上的脏黑。

    待歇过吃了饭,见沈雁缓过来,他便问她去不去摘野澡珠,方才洗完手后,小篮子里只剩三颗了,离院子不算很远的地方,有棵大野澡珠树,他之前在镇上卖的那些就是从上面摘的。

    他俩要出去摘野澡珠,沈玄青带上狗跟着了,留下卫兰香跟纪秋月在房中歇脚。

    沈雁到底年纪小,缓过来后也不觉得腿脚疲累,摘野澡珠对她来说就是玩,自然乐意。

    太阳在往西边走,但还没到傍晚,约莫一刻钟后,就到了野澡珠树底下,这树长得高大,但因分出来的分枝树干多,也挺好爬的,不说陆谷,连个头矮的沈雁两三下都上去了。

    他们挑着大点的野澡珠摘,这个活轻,沈玄青没上树,就站在树底下拿篮子接他俩摘下来的,他个子高,胳膊往高一举很方便,陆谷就能跟沈雁边摘边往篮子里扔。

    野澡珠圆圆的,跟果子一样,却不会红,从结出来到掉落都是绿的,掉在地上的澡珠熟透了,没法搓出能洁手洗头的白沫,所以没人会捡地上的,只从树上摘。

    这棵树大,结出来的野澡珠也大,只比鹌鹑蛋小点,一个能用两天呢,所以陆谷之前卖得挺好。

    今天晚了,出来只带了个篮子,摘了大半篮子他们就回去了,够他们用的就成,回头要卖再来摘。

    待到第二天一早,他们又去找榛子林了,这次拉上了板车,回来的时候同样收获颇丰,除了榛子以外,还有一筐松塔子和不少菌子。

    这东西不是每年都有,因为树太高,松塔又多结在树梢上,抱着树爬上去本就危险,树梢高耸,山里风稍一大更是险象环生,稍不留神掉下来,就连命都没了。

    沈玄青又不是采松塔的,往年最多就是在树底下捡,山里风多,一场大风就能把熟了的松塔吹下来,不过跟栗子榛子一样,松鼠那些小兽也会捡,所以不是很多。

    菌子采的挺多,他们吃不完,下山了能卖的卖,卖不了就炸菌油,老吃炒的也腻味了,换个花样做。

    有陆谷他们四人在车后面推,沈玄青拉车就轻松了,平常他跟陆谷两人上山下山,陆谷人瘦力气小,一个人帮不了太大的忙,但加上卫兰香纪秋月还有沈雁就不同了。

    也亏是他们这次上山来的人多,不然这么多东西,拉回家也挺沉的。

    ——

    卫兰香几人连赶路带捡东西,一共在山上耽误了四天,第四天一早就收拾板车要下山了。栗子榛子给陆谷跟沈玄青留了些,就不用再跑去捡,这么多呢。

    出发之前,沈玄青给三条狗喂了肉,拍拍大灰脖子,让它们先下山。

    纪秋月还凑过来多说了一句,跟交代人一样让它们去找沈尧青,大灰素来聪明通人性,带着两条细犬先一步跑了,纪秋月还在院里嘀咕,说她怎么觉得大灰好像还真给听懂了。

    沈玄青一般不喊沈尧青接应他,毕竟地里有活,有时沈尧青还要到镇上扛大包挣钱,不过这次上山前因他娘跟纪秋月都来了,沈尧青又想起他爹年轻时吃苦落下暗疾,就说要东西太多沉了,他到半路接应拉回去,狗认识山路跟家门,只要狗跑回去,他就知道什么意思了。

    白天太阳出来,往山下走的路少有野兽出没,所以没有狗也无妨,再说他们人多,赶路就没有那么害怕。

    山路走了有多半,终是看见了沈尧青,三条狗也跟着他,这三条狗都是猎犬,本就耐力好善奔走,又跟沈玄青在山里跑惯了,见人上山就又跟来了,不过看它们吐着舌头吭哧的模样,沈玄青就知道回去后肯定得趴着。

    “这么多。”沈尧青过来一看板车就乐了。

    既在这里停下来,干脆歇息一会儿,恰好这里离河段不远,三条狗都跑去喝水了,板车上的竹筒里还有水,他们分着喝了。

    “我昨天碰见大陈,说牛家庄的狗崽出月了,这几天能抱回来了。”沈尧青吃了两颗沈雁给他带下来的甜包儿,边吃边跟坐下歇脚的沈玄青说。

    “我明天过去。”沈玄青说道。

    之前托人在牛家庄打听到合适的狼青狗崽,价钱都说好了,他自己算着也是这几天够两个月,那只母狗他看过,品相好也聪明,那家人也挺会养狗,狗崽断奶后母狗再带几天,教教东西,就更通人性,也更好养了。

    “还要养狗?”卫兰香坐在旁边问道。

    沈玄青最开始养狗的时候,她见儿子给狗喂肉喂骨头,那叫一个心疼,乡下人养狗都是给狗吃剩饭剩菜,再就是烫麦麸给它们吃,还有不管的,狗就出门找食吃,少有喂这么好的,哪怕喂得是野兔肉,那也心疼啊。

    沈玄青跟她说养狗是为打猎,不吃好怎么跑得动,更者山林中危险,狗养好了气势足,他带着才安心,说了一两次后卫兰香也就作罢了,但一听还要养,不免就得多问一句。

    “如今两个人在山上,我带狗出去了,陆谷一人在外头转,我不放心。”沈玄青解释道,他已决定要养,无论家里其他人说什么,他都不会变卦。

    卫兰香哪能不知他性子,一看神情就知道这狗崽明儿就得抱回来了,不过也是,陆谷一个人在山上也操心,养就养吧,于是点着头说:“也对。”

    陆谷之前不知道他打听狗崽的事,听见自己名字还愣了一下,继而才反应过来,他没养过狗崽,所以这会儿心里没太大的感觉,转头见大灰它们喝水回来了,心想不知是什么样的狗崽。

    一来人多,二来他也胆怯,就没问沈玄青。

    歇了歇之后,沈尧青就往肩上套了绳绊,换他拉车了,沈玄青五人在后边推车。

    “多个大青哥就是不一样,比方才轻多了。”沈雁推着车说道,连陆谷也点点头,确实更好推了。

    常年干农活的汉子都有把子力气,沈尧青还时不时去镇上扛大包做工,拉板车的劲自然是有的。

    第39章

    清溪河从山里流淌出来,所到之处润泽大地,流向不知名的远方。

    远处的河面宽阔段能看见有船摇摆,离远了看小小的,倒真像是人说的一叶扁舟,无论人还是家禽渡河都要靠船。

    稍狭窄的流段有桥可通,这桥叫两丈桥,陆谷背了个小竹筐跟沈玄青从桥上走过。

    牛家庄在清溪河对岸,离得较远,光是沿河岸往两丈桥走,都快有三刻钟了,他们这儿的村镇大多都沿河而建,若一直往前走不过河,遇到岔路往西南的大道上拐,顺着大道走,丰谷镇就在前面呢,不过等下了桥之后,按沈玄青说的,再过一个村子就到牛家庄了。

    桥上桥下人流如潮,贩夫走卒挑着担子吆喝,有针头线脑刀剪杂货,还有蜜饯果脯糖糕烧饼,挎着篮子的妇人牵了小孩,小孩伸手闹着要吃糖葫芦,胳膊却被妇人紧抓了,揪着往桥下赶紧走。

    轿夫抬着一顶小轿从对面上了桥,轿窗布帘从里面轻轻拨开,坐在轿子里的夫郎朝外探看。

    头发花白但讲究的小老太太额头上戴着黑底绣花额带,骑着驴由前头半大的小子牵了,驴蹄啪嗒啪嗒往娘家赶路。

    两丈桥与镇上的热闹相差不多,每逢初一十五还有大集市,十里八乡的人都会来赶集买卖东西。

    桥下两岸船只在卸货,沈玄青就曾在这里扛大包卸木材,对附近还算熟悉。

    卖糖葫芦的扛着柴垛经过,陆谷以前连丰谷镇都没去过几次,更没来过这里,正好奇观望,就听见沈玄青喊住了卖糖葫芦的小贩。

    见有主顾来问,小贩咧嘴一笑,殷勤问道:“三文钱一串,您来几串?”

    “一串就行,给挑串大的。”沈玄青从怀里摸出绣了虎纹的新荷包,是陆谷这些天趁有空的时候缝好的,前天晚上给了他,今日一出门就揣上了。

    “好嘞。”小贩钱一收,就从柴垛上取下一根,他这一垛大小还算均匀,不然被人挑剔就不好卖了。

    沈玄青往怀里装荷包,没有接过的意思,小贩就递给陆谷。

    红果裹着糖稀,一串有七八个,这东西镇上的街头巷尾常有人卖,可乡下人不会轻易买,哪儿来那么多闲钱,再说这是小孩爱吃的,大人有的还嫌山楂酸呢。

    小贩走了,陆谷手里捏着糖葫芦串抬头看向沈玄青,眼神忐忑小心。

    “吃吧。”沈玄青说道。

    一串糖葫芦又不是什么金贵东西,既然出来了,两丈桥这里跟小集会差不多,给自己夫郎买个零嘴吃食也没什么,他小时候跟家里人上会赶集能吃到好吃的,也不止他,赶大集的时候,回到村里跟同龄人最爱比的就是爹娘给买了什么吃了什么。

    对境况还算可以的乡下人来说,赶集买点儿平时不常吃的东西似乎就成了一种必要的事,才算到集市来了一趟,不然心里还不舒坦。

    沈玄青朝桥下走,陆谷稍微落了半步跟在旁边,他犹豫一下才咬了口最上面的红果,裹得糖稀很甜,咬到的一点果肉酸酸的,他尝了口觉得自己吃独食不好,就转头小声问道:“你吃不吃?”

    话还没说完,糖葫芦就往沈玄青那边递了。

    “不用,你吃。”沈玄青不怎么爱吃糖葫芦。

    待两人下了桥后依旧热闹,摆摊算命的先生捻须解卦,各类小吃飘着香气,酒馆茶馆里坐了不少人,看见卖油酥饼的,沈玄青停顿一下,就过去买了两个油酥饼,花了六文钱。

    热乎乎的油酥饼用一小片油纸包着下边,能捏在手里吃,饼子不大,但胜在油香酥软,沈玄青给了陆谷一个,剩下那个自己两三口就解决了。

    两手都有吃的,陆谷一下子都不知道要先吃哪个好了,抉择一番后先吃完了油酥饼,不然该凉了。

    他吃东西时没忍住去瞧沈玄青,哪怕是他娘在的时候,也没一回就给他买两样好吃的,把两个手都占满了。

    谨慎微惊过后,一种无法形容的喜悦涌上来,让他看向沈玄青的眼睛亮了些,但渐渐的,又有种说不清的酸酸涩涩在心口还有眼眶中悄悄弥漫,他从来都没想过,会有个人跟他娘一样对他好,买的东西比娘还多。

    于是沈玄青一转头就看到自己小夫郎眼睛湿湿的,透出几分可怜,他心下一惊,却摸不着头脑,不知发生了什么,怎么就给哭了,立即问道:“怎么了?哭什么?”

    闻言陆谷下意识摇头,意思是没怎么,他想了下才开口:“有点酸。”

    沈玄青看一眼他手里快吃完的糖葫芦,这才放心,看来下次不能买这家的,山楂都能酸的人流眼泪,还说道:“太酸就别吃了。”

    陆谷说的酸是心口那里酸酸的,可他是不太会表露情绪的人,说出来还觉得窘迫,也怕被骂哭丧鬼,加上一开口那些情绪就断了,他还不好意思再解释,原本讷讷低了头,结果一听沈玄青说不让吃,他急得连忙说道:“不酸不酸,只剩一个了。”

    沈玄青以为他是觉得可惜,但总不能抢过来扔了,就没再多说。

    从街头药铺门前往北边的路上走,路上还有往来的人,只是没桥下那条街热闹,都是些农田野地。

    过了一个村落,牛家庄就到了。

    陆谷跟着沈玄青找到养狗的人家,母狗正趴在前院,四只狗崽在它周围玩耍,没一会儿就有一只狗崽想钻进肚皮底下拱奶,母狗就起身走了,没让吃到。

    三十多岁的牛洪吸着烟杆,捉了那只最大的狗崽过来,说道:“就这只芽狗娃,带回去好生养着,灵着呢。”

    灰青色狗崽肥嘟嘟的,被他捏着后脖颈提起来,眼睛有神,嘤嘤呜呜的叫声不小,在空中蹬动的四肢粗肥,爪子也不小,一看就有力气。

    芽狗娃就是公狗娃,沈玄青看品相很不错,以后大了跟着陆谷也放心,就把说好的一两银子给了牛洪,狼青这种獒犬比别的狗要贵,但对猎户来说是值得的。

    抱了狗崽没多留,牛洪送他俩出门,临了还说若有人要狗崽,让给说说他这里有,沈玄青点头应了声好,就跟陆谷走了。

    顺着来路返回,陆谷用手将狗崽托在怀里,他原本想放进竹筐的,但一放进去,离了母狗的狗崽就不住叫唤,他只好又抱出来了。

    狗崽很活泼,一点都不怕人,在他怀里叫了几声还用脑袋在他手掌里拱了拱,不叫之后就咬起他袖口,还舔了几下手指,喉咙里嘤嘤呜呜的,让陆谷摸着它肥肥圆圆的身子安抚了好一阵。

    ——

    狗崽是给陆谷养的,所以第二天上山也带着。

    对狗崽的到来,大灰跟两条细犬都很好奇,谨慎靠近后嗅闻味道,面对大狗,狗崽也不怎么怕,还想跟它们玩耍,呜呜叫着,胆子比大灰小时候都大,也更活泼些,沈玄青心道往后肯定是个皮猴子,得好好训一训,教好了以后长大也能稳重些。

    进山后两人先做饭,陆谷把狗崽从竹筐里抱出来放在院子里玩。

    狗崽已有两个月大了,走跑扑咬都会,平时会跟母狗玩闹着学这些,这会儿有大狗,便也想玩闹扑咬,它就是比别的狗崽都大,嘴巴牙齿也是不如大狗的,很快就因为太皮被灰白细犬一爪子按倒,呲着牙抵在它脖颈。

    狗崽嘤嘤惊叫,但没从大狗爪子底下挣脱,扭着肥嘟嘟的身体直叫唤,那声音真跟要了它命一样,吓得陆谷赶忙从厨房出来护,赶跑细犬后,狗崽发出可怜的呜呜声往他脚边凑。

    “没真咬,就吓唬一下。”沈玄青在院里劈柴等饭好,看见狗崽玩耍没管,狗之间是会打架玩的,但看陆谷这么着急,他也过来看一眼,脖子上一点伤都没有,再说狗崽这么肥,看着就皮实耐摔打。

    原来是这样,陆谷这才放下手里的狗崽,其实有沈玄青在院里,出不了事的。

    狗崽得了教训,再不敢靠近大狗,但它没老实一会儿又去扑大灰了。

    大灰躺在地上睡觉,毛茸茸大尾巴成了狗崽的扑咬对象,它摆着尾巴似乎有些不耐烦,过了一会儿像是实在忍不了了,睁开眼尾巴一扫,就把刚扑跳起来的狗崽四仰八叉扫在了地上,然后起身重新找了个地儿躺下。

    厨房里,陆谷揭开酒坛上的红布包,青螺泡了有个十八九上了,打开一看果然,红色的螺肉浮在上面,坛口小只能往出倒,他拿了灶上用的木盆。

    上次摸了不少青螺,好在买了两坛酒,不然一坛不怎么够用,泡螺之前酒还给沈玄青留了些出来,这次上山又买了一坛五斤的。

    倒完后酒坛里还留有青螺壳的粉末渣子,比起别的螺,这种薄壳青螺是十分奇妙的,吐几天沙洗一洗直接泡进酒里,螺壳自己就消了,红色螺肉分离出来,只需一炒就能吃。

    陆谷只倒了一坛,剩下那坛用酒泡着不会坏,回头给家里带下去。他把螺肉跟上面那层还算清的酒舀出来,秋辣子跟煮黄豆昨天卫兰香都给他备好了,今日上来只管炒。

    秋辣子有几个绿的,他都切了,跟红辣子配一块儿好看,再加上黄豆,油一烧开就陆续下了锅。

    他们家秋辣子栽的不多,所以跟村里人讨换了些,这辣子不是很辣,待出锅的时候往上撒一把绿色的秋菜碎,红的黄的绿的,看着还挺漂亮,红螺肉入了味,吃起来鲜而微辣,又有酒香,倒真是道下酒的好菜。

    第40章 一更

    自从买了鸡鸭,陆谷每日听着它们啾啾叫唤,比一个人好多了,如今又来个狗崽,比平时更热闹了。

    狗崽嗓门不算小,自个儿玩耍的时候还会嗷呜叫几声,肥嘟嘟胖成一团,跑起来身上肉都在微颤,见陆谷去后院,它屁颠屁颠就跟着了。

    昨晚睡觉的时候狗崽是跟大灰一起在堂屋里睡的,怕它太小睡在地上冻到,陆谷拿麻袋装了干草跟稻秸,塞得挺满,麻袋够大,能让大灰也躺上去,离了母狗,但紧挨着大狗睡觉,有伴陪着,狗崽夜里就没怎么叫唤。

    如今天比之前冷了,陆谷给两条细犬也装了麻袋,让它俩夜里挤一挤,不至于再睡在地上。

    沈玄青带大灰它们出门了,这会儿太阳出来,也该把鸡仔鸭仔放出去吃草游水,到后院一看,鸡鸭都从草窝里出来了,正在圈里溜达刨地。

    篱笆门一打开,狗崽也跟着陆谷进去,它看见毛茸茸的鸡仔就跑过去想扑咬,惹来鸡仔慌忙逃窜,扇着翅膀叽叽乱叫,成一锅粥了,陆谷连忙揪起它后脖颈把它拎走了,省得咬伤鸡鸭。

    因要把鸡鸭赶出门,陆谷只能把狗崽先关在堂屋,把堂屋门合上了,可狗崽一离人就不住叫唤,嗷嗷嘤嘤的,听着叫人觉得可怜,越叫越恓惶,嗓门还不小,这声音要是夜里听见,在寂静的山林里还挺吓人。

    陆谷就没办法把它关在堂屋了,背了小竹筐在身前,把狗崽放了进去,狗崽抬头能看到人,叫声立马就小了,陆谷再摸摸它,没一会儿就不乱叫了,用爪子在竹筐里试着挠几下,还想咬几口。

    鸡仔先被赶到了外面的篱笆圈里,它们自己刨食一天下来就吃饱了,陆谷再回去抱上石臼提了一篮子晒干的花椒,还有根长长的竹竿,七只小鸭子跟在他身后,像跟母鸭一样,排成一溜儿就出门了。

    赶着鸭子下了水,它们游过几次,又是生来就会,不用陆谷多费劲往水里赶,他把石臼篮子放在地上,这才把背上背狗崽的竹筐也卸了。

    他搬了两块石头坐一个另一个放石臼,在水塘边舂起花椒,时不时抬头看一眼水塘里的鸭子,它们若是往河那边游的话,就拿起地上的长竹竿拍打水面,水花溅起来,鸭子也就被吓回去了。

    狗崽皮是皮,但还算乖,在陆谷身边玩耍,没有走远,最先它想凑到石臼旁闻闻看看,但被陆谷用脚轻轻拨开了,舂花椒呛人,他自己都用布巾蒙住了口鼻,装满花椒的篮子它倒是凑过去闻了,估计也觉得不好闻,湿润的小鼻头皱一皱,就不再靠近了。

    到后来舂花椒的味儿散开,它更是不往陆谷身前去了,在陆谷背后咬他衣摆,喉咙里还学着大狗发出威胁的呜嗷声,但它就这么小点,连小孩都不会害怕。

    陆谷忙着干活,只要能听到身后动静就知道它没跑远,再说手上沾了花椒的麻味,不好跟狗崽玩耍,就先由它去了。

    待到快晌午的时候,他看看天色,肚里觉出饿了,就到河边洗了洗手,狗崽一直跟在他脚边,亦步亦趋的,他在河边蹲下来后狗崽还用小脑袋蹭他腿,这让陆谷眉眼染上一点笑意。

    ——

    日子过得忙碌充实,但看院里山货猎物一点点积攒,再累也是高兴的。

    山林旷远,谷壑深深,几声狗叫回荡开来,陆谷弯腰在山溪中翻找肚紫和青螺,昨天下了雨,溪水比之前大,哗啦啦流淌。

    今天沈玄青跟他一块儿来了,两条细犬跟着,锁了门让大灰在院里看狗崽。

    两人都挽起裤管光脚在溪水里蹚,陆谷这次出来多带了一个麻袋,抓到肚紫往里扔,背上竹筐则是放青螺的,这样好分开来。

    山溪较之前冰冷了,秋天一到,溪水越往后越渗骨,但青螺越肥,暮秋之后才会变老深藏,再找不到。

    “冷的话先上去歇歇。”沈玄青抓了一把肚紫蹚水过来,把小蟹丢进快满一半的麻袋。

    既然他过来了,陆谷也把找到的青螺往他背上竹筐扔,他俩一人一样,协力共作。

    “刚下来不冷。”陆谷摇摇头,他方才已上去歇了一阵,这会儿确实不是很冷。

    闻言,沈玄青说道:“也好,再捡捡都上去,往后天更冷,这么多够吃许久,再不用来了。”

    陆谷点着头答应了。

    他俩特地趁太阳大的时候下水,到这会儿晌午都过了,这条山溪是沈玄青带陆谷来的,并非上次的地方,离得较远,但青螺跟小蟹都挺多。

    等两人捡完上岸,陆谷坐在石块上用手捋捋脚上小腿上的水,腿脚冻得有些青白,即便太阳晒着,他还是下意识用掌心捂了捂,轻轻磨搓起来,试图让小腿跟脚能热点。

    坐在他旁边晒腿脚的沈玄青看见,犹豫着,还是伸长了胳膊,把他腿挪过去。

    陆谷人还蒙着,脚就落在了沈玄青大腿上。

    沈玄青手比他大,掌心还有粗糙的茧子,两手都帮他搓起腿脚,也不知是搓得发热还是窘迫所致,很快就没那么冷了。

    陆谷不敢拒绝也不敢说话,帮他搓揉的年轻男人低头不语。

    搓着搓着,沈玄青喉结滚了滚,低垂下的星眸渐渐晦暗,陆谷生的偏白,比起汉子硬邦邦的腿脚,双儿的腿脚完全称得上绵软细滑,连脚趾都圆润可爱。

    于是那双手渐渐慢下来,磨搓的动作变轻,带着某种难以揭穿的意味。

    连不懂任何情乐的陆谷都觉察出旖旎,却是大气不敢出,心尖微颤,忐忑迷茫抬眼,小心去看沈玄青脸色。

    渐渐迷失的沈玄青轻抚那样白皙的肌肤,温热粗糙的手掌亵渎般轻滑过,直到他不经意间抬眸,眸光中那一抹暗色直接吓住了陆谷。

    待看到陆谷惊惧不安的神色后,沈玄青才惊醒,他僵滞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勉强装作自然地放下陆谷双腿,说道:“不早了,回去吧。”

    陆谷匆忙穿上鞋袜,裤管严严实实遮住腿后,布料的触感让他前所未有觉得安心,他不太懂这是怎么回事,但也知道羞窘尴尬,不敢再去看沈玄青。

    刚好这里水芹多,陆谷蹲在溪边挑着嫩些的采了半筐。

    等他忙完后,沈玄青今天出来照旧背着他那个大竹筐,里头是半筐子青螺,可见今日摸了有多少,绝对够吃好一阵了,他把装小蟹的麻袋绑了口,省得爬出来,就放进竹筐一同背起来了。

    陆谷背着小点的竹筐跟他往回走,两条细犬不紧不慢跟在旁边。

    比起来时的路途,他俩都有些沉默和不自在。放在平日,哪怕同过房后,沈玄青也不会觉着有什么,这是他自己的夫郎,行房是天经地义的事,但这会儿他就想不通了,不明白自己为何会那样。

    乡下人就算念过书,但平常操心的都是挣钱赚口粮,哪有心思去想别的,只知如何行房就很不错了,于情乐一事他自然不够通晓。

    走着走着,陆谷就停下来采野山茶,来的时候就看见了,还跟沈玄青说等回来的时候采一些,他上次采到的野山茶已晾晒小半筐了,他自己不常喝,但能带下山给卫兰香她们,有时想跟村里人换东西的话,拿这些山茶也成。

    沈玄青回过神,跟他一块儿摘茶叶子,这会儿没刚才那么窘迫了,边摘还边说:“我之前在另一边见到不少,改天都摘了,过段时日看师父的时候给他带些,他就爱吃山里的野茶。”

    “嗯。”陆谷点着头小声答应,待他背上的竹筐满了后,两人又踏上回路。

    ——

    院子里,横木架上放了三个竹匾晒枸杞,还有两个大竹匾放在木柴堆上晒野山茶,放高些不怕狗崽霍霍。栗子榛子在阴凉通风的堂屋下风干晾晒,不然太阳太大会把里头的肉晒干晒瘪,吃起来就不甜了。

    前院还晒了很多细长的草,干了后能烧火也能用来给鸡鸭垫窝,深秋雨多就能常换窝里的草,山下家里有稻草,但带上来的不多,山路远,背啥都得花力气,不如用干草过活。

    捡的菌子也切片切丝晒了,拿干净的布口袋装了小半口袋,昨天下过雨,这两天再出去,林子里肯定有不少,深山里路远,陆谷就不想着到镇上卖菌子了。

    秋色渐浓,天也比之前冷了,往年这个时候他都很担忧,一旦入了冬在外头找不到吃的就又冷又饿,今年不一样了,他有吃有穿但依旧对冬天有所畏惧,所以能攒的过冬口粮就都想攒,连野菜干都晒了些,拿麻袋装了跟菌子都放在阴凉干燥的矮屋,两筐晒好的枸杞也放在里头。

    陆谷用手拨动竹匾上的枸杞,翻匀些更好晒,他心里还在想,出门的时候在路上看见不少马齿菜,也是能吃的,嫩的能炒能蒸野菜馒头,晒干后到冬天还能包包子吃。

    马齿菜只要水够,长势就很旺,别的野菜少,但加上这个晒一麻袋应该是可以的,还有地皮菜,方才跟沈玄青回来的时候上坡,就看到地上有地皮菜,离得不远,等下吃完饭就去拾,背回来也能晒干留到冬天吃。

    比起菌子,野菜是不值钱的,所以陆谷都是用麻袋装,他还备了一个麻袋装干木耳,这东西他采到的不多,但攒着攒着就有了。

    过两天甜窝根就能挖了,也是种野菜,不过吃的是根块,大的能比他拳头还大,挖回来堆在墙角,拿土盖一盖,能一直吃到来年开春。

    要干的活还挺多的,陆谷边想边脚步匆匆进厨房做饭。